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罪与罚
我和她的相遇没有多久，但是这足以让我感受到她的温暖。她总是考虑我的感受，分享我的快乐，体谅我的难处。而且出奇的是，她能够清楚地记住我的各种爱好。今天，她要带我去一个神秘的地方。
“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既不是我的生日，也不是你的生日。”
“生日倒是谈不上。”她抛出温柔的媚眼，“却是类似的日子。”
她的爱意已经攻陷了我的理智，我没有继续思考她的意思。她牵着我的手，带我坐上开往郊区的公交车。
“你要带我去的地方这么远吗？”
“不喜欢吗？”
“不是。就是路上时间长。”
“有我在，你就不会无聊啦。”她侧过身来对着我，“要不要玩个游戏？轮流问对方问题，对方不能骗人。”
“好啊。你先问我，我想不出什么要问你的。”
“你叫什么？”
“啊？这种问题还用问吗？”
“那我再问你一个。你谈过恋爱吗？”
“没有。”
“为什么这么肯定？不多想想吗？我给你一分钟。”
虽然我们交往有一些日子了，但是她总是对我不放心，常常问我有没有情史。看着她冷淡的表情，我感觉她比往常都要严肃。可是就算给我一年时间，我也实在想不起来有什么前女友。
“不用了。真的没有。”
“你希望没有吗？”
“你越说越邪乎了。什么叫我希望没有？”
她绽放了笑容，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颊。“你真可爱。我知道你不会骗我。开个玩笑而已。”
“我希望你不要怀疑我。我真心爱你。除了你之外，我没有过别的恋情。”
“你说的是真话。但是我的占有欲太强了，对不起。”
“没关系，恋爱中总有占有欲。”
“你觉得占有欲是对的喽？”
“我觉得至少没有错误。除非……”
“除非犯下什么罪过。”
“罪过？我没想过。”
“如果因为自己的占有欲伤害对方，那不就是犯罪了吗？”
“至少我不会伤害你。”
她逐渐靠近，在我的嘴唇上留下温暖。她的双手紧紧地搂着我的脖子，差点令我窒息。
“如果我告诉你，我曾经有过一段……”
“什么？”我条件反射地推开她，“是谁？告诉我。”
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冲动了。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这很正常，不是吗？我是开玩笑的。除了你之外我没有过别人。”
她的嫣然一笑，消除了我内心的忧虑。
下了公交，却是一片荒凉的地界，周边没什么可观的景致。只有一颗柳树孤独地耸立在远处。
“走。我们去看看那棵树。”她牵着我的手说。
为什么要来这里呢？难道这里是她的老家？那棵树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可能承载着她幼年的回忆。想起自己能了解她的过去，我变得兴奋起来。
“你看起来很高兴。”
“是的。这里对我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
“你出生在这里吗？”
“不是。但类似。”
我回忆起她之前似乎也这么回答过我的问题。
“类似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但是需要换一个角度思考。”
她是什么哲学家吗？说着话时，我们已经走到柳树下。她抚摸着垂下的枝条，抛出淡淡的话语：“我有宝物藏在树下。你帮我挖出来吧。”
“用手挖吗？”
“对。因为也是用手埋的。”
我跪在地上，开始用手刨土。在我看来，这也是一种浪漫：我用手挖掘着她的过去。如果有了工具，那就没有这种意境了。
“你很熟练。干过类似的活。”
“没有。”
“好好想想。”
她站在我的背后，挡住了阳光。在阴影中，我思考了一阵子。似乎有某种图像呈现出来：我急匆匆地跑到树下，迅速地挖出一个洞。
“似乎有过。但是记不清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的问题让我陷入恍惚，我一时竟然要倒下去，幸亏她从后面抱住了我。
“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
“你当时在埋什么呢？”
我握住她搭在我胸前的手，拼命地回忆着。
“一个重要的东西。是宝物。”
“真的是宝物吗？”
“我想是的。不然我不会埋起来。”
我分明地感到，两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于是我开始更加疯狂地刨土，不顾指甲里的泥土。
“宝物……宝物……”
我神经质地自言自语，她就在我的身后咯咯地笑。忽然，我的手碰到了什么东西。
“我找到了！”
“太好啦，告诉我那是什么。”
手感软软的，就像是人类的皮肤。不寒而栗的感觉忽然充满了我的神经，我不敢动手了。
“挖下去。不然我就和你分手。”
