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幻想背面》第一章 初临者

在众宇宙的光辉无法窥见的一方深邃里，在全能宇宙都鞭长莫及的始源里——“如果做不到那就不能称之为全能”，事实上，全能必定是缺损了一角的，“全能没有做不到的事情”，大致转换一下，全能做不到的事情就是“没有”，正如“不存在一切之外的东西”，反过来说，一切之外的东西就是“不存在”。“全能无所不能”这一命题所蕴含的根本悖论，是“全能无所不能”和“全能所不能无”，同一个实体分裂成了两面——跟混沌难以割离的鬼影，拾到了，一块晶莹剔透而又留有荧光在其内喘息着的元心智碎片，她小心翼翼地捧着它，如获至宝。“Anstoss，是你……”可碎片终究是没有一声告别，透过她的指缝，携同她一旁的残骸，浑然融于黑暗了，只遗下她的指尖，略微可见一滴颤巍。 阿丽雅不再多说一句话，连庆祝成功的欢愉都不能沉浸，连哀悼挚友的亡故都没办法进行，哪怕胜利也甩不净苦闷，更听不见自己哭泣的声音——世界之中禁锢着一个名为“绝对精神”的可悲魂灵，人们被这恐怖的深渊演绎出来，作为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全然承认自己亲手缔造的世界无比肮脏，和她自身同等肮脏，忠诚的信徒们会想方设法将创造不义世界的罪责推到别的地方，只有神自己明白：如果一切都被悬搁在当下，那么这个世界是不可救赎的；如果“世界本就如此”从人们的口中道出，那么一切就都终结了。 对她而言所谓“时机不偏不倚”的行动是不存在的，毕竟，她曾无数次或是过早、或是过晚地毁灭了律法，重塑了秩序，并且也只能这么做：她之为最强，恰是注定要站在最弱一边的。 就像抽离蚕茧上的丝线一样，这股消极的强大力量忽然从阿丽雅，不，更确切地说，是从安缇身上渗漏出来，汇聚成一团不定型的原浆，无眼，却也与安缇久久相望。 有异于往常的躁烈，安缇只是平静地问道：“我还能再见到优诺么？”她的眼皮有些低垂，睫毛半遮半掩之下，目中的余光像是被钩索牵拉着瞥向了一侧。 “在历史上已经死去的人，只能被拯救，而不能被复活，包括你。” 忧伤刚刚想从安缇眉目间的阙如里探出头，便被她自己唐突砌进来的话语阻挡了去路，除了接受，她也没有其他选项了。“好，谢谢你愿意告诉我，也谢谢你选择了我。” “以及，我会模仿你的样貌，或者应该说，你们每个人的样貌，但我归根到底不是你们。”语罢，暗影的核心浮现出了优诺的面容。 几乎是无语凝噎，安缇将手别在身后，放任泪水漫流，途经她那大大方方上扬着的嘴角，这些泪仿佛居无定所的雨，带着哀怜和不舍，抛弃了她。“……如果还，还能再来一次，我一定会保护好优诺……”肉体的崩坏随着她退后几步的动作一并发生了，她缓缓合上眼睛，含恨而死的亡灵重新归于静谧。 剩下的，这活火似的阴影在转换回阿丽雅的形态的同时，将自己的凝视投向四方八极，“就是此处。”她眸光一闪，毫不拖泥带水地，针一般飞射而去，刺破宇宙不断外扩的时空壁垒跃入星辰大海，由绝对不可能的未来降临到现在的过去，不掀起半点波澜。横渡无穷遥远的空域，便是一块无尽延展的大陆，群星点缀在它那酷似穹顶的上方。 “吼！”魔龙的咆哮震动了云霞，即便云已消散，一碧如洗的晴空也仍旧被这庞然大物的体魄给隐蔽了。待那高高吊起并张开的两翼对着天壤释放掣电后，它深吸了一口气，喉咙中扑腾着的炽焰如同使大坝溃堤的洪涛，朝自己眼下这芝麻大小的人类奔涌，誓要焚灭如此不自量力的挑战者…… “佑慕斯！”听闻这爆炎的灭世之音，正驾驭着风魔法撤退的爱希急忙回头一看，瞳孔剧烈收缩，竭力哭喊着。“你说过，你一定会平安归来的，都是为了救我你才要去诱敌，我……”法杖从她手心滑落，她整个人也从风上跌落，完全就是一个瘫软乏力的木偶，沉沉地跪倒在地，披散的蓝发将其颜面深埋，在发丝与发丝的间隔里能够一觅即中的，是啼吟声。 这时，恍若一杆长枪般，阿丽雅从恶龙的后脑贯入，再从下颚开洞窜出，完美击穿目标。而在与克劳·佑慕斯焚烧殆尽的尸骨相贴合的一刹那，周围熔融态的岩土也瞬间被她冷却、固结下来了，紧接着，方才怒啸着的巨龙业已倾覆，断掉的犄角直插入岩隙，它的鲜血赠给莽原一片猩红，它的身躯好比陡然垮塌的山川，引发了地震和暴风，连着炸开好几声巨响，因这激烈碰撞而飞溅的沙尘在规模上毫不逊色于火山地带的大型喷泉。 “哇啊啊，怎么开始地动山摇了？早知道是这样就不来探索这片区域了！”勇者奥托感受到了扩散的冲击波，还有身旁跟从着的精灵种弓箭手厄芙妮、恶魔种牧师戴比迪乌斯·费德曼和矮人种战士伽洛尔，这一行逃亡者，面对此等阵仗的惊吓顿时都心慌意乱了，一个个的，身子全像疾风中的柳条那样摇摆个不停，更有甚者站都没站稳，直接被摔得七荤八素。 “好疼呐，这种程度多少是有点超规格了……” “嘿！我的辞典！” “别怕，我来帮你捡。” 这晃动持续了快十秒才终于缓和下来。 “他们还没赶上队伍吗？”奥托双眼眯成了缝，一手遮光，往恶龙所在的方向极目远眺，越是眺望，越是不见那足足两个人影，眉头就越是紧皱。 数千米开外，和那份力量融为一体的佑慕斯，其肉身只需一念便得以复原。“原来如此。” 惊魂未定的爱希依然呆滞地盯着地上的一粒鹅卵石，“爱希，你没受伤吧？”听到了这熟悉的嗓音，她不自觉地昂起头来，眼前是一位大约十八九岁的俊俏少年，身穿初级冒险家通用的灰黑配色的风衣，两只手搭在膝盖上，半蹲着低头俯视自己。 “佑慕斯？佑慕斯……佑慕斯？佑慕斯！”爱希立刻破涕为笑，眼中泛着灵动的波光，饱含柔情蜜意，尽管下眼睑尚且红肿着，尽管在跌倒时膝盖被划出了不小的伤口，她还是弹簧一样倏地蹦起来揽着克劳·佑慕斯的腰，侧颊抵住了他的胸膛，“我真的好担心你啊！还以为你就这么……” “我说过，我一定会平安归来的，我没有食言吧？”被阿丽雅附身后重获新生的克劳对周边五十公里范围内的状况稍稍作了观察，于是一把抱起少女，轻盈地踮着脚尖，一跃便到了勇者他们跟前。 “奥托，我们回来了。” “克劳，你的眼睛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