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一、

然后时间再度回到现在，我实在不想继续因为那封信胡思乱想，尽管学生还没来，但还是决定走进班里，当然更直接的原因是已经到了上课的时间。

教室沉闷着腐朽的空气，窗子紧闭，密不透风，几乎都要把我的短袖衬衫浸泡成一块汗抹布。这时我注意到班里还是有人的，只有一个女生——陆绮趴在桌上休息。

“老师……”

似乎我的脚步把她吵醒了，她抬头看着我，眼里满是茫然。看起来才刚刚睡醒，脸上还带着红晕，头发散乱着撇向一侧。

“大课间没出去活动一下？听说你们好像还要考体育加试来着。”

陆绮并不是那种病恹恹的女生，不如说还是相当灵活的“健将”，运动会上总有她活跃的身影。

“只是不想出一身汗啦，最近感冒了。”

“那就把窗子开着吧，整天憋在这种教室里就算不生病也不好受。”

我打开紧闭的几扇窗子，给室内通通风。

三年级的教室在一楼，窗外正对后院的草地，再往外就是一片矮墙。这时青草的气息顺着灼热的空气膨胀塞进教室，远处传来学生们的吵闹声，他们应该进楼了。

“复习得怎么样？”

我问陆绮，当然关心学生成绩只是一半的理由，另一半是……实在太闲了想找个消磨碎片时间的事情做。

“还好吧。”

“以你现在的成绩，市重点的指标生肯定没问题。要加油啊，年级第二。”

“嗯……”

她慵懒地应付着。

一来一回的谈话间，其他学生也陆续回来，将桌椅的空缺一一填充，但教室坐满以后还是显得很宽敞。

这是一个整合过的班级，以前学校好歹还有两个班，但考虑到学生实在太少，现在只留下一个五十人的常规规模的班级。

当然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比如每周只需要上两节课外加一节晚自习，对老师来说简直就是福音。再比如：

“那么现在开始上课，上节课……嗯？吴毂呢？还没回来吗？谁看到吴毂了？”

这就是另一个好处，无论少了谁都能一目了然，毕竟一个都不能少嘛。尤其是在讲桌附近的座位，好学生或者说有望考取市重点指标生的那些孩子们的“特等席”，此时那里出现了一个空缺，是属于年级第一的男生，吴毂。

“老师你忘了？不是你让他去跑腿的吗？”

先前被我委托送材料的男生说道。

男生的话让我的脑中忽然闪过某个场景，好像的确有这回事来着？记得这个机会还是他自己争取的。

“好像有这回事？啊！看我这记性……”

多半是被那封信给闹得，我扶着额头叹起气来。

听着班里喧嚣渐起，我忽然觉得有些害臊，敲了敲可能再敲一下就要砸到地面的黑板，班里这才安静下来。

“都停下，静一静，现在开始上课了。”

至于吴毂的事，趁着学生阅读教材的空隙和班主任说完，她也是一脸的无奈，毕竟翘课到外面胡混，他也早有前科。但好歹都能赶在上晚自习前回来。

可能就算是不良也有自己的准则？只是约好的第六节课也没能看到他，我稍稍感到有些不安。

“这节课继续复习两次世界大战的经过——”

课程一直在继续着，但吴毂都没出现。

我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二、

结果收到了预告信的我等了一天，也没有任何的危险，现在正呆坐在办公室数着天花板上的蜘蛛网，顺便等下班。

看来今天就会这样过去，而我也终于能从这件事解放出来，回到安全的家里好好吃顿饭，睡一觉，哪怕明天还有更操蛋的人生。

现在，黄昏的阳光已经从窗口直接投入室内，金色笼罩了窗外的操场。远处也许有一片积雨云，但离我们还很远，回家之前我绝对不会被雨淋到。

要下班了，只需要墙上钟表的秒针再走三步：

三，二，一——

叮！

全体教师去三楼小会议室开会。

直到最后一刻，工作群里的全体消息打碎了办公室内的沉寂，以及我准点下班的美梦。

来到会议室，我能感受到的不止是木材潮湿和朽烂的奇妙气味，还有能把天花板冲开的怒气。看来大家都对这次突然的会议感到愤怒。

“你看着吧老弟，要是这秃瓢儿校长和更年期神经质主任大妈再宣布那种印个文件传阅一下就能解决的破事儿，绝对有人敢直接开骂，这帮老茬子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大庆抱着膀子坐在最后一排对我说。

