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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里奇谈】幸运篇短篇入围30号《那个时代的缘起》

2021-08-17 12:27 作者:乡里奇谈--狂奔の玉米  | 我要投稿

那个时代的缘起

 

 

夜。

稗田府内,稗田阿莳刚刚写完今天预定分量的草稿。

今天是她着手编写《幻想乡缘起》的第三天,这份草稿虽然已经润色完笔,但她还没来得及仔细琢磨。熬夜写作的她搁了笔,打算歇息。

已经是后半更了,照理再怎么样也该睡了,但阿莳无法入眠。辗转反侧后,她终于再次起夜,点燃灯火,翻阅案前摆放的草稿。咬咬嘴唇,看着手中的草稿,上面的内容如今没有了来自妖怪贤者的审核,大概能够原文全部出版。

现在的幻想乡,不会在意一个史官的小书了。但她比起许多人都更加在意这个幻想乡。她最后重新翻开草稿,打算再检查一遍——历代阿礼们都是这样做的,这是她们的责任。

 

 

《幻想乡缘起·访谈录篇》

 

作者序

 

这是一本访谈录总集篇。我的上一任记录者阿求,做出了最后一本给人类读的《幻想乡缘起》,那似乎是一本教导人类如何应付大多数妖怪的书。现在的人类一定会感到奇怪:这本书明明成书于小十几年前,却好像是非常古老的书一样。那个时代对我们来说,也已经好像是那么陌生的东西了。究竟问题出在哪儿了呢?

《幻想乡缘起》的书名,看上去理所当然,因此一直以来都没有受到阿礼们的质疑。实话说,是在战争开始之后,这本书的书名才真正为我所怀疑。对于幻想乡来说,记录清楚它的缘起实在是一件很神秘的事情,因为按理说我们家掌握历史资料最为完整,一直以来又有着大贤者八云紫的支持,所以这件事情理应没有什么困难。然而,事实却证明,我之前的九代阿礼都觉得编写缘起是一件那么无望的事情,以至于她们即使耗尽她们的一生,都不能穷尽这件任务。

我认为,问题的关键就在于“缘起”二字,如果历史学家只是关注缘起,那么我们到底能得到什么样的历史呢?我想,无非是妖怪姓甚名谁,这种妖怪的起源是什么,如此等等。但我所熟悉的这种写法(刻在我记忆之中的那种)对于我们现在面对的历史很无力。我们所看到的是这样的一场战争,它除去了人和妖的本质区别,让所有生灵都陷入了一种无边的恐慌之中。

不知道是哪一位先哲说过,“无限的深空使我恐惧”。

我觉得,那段时间的幻想乡就是那样一片无限的深空,除了虚无再无其他;我们可以说那是一场正义对战邪恶的战争,然而如果历史全都能用黑白涵盖,也许也就不需要我这样的人了。

当然,我们又不可能不讲缘起,完全把开端置之脑后。这是因为它确实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如果不知道战争的起源,我们又怎么可能说自己有权评价这场战争呢?坦白说,我很迷茫,但《幻想乡缘起》不得不编,因此我决定正面面对这个问题,我要去问问那场战争的幸存者们,她们的看法究竟是什么。我要聆听来自那场战争的真实的声音,向她们每个人提出这个问题。

新的《幻想乡缘起》第十期打算以访谈录的形式给读者呈现,这是一本正经的,给所有人看的书,目标是为了照亮我们这个时代的历史。我将要尝试用访谈录的形式再现那个支离破碎的年代,为了避免听信一家之言或者用学术的语言取代鲜活的历史,我会尽量保留访谈对象的原本意思。

那么,接下来请提起精神阅读吧,愿你也能为幻想乡的未来,奉上一份珍贵的思考。

 

第十代 阿礼少女 稗田阿莳

 

 

聆听之一 铃仙·优昙华院·因幡

 

(以下文字由第十代御阿礼之子访谈铃仙·优昙华院·因幡录音稿中,受访者原文重新编撰而成,有部分删改。)

 

我知道,你们历史学家都喜欢问:幻想乡是从什么时候失去幻想的?哦,当然,学者们一直争议众多,众所周知,溯因问题是所有学术问题中最具有分量的,这我很明白。如果知道一个事情的起源,也许就能为我们的当下提供一些参照,一般来说是这样,俗话说得好,以史为鉴嘛。

不过帝一直不喜欢这种态度。她告诉我,研究这些问题的都是一些无聊的老学究,成天只知道从前往后,好像他们能从幻想乡田园牧歌时代的那些《文文新闻》里面,找出幻想乡变垃圾的原因一样。事实也确实如此,找到一个让人信服的开头就能更好地理解这场战争,老兵们都心知肚明——根本不可能。

不过,我总还是有点好奇,到底为什么幻想乡会失去幻想呢?如果能解答这个问题,我们是不是就可以不用继续打仗了呢?如果你能够回答的话,我们是不是就不用死那么多人了呢?

