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门刮风中

“七百多年不老,怎么可能还是凡人?你现在肯定是仙人了。”北风兴致渐起,完全没了之前在少年面前畏首畏尾的样子,将坐着的材堆往少年附近拉了拉,动作与神情中尽是热切。
“仙人吗,什么样才能算是仙人呢?”少年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提及仙人之时,眸中似乎也闪过明亮的光,却在下一瞬又变成了之前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长生不老,超凡入圣之类等吧”少年神色不动,挑拣着材火往火堆里添,北风见此,不知为何稍稍的冷静了一点,顿了顿开口回答道。
“那我不是仙人,那些绝代大宗师们姑且还算是半个吧,我连仙人的边都沾不上。”少年顿了顿,止住了北风要反驳的话语,继续道:“至少我活至今日,也是觉得这世上纵使有长生之法,想必也是无有长生之人,而超凡入圣,同行三日了,你见我有哪点超凡入圣了,世间一游魂罢了。”言至于此,略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从身后扯过了毯子,抛给北风一条,便靠着材堆入睡了。
北风接住毯子,颇有些无语地看了看少年,虽然知晓其中必定是有什么隐情,不过一个仙人的称呼而已,较什么劲,古里古怪地,和书中那个杀伐果断,逍遥潇洒的人一点都不像,真的编得有这么离谱嘛?放好了毯子,便继续吃着晚饭,脑子里跑起马来。
又是三日的艰难行进,在此期间北风与少年聊了许多,说过为什么当初少年能凭着一本不入流的阳春雪剑谱闯出江湖第一人的名号;也问过为什么飞升之争后,那些绝代大宗师们所留下的武学功法再也没了能真正会的人了;这些年来陆续出现在江湖的绝代大宗师们的武学典籍是不是少年手笔;当然希望拜师这个嘛,北风倒是一直心心念念,可惜种种原因,话语几次都到了嘴边了,最终却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问了一句有过徒弟嘛。
想了许多,问了许多,有得到答案的,也有不予理会的,北风倒是慢慢地平静了下来,这儿不是刀光中带着剑影的江湖里,少年也不是言不合便拍案的往来客,听听不知真假的故事,吃吃快要习惯的闭门羹,北风也倒是慢慢习惯了,在漫漫长夜中,一个人躺靠在火堆旁,喝着不知道混了多少次水的酒水,就着古怪的呼噜声,不禁一点一点地回忆起自己的过往来。
看着少年将车推进了,一个只由石土建成的小院子中,等了许久,也没见到少年有邀请自己,进去休息下的意思,撇了撇嘴,看着自己这身,已经成了灰色的白衣“住在山顶尖,身体真好”,而后便一纵身,从这片巨大的碎石平台上,轻身飞下了一旁的悬崖,腾挪翻飞间安全落到了崖底,而后踩着崖底如海的树冠顶,慢慢地消失在了奔涌的碧色之中。
少年放好了货物,满头汗地坐在台阶上,休息了许久后,起身后见到院门口已没有了人影,便回到了屋里,对着一把断剑盘腿而坐。在少年坐下之后,这把断剑,便散出一丝丝细微地红色光芒,弥漫扭曲中一点一点地飞入了少年体内,少年则是毫无反应地静坐原地。过了许久,断剑中已不再有红色光芒冒出,而后便是一声轻鸣,断剑化为粉末。少年看着断剑化为粉末消散于空中,裂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满是血丝的眼瞳中,泛起一丝晶莹地红芒“对不起,晚了许久。”
身上红芒越来越多的少年,在原地呆坐了许久,直到整个人,都被鲜红如血的光芒笼罩在其中时,才挣扎着起身,缓慢地走到了书房之中,坐到了椅子之上,取出不久前放入匣中的文房四宝后,一点一点地写了起来: 阳春雪 绝代大宗师重编 ……
无边的月色下,深山中的一处山顶被一团深红的雾气所笼罩,雾气边缘人为铺就的碎石,此刻正发出淡淡地白色微光,却再也无法驱散这如血的雾气,只是能不让其往地下渗透。一道黑影从树林中现身,悄无声息地掠至山顶,在雾气边缘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闯了进去,不消片刻,满身是血的少年提着一具破烂的尸体,满脸兴奋地冲到了红雾边缘,一边身影无规则四处爆闪地往外面移动,一边还克制不住般轻声地呢喃道“杀,杀,杀……”,此时这副模样,和之前的少年判若两人,到了身影快要踏出雾气的那一瞬,少年的神情又忽地恢复正常,看了看手中的尸体,随手丢到了无边的月色中,缓慢地吸收了笼罩得雾气,期间少年表情毫无预兆地,变换成怪异嗜血地模样过几次,不过都不消片刻又恢复为正常,等到体内稍稍不那么混乱了些之后,少年回到屋里,将写好的书籍放入油纸密封地匣子中收好。