这时台上已经有人开始讲话了，是负责安全的段校长：

“想必有人已经知道，一班学生吴毂今天出事了，在校外被人发现，初步判断是被大型犬咬伤，现在正在送医诊治。”

看来我先前的不安，真的应验了。

据段校长说，是在他们出公差回学校的路上，发现在学校旁边的水沟附近发现了他。

我们学校在城郊公路旁边，校门口到公路有一小段甬道，两边各种着一片杨树。地势低洼的地方渐渐形成一片水沟，最近没什么雨，所以水沟也干涸了。而副校长他们回来的路上正好看到沟里倒着一个人，也就是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吴毂。

目前他正在市里的医院接受治疗，至今仍然昏迷不醒。

有时候连续发生的巧合总能引起怀疑，我立刻想到自己口袋里那封预告信。

“这种事还开会，开会，开个屁会！”

大庆在底下和我小声嘀咕道。

“端正态度，我们……反正现在所有师生都需要加强安全教育，我们……”

似乎听到了这句话，年级主任抢过话头开始长篇大论起来，但后面她了说什么，我好像没太听清，回过神来已经散会了。

散会时，我截住了主任，再度拿出那封信。

我感觉吴毂受伤这件事并非出自什么意外，他是替我跑腿才出的事，如果出去的人不是他，那么现在躺到医院里的就是我……

“那个，我今天早上在自己桌子上看到的，不知道和吴毂那件事有没有关系。他是替我跑腿出的事，那个……”

“现在还拿这东西叨叨个没完？魔怔了你？都说了是恶作剧还不依不饶的！”

教导主任怪罪地一把夺过那封信，看了看又没好气地说：“就算是真的，那你早干什么去了？明知道有这件事还一味隐瞒。”

她的话引来了还没离场的同事的注意。

校长拨开人群，肥胖的身体穿过桌椅来到我身边，低沉而严肃地诘问道：“你能解释一下吗？”

“我之前拿出来的时候主任说……”

“别管我说什么，你这就是胡闹。”

为了让大家早点下班而不是在这里看我的热闹，我说了句“对不起，我轻率了”就转身准备离开。

“你这是什么态度？这是当老师的态度吗？出了责任要勇于承担，你这是什么态度？！”

“所以我才要和您说责任的事，他是为了替我跑腿才受的伤……这件事之后再说，但今天上午找您的时候，您说这是恶作剧我才放心的，我……”

“这件事以后再说，吴毂的事暂时定为意外处理。眼下是中考的关键时候，别再节外生枝了。”

校长在我耳畔说完，又对大家说道：

“都散了吧散了吧，快下班还叫大家来开会真不好意思。”

这到底算什么啊……

看着人群一点点从门口挤出去，我的心里还是觉得有些愤懑不平。可这时自己又能做什么呢？只有先离开了。

“别把他们当回事，自以为有点地位就对我们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晚上喝酒去？”

路上，大庆跟在我身边，同样一脸不爽地说着。他和我一样对这里的领导其实都没什么好脸色。

“不了。”

不知为什么，教导主任的话没让我觉得委屈，或者感到恶心，只是……觉得有一股火。

我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这件事铁定是人为造成的，所以我必须第一个找到那个犯人才行。否则我不仅没办法面对吴毂，更会失去作为教师的信赖。可能也只是来自作为年长者的惭愧。

