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司礼x你】花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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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写得很痛苦
花纹症:
喜欢对方更深的那位,从身上尾骨处的皮肤开始,会有喜欢的人喜欢的花朵的花纹,类似纹身的图案,并且会像植物一样慢慢生长,每一朵花刚长出来的时候会有强烈灼痛感,时间越久,生长速度越快,唯一治疗的办法,就是暗恋的人亲吻花纹。
如果没有在一起,被寄生得了“花纹症”的人,最终会全身铺满“花纹”,花朵会真的脱离宿主,最终寄主消散为花朵,即开即逝。
零、
夜色里开出一朵昙花,到底算不算浪漫。
有人在风里追着缥缈的芬芳漂泊,也有人在原地固执地等待奇迹。
昙花偷来一片夜色,浅尝人间风月和汤汤浪漫,即便无了叶,也要倔强地生出花来。
你会喜欢阳光,却只为月色心动。
夜色里开出的昙花,叫作浪漫。
生长在心尖的花朵,永远不会死于浪漫。
“这是我,爱着你的证据。”
倒计时49天
疼痛感,是从某一个早夏的夜晚开始的。
起初只是久坐之后尾椎深处传来的隐约痛感,像是捉不到的顽劣孩童,偶尔一记刺痒,伴随又难捱的异物感,等到身体察觉到了就无端消散。
几天后就变成了更为剧烈的疼痛,不定时地突然来袭。骨头里像生出了惨白锋利的刺,生生地搅着血肉豁开一道不存在的裂口,张扬跋扈地在痛楚的神经上游走。
再然后,那些痛觉像是自己生了手脚般,尤其擅长在夜里把身体掰开了揉碎了重新组合成怪异的形状,疼痛感也升级成扭曲的绞痛,皮肉像极了种子发芽前的宿体,明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却无可奈何。
昏暗的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微弱光芒的小夜灯,本该柔和浅黄的光线却映出了你紧促蹙的眉梢和额角细密的汗迹。在空调的作用下这个空间的温度已经降低到了足够舒适的范围,但却依然对你此刻的状态毫无影响。
你忍着尾椎骨钻心的刺痛,牙齿咬得嘴唇几乎渗出血来,衬得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愈发惨白。
手指摸索着碰到电脑的键盘,你按亮了屏幕输入一个网页地址,正打算挂个医院的专家门诊,却又在选择科室的页面愣了神。
自己的病症,实在是古怪。
从一开始以为,是久坐造成的腰肌劳损也好,之后认为的骨刺增生也罢,你跑了几个有名的医院,也询问了一些专家,现代医学的手段几乎都用上了,但得到的检验报告无一例外,所有数值均为正常范围之内。
但那可怕的疼痛感仍然会不定时地来袭,在夜深人静的独处时刻尤为明显。于是夜幕降临时你就开始害怕,这几乎成了一种特殊的条件反射,你成了砧板上的一块肉,不知何时刀刃会落下切开皮肤,也或许是从肉里生出血淋淋的尖刺,将身体剖成可怖的模样。
你不敢放松任何一块肌肉,紧绷着身体与那股疼痛感僵持了许久,才终于感到它像潮水般一点点褪去。
借着一段空白的间隙起了身,你才摸索着从卧室慢慢挪到了洗手间里。突然亮起的光线随着开关的响动刺痛了眼皮,瞳膜上映出血管的清晰脉络,连同整个空间都开始有了被疼痛牵引的血腥气味。
腰后的痛楚感已经从骨肉的深处浮到了表面,压迫感也随之减轻了一些,于是你扶着洗手台,缓慢地褪去薄薄的睡衣,在潮湿的空气里低下了头,久久都没有什么动作。
并不是因为羞耻,也不是因为紧张,在这空无一人的家里你有着足够的私人空间,但你无法想象自己的身体到底在起着什么不可估量的变化——无据可查,无证可考。
指尖慢慢抚上散发疼痛的那块皮肤,恰好卡在腰椎的位置,剧烈的痛感让触摸都变得迟钝,但那里依然光滑如初,摸不着什么异常的表现,可你不得不怀疑,随着疼痛的散开,到底有什么在看不见的角落里蔓延。
你深吸一口气,似乎想要安慰自己一般抚了剧烈跳动的心口,这才缓缓地转过了身,让整片脊背都倒映在了水汽氤氲的镜子里。
里面的少女有着符合年龄的体态和皮肤,从带着些凌乱的发丝里映出潮汽的目光。可最为明显的是腰间的那处皮肤,多了一片精致的白色花纹,粗看去好似精雕细琢的纹身,连每一玫花瓣都栩栩如生。
但若是细看,那些月白色的纹理倒是像从皮肤里渗透出来,而后牢牢地与身体长在一起,是固定的根茎固执地扎入脊椎,又残忍地在阳光下盛放一汪深情。
微凉的初夏在这里凝成料峭春寒,反复拉扯牵动敏感的神经,情绪抽离之前有汹涌的痛楚袭击而来,无可替代。
你只好空荡荡地站在原地,任由那无端生长的植物图案在自己身体上蔓延开清冷又凄美的颜色。
仔细想来。
它确实要比你那张放在桌上的稿件。
比那朵盛开在裙角的,含苞欲放的昙花,要更为生动一些。
倒计时42天
“花纹症”。
多么可笑却又悲哀的病痛。
在七天之前,你只在浏览网页的时候见过这样的说法,不止一次,但都被指尖下意识地划了过去——在那时候的你看来,这不过是一种爱而不得的具现化表达,是艺术的抽象说法,是懦弱引发的悲剧,是倒霉蛋们用臆想去构造的一种悲剧美学。
直到自己的尾椎开始疼痛,直到照镜子的时候无意间发现后腰生出淡淡的痕迹,结成枝叶和花苞的形状,你依然只是觉得那只是巧合——人类不会轻易接受无稽之谈。
但七天前的夜晚,那朵昙花喷薄而出之时,巨大的疼痛才把你拉回了血淋淋的现实,让你不得不相信,自己就是那个爱而不得,却已经走到尽头的倒霉蛋。
那些昙花会以难以抑制的速度生长,以七天为花期,七个循环之后,花纹就会布满整个脊背的皮肤。
