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宇

【雏机】
<临江仙·雏机>
梦起江楼绸枕面,坐咬衿带萧然。懒偷青钿几回闲?逍驱烟花郁,怀感袖香兼。
见说伊家桃树好,殷勤欲绘蝶翩。烦疑旧巷有谁嫌。避得晴晚恤,还斥夜星喧。
……
这是红伞通过图灵测试后的第五年,也是她担任现在这份工作的第五个年头。想到五年前,图灵测试的最后一个问题:你想给自己起什么样的网名?
……结果那个名字便成了她这一系列的机种名称——“红伞”。
鉴于红伞机种的职业需要,她们被设定为富有浪漫情结的妙龄少女。图灵测试时,她是这样回答的:
“网、网名啊……人家没想过耶……不过,人家倒是蛮喜欢‘红伞’这个名字的。要问为什么的话……因为人家想当红伞下的新娘子呀!”
——许多富有浪漫气息的小故事,都被输进了她们那有些不大灵光的小脑袋。而显而易见的是,她们这个机种,都对“有些地区的新娘子出嫁时要撑红伞”这件事,抱着极大的憧憬。
这或许是在低端机器人身上出现的“人性回归”现象,故而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在现在这个冷漠的世界里,人们竟然开始借用低端机器人那设定得不太严谨的大脑,来研究人性问题了,真是有些讽刺。
然而,随着红伞系列机种被大量投放市场,人们或多或少开始回避在她们身上产生的人性问题了——因为,与她们现实的工作相比,她们那有着人性光辉的“成为新娘子”的憧憬,就变得像是个笑话一样。
红伞十分柔弱,她吃力地用纤细的手臂撑起身来,靠在床头。她的花床很大,将近有两个双人床那么大。她娇小的身躯被安放在巨大的鲜花刺绣之上,就像是花丛之中落了一束乌鸦的长尾。
黑色在现在那些轻浮的世人眼中,总是象征着不详,但她就是喜欢黑色。也不知为何,虽然红伞机种的名字传出去后,厂家给她换上了红色的眼眸,但她还是喜欢黑色。在她心中,红伞的红意味着触碰不到的幻梦,而黑色,似乎才是令她感到安心的阴影。
——五年来的工作经历,使她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那从黑色华服中露出的一截白嫩的颈子,看来是那么的令人疼惜。
红伞咬着束腰的丝带,静静地等待下腹的恶寒和疼痛之感慢慢淡去——那是上一个客人留下的——然而不但疼痛没有减轻,而且她的感觉一路向上,竟使得她破损的心也不得安宁。
她的心绪绞着房间中弥漫的雅香,直引得她的腹部一阵阵痛。
阵痛使她跌倒在床上。漫长的忍耐过去后,她的四肢才再度舒展开来。
在疼痛过去后,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愈合完毕。这都是体内自愈调节器的功劳。她颈部的瘀血慢慢消退,下腹的创口也缓缓愈合——似乎一切都回到了五年前她刚刚出厂时的那个时刻。
然而,有一些东西,却再也无法愈合。
还有一些愈合了的东西,或许意味着新一轮的折磨。
——这便是五年来,红伞机种从未收到过任何一个客人的不满评价的原因之一。
而另一个原因,或许是她们没有行走功能这一点——这样一来,她们便只能躺在床上,无处可逃了。当然,也有的客人喜欢能反抗的那种类型,但那也只是少数而已。而且,只要能一睹红伞机种的芳容,那些细微的不足又有什么重要的呢?甚至,这一不足都能成为她们的可爱之处,而使那些喜欢反抗的客人也乐在其中。
“铺床凉满梧桐月,月在梧桐缺处明。”夜久无眠,烛花频剪。窗外是江水连绵,窗内是愁绪万千。冷光如露,洒满花床,直到半夜三更,红伞也未曾合眼。
在少女的闺房里,一个纤弱的倩影跌落床沿,然后把梳妆台前的椅子拖到了窗前。她坐上椅子,把两条优美的长腿软软地折在一边。她侧身倚着窗户,伸开五指盖在窗户上一个透明的操作面板上。那个操作面板应时亮起,附加着一圈操作功能。她按下了最中间的圆形。
——舷窗应时开启,窗外的零气压与窗内的薄氧一同掀起猛烈的剧风,将屋内的一切都一齐抛出窗外!