抱歉,我没有在怪你,你只是个历史学家,而且你没打过仗。

听我继续说吧,关于“幻想乡是怎么失去幻想”,或者“战争为什么开始”的这个问题。嗯,这确实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起源问题。我就拿键山雏的例子来说好了。你肯定知道,键山雏那支部队是整个战区里杀人最多的家伙,她所到之处就没有几只兔子能活下来,但是在战场上,遇见她部队的概率很小,所以一般我们也不会撞到她,运气总不至于那么差——我没有跑题,你听我说,她就是幻想乡失去幻想的铁证。说真的,如果要举一个人代表整个战争年代的幻想乡,我毫不犹豫就会推举键山雏,我觉得从她身上可以看得出幻想乡的全部东西。

请别太吃惊了,我知道,键山雏是一个不太能提的名儿,是不?我感觉这是少数几件没怎么改变的事儿,在打仗的日子里,键山雏也不太能提。甚至不能提的方式都一样,比如公主大人做动员工作的时候绝对不会提键山雏,不然太毁军心,但是私下里大家都在议论她,说她到了哪里,哪里的军队就一定要倒霉。

现在也一样,虽然仗打完了,但是如果提到她,要么是把她官方定性成一个杀人魔,要么就只能在私下里支支吾吾聊几句。你们当然知道,她当年亲手对整个妖怪山进行了清洗,然后又在战场上杀了无数我们这边的兵,但你们还是不敢正面谈论她。

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对吗?毕竟时代已经变了。

言归正传,当时军队里面都流行打赌吹逼,一般伴随着打牌。帝总是赢,所以没人陪她打,除非说好了帝倒贴钱给别人,不然谁盘盘都输心里总会不舒服。我们喜欢打赌下次是谁遇到键山雏,帝作为资格最老的兵,主动出钱让夜雀啦虫子啦那些新兵蛋子来陪她打牌,一边打就一边扯。夜雀没上过战场,胆子小的很,所以老是问帝到底上战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到底该怎么样才能不怕死(或者说,不怕键山雏)。帝就一边赢牌一边说,怕什么!我带过的兵从来没有撞见过键山雏,跟着我你就能活命,你这个怂包,晚上烤胡萝卜烤好一点儿。到最后,赢得最多的帝就带人去夜雀在竹林里的摊子吃饭喝酒,有一搭没一搭聊一晚,然后第二天上战场。

现在回想起来,我们确实是在麻痹自己,这样就能忘记死亡的阴影了——至少在喝醉以后是如此。

每次上战场,自然就会失去点老面孔,多出点新面孔。妖怪的数量在战争岁月听说不降反升,这也难怪,不光是人类的恐惧会产生妖怪,就连妖怪自己的恐惧都可能产生妖怪。我们不缺兵员也不缺战斗力,士气一开始很高涨,毕竟是反妖怪之山主义的正义战争——公主大人给我们做思想动员的时候反复强调,一个士兵如果死在了战场上,那将是极其光荣的献身。但大家很快就打疲倦了……很后来帝才和我想明白,公主这个根本死不了的人和我们说献身,真他妈荒唐,我们当初居然还信了。其实如果说天狗们是“妖怪之山主义”,我想公主就是个“蓬莱人主义”……你不会把这段傻到记进《缘起》里吧?(批注:定稿删去此段)

我们的动摇大都是因为战争毫无建树。第一年,我们没有拿下半点妖怪之山的土地,盟友们也都没有收获,反而是军饷更加差劲了。至于后来听说妖怪之山那边出了个键山雏,带着部队到处横扫以后,我们就更不想打了,但是如果当逃兵死的更惨,所以只能硬着头皮打。每个兵都变得越来越冷漠,越来越学会看轻别人的生命,因为如果不这样,就会有心理问题。