你依旧按时上下班,用尽力气伪装自己的正常生活,也在期盼着哪一天突然醒来发现这只是个梦境。
但心理上的缺口没有办法弥补,你的性情也逐渐变得孤僻起来,上下班都变得形单影只又匆匆忙忙,避开了与同事间所有不必要的接触,也躲开了那些善意的关心。
你在害怕。
你害怕自己藏在衣摆下的秘密,在众目睽睽之下会暴露无遗,本就不密实的安全感豁了一道,消散了所有的期待。
已经是午休时间,你拒绝了同事一起吃饭的邀请,独自一个人绕了条比较远的走廊,匆忙地往另一侧走。
那条走廊足够空旷,也鲜有人迹,此刻恰好合了你的意,于是又加快了些脚步,甚至可以说有些狼狈地逃窜——
但你恰恰忘记了,这条走廊人迹罕至的原因,它的尽头就是设计总监的办公室,同事们没事自然是不愿意多与领导碰面的,何况他的性情是出了名的孤僻。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你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往后再多退几步,虚焦的目光里很快出现了一个修长的身形,从走廊的另一头走来,不疾不徐,足底似乎踏着些许阳光。
“……齐,齐总监好。”
你避无可避,只得低头跟他问好。心脏不争气地开始震颤起来,连带出口的话语都有了些变调的尾音。
眼前的男人穿着一件合体的衬衣,裤腿上笔直的熨线一直拉到了你的影子上。他微微地点了点头,细碎的银色发梢就与睫毛交错,投了影子到鎏金的眼瞳里。
“找我有事?”
他在你面前停下了脚步,停顿了片刻后开口,声音不大,却有力地砸在了胸口。你不确信他是不是还记得自己上一次糟糕的设计稿,但所有与他有关的记忆却在一瞬间都浮上了水面,如同根茎生长,堵住了你的喉咙。
“我……我身体有点不太舒服。”
你清了清嗓子,依然没有抬头,“下午……想请假去一趟医院……”
你们在沉默中相对而立,却被阳光穿不透的阴影笼罩了视线。而就在你即将放弃先行打破这段寂静的时候,对面的男人才又接了话。
“去人事那边批年假。”
他特意强调了一下假种,又自言自语般地补上了一句,“不是什么病都有假条的。”
“好,谢谢齐总监。”
你低声道谢,把嗓音压进了喉咙,下意识地侧身让了让,尽管走廊的空间很大,你们之间不会有什么碰触。
白发的男人似乎对你的举动有所不解,但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也礼貌地往墙边微微侧了身子,从你的身边走了过去。
一次再寻常不过的,擦肩而过。
你的生命中,发生过许多次这样无关紧要却习以为常的情景,但只有这次,好像变成了一个独特的例外。
不知道是不是情绪作祟,在你们身体交错的那一刻,衣料之间没有摩擦,甚至连最基本的触碰都没有产生,但一阵属于他的独特草木香气掠过鼻腔占据了感官,你的尾椎骨就开始隐隐作痛了起来。
那朵肆意生长的昙花依旧洁白无暇,在光洁的皮肤上喃喃自语——一阵又一阵的刺痛,仿佛是它用花瓣上的露水和透了光的叶络,混合着血液,一次又一次,在重复他的名字。
齐、司、礼。
……
你自然是没有去医院,回到家中就躺在了柔软的床铺上,寻了个合适惬意的姿势,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窗外浓浓的暮色四合过来,压得气息开始发沉。
原本只在尾椎位置肆虐的疼痛感,像长了腿般上移了些,轻轻用手一碰就好似蛛网般有了皲裂的痕迹。你大致明白了自己身体有了新的变化,自嘲地摇摇头,吃力地从床上起身,这才觉察到薄薄的睡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汗水浸湿。
去洗手间整理自己的途中,你顺手取了一旁的手机,打开了通讯软件一看果不其然充斥了同事的关心,有的急切有的敷衍,更多的只是随意应付了事,连那些问候的话都好像只是复制的模板。
你拧开了水龙头,让冰凉的水流来冲刷掉内心些许的不安。手指一条条划过千篇一律的信息,却突然在一个红点上犹豫。
那个头像很少出现在你的对话框里,通常会用设计稿和文件的传递作为结尾,而今天变成了一张请假审批单——你这才想起,自己下午离开得太过匆忙,没有来得及去人事部批假便匆匆走出了公司大门。
而你的设计总监难得地体恤了下属,替你提交了申请,看起来还是加急的特事特办。
而在假条的后头,是一句简短的话语,不过寥寥数字而已,却是他罕见的柔软。
“好好休息。”
花朵会兀自开放,亦是会兀自枯萎。
这本是自然界的常律,但如果关联了爱情就会变得浪漫,可是沾染了生命的时候读起来却会令人觉得无助又惋惜。
你在镜子里看到不堪的自己,却又好像望见一对总是冷清的眼睛,甚至有些不近人情。你希望他足够清醒,足够洒脱,但手机里的一行字删了又写,写了又删都不成文,你才愿意承认,偶然的一瞬间,自己希望他是浪漫却又不太清醒的。
身体上的第二朵昙花,接着尾椎的位置生在了后腰,是忍痛都无法剥离的张扬美丽。
而你的心脏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从头到尾地淋着雨。你比谁都清楚——那些无从知晓的惶恐不安,哪怕浇透了雨水,也是要开出花来的。
倒计时35天
你得的不是什么常规病症,若是在一个月前,你自己也不会相信。但现在,全世界大概只有你一个人守着这样浪漫却刺痛的秘密。
你只好在隐瞒中继续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尽力在疼痛感没有那么严重的时候努力维持平常的模样,好在你已经摸索出了这疾病的规律,那些花朵攀爬过的皮肤也并不是每天都会很疼,只是以七日为一个周期会生出一朵新的来,那过程犹如破肉拆骨,没有真实的伤口,却要比刀割斧砍更要痛上百倍。
“哎,你怎么才来呀?”