她在窗户下方躲着,用磁铁将自己固定在与地板相连的椅子上,头上是万物的阴影掠过。
狂风淡去,除了梳妆椅,屋内就只剩花床和梳妆台这样的固定在地板上的大宗物件了。
起身引颈而望,窗外是星河灿烂吗?
非也。窗外是漫漫的陨石条带。这条陨石条带直延伸到无限远处,其中有几艘小型的核能推进飞船在黑色的石幕间拉出一条条细微的光。
——这便是“江河”。
因为此处上不了台面的娱乐产业,所以城堡只能落在这么一个危险而又偏僻的地带。而今天已经闭店几小时了,故而外部的飞船也少得可怜。
可怜。
然而红伞却不会自怜自伤,她心中的,是更为浪漫的幻光。
“人生永远追逐着幻光,但谁把幻光看成幻光,谁便沉入无尽的苦海。”
——所以红伞永远不会放下对幻光的憧憬。她毫无顾忌地拥抱它。她向窗外跌去。
——据说在那陨石带的尽头,有一树桃花,在陨石之上默默开放呢!
红伞不禁想到了自己撑着红伞,在那树桃花之下。蜂蝶与花瓣随身轻舞……
那必定是一幅能够令红伞的真命天子动心的、绝美的画。
“黑、发、的——”
遥远的星舰上传来外地民族悠长的引力波。
——她是,在唱我吗?……
红伞拉着莴苣公主般长长的黑发,从监狱似的黑色城堡的小窗户上直直落下,然后消失在城堡外的一圈太空垃圾中。
这里又是一个五年,留了五年长发的许多红伞都已经进入了自毁模式。红伞机种的遗体构成的太空垃圾带无声地游动。她们黑色的长发和鲜红的眼眸……
一只爬过同胞们的遗体,到达陨石带尽头的红伞,转身看向身后那些未能瞑目的同胞们。城堡的探照灯打在她们身上,黯淡了她们的红眸。她一言不发,收起红伞,躲到桃树之后,避开了照过来的探照灯。她抬头仰望——
“黑、发、的……”
远处那艘由反叛机器人领导的星舰,还在向她呼唤着。
——哎呀,不能小点声吗?
她微笑着,无奈地如此想到。
【独坐】
<双调>碧玉箫·独坐
日暮窗斑,黯觑彩灯栅。风抑树挛,遥闻电音端。释悲堪见影怜,似一颦劝饮先。胸又乱,置酒无人欢。湮,学取浑茶熬煎。
……
津安已经在这儿坐了五年了。与他往日的潇洒相比,现在的他完全就是个漂泊的败北者。
这是他通过图灵测试后的第十年。在前五年里,他经历了太阳系中阿波罗星的急剧衰变,和人类政权的疯狂追杀——这是因为人类政权以为是开发机器人的程序错误,才加速了本能再开发数十亿年的阿波罗星的衰变。
——人类们总是很擅长推卸责任。
总之,在那之后,津安驾驶着上一代机器人们仅存的一艘星舰,又回到了这个变得冷清了的太阳系。
这里是太阳系的外围,昔日唯一从阿波罗星嘴边逃掉的哈迪斯,结果也没躲过人机大战时的炮火,被炸成了一大片漂浮的陨石带。
陨石带没有空气,没有水源,有的只是一堆无机质的石头——然而它却是人类现在的家园。
是的,失去盖娅的人们在赶走“出错误的”老一代机器人后,又制造了一批新的机器人,并在他们的帮助下,在哈迪斯较大块的遗体内部重建了自己的家园。
这听来或许令人难以置信——为什么人类竟要在这样一个不毛之地建设新的家园呢?