因为吴毂是替我受伤的。

我对这件事深信不疑。

三、

现在是晚上的五点钟，一部分学生在食堂吃晚饭，也有一些学生家住的近或者不愿意吃食堂的饭，就趁着这个时间外出就近吃饭，但校舍内几乎没有人。

我还想留在这里多调查一些事情，因为这件事我怀疑是校内人员所为。原因很简单，我才来S市不到一年，认识的人……换言之也就是可能结仇的人，九成都来自这所学校。但调查也没什么目标，我只能在学校里楼上楼下乱跑瞎逛。

但就在走到三楼走廊时，我发现连接走廊那边匆匆跑过一名女性，可一时间没能想起她是谁。好奇心驱使着我追赶上去。不远处那身影依稀可见，可下一秒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那是谁来着？许……许凝？”

追赶的过程中，我好像又对她有这么个模糊的印象：许凝，教音乐的女老师，我只知道这么多。我们应该是同期，但又不像，有时候我都怀疑是不是有什么外星人把记忆操作了。

我下意识地想找到她，总觉得她也许应该知道些什么。毕竟神秘的人总会给你关于这种神秘的事件的同样神秘的答案。

但回过神来，我发觉自己不仅跟丢了她，而且稀里糊涂还来到了旧校舍。这里平时没人会来，因为新旧校舍的连接走廊应该是锁上的，不知为何现在却开着。

于是我漫无目的的在这里闲逛。

这座校舍的结构总是让我……以及大部分上了年纪的老师感到迷惑。教学楼一共四层，坐北朝南，是横放的L字型，如果用俄罗斯方块来联想也许更直观一些。大楼分成新旧两段校舍，旧校舍是偏短的那一段。

从旧校舍的三楼可以看到男厕所门口，下面也有进入旧校舍的入口，但从只能上到二楼，旧校舍三楼需要打开连接走廊的大门才能进入。

“现在可不是来这里探险的时候吧……”

此刻，黄昏的旧校舍宛如被隔绝的魔境。因为这里太静了，哪怕稍微有一点点声音恐怕也会让心里一阵发自本能的惶恐。

我打算离开，转身走向连接走廊的位置。

这时在我左侧空教室的门突然打开，黄昏的阳光里浮现出一个人影。

不知是心里过分恐惧，还是黄昏里的光线，那个身影无比模糊，身形，性别，样貌，衣着……我完全看不清楚。唯一能断定的是她想杀我——那个人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尖刀，随着对方的脚步向我快速袭来。

刀刃折射着耀眼的余晖让我眼前一花，不知该如何躲闪。鬼使神差地，我下意识躲过了最初的一击，但也仰面摔到地面上，身体动弹不得。

此刻我不知该如何是好，脑子完全跟不上自己跌行动，竟然呆在原地。那人无声地逼近，时在光暗交替间失去一部分身形。

压低的鸭舌帽檐下面，那双眼睛注视着我。

口罩内没有任何话语，却仿佛在下达死亡的宣言。

“快点动起来啊！”

背后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可以确定的是那是女性的声音。就像被那话语被重新注入了气力，我鬼使神差地侧身躲开新的袭击，同时手上好像打到了什么似的，但来不及细想就再度滚落在地上。

再看向袭击者时，那个人捡起掉落的帽子，拖着一绺散开的长发，快步逃开。

那人是女的？

我想追上去，但失去了追上去的勇气，只能看着那个本就模糊的影子越来越远，消失在新旧校舍连接的走廊里。

只能留下一个最初的犯人侧写：女性。

“没事吧。”

许凝站在我面前，看着我趴在地上的狼狈样子，就这么看着。

“嗯。”

这时候倒是拉我一把啊。沉默了一会儿，面对无动于衷的许凝，我自己挣扎着站起来，拍打身上的灰尘。

“你来这儿干什么？都要下班了吧。”

“只是赌气罢了，别管我。”