最后走到了之前放着断剑的位置处,停步站定,仔细看了看,这个自己呆了许多年的房子,不知道为啥,少年忽地没有来由想起了许多以前的事,父亲造的漏雨的破房子,古怪父亲死去的铁匠朋友送他的精铁剑,练剑,挨揍,练剑,挨揍,练剑,挨揍,练剑,练剑,练剑,剩下的所有人都死了,练剑,练剑,练剑……一直到最后的一场战斗,一生许多的种种,不知为何,突然跑马灯似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而后一片无边的血色涌了上来,所有的一切都慢慢地被血色覆盖住。
“越远越好……”在一切被血色彻底覆盖住之前,少年随着最后的念头,也消失在了无边的月色之中。
一日夜的疾行后,北风终于回到了人来人往的世间,之前与少年同行还没那么明显,如今自己一个穿行于这无边无际的林海之中,无有半点人间的烟火,不时有各种虫兽惊扰,虽然北风也算是个腥风血雨里趟过的江湖客,可是还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种令人无法挣脱的压抑和空荡,没有到达令北风无法忍受的地步,却也是催着北风气力一回复上来些许,便是动身继续赶路。如今见到不远处的人烟后,略略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不禁回头看向了,身后那无边际的幽密山林,愣愣地看得有些出了神,许久才继续往着前面走去,却不知为何,已不复有先前看到人烟时的高兴。
一番洗漱,难得阔绰,自然银两开道,新衣好马,又是一个潇洒倜傥的仗剑客。而后便又是恢复了以往的江湖生活,听风逐雨分生死,野店酒香快江湖,南来北往踢场忙,偶有余闲路不平。这样的日子,北风虽然偶尔会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的,不过到底是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倒是没深究纠结啥,反正壶中一直有酒,少年手中剑也快,哪有什么不解的愁。
北风这边过得开心,现任武林盟主他老爹倒是烦了,一直跟着北风的心腹手下许久没有消息传来了,北风的行踪,除了进山的那几日,倒是一直有各处传来消息。一个忠心耿耿的大武者,怎么会突然没了得,纵使脑子不好使,见猎心喜要去作死,也该留个后手啊,又不是那些学武学疯魔了的绝代大宗师,怎么这么久了,还是半点消息都没有。鉴于如今世道不同,早已没有了隐居孤身一人的大武者,他是越想这个事越是摸不着头脑,越摸不着头脑则越心烦,不自觉地便在房间里,不停地来回踱步。
一白发老头哼着小曲从房门前路过时,见到里面愁地跟热锅上蚂蚁似的人,颇为嫌弃地快走了几步准备走开,却不想上一刻还在房里的人,下一瞬便出现在了过道上,正要开口时,看着空空如也的过道却是无奈地叹了一口,对着一方向的远处说道:“小柒失踪了。”
“滚滚滚,我又不是武林盟主,关我屁事,少烦我。” 不耐烦的老者声音从远处传来。
“朝廷那边有动静嘛?”闻言,北风老爹颇有些糟心地开口问道。
“屁动静,你还以为是七百年前呢,江湖上现在一个绝代大宗师都没有,不能稳定地出大武者,就那么小猫三两只,别人哪里会有空搭理你。说起这个就来气,让你小子再多学学封老的武学典籍,你特么地跑去练个劳什子剑,没天赋还死磕,真是被你气死了,现在好了,没了当初那股子灵气了,你赔老子的绝代大宗师儿子……”远处传来的老者声音开始喋喋不休起来,走道上却早已空无一人,骂骂咧咧中,终是一声叹息拉开了漫长的沉默。
江湖事多,不了了之也姑且算是一种常态,当然了更多的是,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了也了不了的情况,毕竟习惯了凭拳头说话,大家遇事了,总是习惯性地先打一打再说,一动上手了,再开始磨嘴皮子,这种时候,双方都往往觉得理在自己这边。北风老爹那边不了了之,北风这边,则是跟着城里的街上横遇了事。
很普通的事,练家子的找普通人家白拿了点东西,不多就一点,也没动手打人什么的,就是吓唬,毕竟干扰到了别人给朝廷交粮,那些人可不会有什么情面跟他们讲,他们也不敢。但是随意进出别人家,东拿一点西拿一点,嘴上还不干净,实在是膈应人。