在这场战争开始不久以后,帝就说我变了,变成了一只对啥都玩世不恭的兵痞兔子。

哎,那我可不就没话说了,毕竟帝没有改变,还和原来一样。

但我总在想,当年我可没有成现在这副样子。这场战争和月亮上战争的区别就是,我更怕死了。

我当年也怕死,怕到当了逃兵,那只是单纯因为怕死,但我想我对月亮确实还是有那么几分忠诚心的,就算这种忠诚心已经喂狗了也是。但在我们和妖怪山打仗的时候,我总担心自己突然就被谁崩了脑袋,然后人就没了,甭管我有没有忠诚心,都没有意义。死就是死,你和河童死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根本没有人记得你,也没有人关心你的死活。那也太恐怖了,不是吗?你是和平年代长大的,可能想象不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恐惧。对面随便来一发子弹就能要了你的命,那种时候,妖怪的命实在是太脆弱了,就和人类的命一样——更要命的是,你死的就像一张破纸,不会有任何人嘉奖你,你死的毫无意义,公主大人也根本不可能给你一个三等功奖章。

凭什么啊,我凭什么要为了永远亭送死?我凭什么要对那些河童和山神开枪,难道就为了公主说的“拼搏和夺取属于永远亭的生存空间”——我们以前的空间不就已经够大了,兔子们都不会跑出迷途竹林,为什么突然就不够用了呢?还是说我们是正义使者,要去打败那些妖怪之山主义的天狗们——可是天狗本就那么高傲,以前也没有发生过战争,为什么现在却成了一种邪恶的错误呢?

可是不管如何,仗每天都要打。不管如何,死就是死,每天身边的兔子都在死,前一秒说着话后一秒嗝屁,然后我就成了一个真正的老兵。

但我依然怕死,更准确说,怕死的一文不值——为什么我们会受这种折磨啊……明明过去都是岁月静好,转眼间就朝不保夕,没有人受得了。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键山雏和妖怪之山的兵和子弹,想这场战争到底为什么会发生。

 

 

阿莳想了想,感觉这一段没什么好修改的,除了那段避讳蓬莱山辉夜的记录。坦白说,她不认为自己应该修改太多这些士兵们的对话。

阿莳随手跳过几页,翻到后面。

作为一个客观的记录者,她不能有很多心思。

 

 

聆听之二 因幡帝

 

(以下文字由第十代御阿礼之子访谈因幡帝录音稿中,受访者原文重新编撰而成,有部分删改。)

 

战争还没发生之前的最后一次宴会,那时候我们聚在博丽灵梦的神社里喝酒聊天,我是在那里第一次见到键山雏的,我想那对铃仙来说也是第一次。在漫天飘舞的樱花花瓣下,铃仙当时喝醉了。那景色是真美,落日之下,所有人的脸上都有耀眼的光芒,所有人看上去都是那么幸福和无忧无虑。

我也喝了个半醉,借着酒意,我冲着这位我一直知道的厄神妖怪问:“对着那些人类收集厄运什么的,真的能够让人获得幸福吗?”

雏只是笑笑,说:“这是我的工作而已。”

我追问道:“为什么你要去做这种工作呢?”

“我已经忘记了。人类们都说我是善良的厄神,为了人们的幸福履行我的职责,我就一直这样干到了现在。”雏说道。

我并不相信她的话:“看到我的人都很幸运,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幸福。幸运和幸福不是一个概念。”

雏于是神秘地笑了。她当时的笑容很耀眼,现在回想起来,耀眼得有点儿恐怖。

她说:“那如果你得了不治之症,只能二选一的话,你会想要自己幸福地度过余生,还是想要自己幸运地逃过一劫?”

稗田家的史官,你又是怎么想的?就算残忍了点,也请告诉我答案。

(批注:回答是选择前者)

……

原来如此,你是这样想的么。

真好笑啊……你就像当时的我一样天真,你也只想要幸福,不想要幸运。

我也是这样回答的,因为我是幸运的兔子,我才对幸运嗤之以鼻,向往着我一直没有品尝过的幸福。你问我,我是怎么看待幻想乡失去幻想的“起源”问题的,我现在告诉你:直到现在我都相信,幻想乡失去幻想的原因,就是人人都只想要属于自己的幸福,所以大家才会互相争斗。

听上去是不是太幼稚了?但你们这些史官能得到的结论又是什么呢?什么时候人类或者妖怪从《幻想乡缘起》里面得到了教训呢?你们的记史能预测到战争发生么?归根结底——幻想乡发生战争以前和发生战争以后,两个时代到底是不是已经完全割裂了,以至于那个“起源”如果使用以前九代阿礼的办法,就半天都找不到什么头绪呢?