我的身后，传来了冷冷的命令。我第一次听到她这么严厉地说话，不禁继续挖起来。几秒钟之后，我看到一只眼睛。
“啊！啊！啊！”
我赶紧站起来，准备逃跑，正撞上她的眼睛。那双眼睛，似乎是无底的深渊。
“别走啊，亲爱的。继续挖下去，这不是宝物吗？”
“不是。不是。这分明是尸体。”
“你嫌弃了？”
“我害怕。”
“我不该骗你。准确来说，那是你的宝物，而不是我的。当然，这要看你如何理解宝物。”
我抱住她，让她的温度抚慰我惊魂未定的心灵。但是，她却推开了我。
“亲爱的，是时候了。如果你爱我，你就挖出来。否则，我们就分手吧。”
看着她凝重的表情，我别无选择。
我和她的相遇，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我已经记不清了。在我的记忆中，我只和她有过恋情。率先开口的是我。
“跟我在一起吧。我会带给你幸福。但是，你要保证不背叛我。”
“我不会背叛你的。我爱你。”
这就是我能想起来的对话。从那之后，我们就在一起了。她是一个温柔的人，但我不是。我的心中，隐藏着强烈的占有欲。她把手机的密码告诉了我，所以我对她很放心。但凡她要和男性单独出门，都会事先征得我的同意。就这样，我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我们哪怕一次都没有提过分手，所以她今天着实吓到我了。
我闭着眼睛接着挖下去，我明知道接下来会从土里出现什么：另一只眼睛、鼻子、嘴、耳朵……总之是整张的脸。但是，我更不敢停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摸着我的头说：“可以了，睁开眼吧。”
我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缓缓睁开眼。眼前出现了再熟悉不过的面庞。
“不对！不对！不对！”我无助地吼起来。
“对！对！对！”从四面八方传来她的回答。
她为什么会躺在土里？我想让自己相信，这不过是她的一个魔术，但是内心深处不允许我欺骗自己。
“这才是真实啊，亲爱的。”
我分明地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这样称呼我了。其实她本来就不该这么称呼我，因为我们早就分手了。甚至不止是分手。我已经完全记不清那发生在什么时候了，我只知道，我有一天发现她竟然有一个前男友。要不是他主动发来问候的消息，我都不知道这回事。
“混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举起她的手机狠狠地砸到地上，口中喷出各种脏话。她只是无助地跪在地上，任由我拳打脚踢。我看到她哭了，但没有必要对鳄鱼的眼泪抱以同情。
“你又没问过！我为什么要说！”
“闭嘴！你这条狗！”
她忽然站起身来给了我一巴掌。
“我受不了你这样！我不告诉你这件事，是因为没必要。我跟他只是在高中有过一段。高中！那时候都不成熟，称不上有什么真正的恋情，好吗？我们一个月就吹了，什么拥抱、接吻一概都没有，回过头看，不过就是关系亲密的朋友而已。所以我想，如果你不问的话，我没有必要说这档子事。在我眼中，你就是我的初恋。我最爱的……”
不等她说完，我就一脚把她踹飞了。
“去你妈的。少跟我来这套。谁知道你们干过什么，现在跟我装清纯。”
我跑过去要给她再来一脚，但是她躲到厨房。我踢开门，她竟然抽出了水果刀。
“你别过来！”她用颤抖的声音威胁我。
“你他妈敢砍我？你来呀！你砍死我，嫁那个龟孙子去！”
我猛扑过去，她已经无路可退了。后面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那把刀插在了她的胸口。
现在，我跪在地上一动也动不了。不仅仅因为回忆起了这段往事，也因为有一把刀插进了我的胸口。
“怎么样？想起来了？”
全身抽搐的我，吐不出哪怕一个字。她怜爱地抚摸着我的脸，对着我的心脏又是一刀。
“被爱人杀死的感觉如何？”
我试图抱住她。这却不是为了复仇，而只是想要获得她的依靠。我想道歉，我想求饶，但是疼痛使得我无法开口。
“一年前的今天，你杀死了我。这里算是我的墓地。你还真会找地方。看到你遭报应，我就满意了。”
原来她说的类似生日、类似出生地，要从生的反面进行理解。渐渐失去意识的我，也只能想到这种无聊的问题了。至于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又为什么会失去记忆，都是不重要的。眼前渐渐模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血水。但我分明地知道，自己的灵魂已经被永远地钉在了十字架。
一对情侣从附近的山上走到公交站，忽然发现远处的柳树旁躺着一个人。他们撞着胆子走过去，发现他将一把水果刀插在了胸前。死者的脸上，却挂着莫名其妙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