以往见了这事,北风都是不管的,他初入江湖的时候就管过一个类似的,处理不了他走之后的事,事情便越闹越大,直至引出了一个神秘人杀地一地尸体才得以收场后,他便再也不管这种事了。今天又看到了这种情况,倒也不是觉得这些人的嘴脸恶心,这些年下来,如今再看这些人只是觉得有些好笑,只是看着这些不上台面的家伙装大爷,觉得特乐,便开口调笑了几句,这些个摆假把式,吓唬老实人的野路子,这些人也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爹是天王老子,其中两个人回头就是一口痰,动作还挺齐。北风本能地闪开后,还是处于有些愣神地状态,心里正纳闷。便听为首地一人开口道:“知道小爷是谁嘛……”
听到是和朝廷有关,北风这次仔细地打量了下几人的模样,还没什么发现,不过不管这名头是真是假,在这儿他都不方便动手,便索性扭头就走,到了管事的地方顺手就是一个举报,发现还真地是和朝廷中人搭点边,不过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跑腿,亮了身份,打点了小鬼,马上便有人提着刀去把那几人给砍了。北风还顺道去看了,叫得真惨,多大人了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得北风都差点于心不忍了,又想到花的那些冤枉钱,又狠不得这些人多长两个脑袋。之后吃了顿好的,便啥心思都没的,继续往南赶去凑热闹去了。
江湖厮混十余年,阴诡计较成蒜皮。一转眼北风便已是在江湖中行走了十余年了,随着剑法越来越高,名声越来越大,以往的刀光剑影生死息也多成了不过寻常,各种附势逐利的人或者诡计,对于他而言也多是成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五年前他便从父亲那里顺理成章地,接过了武林盟主的位置,不过他比不得父亲的玲珑心思,现在很多的事还是不怎么会处理,要父亲帮忙处理着,便索性一边四处拜访着各处的武林宿老,一边慢慢地琢磨这其中的门道。
一年前荒漠那边据说发现了什么仙迹,周边几个国家围着那儿打了起来,一年下来,不仅没有打出个结果,反而是不知为何,几国之间的军队频繁地劫掠其他国家的城镇,且事态越演越烈。这一年来北风一边在向宿老讨教武学的同时,便索性一边和着各大派商量商量这方面的事情。
军队中的武者,其中的最强者可能不比江湖中的大武者强多少,但是就武者的整体素质和水平而论,就完全没办法比肩了,更不要说什么数量和统一调度性之类的了。对了,再刚刚了解到大武者这个称呼的时候,北风也是甚为好奇,不过再亲自交手过几个盟内几个大武者后,并未体会到少年那时话语中的意味。再询问过了身为大武者中顶尖几个的父亲后,才知晓,如今的大武者都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大武者,虽然同是有着达到大武者的身手,不过现今江湖上的大武者要是和朝廷的,或者七百年前江湖上的那批大武者比起来,在状态完好,一对一全力以赴的状态下,死的多半是他们。北风看着沿途越来越多的难民,虽然是着急,却也是只能按下急切继续去下一个门派商量。
毕竟这么大的事,不是以前救治几个百姓那般,要如何应对,这其中的门道,自然是不能由着他自己性子来的。商量了许多,总归不是危及自家的燃眉之急,大多还是不怎么上心的。北风也正好觉得再见识也意义不大,便收拢了一小批人,准备去受劫掠之地看看,人不多,之前已经走过好几批去凑热闹和救人的家伙了。他老爹得知了,当然是骂骂咧咧地要来抓他回去,不过刚刚要骑上马,准备亲自把这傻儿子捉回来,便被一老头一脚给踢下了马。
“我儿子都要没了,你别和我说要什么面子。”北风老爹颇有些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之后,看着站在马边的老人,有些许不高兴地开口道。
“我的那点面子,早被你这个玩意丢完了,还有个屁面子,滚回去。”老人本来还没什么表情,一听到北风老爹提到面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站立在马边上,指着他就骂了起来。
北风老爹并没有因为被骂而如何,只是稍稍沉默了一会儿,便坚定地开口道:“我和你一起去!”