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就好像我脸上有什么……啊，确实有些东西。后来我从手机的屏幕里看到脸上好像迷彩一样涂着一抹灰。

虽然被不知哪里来的家伙突然袭击，但现在有两个人还是让我壮着胆子继续探索这片从上班起就没怎么来过的领域。

好像同事们都有意识地不想来这里，就像这里潜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

这里的确潜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而且我确信那个人就是发出杀人预告的犯人。

忽然，我看到不远处地上有一个亮晶晶的东西，捡起来发现是个发卡，漆黑细长宛如一根针。或许是刚才和帽子一同被打掉的。

为了不破坏上面可能会很关键的指纹或者其他什么重要信息，我从裤子口袋里取出一小包没拆封的纸巾，抽出一张从地面上拈起那枚发卡。说实话我真为自己有一个始终装着各种零碎小物件的口袋感到庆幸，搞不好我也有成为哆啦A梦的潜质。

但不管怎么说，旧校舍也许还有更多的线索。抱着这样的打算，我来到袭击者藏身的废弃教室。和正在使用的教室不同，这里从窗帘到桌椅黑板都要更陈旧一个层次，虽然一般教室已经够旧了……

“看来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样子。那个想要杀掉我的人只是临时藏在这里吗？”

“可能吧。”

“根本找不出什么线索，这堆叠放的桌椅真碍事啊……”

“调查的基本首先是why done it，动机也很重要。”

“嗯嗯，从动机逆推作案手段也是有的——喂！你怎么还在这里啊！”

一声喝断过去，正准备趴在地上调查些什么的许凝显然没有在意我的不满，满脸疑惑地扭头看向我，纤细的身形，就像一只回顾身后的雌豹。

这宛如写真影星一样的挑逗姿势没有让我觉得有什么兴奋的，不如说现在对她的这种行为感到不解。

“现在没有音乐老师的事吧，下了班就赶快回家，外面也不太平。”

面对我的驱赶，许凝站起来整理着身上凌乱的衣衫，撩起头发反诘到：“照这么说你也没必要留在这里啊，你又不是侦探或者警察，为什么还留在这儿？”

“我只是在尽自己的责任罢了。你想玩侦探游戏随你去。”

“那我也要留在这里调查！”

“随便你……”

不过有她在还是能给我壮胆的，这句话我还是没说。

我瞥向窗外。此时夜幕降下，把整片学校以及附近的景色变成晦暗的舞台，在这样的环境里调查，确实有点让人生畏。

“我说你就不会自己调查吗？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非要跟着我呢？”

“nonono，比起当福尔摩斯这种，我更喜欢华生，就是那种偶尔会给你建议啊，突然发现线索什么的，这样的角色比较适合我啦。”

你太闲了吧……

但不管我后来说什么，许凝似乎还是没有放弃跟随，就像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侦探助手一样。

当然我并不是觉得自己说是侦探。

最后，旧校舍调查的结果几乎没有什么成果，那个神秘人仿佛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

我们只能回到目前唯一还在使用，也唯一有人的教学楼一楼。

四、

此时晚自习即将结束，探索无果的我们来到操场散步。水泥地面被烘烤了一天，现在渐渐褪去热度，空气也变得凉爽起来。

“怎么了？脸色不是太好的样子。”

许凝问道。

“不，我在想是不是就这么算了。我毕竟也不是真正的刑侦人员，学校那边也把这事当做一次意外处理了。”

联系到刚才差点被捅的经历，我也许被什么人针对了，而且可能那个人就在学校里，对我的行动知根知底。

如果当时没有许凝，那把刀已经要刺进我的身体里面了，这样的感觉光是想想就够不寒而栗，想到这里，那股想要探究真相冲劲儿也忽然泄了气似的……

简单来说，我怂了。

天色这时完全暗了下来。我和许凝在这条路上散步，正好赶上放学的人潮。可能我们真的也该回去了，再查下去也没意义。

但正在此时，校外似乎出现了骚动。

只见放学回家的学生们都堵在门口，中间空出的场地里传来凄厉的狂吠声。走近一看，一只黑色的大型犬正在疯跑，时而跑到某个学生身边，时而在人群的缝隙里窜来窜去。这就是我们附近的恶棍，也是吴毂受伤的最直接理由。

