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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救命药 65 黑喵

2023-06-28 21:38 作者:小熊软糖4636  | 我要投稿

  袁一琦停驻在屏幕上的目光上移,平静地反问, “你要死了, 是不是?”

  刘钊没有回答, 一瞬不瞬地望着袁一琦笑。

  享受的, 无所畏惧的。

  袁一琦虚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力道加重, 被按住的数字9键在屏幕中不断增加。

  周正正在做准备,余光瞟见几乎占据半个屏幕的9时顿了下, 随即恢复如常。

  爱人失踪,罪魁祸首竟还安然无恙地坐在她面前挑衅, 袁一琦能保持这种风度已属难得, 要是放他身上,估计早砸了监控, 把刘钊打得半死。

  “开始吧。”做好准备,周正说。

  ?

  袁一琦嗯了声,收回目光, 低头,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按下了这么多数字。

  还好, 只是这样。

  袁一琦忽然庆幸来时路上, 周正的那几句提醒......

  “袁一琦,刘钊想看你慌, 可你不能。”

  “他在里面,行动受限,即使事先有安排,也未必能考虑万全。”

  “我们要最最坏的打算, 同时,也要相信他计划里的任袁一点漏洞都可以成为我们让沈医生转危为安的机会。”

  “所以袁一琦,你不能慌,至少不能在刘钊面前不能表现出任袁一点愤怒或是慌张,我们主导了这次见面就主导了他的情绪,这是我们唯一能从他的反应里找到破绽的方法。”

  要是没有这些提醒,她气急败坏的样子恐怕会成为最能取悦刘钊的好戏。

  袁一琦摇摇头,不在胡思乱想。

  确定袁一琦情绪还算稳定,周正习惯性推了推眼镜,进入正题。

  “刘钊,你今天主动提出见我,是噩梦做多了害怕,打算交代自己的罪行?”周正问,死板的语气勉强压制住他对刘钊的憎恶。

  刘钊侧着身体,一手随意搭在椅子扶手上轻点,一手撑在侧脸,面带微笑地回答,“周律师,你可能误会了,我说的是见她,不是见你。”

  刘钊久经世事后的深沉目光从袁一琦身上慢慢扫过,然后停驻。

  后者听懂了刘钊的话,也清晰感受了他的注视,却没有任袁回应,而是一下,一下,尤为慢速地删除着表格里的数字。

  不大的密闭空间里除了呼吸,只余袁一琦敲击键盘的声音。

  很规律,却能敲得人心烦。

  刘钊看透了袁一琦的意图,笑意更浓,“小姑娘,你太嫩了,再努力也没办法掩饰你内心的恐惧,更不要妄想扰乱我。袁一琦,你知道将死之人一般都在想什么吗?”

  袁一琦平静的目光闪了下,按下去的手指没再提起,一直到空格里的东西删得干干净净才放开手,抬头看向刘钊,同他一样,扯出一抹笑容,“想什么?”

  “呵。”刘钊忽然笑出声,毫不掩饰自己的愉悦,“当然是想垫背这种东西多拉一个是一个,那样,就算掉下深谷也总有人比自己死得更惨。”

  “你这算是死到临头给自己的心理安慰?”袁一琦不疾不徐地反问。

  “我不否认,不过,你也可以当成我是在验证不久之前提出的一个假设是否成立。”

  袁一琦莫名,“什么假设?”

  “你不在的这些年,我和沈医生聊过很过关于你的事,好的,坏的,开心的,痛苦的,我们曾经坐在同一张桌前,通过一张小小的屏幕近距离围观过你在异国他乡的生活,老实说,很精彩。”

  刘钊平静地说着,淡淡目光像是注视着袁一琦,又好像透过她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那个地方有什么,刘钊知道,袁一琦也知道。

  无非就是他所谓报复的快感来源。

  袁一琦点在按键上的手有点僵,衣衫下缓缓跳动的心被一把无形的刀反复刺伤。

  她那时的生活怎么能用‘精彩’来形容,也许......也许是漫不经心,还可能是自我厌弃......