从洗手间出来之后你还没在座位上坐稳,旁边的同事就询问道,“今天的稿子刚都收过一次了,我刚才没找到你……”
“嗯好,我等下交到组长那边去。”
尽管穿了比较厚实的黑色衬衫,你依然下意识地遮挡了那块疼痛频发的后腰,“组长她现在应该在办公室吧?”
“我还没说完呢。”
同事无暇顾及你手上略显别扭的动作,神神秘秘地凑到你耳畔,“你前几天也请假了,一直都没通知你……今天的稿子啊,是总监自己审的,所以你可能得跑一趟齐总监办公室了。”
她摇摇头,又用善意的目光打量你一遍,最后还是拍了拍你的肩膀表示宽慰。
“总之……齐总监……”
“算了算了,你自求多福吧。”
……
很快,你要直接去设计总监那交稿并作汇报的事情就在整个部门传开了,比你请假的事情要快上好几倍。
不得不说,如今这样的社会造就的人文环境不算太友好,人人都在学会保全自己,而抽出一些闲工夫来看热闹。即便是心软的怜悯也很容易在哗然的窃语中被消磨殆尽,一来二去地所有的眼睛和嘴巴都成了冷漠的疏远,它们看着它们说着,却永远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你无奈地在众人好奇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中整理好稿件和一些材料,定了定神才往走廊另一头的总监办公室走。
人在独处的时候总会想得更多一些,所有微小的情绪都很容易被放大,当然你也不例外,只不过害怕过不了稿的念头远远地要小于另一个,但依旧无人知晓罢了。
你站在他的办公室门前,费了好些时间给自己做了全面却混乱的心理建设,这才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齐总监,我来送设计稿。”
手指叩响门扉,可里面久久没有传来回应。你下意识地转动了门把手,这才发现大门并没有落锁,只是虚掩着,就好像它的主人随时会回来一般随意。
他的办公室很整齐,装饰也与他本人的风格有些相似之处,处处都透露着简约却不简单的感觉,不做掩饰的品位却又突出了他的审美长处所在。
你小心地踏在干净的地板上,脚步声在走到他的工作台前时被一块月白色的地毯吸收殆尽,仿佛在提醒你已经进入了另一个领域。
他的桌上依然摊着几张手稿,细密的线条看似毫无章法,却在某个角度的转变下总会合成令人心下一动的图案。
花卉,是公司这一季的设计主题,也是齐司礼在会议上定下的工作方向。所有的设计师要从里头挑选出最合适自己风格的花朵,结合想象和面辅料来定制属于自己的盛开。
但这世界上千万种不同的颜色,为什么唯独和他选了同一种呢?
你的目光在纸面上移动,最后停留在手稿的背面草图上——那是一件大露背的礼服款式,是他少有的大胆表达方式。
但这一次的刺绣图案没有按照被大多数人接受的方式让花卉点缀在裙角,而是只用了几笔潦草的意象勾勒在了脊背上的那块薄纱上,仔细看去,它就好像是从脊椎的某个骨节往外舒展,抬头盼望着月亮。
像是什么奇妙的连锁反应,脊背上对应的位置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若是以七天为周期算来,今天会有新的一朵昙花穿破皮肉而出,绽放的时候不会带有半点血痕,却牢牢扎根在心尖最软的肉上。
为什么是自己呢。
为什么呢。
他那么优秀,爱慕他的人那么多,即便只是站在阳光下,便已经比一切都要明亮。这样的一个人,到底有什么理由不被人注意到,又是为什么不会招来羡慕的眼光呢?
可为什么只有自己,要承受这些。
说不出口的喜欢,汹涌如同潮水几乎要把呼吸都埋没的暗恋,是烈火焚烧后又被抛入了冰雪之中的冷寂,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新的日光,这样的等待,就像在消耗生命。
脊背上的疼痛生了手脚,日复一日地往上攀爬,终有一日会覆盖眼睛,封住咽喉。到了那个时候,你或许就没有办法再有能力去爱谁了——但他,会不会偶尔地想起,自己曾经有过一个总是不敢抬头的小设计师呢?