如果找不到的话,我的理由又有什么荒谬的?

……

抱歉,我有点激动。主要是有很多人都说过我天真,哼,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我不知道你们历史学家总结出来的答案是什么,说不定又是一堆冗长的废话,我先和你说民间最流行的一种答案吧,我想你也知道的。战争开始以后,不管是妖怪山,永远亭还是别的什么势力其实都打的比较散漫,那时候死的人还不多,因为大家都知道贤者们会出来料理事情。

结果你也知道,战争爆发了,贤者也蒸发了,八云紫再也没出现过,直到现在。这将会成为一个千古之谜吗?我不知道我有生之年能不能知道为什么贤者都跑路了,这又是一个起源问题,唉。

于是大家就说,这场惨剧的罪魁祸首就是八云紫消失了,因为她的消失,整个大结界就没办法把外面的那些东西隔开,然后我们就沾染了外界人类的那些打打杀杀的陋习。但这也很难说,毕竟没人真的见过大结界,也当然不知道大结界有没有出什么毛病,也许这就是幻想乡自己变烂了。

有人猜八云紫是死了,这当然很有可能,她最关心幻想乡的问题,如果她还活着,她一定要想尽办法去保证力量均衡与总体和平。有人说她老死了;有人说她被别的贤者杀了,其他贤者不想管幻想乡这个破地方,然后都不管事离开了幻想乡;还有人猜八云紫病死了,因为隙间妖怪这么变态的生物,如果没有个什么弱点就真说不过去。

我不相信这些话。在我看来,幻想乡就算八云紫还在也好不了了,准确说,战争开始的那一刻,任何个人就已经没有办法阻止战争的发生了,就算这战争是无数个人所参与的也如此。人人都绷着一张脸,都打的和河童的战争机器一样木愣愣的,如果八云紫还在的话,她会喜欢这样的一个幻想乡吗?用外界人的说法,从第一颗子弹打出去的那一刻,潘多拉魔盒就已经打开了,我们从一个个和睦相处的妖怪,变成了只知私利、只知自我的利己主义者,变成了只想自己幸福的人。八云紫恰恰不是这样的一个人,她想的是整个幻想乡的利益,但最后她却是被骂的最惨的人——人人都叫唤着“都怪八云紫放弃了幻想乡”,但难道不正是他们自己放弃了自己吗?说是外界人类的非幻想涌入了幻想乡,难道不是因为幻想乡本身就已经不是幻想了吗?

他妈的。这些自私自利的人都活该被键山雏打死。

 


阿莳读了一段,重新翻了回去。

她感到有点困了,但现在既然又读起了这份草稿,她又不想放手了。

 

 

聆听之一 铃仙·优昙华院·因幡

 

(上续)

 

刚刚又扯远了。我想我该和你说说战争的具体情况了。

你也知道,战争开始的时候,大概是妖怪之山集结了部队,主动发起了对迷途竹林和人间之里的进攻。刚刚说过了,第一年我们没有任何进展,但战火越烧越大,很快全幻想乡都被迫卷进了这场战争。

妖怪之山主义是妖怪之山的主要战争指导思想,但真实情况比起教科书上其实要更加复杂。教科书上只说了,这是一种将妖怪之山妖怪视作最高等种族的思想,并且为整个幻想乡带来了深重的苦难,例如笃信妖怪之山主义的键山雏就杀死了多少多少只兔子降军,又干死了多少个妖怪山本土的小妖怪,原因仅仅是因为她看不起这些人,认为他们都该被清除。现在我们都被教育,妖怪之山主义代表了战争的反面,而正义的一方则是永远亭所加入的联军,这个联军为了正义而战,尽管心怀鬼胎;这个联军消耗着一般妖怪的生命,尽管它宣称自己保卫一般妖怪的生命。

如果你问我的话……我依然相信联军是正义的,直到如今;但我不认为键山雏是邪恶的,或者说,是我们所想象的那种邪恶。当然,我们很容易怪罪键山雏,她是妖怪之山的大将军,硬生生从一个小卒一步步靠胜利和恐怖走到了最高位,手上沾满了鲜血,但她真正的想法只有天晓得!不,我不认为键山雏是那种蠢人,如果说那个年代有谁一定不是“妖怪之山主义”或者“蓬莱人主义”或者别的东西(批注:此段删改),我敢说只有雏和帝。

