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与老牛
山野间，黑压压的一群乌鸦在一处小山坳里扎堆，争先恐后的啄食着一头已经死了两三日，散发着浓烈腐臭味的老牛，“轰隆！”一声惊雷，鸦群扑腾，血沫横飞。
一
湘西，一个地处偏僻，交通不便的小农村，阴雨连绵，头顶的乌云似要把人压得喘不过气，从外地回来的李四刚走进这座有着将进百年历史的老木瓦房，等不及合伞，就急不可耐的摘下口罩大口喘气，却又被这老木房的霉气熏得眉头紧蹙。
“兔崽子，快把口罩戴上！”客厅里每个人都戴着口罩，说这话的是他爸李雷。但李四却以自身是高贵的转阴人士而洋洋自得：“怕嘛，我都阳过转阴了。”
“那也给我戴上！你不知道你大爷爷是因为什么去的吗！”老雷怒目而视。
“好好好。”李四连连点头，识相地戴上了口罩，合伞走进了客厅。
“大伯，三伯，二伯娘，三伯娘好！”李四向披麻戴孝的长辈们问好，拿起地上的粗麻白孝衣，便躲着老雷朝他的几个穿着红孝衣的侄子靠近，说是侄子，其实跟他相差也就两三岁，因为他爸是几兄弟里最小的，又晚婚晚育，才让李四早早就赶上了这叔叔辈。
客厅正中央，摆放着一副未盖棺的黑色棺材，棺材前的火盆还在烧着纸钱，长明灯的灯火摇曳着人的身影，香炉上氤氲的烟将老木房的霉气驱散了些，李四穿好孝衣后上前祭拜，起身后又隐约闻到一股腐烂的恶臭味，以为是老木房的霉气又加重了，紧了紧口罩没有在意。顺眼往棺材里撇了几眼，里面躺着的是他的大爷爷，因为从小在外地长大，李四对他并无甚太大的印象，何况这位大爷爷已经穿好寿衣，画好了妆，他只是在心中悲叹，这个偏僻的小村最终也没能幸免，病毒对于这些乡下老人来说无异于地府的黑白无常。
守夜是一件很漫长的事，长辈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扯扯家常，说说村里的事，李四唯一感兴趣的就是村里一头养了十几年的老牛莫名其妙地走丢了，小时候他还经常和侄儿小六去逗那头老牛。好在今天已经是守夜的第三天了，过了今晚，明日辰时，即早上七点，就是风水先生选定的出殡时间了。
二
翌日，昨日连绵的阴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长辈们都说这个风水先生真的灵，这雨说停就停。作为一名正接受着高等教育的大学生，李四却对此不屑一顾，小六也小声打趣到：“啊对对对，诸葛亮再世都没这么灵！”，李四赶紧捂住自己的口罩，防止自己笑出声。
“笑什么笑！你个二流子！也不知道过来帮一下！要准备出殡了。”老雷猛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双目瞪着李四和小六。李四赶忙跑过去帮忙拿东西，小六也紧随其后。
野草丛生的泥泞山路，八个壮汉抬着已经封棺，裹着大红布的黑棺，此起彼伏地喊着“呜呼！呜！”，大红布上面沾了些早晨的露水，显成了深红色，亦或是血红色。
八个壮汉的呜呼声后面，是锣鼓咚锵，以及披麻戴孝扛着花圈的李家众人。看着这声势浩大的送葬队伍，李四心想，丧事喜办，这会是大爷爷所希望的吗？
“砰！”一声巨响将李四拉回现实，前面的呜呼声和锣鼓声戛然而止，前方乱作一团。
雨后的山路泥泞不堪，尽管已经提起十二分小心，抬棺的壮汉最终还是有一个打滑了，导致棺材失去了平衡，砰然坠地，犯了大忌！
“你个把片！这若搞兰啊！”老雷急了，手足无措，只能骂起了那个打滑的壮汉。
“莫急！”风水先生及时的出来主持局面，“没得事，‘慈棺落地为不舍’，让最小的曾孙来棺前磕三个响头，抓把这里的土放到棺材上就好了。”
“小六！”闻言老雷立马大喊让小六过来。
“ 我，我在这里”小六听得一愣一愣的，有些不知所云的跪到棺材前面，重重磕了三个头后抓了一把土放在棺材上，然后晕晕乎乎的回到了队伍里。
“好了！二盘！”风水先生扯了一嗓子，刚刚打滑的壮汉被别人顶替后，送葬队伍再次声势浩大的缓慢前进。