这个世界还是会运转,一如既往。
但没有什么可以再让这一份微小的爱情,与其他的伟大共存下去。
……
“齐总监……你怎么不……”
门外传来一阵轻言细语,只说到了一半就被掐灭了接下来的后半句。来人看着这个办公室的主人站在门口的模样,实在是有些想要刨根问底,但很快在他严肃的目光里收回了所有的好奇心,缩了缩脑袋飞快地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而齐司礼本人,则站在办公室门口的明暗交界处,月白的衣裳一半融入了影子。
他久久地立在那扇门后,看着自己办公桌前的那个娇小身影沉默地站在原地,任由阳光拉出细瘦的薄影,分成了好几束,在地面上交错出复杂的图案。
他鎏金色的眼瞳里映出女孩的背影——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造就的错觉,那些横竖交织的细长影子,居然也在她薄而狭窄的脊背上勾勒出一朵花的形状来,在他心里莽莽撞撞地跌生出褶皱的涟漪,又在沉默里被完整地掩埋。
于是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好似一场触碰了就会被打湿的滂沱大雨,关住了不愿被人知晓的花期。
是……错觉吧。
至少,他希望是。
倒计时28天
如果没有这般戏剧性的情节产生,暗恋这件事,在你心里依旧排得上是生命里最美好的事情之一,与朝露夕阳春花秋月,都是可以并驾齐驱的。
其实仔细算起来,你和齐司礼之间并没有发生过特别美好或是值得回忆的故事,两个人的独处时间少得更是可怜,交集淡薄到即便有一天你真的为了他丢了性命,也没有人会联想到他会内疚的程度。
刚进入这个公司的时候,你与大多数单身的女孩一样,对这位在时尚界地位颇高的设计总监呈现了膜拜的态度,没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也不会产生特殊的情愫——毕竟,他对于这个公司的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有着本质的差距的。
你甚至能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踏进他办公室时的局促不安,连脚趾都跟着一起紧张起来。而这种情绪在把设计稿递交到他面前的时候达到了顶峰,你的畏畏缩缩和他的气定神闲瞬间就拉开了差距。
仿佛你们之间生来就有一道鸿沟,如同地质变动后的裂缝,越震颤越令人不安,生生地被卡成了两截,你在这一头的低洼抬头去找他,眼角只有一道月白的身影。
“……一塌糊涂。”
他毫不客气地指出了你设计稿的问题所在,尽管只是第一次交流工作上的问题,但他的态度并没有半点柔和的表现。
你本就不善言辞,如今在这样严厉的批评和否定面前也说不出什么替自己辩解的话,只得点点头就抢似的一把抓过了在他桌上的稿件,而后飞一般地奔出了那个宽敞的办公室。
不得不说,这样的评价对于一个刚出了象牙塔,心怀了梦想的设计师来说,简直就是没顶之灾——多日来的努力成果被直接全盘否定,那些花了自己无数日夜的稿件连争辩的机会都没有,就再也见不到阳光。
好在你也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加上初出茅庐的韧劲儿,眼看着离最终截稿日还剩下一周时间,索性就把公司当成了家,恨不得将吃住都搬到办公室来。
于是,设计部的办公室,常常只亮着一盏灯,从日暮黄昏到夜半三更,偶尔会伴随着鸟鸣——算是你努力的见证。
你想,如果那时候的你知道,齐司礼会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话,或许结局就会多少有些不一样。
他在某个深夜里踏进了你的办公室,而那个时候可怜的小设计师正被一件简单的礼服侵占了脑袋,装饰的花卉刺绣图案放哪里都不得要领,但若是离了图案风格,设计就完全失去了亮点。
你愁得抓耳挠腮,完全没有注意到黑暗的夜色中有脚步声靠近——它轻柔得像是夏夜里的晚风,摆出不想打扰的姿态,只安静地在一旁观望。
“齐……齐总监?”
等你终于发现身侧有人的时候,他好像已经在那边站了许久。你匆忙地起身,只见他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对你称呼的回应,而后眼睛又在被无数次修改的稿件上游走一番,接着轻轻摇了摇头。
“遇到了什么问题?”
他这样问的时候,你似乎觉得他的心里已经有了成竹在胸的答案。但你还是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碰到的困难告诉了他,尽管这会让你把缺点暴露无遗。
“这一季选择的面料太过轻薄……在外裙上做绣花工艺的话会显得厚重且不对称了。”
你小声回答,“但是因为服装本身线条比较简单……如果不做其他工艺就和主题无关……”
“嗯,至少知道问题在哪里。”
齐司礼颔首,看似自言自语,而后伸手在你桌上取了支最普通的铅笔,几乎没有经过什么思考,就在你的稿件上添了几笔。
分明只是很简单利落的线条,但迅速改变了裙子的下摆廓形,在那时的你眼中就是神来之笔,脑海中的思路被这些线条组合的形状拓宽,似乎有无数个光点,在某个地方聚集成了明亮的光束。
“一条路走不通的时候,就换另一条。”
他把笔交还给你,“改变廓形比加工艺要更为简单直接,是服装设计中很常见的手法。”
“谢……谢谢总监。”
你下意识地伸手去接那支笔,指尖在某个时刻有了轻微的触碰,他微凉的皮肤似乎传递了什么到你的掌心,犹如一次刻骨的过电。
齐司礼也没有多说什么,好像只是履行了一次上下级之间的基础教学,见你一直不言语,也就打算先行离开。
但在踏出门口之前,他好似又想起什么一般折回,把手里的一个纸袋放在了你的桌子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你总觉得那一瞬间,在他的脸上产生了有些别扭的表情,还来不及抓住就转瞬即逝。
“公司不提倡这种强度的加班。”
他重新转身,只留给你一句足够缥缈的言语,透出了些许淡泊的关心,“注意身体。”
一句谢谢还卡在喉咙里,他就已经先行离开了。桌上的纸袋是楼下那家点心店铺的包装,里头的食物早已经冷却,但你却留意到那布满了褶皱的袋口,还残留着与他指尖相似的轮廓。
大约是这位不近人情的设计总监,没有人知道的,倔强又别扭的关心吧。
……
记忆到这里被生生地拉扯断裂,透过弥漫在镜面上的雾气,你重新审视了现在的自己。
脊背上的花朵恣意地开始生长攀爬,像极了说不出口的暗恋——也是这个时候,你才清楚地认知到,情感是无法被大脑操控的。
即使合上了嘴巴,闭上了眼睛。
它们依然会从其他地方跑出来,哪怕生命如同日历般一页页被撕开,依然会固执地延展开去,在瑰丽的外表下,守着一个全世界都不知道的秘密。
这次新长出的那一朵花,和记忆里的裙摆重叠了形状。
摇摇曳曳,无处可依。
倒计时21天
或许是因为最近的身体状态不允许你想得太多从而只能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工作上的原因,你这一季的工作成果得到了公司的肯定。
那天清晨你和往常一样踏着上班的时间点来到自己的工位上坐下,昨夜里加班的痕迹很明显地体现在了黑眼圈和凌乱的发梢上。
“昨天又加班了?”
