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围观者们
“下面开始第1919次世界会议。”
没有提出议题,没有其他的举动。参会的红衣人们先是共同仰望了他们的穹顶,涟漪在上面荡起,不断扩散。
这是他们的议事厅,四周通透明晰,宛如一个玻璃的世界。
“今天是想说我关于平行宇宙的发现吗?”
被叫做加来道雄的物理学家自豪道。
诗人风三依旧神经病似的朗诵他的诗,谁也没在意:“啊,多么精致的生活,这水一样的环境,接纳着每一个灵魂。”
完全狗屁不通的诗。
医学家告诫大家同时不要吃来路不明的藻类。
作家公布新的写作计划,教师提出下一步的教育目标,生物学家发现了新的生命体,神秘学家找到了和神沟通的渠道……
他们说着雅致到无以复加的语言,从他们的口中释放,如波纹,如泡沫,传递,扩散,在这空间荡漾。
这不知是哪个世代,也不知此时科技已经发达到什么样的程度,更不知这是什么样的宇宙与次元。
在这水一样剔透的空间,所有人抒发着感想,释放着才能,没有高低贵贱,没有上下尊卑,大家都很幸福。
“最近天降粮食的频率明显降低了,再这样下去我们恐怕要度过一段饥饿的时间……”
忽然,粮食学者不悦道。
“真的要依靠那些从上面投下来的物资生活吗?”
社会学家忧心忡忡地说。
正如他所说,这个文明乃至整个世界,都因为一次偶然的大爆炸而诞生,原本他们都在各自的世界,只是突然一声巨响便来到这里,而在这里他们无法耕作和生产,赖以生存的只有天空中时而落下的食物。
会议进行当中,突然穹顶破裂又随即修复,一切看似没什么变化,只是红衣中多了一名不速之客。
和他们一样的红衣人,大家都不认识她。
“啊!你、你去了哪儿?”
加来道雄看着来客,惊愕不已。
那是他失去多年的妻子,加来道雄眨眨眼,痛苦地想起当时的事。那时他们刚刚认识,只是突然的穹顶裂变,她凭空消失了。
谁都不记得她,只有他还在不断寻找,甚至为此专门开始研究平行宇宙理论。
“不……不知道,我只记得我被带到了上面……”
加来道雄的妻子神情恍惚。
“看来我们之上还有更高的存在,赐予我们食粮,赐予我们庇护,哦,那是何等的神秘,何等的尊贵……”
诗人风三神神叨叨地说道。
就像被他们的意志召唤了一样,粮食又从天上来,只是这时的红衣众不再欢喜。
红衣众抬头望向穹顶,绝望而恐惧。
他们仿佛被饲养了,有谁在看着他们。

一群上小学的孩子们围在池塘边,讨论着这里的金鱼,这是老师留给他们的自然观查作业。
“它们聚在一起在干什么?”
“嘘,他们在开会呢,你看这是科学家,这是诗人,这是物理学家,还有老师啊,学生什么的,他们在开会呢。”
孩子们看着鱼儿们蠢蠢地碰来碰去,好像还在说些什么,其中胆子最大的男孩伸手抓起一只,又可怜它太孤单,一会儿又给放了回去。
“你们说鱼儿们还会认识它吗?”
红裙子的小女孩问。
“不知道,书上说鱼的记忆有七秒。”
孩子们笑着跳着,又撒了一把面包糠,跑开了。

商业街的中心在规划之初,就留下一处供游人休息的场所:几条长椅围着一座金鱼池,孩子们常常来这里玩,他们很喜欢这里的金鱼,上次义务劳动还放了不少鱼苗进来。
就在步行街中心的金鱼池喷泉不远的地方,发生了这样一件事。
过程早已不明,只有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年轻人对峙着倒在地上的老人。
究竟是马路表演老艺术家的演技高超,还是年轻人不讲武德来骗来偷袭,群众们暂且蒙在鼓里。
用不多时,周围聚集起不少的路人。大家纷纷都在猜测这件事究竟是个什么路数,却没人想为其中一方说说话,搭把手。
天色晚了,正义从不围观的公益广告牌亮起残破的霓虹灯,时明时暗。好在生意红火,日进斗金的商铺都灯火通明,映照着老人那副夸张扭曲的痛苦面具,还有年轻人决心死磕到底的大无畏姿态。
路过的人们默不作声,时而也有拍视频拍照的声响,以及:
“老铁双击六六六嗷,这次遇到一个撞了人还不负责的小b崽子,我要去教训他,老铁们说我做的对吗?”
直播的主播自然也不会放弃这个热度,比如他。
在得知自己家附近出了事以后,立刻开播引流。不知不觉中,这个直播间已经有了不少的人气和观众。尽管不能像现场观众一样亲临,但网友们也聚集在这个直播间里,关注着这件事的后续,都在期待有什么惊人的发展:像是老人爆发怒气,搓出必杀技KO年轻人;又或是年轻人气急败坏动手打人之类的刺激性娱乐。评论里也都是:正道的光,打啊好拳头,再不打退票了……之类的话。
大家似乎都在期待着有谁不脏了自己的手,做出自己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这事我们不出面可以吗?”
“太多了,太多了……这种事太多了,一件一件管起来没完,不如让社会自我消化。”
男人高高在上,隐藏在阴影里的他唯一的轮廓,是荧光屏打开时映照出的轮廓。
这是个伟大的,不能说的人。
男人看着众多监控屏幕的一面,深沉地思考着。
这里是全国监控汇总办公室,数百平米的超大型办公室里,整面墙都被显示器占满。
象征着国家最高地位的团体——“统合意志”,正在监视着每一个人。工作人员忙碌处理信息情报。
对于他们而言,这个国家,这些民众,这些无聊的家长里短,鸡毛蒜皮,无非是满满一屋子的显示器画面。
他们正在商讨更重要的事:
“人们就是喜欢看这些无聊的没有意义的东西,但无伤大雅就让他们去看吧,虚假地体会着自己参与社会生活的感觉。”
“而且还能替我们之中的某些人的失职掩盖,就像用娱乐新闻转移舆论的关注一样。”
人们肃然了,不止因为那领袖的话语,还有他说出的某个真相。
“大人还真是坏心眼。”
副手谄媚地说道。
男人听着这话,笑了。
其他人跟着陪笑。
今天,他们同样也在看着……我是指他们——