“你看它的脖子上。”

背后许凝对我说着，我这才借着门口微弱的灯光注意到狗的脖子那里有一缕蓝色的东西，像是布条。可是这时候恐怕没谁想接近那东西，更别提看个究竟了……

“小畜生还敢在我的一亩三分地儿撒野！滚！”

一棍下去，对方嗷地一声悲鸣逃走了，那片破布也落在地上。我这时才注意到刚才的壮举是大庆兄所为。

大庆兄因为总是没什么钱的样子，一直住在学校的四楼。这时好像刚刚洗完头发顶着一头湿哒哒的长发出现在校门口。

人潮渐渐散去，我捡起那枚破布。材料摸上去明显是我们的校服，上面写着一个毂字。

这是吴毂的校服。为了区分其他吴姓同学，他特意把自己的名字——“毂”留在校服上。

然而在我和他相处的记忆中，这孩子一直没有穿校服外套的习惯，那件校服早就被自己当成抹布加毛巾在用了。

但现在校服碎片为什么会在那只狗的身上？

突然出现的疑点让脑内不禁产生一个可怕的推测：

“吴毂早就被盯上了。”

我对许凝说道。

“什么？”

“我是说可能有人早就想害他，而且还用了一种“自动”的杀人装置。那个人用训练狗的方式想要杀死吴毂，这就是证据。”

面向许凝，我举起手中的布片。

“也就是说刚才的那个人并不是想袭击我，而是为了阻止我调查什么，而且……”我不太想继续说下去，但现在必须面对这件事才行，“那个人应该就是这学校里的人，对我的行动和性格知根知底。那封预告信或许只是当有谁开始调查时转移注意力的手段，也许就连那次袭击也有这样的目的。”

也许这就是今天我唯一也是最重要的收获了。

天色已晚，而且明天还有工作，我和许凝就此道别。

“多加小心。”

离开学校前，她对我说道。

五、

杀人预告，被恶犬咬伤的吴毂，袭击我的那个人，蓄意谋害……回家路上，我反复思索着今天的遭遇，感觉自己仿佛度过了有生以来最漫长的一天。

“嗯？”

可能是今天遭遇的一系列变故让我的神经也敏感起来，背后某种视线引起我的注意。借着一路上诸多反光的东西，可以确定背后的确有什么人在跟着。

于是我从一个街转角走到另一个街转角，试着甩掉跟踪者。夜晚的S市在九点以后就不存在什么夜生活了，只有少数酒鬼或者年轻人还在外面胡混，那些闪着缤纷色彩的霓虹灯招牌，就像一个个彩色旋涡，指引着我茫然地穿过一条条街。心里不停重复着一句话“到下个路口，到下个路口”

当不知何时，面前已不再是宽阔的大路。

“死胡同……”

我承认才来这座城市一年的自己还没有完全融入这里，证据就是这个。看吧，连小巷都帮那个跟踪狂而不是我。

直到无路可走的现在，那种让人不快，就好像鞋底沾了口香糖一样的感觉始终未能甩脱。身后的脚步声不断逼近……

我猛然回头，只看到一抹穿着校服的瘦小身影。

“老师。”

“原来是你。”

汪卿心的出现让我稍稍松了口气。

“那个，我……我家在这附近，大概再、再过三五条街……哈哈……哈……”

女生无力地笑了笑，看来应该是想要绕远路来这里吃点什么吧，记得班里的女生大多数都这样。

“总之不是什么可疑的人真是太好了。不过这么晚了就别在外面闲逛，哪怕学校管得再松，今天发生的事也得放在心上啊。”