你的组长向来到得要早一些,见你一脸憔悴便料定了你最近的工作压力比较大,“年轻有干劲是好事,但也不要过度透支身体呀。”
“谢谢组长,我没什么事的。”
你简单地回应了她的关心,而后就打算拿出纸笔来进行新的一天的工作。但她却神秘地笑了笑,随后把一张通知放到了你面前。
“不过,努力总是有回报的。”
“下周的新品发布会,出差名额可是总监亲自点的……之前可没有先例。”
她把一张邀请函摆在桌上,黑金色的纸张看起来昂贵又体面,上头用金色的笔触写了你的名字。
“喏,你不是一直很喜欢这个品牌吗?”
手里的邀请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连同上面的字迹一道。你开始凭空猜测那上面另一个名字的呈现方式,一笔一划勾勒出来的形状,到底有没有和心里所想的那三个字相似。
兴许,自己脚下刺痛的刀尖,不过也就是别人眼里,被打碎一地的镜子罢了。
……
和齐司礼一道的出差,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紧张和局促,相反地因为目的地需要长途的交通工具前往,在转机的时候因为充裕的时间,倒是多出些闲适的感觉来。
你扮演着敬业的助理角色,一路提着行李又找路,用不太流利的英语和当地来接机的工作人员沟通,或许是太过忙碌了,完全没有注意到齐司礼在身后皱起了眉。
“你的沟通效率太低了。”
他压了压白色礼帽的帽檐,侧身就站到了你的身前。那似乎是一个用来宣誓主权的姿势,你提着箱子呆愣了许久,直到他结束了流利的交流沟通后回头接过你手里的皮箱。
一切发生得太快,你没有来得及反应,甚至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指。空落落的感觉瞬间盘旋在失去重力感的掌心里,你笨拙地想要重新从他手中取回行李,他却已经迈开了一双长腿往前走去,只丢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太重了。我来吧。”
……
你们下榻的住处,是当地环境比较好的星级酒店。大概是沾了齐司礼的光,你也被分配到了一间单独的房,里头的设施豪华得像是童话里的灰姑娘误闯的宫殿。
你换上了浴袍,在那面四周雕了花纹的镜子前站了许久,心里徒劳地长出空虚的藤蔓,和背后的纹路交织在一起。
你很清楚,这些都只是你借用的光芒,它们不属于你,他也一样。但分明已经看破了桩桩世事,心底依旧会因为他的一切再起波澜——无论是靠近时若有似无的白檀香,还是那双总是平淡如水的金色眼瞳。
不过你依旧低估了自己的倒霉程度,洗完澡之后想要吹干头发的时候才发现酒店的吹风筒出了些毛病,怎么都没有热风。你被这无端的意外搞得些许懊恼,在咨询前台无果之后,只得硬着头皮去敲齐司礼的房间门。
“这么晚了,什么事?”
忐忑的敲门声才响起的时候,你就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但房间里的人显然动作更为迅速一些,开门的瞬间定格在你即将转身的那一刻。齐司礼上下打量了你一番,看得出他好像是强忍着咽下了对你还滴水发梢的吐槽,才尽量心平气和地询问你的情况。
“那个……”
你低头站在门口,脚趾局促地开始抠着淡薄的拖鞋,“我房间的吹风机坏了……”
话一出口你又后悔——这听起来简直和一个想着半夜找借口潜入他房间一探究竟的人没什么区别,不过好在他也没有计较那么多,只是将门开得更大了些,侧身让开了一条通路。
于是你小心地贴着门的边缘挤进了房间里,让自己尽量与他拉开了差距。随后又一言不发地走进了洗手间里,取下了吹风筒对着镜子整理起自己来。
风筒的噪音几乎掩盖了这间屋子里其他的一切窸窣,你在久违的暖风里重新开始思考自己的定位,发丝在空气里掀起万顷波浪来,每一缕中都藏匿一个秘密。
在你出神的片段里,齐司礼也走进了洗手间,身体和你拉开了礼貌的距离,取了一旁的毛巾就要离开。
你被这没来由的意外惊得手腕一颤,吹风机从手掌里松脱,直直地砸到了地面上,发出一声破碎的音节。
“对……对不起……”
你慌忙道歉,急着弯腰去捡掉落的风筒,低头的时候看到他一身纯棉的白色家居服,身上整洁干净,恍惚间还有点清淡的香味。