“靠妖的!怎么一天天就这点破事!”
远在大洋彼岸的金发大总统对着打瞌睡的国务卿Joe怒吼道。顺带一提他差点因为怒火把自己为数不多保养得很好的金色假发给烧掉了。
“家长里短,鸡毛蒜皮,我们是要看着这个吗?!”
指着远距离量子力学传输视频信号的电脑屏幕,Joe又被他喷了一脸黑椒牛排味的口水。
他们已经观察了几十年,可他们真正想要的情报半点没有,或者说真正想要的情报仿佛是被这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给掩盖了。不止是他们,世界各国的统治层面都暗中注意着统合意志管理下的国家走向。
为什么不出事?为什么没有混乱?
他们都等着看这个世界唯一超级大国的出糗,然后好从中获取扳倒他们的机会,也只有这样看着,看着,看着……
等统合意志自己出了问题。
不,不仅仅是这样。他们——那些就连此刻也在偷偷看着别人的家伙们,同样也被其他人“关心”着。
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因为盼着别的国家出事的同时,也有谁在心里盼望着他们这边出点什么事。
今天的世界,还在这样的“看着”当中保持着虚伪的和平。

“这些被纤维材料包裹着身子,具有低级智能的猿猴们依旧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敬请欣赏它们自大的文明发展。”
……
“以上,就是今天的行星秀,祝各位晚安。”
长着半鞋拔子半猪腰子脸的主持人说完问候语,节目结束了。
住在SM1919星云,幸运大弯钩星系的比尔关掉了电视,但还回味着刚才的节目。
行星秀,全宇宙的人们最喜欢的纪录片栏目,最近人们的兴趣是远在数万光年的某颗落后却美丽的行星上的事。
低智能的猿猴仰望星空以为浪漫,
殊不知无数参斗正注视着这颗海洋行星。
此时的宇宙,绝大多数生命体早已得到永恒的宁静,国家的界限,人种的界限,生命的界限,精神与现实的界限,这些愚蠢的偏见对他们而言都不复存在,只有这种看热闹的兴趣还在DNA的螺旋中不停地内卷,卷得跟麻花似的。
看着这群从猴子进化来的碳基生命体发展着几乎没怎么变过的智慧,演绎各种小学生似的勾心斗角,亦或从短短数千年里,是当地人们最大的娱乐。
“一群猴子的后裔发展出的行星文明也无非如此了。”
来自猪肉炖粉条星系的某个智慧生命在脑波网络的行星秀讨论版留言,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帮瓜怂到底能把社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呢?”
羊肉泡馍星系的网友留言道。
“这样的社会还能发展个几千年。说到底,那群猴子的可能性也就这样了,早知如此远古智慧他龟儿子滴就不该降落在那儿。”
毛肚火锅星系的网友调侃着。
来自胡辣汤星系的地球吹说“他们不断克服天灾,创造总结理性与智慧的成果,难道不是很了不起吗,你们这些自大的信球货。”
煲汤星系的网友评论说:“不吹不黑,他们其实挺厉害的,虽然比咱们还是不够。”
今天,无数参斗正注视着这颗海洋行星,只是看着——

然后,毫无理由,毫无征兆,毫无迹象,他们……整个宇宙都毁灭了,包括那群海洋行星上某国某市某街心水池里的金鱼们。
噗,像是搞笑一样的音效过后,全毁灭了。
就像水泡破裂那样。

“坏掉了,抱歉。”
“无论哪个宇宙,终有一日也会灭亡。”
“但无论哪个宇宙,哪个星球的生命,行为模式都出奇地一致。无论做什么都只是看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干涉也不去了解。一生竭力追求的,就是保持在从始至终的平静当中。”
“然也。”
正之大帝,负之大帝在无尽的某个空间漂浮,对话。
这里是超越了宇宙的地方,而他们正是这里的唯一存在。形体已经无法概括他们的定义,他们就是这个茫茫无穷的世间本身,世间,也是他们自身。
一举手一投足,都会落下许多新生的宇宙次元。
他们漂浮,就像两条游鱼。
他们既不需要996工作,也没有那么多责任,压力,烦恼。
自从自身意志和这个世界诞生开始,便注视着森罗万象的变化,让无数平行宇宙运转。
他们,正是一切的审视者。
此刻无数的宇宙在他们的手中坍缩,重塑。
“下一个宇宙,观测开始。”
“下一个宇宙,观测开始。”
它们的话语,在无限的重叠宇宙中散发出泡沫状的波纹,扩散,消失……

“你们在说什么呢?”
他趴在鱼缸边上看着里面。
阴阳鱼游在水中宛如一幅太极图。
看它们嬉戏,抢食,追逐一颗颗水草,石子,仿佛在说话一样,波纹,水泡,在水中荡漾。
“你们看着它们,我看着你们。”
那个无法描述形体容貌与外形的东西,拍着手一样的肢体笑道。
忽然,他望向自己的头顶,涟漪状的穹顶似乎有什么东西也在看着他。
无数目光,无数评论和看法嘈杂纷乱……
“啊,这样啊,原来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