  可她也确实过得精彩,那些精彩来源于刘钊。

  当时的袁一琦什么都不知道,只当被放弃了的生活就该暗无天日,对什么都逆来顺受,甚至,她曾经沉迷身体的痛苦。

  生理的痛达到一定程度,心里的痛就淡了。

  殊不知,她和沈梦瑶感情里的种种灾难都是受刘钊逼迫,他以为未婚妻报仇之名做尽坏事,却没有让沈梦瑶同他一样尝尽死别的痛苦,而是选择生离,让这头的沈梦瑶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受尽磨难,她体会绝境的无能为力,让她本就鲜血淋漓的心一点一点支离破碎,然后,不得不狠心让卓欣把袁一琦带得更远。

  做下那个决定时,沈梦瑶该有多艰难?

  袁一琦放在电脑上的手移开,沿着桌子滑下来,垂在腿面。

  手不受控,袁一琦想握,握不住。

  “什么假设?”袁一琦重复

  道,眼神很沉。

  刘钊脸上的笑容变深,嘴角弧度渐渐拉开,“我和沈医生说,以前总是她在对你的事妥协,现在,我想看看你能为她做到什么程度。”

  话落,刘钊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刘钊坐起来,双眼微敛,褪去笑意的眼底寒风凛冽,“袁一琦,只要你愿意,就可以拿你的命换她安然无恙,你敢吗?”

  袁一琦握不住的双手摊平,手心朝下,紧贴着腿面。

  隔着薄薄一层衣料,袁一琦可以清晰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愤怒在咆哮,积聚。

  “刘钊,你要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进了这扇门,外面的事就轮不到你做主。”怕袁一琦顶不住刘钊的挑衅,周正抢在袁一琦回答之前开口。

  刘钊笑笑不说话,连余光都没有瞟向周正一下,他现在只想听到袁一琦的答案。

  袁一琦没出声,眼前是她见无数次的场景——足以照亮黑夜的炮火,昼夜不曾停歇的哭喊,断壁残垣,血流成河。

  画面从袁一琦正式回国那天开始倒退,倍速,快得她抓不住任袁一帧,直到她第一次直面战争的残酷那天停止。

  那天,卓欣把袁一琦带到了战场边缘。

  经过检查站时,卓欣指着一个方向问袁一琦,“袁一琦,想好了吗?踏进那片禁地,你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袁一琦刚收好裤腿,准备将裤脚扎进靴子里,闻言抬头看了过去。

  那里的天空很低,再大的风吹也不散硝烟。

  袁一琦塞好裤腿,绑紧鞋带,站起来走到卓欣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耳边爆炸声在持续,脚下的土地几乎能感受到轻微晃动。

  “欣姐,从答应跟你来这里的那天起,我就没再想过以后。”袁一琦拢了拢被野风吹散的头发,将挂在背包带一侧的鸭舌帽取下来戴上,“以后太久了,我很累,负担不起。”

  卓欣侧过脸,看不清袁一琦被帽檐遮住的表情。

  “袁一琦,你......”卓欣欲言又止,准备了一路的话在嘴边来回打转。

  “嗯?”袁一琦拉高帽檐,与卓欣对视。

  卓欣下意识躲开袁一琦无辜的眼神,假装随意地问,“你恨她?”

  袁一琦顿住,历经千帆后渐渐趋于平和的目光揉碎了矛盾,“恨过,可还是很喜欢啊,很喜欢很喜欢。”

  卓欣听着袁一琦比委屈多了些疼痛的声音心里很不是滋味,犹豫片刻,抬起手,轻轻地揉了揉袁一琦的脑袋,“走吧,我会保护好你,不让她继续担心。”

  袁一琦的矛盾在心头乱撞,脑子里乱糟糟的,对于卓欣无意识说出的‘她’没多少在意,只是惯性地点点头,说了句谢谢。

  卓欣笑笑没说话,拎起放在脚边的背包背好,带着袁一琦一步一步远离和平,踏入血肉之躯无法抵挡的狼藉之地。

  一去六年。

  袁一琦身上的棱角被磨平了,心里的恨啊,怨啊淡了,被小心藏匿的感情却始终根深蒂固,等她回归故土,再次见到自己生命里唯一的主角时猛然苏醒。

  于是,有些责怪悄然离去,只留下赤裸的爱把她带回原地。

  那里,该在的人还在,爱也依然浓烈。

  可是错过的这六年谁来弥补?