简单用脑子想一想就知道了,雏怎么可能是一个有种族优越感的妖怪呢?她为了人类,而且是所有人类,勤勤恳恳付出了多少年!就算发生了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雏从一个守望者变成了一个屠夫,我们又怎么能说雏是因为那种原因去杀人呢!当然,帝也不是这样的一个妖怪,不过那是因为她是一个无可救药的老好人,仅此而已。但其他的妖怪……就算是我自己,我承认,我也在内心深处有着一丝优越感,我觉得月兔就是优于地上的兔子……别笑,这在兔子间不是什么好笑的笑话,当年引发了许多流血事件。

是不是真的就像帝所说的那样,每个人都变得自私自利,只想着自己,所以才导致了这场悲剧?这种连小孩子都不相信的话,我现在真的觉得有几分道理了。

战争第二年,我参加了那个著名的斩首行动,最后键山雏像你们知道的那样被刺杀了。她的死亡讯息被我们大力宣传,似乎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妖怪之山才真正开始败退,最终又过了两年被彻底击败。不过最后键山雏死前的那个景象大概只有帝看到了,但帝不肯和我说,我希望你能问出来,因为我也很想知道。是啊……那次刺杀行动,米斯蒂娅死了,莉格露也死了,我也差点儿就死了;从那以后,帝就对我隐瞒再三,总是不肯告诉我她和键山雏说了什么。

不过真相确实也不重要了。

在之后的两年岁月里,那场战争如同一场迷雾萦绕在我的心头。究竟是因为兵力和装备的综合水平妖怪之山逊色一筹,他们才失败?还是因为键山雏的死让他们一蹶不振?我想不懂。

不过纠结这些不是我的任务,这是你们历史学家该研究的事情。你说的对,我们还是回到原来的问题上吧,战争的起源,或者说幻想乡失去幻想的起源。

实话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不是帝那样的人,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兵,服从着公主的命令,幸运地活了下来,仅此而已。对于这场灾难,我对它的了解不一定比你深刻。

真正要我说的话,战争的起源可能真的是因为妖怪之山上盛行妖怪之山主义吧。

我又能给出什么更好的解释呢?就算我们都知道教科书上说的或许是有点问题,但对我来说这就是一个很好的解释了。只要我相信它,我的战斗就不会失去意义,我就是那个被公主战后授勋的荣耀老兵,而不是一个贪生怕死之徒!

……

很抱歉我说了这么多丧气话,但这大概就是我的想法了。让我安静地继续就这样生活下去吧,这样就好,战争已经结束了。

 

 

阿莳沉默着,品味着铃仙的这个解释,这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解释——它甚至有一大部分就出自自己的笔端。她想起自己帮着寺子屋编教材的时候,就写了这个解释。

她重新翻到后面进行对照。

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房间亮起来,阿莳关了灯。

 

 

聆听之二 因幡帝

 

(上续)

 

与之相对的,雏那个家伙相信,幻想乡失去幻想的原因,是因为这本就是她的阴谋——没错,她说了,在她把自己身上所有的厄运全部派发出去以后,幻想乡就开始打仗了。

我知道键山雏干了这件事情是在战争开始以后两年了。那时候,我、铃仙、米斯蒂娅和莉格露四个人的小队接下了任务,要去刺杀键山雏。你应该想象不出,接到那个任务以后我内心的心情是有多复杂——我整整两天没睡好觉,还好被选为特别行动队后就不需要上前线了,不然我真的会在那两天因为睡眠不足而战死,那就太搞笑了。我们四个人都知道,雏是萦绕在所有迷途竹林士兵头顶的那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在她部队收割过的战场下,士兵们连个全尸都留不下:我们能看到半截肠子流出来,将死未死的兔子,也能看到脑袋被削飞半个的鸟妖。因此,刺杀键山雏是一个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任务。

战斗的具体细节并不复杂,在八意的法术推演下,我们最后还是找到了袭击键山雏的路线。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雏其实并不那么擅长战斗,比起她本人,她身边的狂热的护卫们还更加难缠,尤其是那只叫河城荷取的河童。在战争前我也与她们有一面之缘,那时候哪想得到我们最后会兵戎相见呢!过去的那些开宴会的节日,我天天在竹林里闲逛的美好日子,如今想来都好似黄粱一梦!