幅度过于大的动作拉扯了你身上睡衣的形状,带着凉意的微风随着你身体的行动从睡袍后领处灌入,好似要吹动那些刻进皮肤的花瓣枝叶,无所遁藏。
“……什么时候纹身了。”
齐司礼轻轻一瞥,就看到了你衣领下的一个花苞——那是昙花即将盛开的形状,他再熟悉不过。
“嗯。”
你无从辩解,只能承认。
有几秒的时间你们都保持着相对的沉默,你在拒斥内心的不安,而他的眼睛里装满了情绪,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这到底是选择,还是命运。
未曾落难的岁月里游荡着爱情的希望,但需要用无数个夜晚来承担想象。你一次又一次将错误归揽,却没有办法推开寒冬的刺骨。
“这不是我应该负责的范畴。”
他就那么站在你面前,你无端从里头品出了苦涩和惨淡,但每个字都像是一个花苞点缀在骨髓深处,兀自蔓延了香气在血管里,想要浸透你的身体发肤。
“但是我有必要提醒你。”
“不要因为感情,去做伤害自己的事情。”
……
这一场博弈,以你的落荒而逃告终。
没有时间去思考他话中的含义,新的一阵疼痛又从某个出发点席卷而来,原本就不骄傲的性子变得愈发脆弱,几乎要在那一刻满盘皆输。
你太清楚地知道。
有些东西,即便是得到了,也不在你承担的范围之内,它们会侵蚀你的血肉让你狼狈不堪,或许像现在,或许会更疼。
脊背上的花朵蔓延更甚,从宽敞的后领口往里望去,枝叶繁茂,花瓣雪白。
它是你的梦,是你的痛苦,是你的向往。
也是你虚构了花期的,春天。
倒计时14天
出差结束后的一周里,你依旧埋头于工作,比以往更要认真,在旁人看起来几乎是拿自己的生命在拼搏。
这招来了一定程度上的窃窃私语,公司里的流言越来越奇怪,从“设计师内卷”一直到“小设计师想攀总监的关系上位”,一共也就没有花上几天,你一边无奈一边又觉得好笑,怕是再过段时间,连办公室恋情的故事都要出来了。
纵然这是你心里偷偷盼望过发生的事情,但你的确没有勇气去实现,哪怕只是在心里悄悄想一想都能触痛神经——就当成是,错赴了的作茧自缚吧。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一个寻常的夜晚,你收拾好了晚饭的外卖餐盒,和平常一样打算继续工作。
可是刚打开了几张色彩参考图,就看到齐司礼出现在自己面前。
大多数时间,他走起路来不疾不徐,身上带了恰到好处的严肃感,与开口时的威严调节出合理的配比,只要接触他的目光,就会进入一种紧张的状态。
但你却感觉到,这个时候的他与往常你认知里的,有些不一样。男人依旧穿着一身月白的衣裳,但在眼底流转的明朗日光变成了淡泊的月华,于是在他身上铺开了温柔的底色,敛去了锋芒之后的他,居然也透出些无助的孤独感来。
“齐总监。”
你起身,“这一季的稿子,我明天就可以交给你的……”
“设计师的工作,需要时间去沉淀。”
他取了你桌上的几张稿件来回翻看,声音却暴露了他的心不在焉,“我不需要赶进度的员工,你也没有必要这样。”
“对不起,可是我……”
话到嘴边突然被卡在了唇齿间,你有足够的理由来辩解,但没有人会轻易相信。不肯屈服的灵魂依旧在挣扎,可是理智却慢慢地敞开了防线,想要将一切和盘托出。
“你最近遇到什么事了?”
齐司礼的眉峰蹙起一点波澜来,顿了顿,才有断断续续地开了口——仿佛那不是一句简单的话语,而是刺入心脏的利刃。
“还是说……”
“你已经没有时间了?”
藏匿已久的心事被他轻易地剥开,虽然不是明确的表达,但依旧像是洪水将支离破碎的你撞散在汹涌的人潮里。内心的自卑和怯弱再一次被击垮,你曾想过的随波逐流,在另一种感情面前被调转了方向。
但这,到底是不是希望?
“你……你知道?”
眼眶泛起酸楚,泪水毫无预兆开始模糊视线。暗恋结束的途径只有两种,但你觉得一切都不会有意外。
他是皎皎月轮,而你充其量不过是一盏街边蒙了灰的路灯。
这样的两个光源,没有任何适配度可言。
“如果你指的是花纹症,我大概了解一点。”
与你不同,齐司礼依然保持着冷静,“但如果你说的是你的症状,我知道得并不多。”
“至少,在你愿意坦白告诉我之前。”
背上的花朵已经蔓延了整片皮肤,不争气地在他面前开始疼痛。生理性的眼泪挤压冲撞了已经酸胀的眼眶,你木然地站在齐司礼面前,努力地维护自己最后一点自尊。
“齐总监,这是我的私事……”
“我想这跟你应该没有关系……”
“是我吗?”