估摸着又走了一百米，终于到了要下葬的墓地，李四将花圈放下，看着众人在风水先生的引导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下葬流程，或叩首，或撒糯米，或围着棺材敲锣打鼓，当然，他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直至终于下好了棺，开始埋土了，锣鼓声和喊声都停了，刚放晴不久的天空再次开始变得阴沉，李四心中感叹到，终于要结束了，可以回去睡个好觉了。
人去林空后，连绵阴雨再次降临，李家的墓地上空，群鸦盘旋，织成一幕恐怖的黑影，将墓地笼罩。
三
“四哥！我的手机不见了！那可是我攒了好久才买的新手机呀！”刚刚回到老宅躺下的李四还没睡着，就被小六急切的声音给吵醒了。
“六儿呀，手机不见了就去找呀，你找我干嘛！还有我是你叔！”李四说完就倒头欲睡。
“叔！我找过了，我感觉是掉在刚才送葬的路上了，但是我不敢一个人去，你陪我去好不好！我的好叔叔！”小六用闪着泪花的目光恳求李四陪他一起去。
“一顿疯狂星期四。”李四起身疲惫的说道。
小六深吸一口气，而后心痛地抓着口袋，咬牙答应道：“行！”，小六心想，幸好前段时间倒卖东西赚了点小钱，买完手机还剩了几百，不然还真是囊中羞涩。
还是送葬时的山路，但此刻在连绵阴雨的衬托下却显得那么阴仄，李四和小六都有些害怕了，两人相顾无言，只能撑着伞小心翼翼地前行，寻找着不知掉落在何处的手机。
行至早晨意外落棺的地方，小六欣喜的发现旁边的草垛里传来他的手机来电铃声，“诶？在这里！找到了，我找到了！”小六快步向前捡起手机，兴奋地将手机高高扬起，大声呼喊着。
“骚包，还用绿色的手机壳，这掉在草堆里谁能看到？幸好我聪明，一猜就知道你个憨包准是磕头的时候掉了！”李四为自己的机智感到得意洋洋。
“行行行，四哥你最厉害了！”小六不以为意地吹捧着，还特意拉高了嗓门。
“那......”李四刚张口，目光就死死地盯着小六背后李家墓地的方向，先是疑惑，而后是睁大了双眼，惊恐，无比的惊恐！
“干，干，干嘛？”小六被李四这极度惊恐的眼神吓到了，找到手机的欣喜瞬间荡然无存，那阴仄仄的恐惧感再次将他包裹，顺着李四的眼神回头看去，只见，本就阴云密布的天空被一群黑压压的乌鸦笼罩，黑云正带着“啊！啊！”的凄厉惨叫声朝着他们怒射而来，要将他们吞噬！
“跑！”李四发出一声嘶吼，用力一甩雨伞，开始不要命的狂奔！
“啊！”小六发出一声惨叫，死死抓着手机紧随其后开始逃命！
然而，仅仅只是跑开了几十米，李四身后却再次传来小六的惨叫声，小六，摔倒了！
李四闻声立即停下狂奔的脚步，转身欲去拉小六，却见飞在最前面的乌鸦已经犹如一支穿透空气的利箭，将它那尖锐的骇人黑喙狠狠地扎进小六的脖颈，就像封棺的长钉以钉枪钉入了棺材，鲜血四溅，瞬间染红了泥土和乌鸦，黑色夹杂着血红色的乌鸦张开狰狞的血口，冲着李四发出嘶吼般的凄厉惨叫：“啊——！”，紧随其后的黑鸦也发出了更为凄厉的惨叫声，黑压压的扑向了还在泥地里挣扎的小六，彻底将他吞噬。
眼前的骇人血色和凄厉惨叫将李四吓得瘫软在地，但求生的欲望最终战胜了死亡的恐惧，他挣扎着再次起身，不要命的狂奔......
四
数月后，村里幸存的老人提起这件事，有的说可怜了李家小四了，好好的一个大学生，就这么癫了；有的说小六为了一个手机年纪轻轻就这么死了，那才叫惨，被乌鸦吃得都没人样了；有的说都是因为那个不靠谱的风水先生，啥“慈棺落地为不舍”，明明就是“凶棺落地为不甘”！听到此话，有人立马应和道：“对，老李头可不是啥寿终正寝，他是因为没有及时退烧才病死的，当时镇上药店的退烧药都被那些外地的叫啥牛的给买完了！村里的人啥也没买着，等用摩托车给他拉到镇上医院的时候，老李头早就不行了，老李头他呀，就应该去找那些牛索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