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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论之部:(八)创作论其二

2023-03-23 13:41 作者:蒲泉子  | 我要投稿


诗中可表现人的思想,而忌发议论。诗人可以给读者一种暗示,而不能给人教训。诗是美的,岂可以教训破坏之?诗中发议论,老杜开其端,但抓住了诗的音乐美,是诗;苏、黄诗中发议论直是散文,即因诗之音乐美不足。韩学杜,苏、黄学韩,一代不如一代。


做诗人是苦行,一起感情须紧张(诗感),又须低落沉静下去,停在一点;然后再起来,才能发而为诗。诗感是诗的种子,佳种;沉落下去是酝酿时期;然后才有表现。

诗的表现:一、诗感,二、酝酿,三、表现。诗是表现,不是重现。事、生活(酵母)→酝酿→文(作品),“事”的“真”不是文学的真,作品不是事的重现,是表现。

表现不是暴露,表现是自然的,作者“无心”地(自然)流露,读者有意地领会。诗人见花想到美人,禅师见花悟到禅机,皆此类也。陆机《文赋》云:“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韫、怀,正是表现的反面,韫、怀是作者无心流露,山辉、川媚是读者有意领会。山本无意于辉,水本无意于媚。

人或谓文学是重现,我以为文学当是重生。无论情、物、事,皆复活,重生。看时是物,写时非物,活于心中;或见物未必即写,而可保留心中,写时再重生。故但为客观,尔为尔,我为我,互不相干,则难描写好。

但丁的《神曲》、歌德的《浮士德》,他们一辈子就活了这么一首诗,此其生活的结晶而非重现。

语言文字到说明已落下乘,说明不如表现。

文学之好处在于给人以印象而不是概念。

张炎之《高阳台·西湖春感》


见说新愁,如今也到鸥边。


该是什么样子呢?只给人以概念,不给人以印象。

稼轩之《菩萨蛮·金陵赏心亭为叶丞相赋》


拍手笑沙鸥,一身都是愁。


此虽不甚好,但给人的还是印象。竹山词《南乡子》(泊雁小汀洲)中:


准拟架层楼。望得伊家见始休。


两句尚好,至“化作相思一片愁”句,但只给人概念,没有印象。“相思一片愁”该是什么样?稼轩《满江红》(莫折荼䕷)一首中,“时节换,繁华歇”虽也是概念,但前边“榆荚阵,菖蒲叶”二句为印象。

写诗有两件事非小心不可。

一为写实。既曰写实,所写必有实在闻见,便当写成使读者读之也如实闻实见才算成功。如白乐天,不能算大诗人,而他写《琵琶行》《霓裳羽衣歌》,真写得好,有此本领才可写实。但只写到这一步也还不行。诗原是要使人感觉出个东西来,它本身成个东西,而使读者读后另生出一个东西来。故写实不是那个东西不成,仅是也还不行。旧写实派便是写什么像什么,诗的写实应是新写实派。所以只说山青水绿、月白风清不行,必须说了使人听过另生一种东西。这就必从旧写实作起,再转到新写实。二为说理。有人以为文学中不可说理,不然。天下岂有无理之事、无理之诗?不过说理真难。说理绝不可是征服,以力服人非心服也,以理服人也非心服。说理不该是征服,该是感化、感动;是说理而理中要有情。人受了感动有时没理也干,没理有情尚能感人,况情理兼至,必是心悦诚服。

故写实应是新写实,说理该是感动。

楚辞思想深而诗味亦浓厚。所谓思想,乃诉诸读者的理解力,但往往因此减少诗之美。“嫋嫋兮秋风”(屈原《九歌·湘夫人》),没有思想,纯是诗之美;“吾令羲和弭节兮……”(屈原《离骚》),有思想而亦有诗的美;此除使读者理解外,尚有直觉的美。若作诗仅能让人理解,不好,须令人有直觉的美。这就是静安所谓“不隔”。楚辞表现思想而又有诗的美,即因能令人有直觉的美。

诗中可表现人的思想,而忌发议论。诗人可以给读者一种暗示,而不能给人教训。诗是美的,岂可以教训破坏之?

诗中发议论,老杜开其端,但抓住了诗的音乐美,是诗;苏、黄诗中发议论直是散文,即因诗之音乐美不足。韩学杜,苏、黄学韩,一代不如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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