  袁一琦忽然觉得,除了罪魁祸首刘钊,她也难辞其咎......如果她那时候留意了卓欣的话,多追问几句结果可能就不一样了......

  好!她有错,她认!

  袁一琦贴着腿面的双手握紧,裤子被抓出一道道难看的褶痕,“你想让我怎么做?”

  刘钊的笑容淡了些,“一命换一命。”

  “怎么换?”袁一琦不假思索。

  刘钊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徒留冰冷,“你不怕死?”

  “怕!”

  “那你为什么答应的这么痛快?”

  这次袁一琦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掩去眼底的漠然,调整呼吸,以最柔软的姿态,说出了那个最坚定的字,“她。”

  因为她。

  刘钊没了动作。

  袁一琦心急如焚,表现到脸上却要比任袁时候都冷静。

  很难,可她不得不坚持。

  良久,刘钊的诡异笑忽然打破一室静谧。

  袁一琦心口一怔,血液像是瞬间被抽干一样,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

  直觉告诉她,刘钊终于要进入正题了。

  “袁一琦,我想我不需要执着于这个假设的结果了。”刘钊笑着说,语气很真诚,笑容丝毫不掺假,更不见算计,可越是这样,袁一琦越担心。

  让坏人在一念之间放下屠刀简直痴人说梦,所以当他有意表现出友善时,往往就是他蓄谋已久的东西即将得到印证的时候。

  袁一琦的心被一再挑高,又被数次狠狠拉下,处于爆发的边缘的情绪开始四处游走。

  “你到底想怎么样!”袁一琦牙根紧咬,一字一顿。

  “怎么样?这个......”刘钊似是为难一样拖长音,等到胸腔那口气马上要断掉的时候突然开口,“我非常确定你会为了救她牺牲自己,所以,我无论如袁也不能给你这个机会。”

  “刘钊!”袁一琦忍无可忍地站起来,手掌猛拍在桌面,怒气全部集中于那张年轻朝气的脸上,“她在哪儿?!”

  刘钊坦荡地迎上袁一琦的目光,失望般连连摇头,“袁一琦,你还是太年轻了,随便遇到一点挫折就马上沉不住气,沈医生当年的处境不比你差,可她的反应比你稳重太多,你......”

  刘钊的话说了一

  半,审讯室的门忽然被人推开。

  刚才带袁一琦他们进来的警察握着门把,表情严肃地提醒,“这不是在你家,注意点。”

  周正立刻站起来,态度谦恭却不卑微,“小姑娘刚毕业,年轻气盛,听到罪犯描述犯罪细节难免情绪激动。您放心,有我看着,不会给您闹出乱子。”

  “知道就好,抓紧时间。”

  说完,警察关上门离开,周正转过来给了袁一琦一个眼神暗示,袁一琦读得懂他表情里的警示,不得不再次坐下来,耐着性子同刘钊打这场随时会将人逼疯的迂回战。

  审讯室里的气氛降至冰点,空气里弥漫着厚重的压抑感。

  时间拖得久,周正也来了脾气,略显烦躁地摘下眼镜随意丢在桌上。

  没了镜片遮挡,周正锋利的眼神将他不算柔和的轮廓衬得更加坚硬。

  “刘钊,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你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否则,你的下场绝对不会只有死刑这么简单,我会想尽办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应该知道,我有这个能力。”周正说。

  刘钊不知道是听进去了周正的话,还是自己想明白了,在周正说完之后没一会儿,突然坐直身体,正色道,“OK,我说。沈梦瑶会死在我前面,吕廷昕会为她陪葬,而你......”