老人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起脚脱鞋上手,便用力地往北风老爹那边砸“你个兔崽子,我的那些个孙子你都不管了是吧!你这是要气死老子啊!”
“凭着我这些年做的事,大家都会给我个面子的,反正我在江湖上一个仇家都没有,我把小拾留着足够了。”弯腰捡起了鞋给扔回到老人脚前之后,又继续开口道“再说我们家族顶在前面这么些年,也该休息休息,往下落落了。”北风老爹边说边往着门外走去……
天色微亮,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骑着一匹黑马,马不停蹄地往着远处赶去。冷清的大院子中,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男子,静静地坐在一个大坑的边缘“朝廷那边有最后的势,我们家族才能在全力以赴地对战获胜中吸收这份势……”一时间,内心念头种种,思绪万千。
不知道第几次地杀光了,趁火打劫的不入流角色后,一身破破烂烂黑衣的北风寻了一面墙坐下,一言不发地赶紧吃起东西来。来到战场边缘大半年了,到现在还是没有和朝廷那边的武者正式交过锋,要不就是人太多,更本不敢露头,要不就是三三两两脱离部队落单的,不要说有他这个伪大武者了,就是没有也足够群殴死了。这大半年基本都是在和那些趁火打劫的二三流角色交手,很简单和杀鸡一样,就是他们求饶的时候有些人会不忍,都大半年了,队伍里还有这么几个奇葩,北风也习惯了,反正他剑快,多杀几个也无所谓。
救人嘛,刚开始的时候,倒是救了不少,来不及跑的那一批,自己带出来的人死了一多半,到底是送出去一些,却也仅仅是脱离了战场边缘而已。剩下的就是不想走的,走不了的,全家死到还剩一个要搏命的,伤太重的,躲在地道里火起了才听到的……北风他们也只能留点搜到的物资离去了,听到求饶会心软的有,看不得人这样死的到底是没有了。
收好干粮,起身避开远远而来的一支部队,大家灰头土脸的脸孔上都是有些麻木,确定了安全后,又拿出被捏得满是灰土的干粮继续吃,一边看着满目的废墟,一边想着自己一伙人是到哪里了,还有一直在暗中帮助自己的人是谁,父亲的人嘛?在这种环境,对方凭什么还有余力,照顾身为大武者的自己,又是哪里来的多余物资。东西吃完还是没有想出头绪,便不再去想,盘坐恢复一下。
马蹄隆隆,夜色之中,北风一个人远远地缀在一队人身后,借着晦暗的月光,隐隐看得到人群之中密封地漆黑铁箱中,偶尔会飘散出些许金色的光粒。两个月前,北风便让其余的人回去了,不知道这场战争究竟是为何,仙迹嘛,最近的一次仙迹是在七百多年前,还是一本哄小孩子的书里说的。对于战争什么时候会结束,连猜测都没人敢猜,北风便决定各回各家了,已经做的够多了。而后北风便绕路又赶往了下一片区域,虽然吃不好,喝不好的日子很久了,不过大武者毕竟还是大武者,没了这些人的拖累,速度和灵活性反而还大为提升。
在前往目标的时候,不知道为何,鬼使神差地选择沿着山脉的边沿前往,虽然要远不少路。应该不是因为太久没吃饱了,最近已经证实了大武者吃个三分饱也能使出五成的力来,想必这是上天对他冥冥之中的指引吧。而后开开心心吃了几顿饱饭之后,便忽地碰到了这只古怪的队伍,便鬼鬼祟祟地跟了许久,而后便发现了队伍中那个不起眼的铁箱子中,竟然偶尔会漂出一些金色光芒。北风顿觉精神一振,兴趣大增,于是继续当小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