最后,那河童被铃仙一枪打倒,而铃仙也倒在血泊里。那只胆小的夜雀终究还是死了,我再也吃不到她的烧烤,听不到她唱歌了……

最后只剩下我和雏,两个人,面对面。

……

还要我继续复述那次战斗的情况吗?

(批注:应受试者情况休息5分钟)

谢谢你,我不太愿意去想那一天的具体战况了,太惨。

我想,铃仙是不是也拜托过你,让我把最后发生的事情和你说说?我知道,她对我有怨气,因为我瞒着她。

……

我这样也是有原因的。不是因为我信不过她,想什么呢,我和她终究是战友。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需要更加严肃的讨论,不该成为老兵之间的谈资,也不该单单变成我和她之间共享的一段往事——换言说就是时机未到。我向你保证,我后面所说的没有半份虚假。

那时候,键山雏没有像我所想象的那样抵抗到最后,或者说失态。当我把枪抵在她的额头上时,她只是平平淡淡地举起了自己的双手,甚至还冲我笑了笑。

你能想象吗?她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一个双手满是鲜血的杀戮者,反而只是像一个普通的妖怪。她的指挥室里满是几分钟前打出来的弹孔,墙倒了一小半,人都倒在废墟里。她穿的和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一样,那身夸大到过分的漂亮哥特服饰,看上去就像以前那样。

我最后问她:“对你犯下的罪行,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其实当时我已经想一枪打爆她的头了,这样一切就都结束了,她的恐怖和我们的牺牲,甚至是这场战争本身,说不定都能走向最终的转折点。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想知道她的想法。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成为了我们的对手?在和她的部队交手之前,没有人能猜到是这个人畜无害的厄神发动了一系列行动,没有人能想到是她亲手屠杀了妖怪之山所有反对政府的妖怪。她的出现是那么突然,就像是一个噩梦。

她对我说道:“这是我的工作而已。”

我清楚记得,她脸上的表情就和当时宴会上一模一样。

我简直吃惊得握不住我的枪。我提高了音量说:“难道你对你杀了多少人没有数吗?你亲手把这场战争推向了现在的局势,现在你想说这只是你的工作?你自己不会睡不着觉么?”

“为什么?”她反问道,“战争的元凶不是我,是我的领导,妖怪之山上的天狗们。我说了,这只是我的工作。”

“你不觉得你的工作是邪恶的吗?”

雏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以前干的工作是善良的,但人人都怕我。那为什么我还要继续干那个工作呢?”

当时我怔了一下,一时没有回复她。

她继续说道:“我已经干了厄神的活计大概几十上百年了。这么多年下来,除了荷取和几个其他的河童,基本我和人没有往来,所以你们也当然不知道,厄运是不能够无限累积的,我已经接近极限了。说到底,为什么大家都理所当然的觉得我应该继续这样下去呢?幻想乡必须要有一个人去收集厄运,来让所有人继续在幻想中沉睡,但为什么是我?”

“但这不是你选择杀戮的理由!”我说。

“我没有选择杀戮,只是天狗们邀请我加入妖怪之山联军,我就加入了。当时我想,既然我原来的工作得不到认可也做不下去了,我就应该做一个新的工作。进军队的第一天,我就把我收集的厄运全部还给了幻想乡里的每一个人。我想,那就是战争真正开始的原因。”她平淡地收尾道,“向你们报复。你们满意了吗?”

“你撒谎。”我叫道,“如果是报复,你最先该报复的就是妖怪山的妖怪,而不是我们!”

“因幡帝,你在傻什么呢?”她嘲讽地说,“我没必要和你说我的理由。就算杀了我,战争也不会结束的,这个幻想乡已经完蛋了。”

“去你妈的。”

我说道,然后开了枪。

随着血液迸裂在我的脸上,我和她一样,支撑不起自己身体的重量,滑倒在地上。

……

(批注:应受试者情况休息5分钟)

过了两年,战争就结束了。但我还一直想着雏的事情。

我想你说的对。我们不能成为键山雏那样的人,我们应该都对这个时代有自己的独立思考。但是问题不是那么简单:键山雏这样的人究竟意味着什么呢?铃仙说过,键山雏能够代表战争年代的幻想乡,我觉得她的意思其实是说:键山雏并非是一个个案,并非是幻想乡不幸遭遇的偶然的灾厄,她其实代表着我们整个时代的崩坏。

不是战争成就了键山雏,也不是键山雏成就了这场战争,不是这么简单。但要我再具体分析一下,我倒也想不出来解释。

嗯……大概是这样吧:我们每个人都可能成为她,每个人都可能被时代裹挟着做出错误的决定。键山雏是有她特殊的一面,她是一个不可以被同情的坏人,但说不定比那时候的大多数人还要清醒一点,起码一直坚信着自己的报复心……哦,你也可以说她更加糊涂,因为她用工作来麻痹自己。说不定两者都是。

但不管如何,她的理由是完整的——比起来,我们很多士兵却不知道自己的战斗是为了什么。铃仙就不知道。

你问我,我为什么而战?