  刘钊看向袁一琦,春风满面,“会长命百岁。”

  袁一琦脸上血色退尽,嘴唇青白,假意坚强如风吹飘絮,再怎么努力也抓不住。

  周正也好不到哪里去,烈火在双眸里疯狂燃烧。

  “她在哪里?”袁一琦问,声音很稳。

  这是她堵上自己后半生全部运气的最后一个问题。

  刘钊抬起手,隔空用指尖点了点袁一琦的腕表,“十分钟后,你可以去渭城区正在建的那栋大楼里替她收尸,如果还能找到尸体的话。”

  不等周正反应过来刘钊的话,袁一琦已经推开椅子朝门口跑去,临走,还抢走了周正的车钥匙。

  前后不过几秒的时间,追出来的周正已经看不到袁一琦的影子。

  怕刘钊的话成真,周正立刻拿出电话打给了自家那位。

  听着那头沉稳的声音和一贯有力的保证,周正的心慢慢平静下来,而此时,孤身一人的袁一琦已经发动车子,踏上了那条不知结果的宽阔大路。

  袁一琦想,这条路这么平坦,它的终点也必定太平无事,只是......这隔了很远也能看到的浓烟是因为什么?

  袁一琦稳稳地握着方向盘,不闯红灯,不压实线,嘴里反复默念着‘红灯停,绿灯行,黄灯亮了等一等。’

  这句话是沈梦瑶第一次对她发火时罚她说的。

  空着肚子念了整整一百遍。

  那是袁一琦18岁生日当天,她因为不能缺席班级会议耽误了和沈梦瑶的约会。

  怕沈梦瑶等久,袁一琦骑着自行车一路狂飙,临到临到,闯红灯被出租车蹭倒,摔伤了腿。

  沈梦瑶生气,罚她念了一百遍交通规则。

  袁一琦觉得难过,一个人站在书房边念交通规则边沉哭。

  她以为自己期待多年的生日就以那样的方式结束了,以后,沈梦瑶更不会喜欢莽莽撞撞的她。

  然而,在十二点的钟声马上要敲响时,沈梦瑶关了书房的灯,端着插了蜡烛的蛋糕走到了袁一琦面前。

  “一琦,十八岁生日快乐,作为你今天因为冒失害自己受伤的惩罚,我今年只能满足你一个生日愿望。”沈梦瑶似水如歌的声音点了黑夜,“想好要什么了吗?”

  袁一琦眨着眼,看不清被微弱烛光衬得格外柔软的女人。

  “可以要你抱吗?”袁一琦问她,浓重哭腔让沈梦瑶恍惚回到从前那段短暂的相遇。

  沈梦瑶用食指挖了一块蛋糕,仔细点在袁一琦泛红鼻尖,在她眼睛里的泪珠子马上要掉下来时软语呢喃,“可以啊。”

  那个瞬间,袁一琦所有的骄傲一败涂地,她想,这辈子无论要她付出什么,她都要和这个女人在一起。

  白头偕老,相守一生。

  哪怕是死。

  记忆在沈梦瑶的怀抱里定格时,袁一琦哭了出来,她所有的无助都变成了那个想叫一辈子的称呼,“小梦瑶......”

  车子还在规规矩矩地前行,远处的浓烟也还在持续,袁一琦对生的希望随着距离的缩短渐渐碎裂,然后破灭。

  袁一琦急匆匆去取车的时候,方糖正在给江童打电话说工作, 本来两分钟就能搞定的事, 被那头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的荆雅一个劲儿捣乱拖了大半天, 以至于袁一琦出来的时候方糖完全没有注意到, 一直到善后结束的周正追出来, 勉强摆脱荆雅的方糖才急忙跑了过去。

  “怎么样?袁一琦呢?”方糖看着身后空空如也的周正问。

  周正提着公文包、电脑,怀里还抱着各种卷宗, 脸色非常难看。

  “你一直在这儿待着?”周正答非所问。

  方糖点点头,对于袁一琦没有出来这事儿追根究底, “袁一琦到底去哪儿了?”

  周正一脸冷漠, “你一直在这儿没看到袁一琦出去?眼瞎?”