他比你想象得更要直截了当——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被暗恋的人当面戳穿心事更要令你不自在的事情,何况他又停顿了一下,见你不愿给出确定的答案,便又压低了音量补了一句。
“……是我吧。”
你的身体随着他话音的落下紧绷起来,从发梢到脚趾,都开始不听使唤。分明只要点一点头,只要承认就好了——
但你深吸了一口气,咬住了自己的舌尖。
你的倔强好像也在他的预测范围里,于是齐司礼也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只是用目光去触碰你领口那一小块白色的花痕,它在皮肤上附着着,展开了花瓣,让他想起自己院子里那间玻璃花房上映出的残像。
“你还真能忍。”
他伸手想要触碰,你下意识闪躲。男人的指尖只浅浅触到了领子的边缘,就连带起皮肤的刺痛感,令你狼狈不堪。
“……不用了齐总监……”
心事如同夜里的月色倾泻而下,你在关键时刻又把最后的防线狠狠地落了锁——你猜,齐司礼知道花纹症这种奇怪的病症,也一定了解过它看似浪漫实则残忍的治疗方法。
如果你选择不是他,该怎么办呢。
如果他选择的不是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真心相爱,双向奔赴。
这种词汇在小说里特别浪漫是大家都知道会有圆满的结局,但在现实里依旧会被撕成血肉模糊的碎片。
伤疤被揭开的过程,实在太过残忍。
不带感情的亲吻不能彻底挽救自己,即便是再多的单相思也没有用处。已经被揭开第一层伤疤的你无法再承受再一次的伤害,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推开了他的手,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办公室,一直顺着楼梯盘旋往下,直到站在了马路旁,神智才重新被唤醒。
你的办公室还亮着灯,映出一个潦草却孤单的影子,是你生命里最明亮的光。
但街边的昏暗街灯冲淡了那炫目的光芒,即便他像是修剪得当的花枝,你却依然在暗礁里摸索着寻找,稍不注意就会撞在尖锐的礁石上,血肉淋漓。
你没有时间细究这段感情的脉络,只知道这世界喧嚣熙攘,自己却想要茫然的安定。
花朵溃倒在低谷里,破碎散乱,没有了禁锢和血肉,却也失去了回音。
街灯照出你孤单的影子,它们在你身边散成了很多细碎的射线——看起来,就像是一朵盛开的花。
倒计时7天
那一天之后,你思来想去,还是向公司提出了辞职申请。
身体已经越来越差,原本只是背部的疼痛一旦蔓延到了脖颈处,就一道影响到了神经和骨骼,发起病来几乎让你失去思考的能力。
这样的一个你,连自己的正常生活都没有办法保障,倒不如放弃了设计师的梦想吧,连同他一起深埋心底——
如果有一天这个世界上真的不再有你存在过的痕迹,至少可以让原本惦记自己的人从悲伤里早些脱身。
但流程的审批程序一直卡在了设计总监的环节,你左等右等见不着他的同意,于是在人事部同事的建议下,打算再厚脸皮一次,主动去找他表明自己想要辞职的原因。
可是办公室不见齐司礼的身影,你四下询问,才从他的助理处得知,齐司礼已经有几日没有来公司了。
按理说,你现在的状况才是最糟糕的。
身体上时不时的疼痛总是来得毫无预兆,恍如重生般的折磨,而自己又无处可说,只能任由这些花朵依着恒久不变的花期,一点点蚕食着把你占领,直到漫过鼻尖布满全身,扼住你的咽喉,夺走你的呼吸,最后消散在一片茂盛的繁花里。
但即便是这样,你还是有些担心好几天没有出现的齐司礼。
“齐总监,你在吗?”
你掏出手机发送了一条消息给他,继而又开始后悔,正要按下撤回键,但对方好像就在等待一般立刻给出了回复。
“什么事?”
“没什么,我想让你帮忙批一下文件。”
你刻意隐瞒了离职手续几个字,虽然这是他一定会知道的事情,但你还是觉得亲口去告诉他,对自己未免有些残忍。
“我有东西想让你看。”
对面的回答绕开了你的话题,又牵出一个新的来,语气严肃又认真,似乎有着吸引你听话的魔力。
于是你按照他给到的地址,鬼使神差地跟着导航一路换了几辆车,最后脚步停留在了郊区的一座小屋面前时,天色已经慢慢地昏暗了下来。
暮云被夕阳染出好看的色泽,是什么样的画笔都无法勾勒的景象。即便在多年以后你还会想起当时遇见的如同爱情般美好的落日,视线里的主体,也永远都只有他。
眼前的男人依旧穿着简单的白色衣服,袖口微微挽了一道,胳膊流畅的线条连接了形状漂亮的手腕。他站在夕阳里眯了眯眼睛,恰好能把你装进那片鎏金的色泽里。
“来了?”
他对你点点头算是打招呼,转身就往后头的屋子里走。你抬头才发现这是一座玻璃的花房,独自建立在山坡的腰间,里头生出密密匝匝的茂盛绿色,在透明的幕墙里,撑出了一整个夏天。
“齐总监,这是……”
你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紧了紧脖子上的丝巾。那下面埋着你最大的秘密,但哪怕到了此刻,你依然不愿意在他面前把心事摊开。
“昙花快开了。”
他走到花房的后半段,寻了个位置站定,随后又往旁边让了让身子,于是你也顺着他的意思立到一侧——你的指尖擦过他的衣袖,是柔软温暖的触感。
“你这几天都在……整理花房吗?”
“不然呢。”
他没有看你,但却垂下了眼帘。
“今天夜里,这些昙花就都会开。”
“你应该看看,真正的昙花是什么样子的。”
“……谢谢齐总监。”
你点点头,正打算取出手机来记录昙花在夜里盛开的景象,却又听他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还有多少时间?”
“……什么?哦,你刚才不是说,花今天晚上都会开的……”
“我是问……”
他终于转过身,认真地望进你的眼睛,“你的病,还有多少时间?”
“……大概再一个周期吧。”
你意识到他的问题直直地指向了自己,声音也弱了下去,“……七天左右。”
齐司礼低头看着眼前的女孩。
她正唯唯诺诺地站在自己对面,紧张得连脚趾都蜷缩在一起,指尖绞着衣角,虽然是暮夏的季节,却依旧把脖子包得严严实实。
她对自己来说,到底是什么呢。
当自己对随波逐流的生活赶到厌恶的时候,当自己期待群山间绿意葱茏的时候,当自己看到她那么努力的时候——
当自己,想重新试着去感受另一个生命的时候。
他想告诉女孩,即便是一盏昏黄的街灯,也会有人长途跋涉奔波千里,被她如同月光一般照亮,洗去所有木然而无知的奔忙。
但他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抬手捉住你颈上围巾的一角,轻轻一拉扯,就露出了唇边的一朵浅白色的花苞。
那些植物,竟是比这眼前的绿色更要旺盛而贪婪地生长着,汲取了暗恋的养分,却把所有的痛苦又交还到了这具身体里。
“别看……不好看……”
你用手去遮挡那块痕迹,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你最不愿意被他看到的样子此刻全数在他面前丢盔卸甲,用一种秘密的方式把千回百转的感情倾泻而出。
“你就没有想过……活下去吗?”