开玩笑,我当然是为了带着大家一起活下去。但再也没办法完成就是了。

 

 

阿莳读完因幡帝的部分,抬头一看,天已大亮了。

不知不觉间,一夜已经过去。阿莳感觉有一种反常的、脑子特别精神的错觉——那是熬夜太久以后出现的幻觉。

阿莳揉揉眼睛,就在这时家仆通报说,因幡帝上门来拜访。如今稗田家的光景是一年不如一年,换做以往的阿礼们,大概还会讲究几分排场;但现在,阿莳已经不想摆架子了,况且她也没学会这一套。

换上了日常的家居和服,她出了户,打算把因幡帝迎进来。战后的幻想乡迎来了难得的和平,不然这《幻想乡缘起》也不可能继续写下去——因幡帝应了阿莳的邀请,这次是来和她商讨这部分草稿的修改发表事宜。不过阿莳其实还有别的事情要说。

初升的阳光打在阿莳的脸上,暖暖的。庭院不大,四四方方,迎面走来的因幡帝穿的颇宽松:一身日常的日式裙裾,不是她战前原本的白裙装扮。看上去,她不像是来谈正事的人,倒像是一个老友前来拜访。

“没睡好?”她打招呼道。

“嗯。”

“你太拼命了。我已经把我知道的东西大概都讲了。”一边跨进屋里换着鞋子,因幡帝一边叹气道,“这次叫我来是……”

“聊聊天。”阿莳挥了挥手上的草稿,“我还在编这段‘起源’的故事。重新琢磨来琢磨去,我总还是想不清楚,到底该怎么给这事情下个结论。”

“还在纠结那个?那么多解释,挑一个写在《缘起》上,大概也就够了吧。”

“我希望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倒也不全是。”因幡帝顿了一下,然后回复道,“不过不用在意。”

两人走进屋内。

阿莳摊开草稿,倒好茶水,摆上羊羹。

“战前的点心。”

“是啊。不好买,现在都流行蛋糕,这是我自己做的。”

“谢谢。”因幡帝尝了一口,点点头,“是那味儿,真让人怀念。

“……上回你和我就聊到键山雏死了。然后呢?”阿莳询问道。

“你想要让我像真正的历史学家一样,给一段历史盖棺定论吗?稗田家的,你也懂点儿哲学,我不喜欢你的作风,要把这个战争变成这么扁平的东西。”

稗田阿莳凝视着眼前的兔子,这个历经战火的兔子如今老成了许多,听说在幻想乡受灾以前,一点都看不出她是这幻想乡活了最久的一批妖怪。但如今她的谈吐完全是过来人才有的,犀利,带着点儿刺。

不过也许铃仙说得对,她不一定变了,说不定这才是她原来的样子。

她摇摇头:“不是,你误会了。每个人都可以有每个人的解读,但是我们不能找这种理由放弃反思——我是为了现在的幻想乡而不是以前的幻想乡编写历史书的,因此我们最后还是需要一个理由,来让我们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

“但错误已经发生了。”帝轻轻地说,“而且不能挽回。”

“但日子还要过。”阿莳加重语气。

“我不想和你辩论这种假大空话题。”帝说道,“如果没什么事情,我就要回去了。”

“我说了,作为我的任务,我一定要给一段历史答案,即使人们不一定需要。这就是历史学家。”

“不要把自己说的那么冠冕堂皇的。”因幡帝叹气道,“那你的答案是什么?你打算把什么教给上白泽的学生们?”

“我打算给他们所有的答案。”

“什么意思?”