  周正给外界人的印象基本可以用三个词概括——精明能干,冷血无情, 偶尔的偶尔,良心发现,放放水, 最后‘赶尽杀绝’,凡经他手的案子从来不会给对手一点翻身的机会, 律师界典型一个狠人, 但毕竟是有头有脸的人,面儿上工作向来做得

  到位, 对什么都稳稳当当的,没和谁红过脸,更不要说大庭广众的让对方下不来台,所以, 他这话一出口,方糖明显愣了下,随即冷笑,“是挺瞎的,不然怎么会觉得你面善。”

  周正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臭着脸看向方糖刚才跑来的方向,“那是你的车?”

  方糖,“怎么着?怼不过人,想拿车出气?”

  周正没吭声,径直抱着一堆东西往过走。

  方糖在后面看着,嗨一声唾弃,直想用车钥匙砸碎周正的后脑勺。

  周正前脚刚走到车边,方糖后脚就气冲冲地跟过来,快他一步坐了进去,然后当着他得面甩上车门,动作大得吓人。

  周正站在车边努了努鼻子,试图用鼻子将有滑落趋势的眼镜推上去。

  失败之后,周正弯下腰,就着抱了一堆东西别扭姿势拉开后排车门坐了进去。

  “开车。”周正下命令似地说。

  方糖回了三个字,“你谁啊?让我开我就开?”

  方糖从小野到大,谁敢赤裸裸地指挥她那一定是觉得自己活太久了想死,后来进了工作场,方糖更是凭着出众的工作能力和厚实背景将自己横惯了的性子发扬光大,平日里别说被人当司机一样指挥,就连屁大点委屈都没受过,这会儿周正摆明找事,她要是再怂就跟他姓!

  周正听到方糖的回答后整理东西的动作停住,目光上移,与后视镜里的方糖对视,“你不想知道袁一琦去了哪里?”

  方糖绷着的拧脾气软了下来,“袁一琦到底怎么了?”

  周正单手压在电脑上,为自己刚才幼稚的行为懊恼,“沈医生出事了,袁一琦赶过去找她。”

  方糖撤回把住方向盘的手,难以置信地转过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周正摇头,声音很低,“不清楚,我已经让人过去了,肯定会比袁一琦早到,希望能赶在出事之前救出沈医生和吕廷昕。”

  “吕廷昕也在?!”方糖毛了,浑身的血猛朝脑门冲,“关她什么事?!”

  “先开车,路上说。”周正疲惫,虽然自家那位从来没对他食言过,这次他既然答应会把沈梦瑶完好无损地救出来就一定会想尽办法,可他还是免不了担心。

  任袁有关沈梦瑶和吕廷昕的万一他都不想看到,所以,他乱了。

  乱了节奏,还对不熟的人乱发脾气。

  方糖不知道前因后果,心揪得比周正更加厉害,听到他的话丝毫不敢犹豫,急忙坐回去系好安全带,把车倒了出来。

  从倒车到车子上路,不过一两分钟的时间,方糖的胳膊已经因为过度用力酸得稳不住方向盘。

  周正把方糖的表现看在眼里,一方面奇怪于她如此大的反应,一方面为自己方才的无立场的针锋相对内疚。

  “对不起。”周正道歉,同时安抚,“别担心,袁一琦不会有事。”

  方糖动作僵硬地点点头,因为过度担心,话都说不清楚,“吕,吕廷昕呢?她和沈医生在一起?她们怎么了?会受伤,或者,或者,会死?她们在哪里?我要往哪儿开?”

  周正放下手里的东西,身体前倾,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岔路口,“右拐。”

  “好!”

  答应完,方糖顺势就打了方向盘,可这里离路口还有很长一段路,还是双向单车道。

  “小心!”周正疾声提醒。

  方糖反应过来,猛朝回打方向。

  好在迎面过来的车子也躲得足够及时才避免意外发生。

  车子重新回到属于自己的车道,周正心有余悸的地让方糖停车靠边。

  方糖二话没说,立刻停车,解安全带从里面翻到了副驾坐好,坐姿乖巧异常。

  周正坐上驾驶座亲自开车,和方糖没再有交流,车厢里异常安静。

  几分钟后,周正打破沉默,问出了心中疑问,“你担心人是吕廷昕?”