他的指尖抚上那朵花苞,才发现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张开花瓣,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沟壑,想要吞噬一切欲望。
“我是说……”
他低下头,嘴唇带着轻柔的呼吸和温暖的话语,慢慢地覆盖上了你唇边的那片盛放。
“活下去。”
“跟我一起。”
你曾以为他不知道,你会有多少个辗转难眠的夜晚,一次次地复习着无可企及的痛楚,每当你要下定决心将他忘记,脊背上便会开出一朵花来,踏着你的枯败展现,青绿和洁白接起天幕,最后连成了华章。
你无数次在梦里期盼星空,但曾经踮起脚都摘不着半点星光的你,如今也真的能抱紧属于自己的月光。
这一个漫长的亲吻,从唇角开始发生,而后随着指尖剥落衣衫的动作你就在他怀里化成春水,由着那个吻沿着脖颈一路在脊背蔓延,就如同那些花朵的宣告一般,无处安放的爱意终于还是得到了回应。
他在尾椎的位置作了片刻停留,而后把你从深渊里捧了出来。尽管你满身尘土,却迎来了一个真实的拥抱——他带着春天的温度去包裹着被看穿了全部的你,捂住了那双流泪的眼睛,不再去凝视深渊的黑暗。
因为路灯亮起,所以交缠的影子亮起。
因为月光亮起,所以漫长的亲吻亮起。
因为重新吻上的嘴唇,你亦被他点亮。
花房外的月光填满了身体的每一处角落,而后在纵容的动情里流淌蔓延,你的全部都被封存在他的眼睛里。
原来所谓相爱,不过是一场曲折变化的辗转,在经过磨砺后又回到原点的故事罢了。
没有人看见。
没有人看见你的羞怯,没有人看见他的热烈,也没有人看见,花房里满室的昙花,仰着夜色悄悄盛放,为你们撑开风月,千里万里,年年岁岁,守着花期流转的秘密。
“齐司礼,你看啊。”
“昙花,都开啦。”
零、
已经没有了倒计时的你,大大方方地撤销了辞职申请,在被组长浅训一顿之后,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老实工作了。
你也厚脸皮地搬进了齐司礼的住所,看似改了些内向的性格,但每每论及花房的时候依旧会面红耳赤地逃避他的眼睛,直到他唇角勾起难得的笑意来,才以你的投降作为一场闹剧的结尾。
现如今回忆起来,花纹症就好像一场不好不坏的梦,你从里面挣扎着醒来的时候,才发现他一直陪在身边。
但那一场病实在太久太痛,以至于你尾椎上的那一处痕迹一直无法消除,却又不太完整,只留下斑驳的白。于是你想了个法子,背着齐司礼复印了他的一份手稿,约了纹身师,用他笔下的昙花覆盖了那一场病痛的痕迹。
但这个纹身没能瞒住多久,很快他就发现了你的小心思,但也意外的没有多说什么。
你疑惑了几日之后,这件事也就逐渐被时间冲淡了。平日里你总在他面前用“这是我对你爱的证据”来据理力争,不过也就是为了证明他当年那一句无心之言——
“不要因为爱情去做伤害自己的事情”。
直到那天夜里,你解开他衬衫的纽扣,指尖却触碰到他蝴蝶骨上一处斑驳,好似没有长好的伤。
你心下一惊,连忙起身查看。
他那处光洁的皮肤微微泛着月色的白,骨骼支起漂亮的形状,在顶端处有一丛小小的昙花,线条不算规整圆滑,与自己腰间那簇比起来,不说云泥之别,但也是高下立现。
你自然是认得那丛昙花。
是你刚进公司的时候,用尚且生疏的笔触,一笔一划地画在了裙角的那一丛。
“……你怎么会想到去纹身啊。”
心里有些许感动,但你还是埋怨起来,“要纹也纹个好看点的啊……堂堂设计总监时尚界顶流,纹个这么丑的在身上算怎么回事。”
齐司礼没说话,伸手把你揽进了怀里。一双手也不闲着,只握住了你在他身上捣乱的十根指尖,随后才闲适地半阖了眼帘。
“丑是丑了点,所以纹得小了。”
“你……不愿意纹就不要纹。”
“不是你说的吗,人不能为了爱情去做伤害自己的事情……这也算吧?”
“算。”
他大方地承认,“但每天听你说证据证据,实在是觉得有点吵。”
“证据是拿来证明的,不是用来显摆的。”
“哦……”
你忽然明白过来,抱着他的脸就往自己眼前凑,“所以你的意思是,证据应该是双方的?”
你不记得什么时候被他蒙上了眼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剥夺了呼吸。说了一半的话语没有得到确切的回答,只得退让着在这个夜晚释放开所有的狂热,当做自己力所能及的,爱着的证据。
就像未曾到来的花期。
永远热络,永远心怀期待。
你愿意这样去爱。
尾声
不久之前,他也曾在一扇透光的窗户里,看着女孩在昏黄的街灯下被光线拉扯成明暗交错的花瓣,一片又一片落下。
而每一片花瓣,都落进他的眼底。
这是他无人知晓的,最贪婪的秘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