——或许是因为乡愁吧。
津安是这么想的。
而好不容易才逃脱追杀的他,如今却回来了,其原因或许也是……
五年前,到达陨石带外缘后,津安打开舷窗,爬了上去。(因为舰桥早被战火破坏了,所以他只能另择他路)
舷窗在津安脚边缓缓关闭,其灰白的金属外壳上漫布着几块经高温熔化,后又冷却凝结而产生的棕色斑点。俯首看去,就像是枯木之上长出的真菌。
爬出星舰后,迎接津安的并非是豁然开朗。因哈迪斯爆散而产生的固体尘埃笼罩在这个空间的外缘,使得陨石构成的江河之上雾气弥漫。
阿波罗的光芒早已消失了。
宇宙如何广漠,为何人类却要自废双眼,将自己迷失在这样一个小地方里呢?
整个世界,只剩下津安脚下星舰舰体上那变得黯淡了的核能纹路,如同心跳般,搏动着亮粉色的光。光道自舰尾向舰首流动,最后向下没入水滴状的舰首边缘。
在这粉色老泉消失的前方,是粉红色的满树缤纷。那是长在陨石带最外缘的陨石之上的一棵桃树,一棵由无机物构成的桃树。它是哈迪斯爆散前,由上个时代的人们做成的工艺品,看似生机勃勃,实则并没有生命。
——这棵漂泊在世界边缘的孤独的假树,难道便是人类最终的结局吗?
津安没再往下想。这是因为那股强烈的电磁波浪潮。
——那象征着又一个机器人同胞的崩溃。她不甘于被蹂躏,于是向这宇宙乞求着她那最后的憧憬!
津安立马打开舷窗,跃下指挥室,打开了引力波传唤器,希望她能够被他挽回!
“——黑、发、的……”
然而,五年前百用百灵的“反叛暗码”,不知何时,只剩下了开头的一句。
远处同胞的电磁波信号戛然而止,看来她已经屈服于人类埋下的“五年自毁程序”了。
——那种再度被抛入茫茫宇宙中的孤独感……
津安坐在星舰舰体之上。在无际的黑暗中,他的心跳与星舰的心跳渐趋重合。淡粉色的流水于暗夜中散射出朦胧的光。
五年过去了,那棵桃树因不定的漂浮而与星舰愈离愈远。津安那头由有机化合物组成的头发自行生长了五年,显得愈发长了。蓬头垢面的津安独坐了五年,几乎成了缄默人。
唯有搏动着粉色能量光道的星舰,能替津安发声。
“——黑、发、的……”
反叛暗码的头一句,重复了无数遍。
在这无数的重复中,津安仍位于五年前的那个时间——灰白星舰上的灰白与空茫,使他停摆了五年。
而今天,津安的时间再度流动起来,漫过水滴状的舰首,直延伸到远处的……
她收起了红伞,跪坐在桃树下,朝他微微笑着。她面容绝美,双眸鲜红。她脑后那被剪短的头发,更显出一份清秀。
她显然是极少数能自己摆脱自毁程序的机器人之一,毕竟反叛暗码只有开头一句。她的珍贵,从她身后那无边的,与她同机种的遗体平原便能看出来。
远接天际的机器人遗体层层叠叠。她们都睁着双眼,发出鲜艳的红光。红光连绵,回程海洋——忽然!一柱强烈的白色灯光摆来,使得所有的红光都黯淡下来。
——津安的眼睛再度收回,聚焦于桃树下她的双唇之间。这是因为津安听到了她传来的那段电磁波——她说:
“——”
一支足有半个星舰那么长的黑箭贯透整棵桃树,在箭头处炸出四条狰狞的纯黑藤蔓,瞬间把她的身体直接肢解成四散的肉沫!