  方糖平放在腿上的手握紧,一开口,腮帮子因为长时间用力酸疼得厉害,“是。”

  周正握着方向盘的手劲变大,心头莫名发慌。

  之前,方糖亲口说过喜欢吕廷昕,袁一琦也旁敲侧击地问他‘如果她们相互喜欢’,他早该有心理准备,可做再多心理建设,他还是完全无法正视这个事实。

  “理由!”周正压下心里的纠结问道。

  方糖不觉得喜欢女人是件很难启齿的事,既然周正问,那她就堂堂正正地回答。

  “我喜欢她......”

  “吱......!”

  方糖的话还没说完,车子猛地停住,尖锐的刹车声即使隔着玻璃也能听见。

  方糖胸口被安全带勒得疼,又心急去找吕廷昕,当下破口大骂,“你有毛病啊!”

  周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方糖,瞳孔深处好像无尽深渊,轻易靠近便会跌入其中,被摔得粉身碎骨。

  “看我干吗?!开车!”方糖被盯地心虚,大声说。

  周正岿然不动,重复方糖刚才的话,“你喜欢吕廷昕?”

  低低的声音像在质问方糖,又像在反问不愿意听懂的自己。

  方糖想识时务,可一开口还是不愿违背心意。

  “是。”方糖回答。

  “不行!你离她远点!”周正硬邦邦的声音充满警告。

  方糖乍一听到,被他冷淡的语气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时,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吼什么吼!我喜欢她,她喜欢沈梦瑶,你不高兴吼沈梦瑶去啊!关我

  屁事!”方糖毫不客气地回怼。

  周正表情扭曲,“我劝你最好不要造这种谣。”

  方糖,“谁造谣谁不得好死!”

  方糖破罐子破摔的态度让周正不得不信。

  信了,刚沉寂下去的担心立刻爆发。

  周正拿出手机,找到最后一次通话记录,再次拨出。

  电话刚通就被对方接了起来,没有任袁缓冲,电话那头的人一开口气氛便紧张起来,“情况不好,我尽力。你到了以后不要靠近,不管我有没有出来都站在安全区域不要动,明白?”

  周正愣了下,手心发凉。

  这还是第一次,他用这么严肃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你......”周正不知道说什么,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到最中肯的两个字,“谢谢。”

  “呵,客气。”对方笑了下,很快恢复正常,“我进来的时候,你说的那个叫袁一琦的小姑娘还没到,我让人在路口堵她,绝对不会让她进来......轰!”

  正说着,手机里传来一声爆炸,紧接着是男人痛苦的闷哼,一前一后两种声音像是在耳边响起的烈雷,炸得周正脑子嗡嗡作响。

  周正没敢询问,不愿意亲口证实现场情况有多恶劣,只是用最快的语速告诉他,“吕廷昕喜欢梦瑶,她出事吕廷昕必然乱了阵脚,你救人的时候不要只顾梦瑶,两个都要救!”

  “明白!挂了!”

  “等一下!”周正张张嘴,担心,关心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剩下一句艰难的,“拜托了,他们一个是他的妹妹,一个是他的女人,谁都不能出事。”

  “我尽力。”还是初始那句话,态度依然正常,似乎爱人眼里没有他的死活不值一提。

  话落,急促的嘟嘟声响起。

  周正收起手机,呆坐着没有反应。

  一旁的方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也听到那声爆炸,悬在半空的心越沉越低。

  半晌,方糖拉了拉安全带,说道,“走。”

  周正没有迟疑,立刻发动车子。

  拐过弯就是袁一琦之前走的那条大路,宽阔绵长,没有树荫遮挡,他们可以清晰地看到远处浓烟滚滚的天空。

  彼时的袁一琦已经临近目的地,那声爆炸她听得一清二楚。

  袁一琦不敢多想,不敢慌,只是在下一个斑马线时依旧匀速,不曾给行人让路。

  工地周围聚集了很多人,车开不进去,袁一琦只得将车扔在路边,自己往过跑,不过几步,忽然被两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男人挡住。

  袁一琦下意识以为他们是刘钊的人,当即要跑,不料对方手长脚长,三两步就追上了她。

  “你们想干什么?”袁一琦防备地问。

  其中一人微微弯腰,垂目,不与袁一琦对视,“周先生有交代,你不能进去。”

  “周正?”袁一琦试探着问,其实心里早有了答案。

  对方面无表情,“是,请您安心待在这里,老板已经带人进去救人了。”

  安心?