“把每一个人的答案都告诉他们。”阿莳指了指草稿,“我已经收集了你的答案,是因为人们的自私。铃仙的答案是妖怪之山主义,对其他妖怪族群的歧视。还有键山雏的答案,她散播厄运的罪行;幻想乡大家的答案,八云紫消失的罪过。现在我要告诉你我的答案。”

“哦?是什么。”

“幻想乡中力量失去平衡,人类的恐惧不再够妖怪们分,而且外界也对幻想乡造成了影响——这是因为八云紫的结界失去作用的原因。最后一点,直到现在都在影响我们,我们已经不再是幻想居民了,因幡。”阿莳说道,“我要像一个外界的历史学家一样工作,不能继续写无聊的妖怪对应策略之类。我的答案就是上面那三点的综合。”

“太无聊了。说了一堆原因,到底哪一点是最重要的?”

阿莳笑了笑:“无妨,只是一个小小的想法,还没有敲定下来。我还要再去问问幻想乡其他人的答案,那些从战前生存到如今的人。”

“然后呢?”

“编成访谈录,你知道的。”

因幡帝喝干了杯里的茶,连带着两三根茶叶一起。

“我倒是听说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解释,你愿意听么,既然所有人的解释你都想写进《缘起》里?”

“愿闻其详。”

“幻想乡里面的新异变,总是因为外界被遗忘的东西进入了幻想乡里面,这大家都知道。”

“嗯。”

“如果外界遗忘了我们所经历的恐怖,那种恐怖曾经出现在外界,那结果又会如何呢?”

 

……

阿莳和因幡帝沉默了很久。

“要把这段加进序里面吗?”阿莳最后问道,“不是我写的那个。采访铃仙的时候她和我说,你也该写一个序,我也和你说过这事情的。”

“不写,这种没来头的事情。再说我可没答应你过,”因幡帝笑了笑,“你怎么那么确定我会同意?我从来没当过文化人。”

“铃仙说了,你是个老好人。”阿莳也笑了。

“哈哈,这死兔子真毒。”

因幡帝起身,阿莳连忙也站起来。

“成书的时候,记得送我一本,我也要补习点儿历史了。”

 

 

《幻想乡缘起·访谈录篇》

 

 

因幡帝

 

很荣幸受邀为这本特别的《幻想乡缘起》作序。照理说这序言该写的更加学术一些,或者说给这本书推销几句;但访谈录形式如此特殊,我又不是真正的文化人,想来也只能谈谈我的想法,仅供为读者们参考一二。

和稗田家主不同,我是亲历了曾经幻想乡灾难的人。不过我先不想来到正题——在幻想乡发生战争以前,大概持续了小几百年的安稳时光,那时候的幻想乡可真是名副其实,时间好像不会流逝,美好好像一直存在,永不褪色。可是又有谁现在还记得起,这样的幻想乡有着并不美妙的过去呢?那是大家都知道的月面战争——也是一场战争,虽然残酷程度和性质远远不同,但终究是一场战争。不错,幻想乡发源自大家现在都畏惧的东西。

我活了很久了。但就连我也在仿佛无尽的岁月中忘记了幻想乡有过那样的历史,在幻想乡建立以后,“历史”似乎成为了一个笑话。我那段时间对于稗田家记录历史的事情其实是鄙夷的:因为如果幻想乡本就没什么值得记述之事,历史又从何而来?并非每件柴米油盐之事都能成为历史,这是每个人都明白的浅显道理。

这本访谈录讲的却是货真价实的历史。为什么?因为正是那场战争使得历史重新开始转动。无论是士兵们的死亡还是物资的匮乏,是弥散在空气中的恐怖还是人们的怮哭,虽然残忍,但却是真正的历史,比起来,我们之前的生活却好似幻梦。幻想乡已经失去了幻想,结界依然没有修复,因此我们是时候正视我们过去几年的痛苦,来为幻想乡的明天做打算。在某种意义上,这就是幻想乡新的缘起,新的开端。

稗田家主也在序言中提及,她想要澄清这场战争的开端,这幻想消失的原因。在我访谈录的部分,我说了,我一直认为是所有人的自私自利导致了幸福的缺乏,这是战争的真正原因:作为一只“幸运”的兔子,我自认为这是一个很符合我自己风格的答案。

读者朋友,你觉得幻想乡为什么会失去幻想呢?

进一步,就算知道了“真正的”原因,它又如何对幻想乡的将来指明道路呢?

不论你的答案如何,都没有时间伤感幻想已经一去不返。因为历史一旦启程,大概就不会给怀旧的人留下余地,这是我在战争岁月学会的道理。

 

 

元素卡:聆听。

其他卡片:正义,石之心,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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