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随营造学社的脚步——蓟县访古(白塔)

蓟县一个小地方,没有直辖市的光环,也没有大地震的标签,总而言之就是三个字——不起眼,其实,人家顶着一个天大的光环——八大辽构,人家一县居其二。(八大辽构是指存留至今的八座辽代木构,分别是辽宁义县奉国寺,天津蓟县独乐寺山门、观音阁,山西应县佛宫寺释迦塔,山西大同华严寺薄伽教藏殿,大同善化寺大雄宝殿,河北高碑店开善寺,河北涞源阁院寺)。据有关消息称,上面计划把奉国寺与释迦塔一起申遗,个人认为通过概率不会太大,即使通过其意义也微乎其微,不如效仿明清城墙整体申遗,将“八大辽构”也打包申遗。
顶着如此大的光环,作为一个仅距蓟县八十余里的古建爱好者自然不能放过。为了赶车早晨五点辛苦起床,万不料想赶个晚集。从唐山八点半坐上去往蓟县的车,直到十二点才落地,一路上堵车拉客,烟尘滚滚,上下颠簸自不用说。不过万幸,到了建筑面前,一切风尘顷刻洗去,只有营造不负我心。

蓟县白塔(独乐寺塔)位于独乐寺南,根据辽清宁四年维修时留下的石函,证明此塔的建筑年代比1058年还要早。


白塔原为独乐寺的附属建筑,粱思诚先生在1932年来蓟县考察后所撰写的《蓟县观音寺白塔记》一文中写道:“登独乐寺观音阁上层,则见十一面观音,永久微笑,慧眼慈祥,向前凝视,若深赏蓟城之风景幽美者。游人随菩萨目光之所之,则南方里许,巍然耸起,高冠全程,千年来作菩萨目光直焦点者,观音寺塔也。塔之位置,以目测之,似正在独乐寺之南北中线上,自阁远望,则不偏不倚,适当菩萨之前,故其建造,必因寺而定,可谓独乐寺平面配置中之一部分;广义言之,亦可谓为蓟城千年前城市设计之一着,盖今所谓‘平面大计划’者也”。也就是说当初在建造独乐寺和白塔时,辽代人可能继承了唐代“前塔后寺(殿)”的建筑格局,甚至其可能有一种整体城市规划的思想存在——即以塔院为主,类似西方中心广场或大巴西利卡的城市中心的布局。如此的布局,在没有大规模考古实证的情况下不足取信,然倘若为真,这样的意匠势必出自一位伟大的匠师。


回到建筑本身。关于此塔形制,传统上认为是明代在辽代密檐式塔的基础上改造而成。比如梁思成即认为此塔“盖在晚明,塔之上部必已倾圮,惟存第一、二层。而第三层只余下半,于是就第三层而增其高,使为圆肚之座,以上则完全晚明以后所改建也。圆肚上之八角部分,或为原物之未塌尽部分,而就原有而修砌者,以其大小及位置论,或为原塔之第六层亦未可知也。”也就是说这是一座始建于辽代,塔顶曾经有坍塌且经历明清(主要是明代)修葺的塔。这种下部为密檐上部为覆钵的塔,一般称其为组合式塔。
现存建筑平面呈八角形,高30.2米,白塔基下部砌花岗石条,上部筑仿木砖雕须弥座,须弥座上建塔心室,塔心室上做两层仿木密檐结构,均用砖砌做枭混,在其上出一八边形台座,台座上放置着高达2.75米的半球形覆钵。覆钵之上是十三天相轮和塔刹。相轮就是叠成圆锥形的建筑构件,最多十三层,也叫十三天。覆钵上雕有16条美丽的悬鱼,每层出檐的角梁出头处均挂有惊鸟铃,清风一来梵铃阵阵,别有一番意蕴。塔身八角交接处做八个小塔,象征释迦牟尼“八大成就”。塔身东南,东北,西南,西北面雕刻佛教偈语:东南面: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西南面: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西北面:诸法从缘起,如来说是因;东北面:彼法因缘尽,是大沙门说。由于华北一带春冬两季北风较大,故而北面的两处佛偈早已漫漶不清。
在2005年夏天,蓟县白塔寺突遭盗窃,白塔寺地宫内的辽代石雕涅盘像、金属舍利塔、佛坐像、白釉瓷立狮、青铜法器、瓷器及水晶玉石、珠子等大量文物丢失。虽盗墓者被捕获,但蓟县白塔寺地宫内文物组合形式被打破,具有文物研究价值的历史迹象已无法采集;白塔出现地基受损,存在局部塌陷、塔身倾斜的隐患。此次被盗文物据传为唐代文物,可能会对白塔的断代产生颠覆性结论。







初来的游客一般都会拿它与著名的覆钵式白塔(五台山白塔,北京妙应寺白塔等)作比较,并认为其与后者在形制上有承继关系,这种观点很流行,也实属正常。我们知道,覆钵式塔是在元代被传入我国的,如果这个假设真的成立,那么蓟县白塔这个辽塔身上怎么会出现元代的建筑形式呢?顺着这个思路走大概可以得出以下几个原因:
既然蓟县白塔始建于辽代且曾经倾颓,那么有元代或者之后的朝代在修理时采用了覆钵式塔顶。
辽代始建时就采取了覆钵式的形制。
很显然,第二种说法明显违背了我们的常识。
然而,据《考古学报》1989年第1期文献《天津蓟县独乐寺塔》记载,1976唐山大地震,蓟县白塔遭严重破坏,覆钵开裂,文物管理部门决定将第一层檐以上拆除重修。当拆至相轮底部时,发现在现覆钵内还有覆钵,现覆钵为后代包砌的产物,内覆钵为辽代始建时的原物。内外覆钵之间有明显的界面,并且内覆钵表面尚有始建时的如意纹雕饰存留。
此塔的考古发掘、以及赤峰静安寺辽塔形制的确认,都证明了覆钵造型早在辽代就已出现,对于这种类型砖塔,其根本特点就是檐部(从第一层檐下方开始)往上不再具有任何仿木特征,出三层密檐,檐部形状为枭混曲线,半球形覆钵体直接置于第三层檐之上。
《考古学报》上给出了辽代独乐寺塔的复原示意图。但这张示意图,并没有复原出三层密檐,而是绘出了两檐一座。这种复原思路大致是参照了现塔的外形,现塔的第三层,即是作为覆钵之座。而且对于覆钵之座的复原,还参照了北京房山云居寺北塔,这是错误的。

同时,对于蓟县白塔现檐部上的覆瓦,也是辽时不应该有的,这一点在《学报》所载辽代复原图上体现了出来。现第一、二层檐上的覆瓦属于明代维修时,没有弄清原始形制,想当然的认为檐上应有覆瓦。(反叠涩上的覆瓦也属于仿木构的组成部分。对于檐部往上皆无仿木特征的塔形,覆瓦当然不应该有)
其实像蓟县白塔这种类型的塔的三层密檐,我倒认为说他们是檐亦可,不是亦可。说它们是檐,是因为其所处位置、给人的视觉形象确实与密檐式塔的塔檐相像。并且也具备塔檐中常用的角梁。说它们不是檐,则因为它们没有仿木形象,不具备常规塔檐的要素。且以枭混线出檐,也与密檐式塔的叠涩出檐完全不同。
所以,覆钵式的塔型或许早在辽代便已出现,并与密檐,楼阁式塔相互混合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建筑形制,这种混搭风到了元代以完全效仿藏式覆钵塔而告终。眼前的蓟县白塔,可能就是一大实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