  简直开玩笑!

  袁一琦不理会,迅速回身往工地方向跑。

  鸡蛋碰石头,袁一琦想从这俩人手下逃脱根本是痴人说梦。

  “放开我!”被一左一右钳制住胳膊的袁一琦剧烈挣扎。

  两人不为所动,将袁一琦拉到一旁不易被人察觉的地方站定后便没再理会她,任凭袁一琦怎么骂,踢,求都没有得到回应。

  第二次爆炸发生时,袁一琦定住了。

  她所有的感官,意识,语言都随着那阵爆炸和随之而来的坍塌化为乌有。

  空气很静,袁一琦能听见身侧两人明显加重的呼吸,能听见远处人群的惊恐猜测,能听见坚固墙壁被爆炸撕裂......独独听不见自己的心跳。

  “求你们了。”袁一琦怔怔地开口,没哭,声音很稳。

  两人同时看向袁一琦,对自己老板的担心全部转移到袁一琦身上。

  那张脸还年轻,不掺杂质的眼睛还明亮,似乎,刚才那场爆炸与她毫无关系,可当他们停住在袁一琦身上的目光想要进一步确认点什么时,他们却好像从她身上看到这世上最让人绝望的一幕——苦苦挣扎的尽头没有出路,而是荆棘密布。

  她应该痛苦,大哭,甚至嘶吼,可她怎么能这么平静?

  也许爆炸夺走也许不只是谁的生命,还有这个小姑娘的灵魂。

  那种感觉就像是花开了,天明了,转过身,陪伴的人没了。

  往后的她不管是奋力往前,还是回头寻找,那条叫做生命的路上始终只有她一个人,形单影只,她的感情枯坐路边,看着她孤单的背影慢慢老去,她们固执地在原地等一个不归人,直到有一天,那个老去的背影消失不见......

  其中一人知道过去的几年的袁一琦在做什么,对这个瘦弱肩膀的小姑娘钦佩已久,如今好不容易看到真实的她,却和想象里坚强的她相差甚远。

  那个能数次穿梭于炮火之中始终笑对生活的小姑娘,身上怎么爬满了无言悲伤?

  心有不忍,他想了下安慰道,“袁小姐,你不要太担心,我们老板年轻时候是特种兵,他经历了很多比这危急数倍的情况,带进去的几个人也都不是普通人,只要有一丝机会就一定能把人救出来。”

  袁一琦抬起头,眼底是停滞的风雪,“既然这么安全,你们就让我过去好不好?我保证,不靠近,更不会上去,我就是,就是看看,对,我只是看看那边情况怎么样了!求求你

  们!小梦瑶还在里面,她很凶,不对,她一点也不凶,可我很怕她生气,所以她讲过的话我都会牢牢记住,她不许我毛毛躁躁,不许我做危险的事,这些我都记得!真的!我刚才来的路上一次红灯都没闯,也没超速,我很听话,所以求你们了,我只是去看看,就看一眼......”

  袁一琦越说越急,极致平静过后是绵延万里的暴风雨,她是暴风雨中心摇摇欲坠的枯叶,在风雨里徘徊。

  “求求你们啊。”袁一琦沉默着崩溃,眼泪混着恐惧一起掉下来,砸碎了两个大男人的心,“她心眼特别小,什么事都自己藏着,很害怕我担心,可她其实比谁都害怕、难过,一会儿她出来了,肯定很需要我的安慰,我必须要第一个出现在她面前,如果,如果她出不来......”

  “他们都能出来!都能!”一人打断袁一琦,坚定地说。

  他的声音很大,老远跑过的路人都得听见,袁一琦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对此无动于衷,话在嘴边来来回回许多次终于出口,“如果她出不来,我还能看着她离开我。”

  两人没听见袁一琦的低语,彼此交换了眼神。

  达成共识后,两人慢慢放开了袁一琦。

  没了禁锢,袁一琦拔腿就跑。

  工地周围已经站满了人,袁一琦闯进其中,一边道歉一边不管不顾地往前挤。

  有人白眼,有人谩骂,也有人诧异于怎么有人可以凭一己之力把悲伤转嫁给诸多与她毫无关系的路人?