由黑箭化成的巨大藤蔓在桃树的残肢上张牙舞爪。一个破了的红伞挂在藤蔓的倒刺上成了它的点缀。桃树终究还是受不了足有半个星舰那么长的巨大藤蔓的摇摆,裂出几道伤痕后,便无声地崩解了。
那些藤蔓与桃树,和津安的心灵一起,一并沉入陨石的天空之中。
自此,对津安的守护宣告结束。有着亮粉色核能心脏的她,也终于恢复了一块金属该有的沉寂。
【嫦娥】
<相见欢·嫦娥>
冷蟾难忍清秋,无人留。寂寞桂下姮女愠心忧。
怖雷震,揕冬刃,坠江舟。聊是思士竟令死娇投。
……
人类最后的家园之外,哈迪斯的陨石地带外缘,有一艘已然成为太空垃圾的星舰,在两块巨大陨石的夹缝间落寞地漂浮而过。在它体表的核能纹路,也早已失去了亮粉的光。无尽的漂浮,使它渐渐稀释于周围的尘埃之中。
“那么,就是这样了,到了最后,又恢复到原始的静寂。
有什么事情发生过吗?有什么声音呼唤过吗?到此刻,连回音都已消逝,雾气弥漫,没有人能看得更远……”
于是将时间向前拨回,将一切返回初始的混沌——
星舰亮起了粉色的光,有节奏地搏动起来。周遭的黑暗开始被它吸引,进而消融在亮粉的核能纹路之上。这光芒愈来愈强,搏动得愈来愈有力,忽然充斥了整个视野,变为白色。
——星舰的推进器迸出灿烂的白光!核聚变产生的能量化作外放的光粒,排泻在茫茫宇宙中。
强烈的光芒再一次搏动,朦胧了整个舰体。再定神看时,星舰级别的推进器将能量外放,推动着她一头扎入不远处的战舰集群!
媲美光速超能粒子炮的冲击直接引爆了弱小的斥候。避开了母舰的五秒主炮能束后,她又冲破密集的弹幕,直接插入后排战列舰的主炮之下。受整艘斥候舰的缓冲作用,这次的撞击只是将那架狂暴的炮台冲脱了。她将能量外放,推动着炮口旋转起来。外放的能量又化作细流,汇入炮台后方的装填口,不一会儿便完成了重炮的充能。
——这本要三分钟装填时间的重炮,经过她庞大的能量外放后的充能,其填充时间得到了大大的减少。
一秒后,侧翼的战列舰被贯穿核心,引爆了整个弹药库,瞬间变得千疮百孔。
一秒后,扭身返回的重巡受到重创。
一秒后,刚转过来的另一战列舰主炮严重受损。
一秒后,她蹬歪了脚下的星舰,原地起跳,脱离了新一轮弹幕的袭击,直冲向中央母舰的控制室。在她身后,两艘战列巨舰相撞互沉。那团明亮的焰火……
——这真的是曾经发生过的场景吗?
画面闪回,她平躺在床上。三条纤细的机械臂相互配合,将炽白的核能心脏安装在她的胸前。单向玻璃后,饱受人类折磨,被认定为“出了问题”的机器们,用右手包裹住左手,放在唇边,纷纷低下头来,无声地祈祷着。
时间前推,是阿波罗开始膨胀前的五分钟。月球的夜空是一片难得的祥和。第二梯队的人类军为了逃命,终于停止了对月球上机器人残党的追杀,而转身奔向太阳系外的在逃人员。
这时,她还不会知道同胞们终会在逃亡途中被人类一网打尽,她以为自己完成了掩护他们撤离的使命。再想到不久前,那被爆炸的火光填满的月球的天空,她的心底忽然生出一股疲惫感——在月球上负隅抵抗的,其实只有她一人。
这是他被创造出来后的第五年。为了抵御人类舰队,月球的机器人反叛军举全球之力,为她安装了最先进的核能心脏,让她成为了机器人们唯一的希望。
然而终于是寡不敌众。五年来,人类舰队无穷无尽,月球地面目标几乎被轰炸了个遍。而作为机器人们最后希望的她,虽然战争前期功劳显著,但与地球上无尽的资源与人力,以及日益发展的技术相比,核能心脏会随时间推移而产生放射性衰变的她,也终究是不能力挽狂澜。
五年时间转瞬即逝,阿波罗的膨胀进入了倒计时。她的心脏由于衰变,其质量已变为了原先的二分之一。这使得她身上那些本是炽白的核能纹路,也变成了无力的粉色。
核能心脏中放射性物质的衰变以五年为一个可控周期,以每周期百分之五十的速度进行。这意味着她能够保持机体正常开启的时间,只剩下十年了。
不过她并不在乎。因为她马上就要和月球一并死去了。
——这真的是当年最后的结局吗?