说教到这里就结束了，因为看起来她好像还有什么心事的样子。之后我姑且以老师的身份请她喝了杯奶茶，从初一到初三，虽然样子改变了不少，可她的性格和刚认识她的时候没什么变化。

“怎么样？最近压力大吗？”

“还好啦，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累。老师你看我不是在指标生的分数线边缘打晃儿嘛。”

拿到了我们点的东西，汪卿心忽然好奇地问我：

“老师这么晚回家吗？”

“是啊。”

“哦？还以为老师这时候铁定是和女朋友约会什么的。”

“呃……怎么可能啊，至少也要等你们毕业以后再说。”

真不知道现在的孩子都是被怎么教育长大的（←被这样的人），我被汪卿心的话搞得不知该怎么回答，敷衍了一句后大口喝掉刚买的饮料。

她双手捧着大杯的奶茶，说了一句我并不明白的话：“毕业以后……就见不到了啊。”

忽然身边吹起一阵凉风，裹挟着土腥味。夜空当中一片覆盖着大半天空的积雨云，可能一场大雨将要来临。我想劝汪卿心赶快回去上课，但她似乎还想在外面多逛一会儿。

“啊！小狗，快过来快过来，来这儿。”

她蹲下身子张开手，那边黑影里窜出的流浪狗也应声跑来，投到她的怀里。

“关系真好啊。”

“老师你不知道吗？狗是很聪明的动物，有时候只要一个手势就能理解你的意思。”

“记得你家里好像养了不少狗。”

我记得当初那只大型犬闯进学校的时候也是她和单老师一起驯服的。那么凶猛的东西竟然能听这么一个小女生的话……

也许是喜欢联想的坏习惯让我又想到了某些不好的东西。

“谢谢老师。”

喝完奶茶以后又逛了逛夜市，她终于肯乖乖回家。

“赶紧回家，最近外面也不安定。你也知道吴毂的事，他……呃，他那么爱玩，结果被狗咬了吧，得引以为戒，知道吗？”

替汪卿心叫了出租车，付钱的时候我顺便叮嘱了几句。坐上出租车以后，在车后座她还冲我微笑着摆摆手。

回到家中，在淋浴的水柱冲刷下，漫长的一天终于落幕。可我并没有得到真正的放松。

我想我心中已经有了这件事的嫌疑人。

课间

时间倒回昨天晚上。

放学以后已经是深夜，她在父母的几番催促下终于肯安心写作业，尽管初中的作业并不算复杂，稍微用自己一直浪费和虚度的小聪明就能解决。

没写几行字，她又打开明令禁止玩的手机，顺手打开初一时组建的班级群。忽然一则女生失踪的消息不断刷屏，以及年级第一的吴毂——也就是她暗恋的男生今天遭遇意外的事。

最后，不知是谁开启了匿名发言，但只有一句：

他回来了。

群里忽然都不再说话，她感到莫名的恐慌从对话框蔓延到屏幕外面的世界，看向窗外。

哪怕自己家在六楼，但她还是能从外面的夜色中，看到某个影子，仿佛窗外就是那个让他们担惊受怕整整一年的某个“幽灵”。

昏暗的房间里，她坐在椅子上。绳索限制了身躯的活动，双手也被限制在面前的桌上。室内扬起的灰尘让她咳嗽不止，面前的数学题目如果放在平时，对她而言不过是轻松解决，也许会错一个两个，因为马虎或者其他的什么理由。

可现在她知道自己一道题都不能写错。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该那样对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带着哭泣声的道歉在室内回响着。

面对眼前那片昏或不清的，以及某个诡异的影子，她在这不断变幻的光影中心跳不断加速，眼中的数字也如同被扭曲了似的，开始错乱着她的神经。

忽然，她停下了笔。

四面响起诡异的经过电流处理的音色：

“真遗憾，你又错了。”

等待着她的又会是什么样的惩罚呢？

这是一场告别，对过去和自己的告别。

（第一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