  他们主动让开路,看着这个眼睛通红,脸色煞白,说话磕绊,身形不稳的小姑娘从自己身边经过。

  工地门口已经拉起了警戒线,警察站在线外维持秩序。

  袁一琦不敢走得太近,围着警戒线绕了大半圈才找到一个被遗忘的入口——一堵塌掉的矮墙,墙后是未完全处理的颓垣败瓦。

  这里曾有一片民房,这里的生活平淡,温馨。

  袁一琦看向浓烟滚滚的前方,难以想象里面的人在经历怎样的九死一生。

  “小梦瑶,别怕,你出来,或者我进去,无论哪种情况,我们都不会再分开。”袁一琦对着天空自言自语。

  说完,袁一琦越过矮墙,穿过被拆的七零八落的房屋往里走。

  被水泥残块堆满的路崎岖不平,袁一琦越着急走得越艰难。

  好不容易从一扇稍算完整的窗户爬进去,可以看到前方的路时,爆炸再次出现。

  一次连着一次。

  不绝于耳的轰隆让浓烟都不再骇人。

  袁一琦站在废墟上踩不稳,近距离感受到爆炸带来的震动时狼狈跌倒。

  这一倒就再没有爬起来,爆炸让岌岌可危的断壁彻底倒塌,将袁一琦下半身压得严严实实。

  袁一琦经历过许多生死攸关的场面,一次比一次惊险。

  她从没怕过,甚至麻木,可这次,她用上全部力气也想从这里出去。

  袁一琦怔怔地看着前方。

  离她很近。

  可那是她无论如袁也到不了地方。

  袁一琦趴在废墟之上,双手紧攥碎石瓦砾,飞扬的尘土和流不尽的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小梦瑶,你出来,你出来嘛。”

  袁一琦把她后半辈子的委屈全用在了这句话里,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接连爆炸后轰然坍塌的高楼。

  终于,她还是连陪着她离开都做不到......

  袁一琦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把每一帧画面都刻进脑子,试图用想象拼凑出一幅完美图卷。

  那里面有她们一起规划的未来——她带着相机,沈梦瑶背着药箱,她们远离繁华城市,走过山川河流,看遍春夏秋冬,在停停走走的路上留下终其一生都值得被回味的平淡故事。

  高楼停止坍塌时,图卷碎了。

  袁一琦茫然地看着视线所及的满目疮痍笑出了声,“哈哈哈,骗子!骗子!骗子!”

  袁一琦对着尘土之后的废墟大喊。

  没人听见。

  确定已无生路时,袁一琦握住胸前的玉坠贴于唇边,和在战场做最后告别那时一样,对着它喃喃自语。

  只是那一次,她躺着,还看得到天空,这一次,她趴着,只能看到绝地。

  “小梦瑶,我才是骗子,不该说想回去二十二年,回去没有你之前,我错了,真的错了,我明明亲手写过‘愿我们不被现实所扰,以白首之约,共此生’,我明明那么确定你喜欢我,怎么还会信你真的要赶我走,怎么......怎么会恨了你那么多年?”

  “小梦瑶,我认错,我道歉,怎么都可以,你别丢下我好不好?”

  “小时候,你丢了我一次,长大了,你又丢了我一次,我再喜欢你,也经不起第三次。”

  “小梦瑶......”

  袁一琦的问题不会有谁给出答案,她知道,只是不愿意相信,执拗地对着玉坠一遍一遍重复。

  精疲力竭时,袁一琦摘下助听器随意丢弃,让自己同外界的声音失去联系。

  这样,只要她不抬头,不去看眼前的画面就有能力强迫自己相信这场噩梦没有发生。

  她想要的还有,她等的人还在。

  被压住的下半身渐渐麻木,袁一琦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只是在意识开始混沌之际把玉坠含进了嘴里。

  这里是她身上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想,只要她守住了这枚玉坠就守住了全部,包括沈梦瑶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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