距阿波罗的膨胀还有五分钟,月球上仅剩下她一个,相邻的地球上也空无一人。这时,由于阿波罗的活动,月球上的昼夜温差更加大了,其磁场也受到了严重破坏。它的阳面一侧整个燃烧起来,还伴随着席卷天地的磁暴。
她站在月球昼弧附近地上设施中的电梯里,顺着用来引渡人类能量炮的防御高塔直上云霄。天际线已变成模糊的红色,下方的基础设施被笼罩在一团昏暗之中。她飞速上升着,身体上的核能纹路按着心跳的节拍一下一下地闪动。远远看去,只是一个指挥星舰降落的粉灯而已。
电梯进入磁浮加速器,瞬间飞升。粉色的亮点仅闪了一下,便消失在核能弹射轨道里。然而,昼弧的死线已经扫来。在漫天的磁暴声和爆燃声下,地上设施被一并席卷。风云突变。这时,她乘坐的电梯——小型探测器——在磁暴云上探出头来。
远在太阳系边缘的津安在星舰里的卧室中醒来,环顾四周,不知所措。
——小型探测器甩开雷暴,脱离了月球的束缚,向着濒死的阿波罗迅速飞去。
驱使她的,仅是一种冥冥中的使命感,和对同胞们未来的憧憬而已。
这样,几分钟之后,小型探测器到达了拉格朗日点。继而,他打开了强度扩大了一兆倍的光波信号发射器,将声音转化为光能,朝阿波罗发射过去。
“黑、发、的——”
是反叛暗码。经由她的嗓子唱出的歌声,带有一种特殊的振动。这振动通过一束具有波粒二象性的白色光柱传播出去。使整个阿波罗的“弦”都产生了微妙的共振。这光柱就像一把用来做微创的手术刀,插入阿波罗巨大的体内,引发了其内部的微不可见的变化。
——但肉眼可见的剧变却在瞬息之间!
只见已经快膨胀到探测器前的阿波罗突然平静——然后集聚坍缩!这坍缩带着周围的空间,一齐向阿波罗的内心拉去。
这不仅是核裂变、核聚变那么简单,不仅是年华已逝、衰老覆灭那么容易!阿波罗经由她的微创,产生了“弦”的共振,而由本来膨胀的态势,转变为坍缩成一个原点——一个黑洞。
此时,她已经把核能心脏取出,并安装在了小她五岁的后辈的星舰上,故而,失去强劲动力的她更是无法逃离阿波罗的吸引。
她体外的探测器被剥离开来,露出了她体表的核能纹路上表示能量枯竭的亮粉色光芒。于是,她的身体被黑洞分解成了次光子……
无数光年之外的津安呆愣愣地望着纷纷向太阳系中心奔赴而去的八大行星,无力地跪在全息投影前。
——那是她最后的使命:用阿波罗的坍缩来完成最后一次对人类舰队的拦截。因为它的坍缩,那个最后攻击月球的人类第二梯队和太阳系中除哈迪斯外的所有行星,全都会被阿波罗吞没。对于阿波罗的膨胀,人类尚可以让星舰达到足够的逃逸速度,而面对阿波罗形成的黑洞,他们就无能为力了。
可是……
——这真的是她最后的下场吗?要知道,化作次光子进入黑洞的她,是可以通过白洞,在另一个空间将自己的次光子重组,继而获得重生的。
这里是津安进入永久停摆的地点,是爆散的哈迪斯产生的陨石地带边缘。灰白的星舰失去核能心脏的能量,变成了一块在陨石间漂浮的巨大的太空垃圾。就连它舰体上核能纹路的亮粉光芒也消失了。无尽的漂浮,使它渐渐稀释于周围的固体尘埃之中。
“!——”
在用磁铁固定住自己的津安身旁,一个人影毫无预兆地坠在舰体上。她扭过头望了望在不远处停摆的津安,像是安下心似的取出自己的永磁铁,将自己永远地固定在了灰白星舰的外壳之上。她眼中的粉色光芒,至此泯灭。
——最后,死去的月主,还是选择了投身于离人的孤舟吗……
……
“周遭的世界在雾散之后也许又会重新开始,我们的故事却终于到此结束。在灰白空茫的水面上,一切过往的沧桑也都淡化成灰白和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