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回《业火·前篇》
张横做了个梦。
流水覆盖了视野。那是令张横无比怀念的,江州浔阳江的温暖波浪。
水静静地涌出,灌溉着张横的身体。
波涛之中,几缕微光缓缓照射进来。张横感到一阵久违的幸福。
身旁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那张脸张横似乎从未见过。母亲的样貌,张横早已记不清了。
仿佛水中的女神一般——不,在张横眼中,那确实是来自人间的女子。
身穿如同黄昏的波浪一般雪白的衣裙,长发随着水波飘然摇动,散发着耀眼的光辉。
美丽的脸庞缓缓靠近过来。恍惚间,女神的手指触到了张横的额头。
那根手指,如同燃烧一般火热。
“好烫!!”
就在张横叫喊着睁开眼睛的瞬间,映入眼帘的,是已经化为火海的南冥。
“还在做梦吗——”
张横从船上一跃而起。
“魏定国应该已经把火熄灭了的!!”

燃烧的,不只是森林。广阔的湖水仿佛也燃烧起来。停泊在湖面上的梁山泊军船队,也在烈焰中燃烧着。一旁的战船上,『出洞蛟』童威高声呐喊起来。
“跳到水里!!”
张横为了守护船只,拿桶舀满湖水,一把浇在火焰上。火苗散发着微弱的刺激性气味,一下子窜到天上。张横向空中看去,无数的流星正在悄然划落。
但是,那不是流星。是无数点燃的火箭。火箭射到之处,湖水上立刻燃起火焰,火光一路向着船队袭来。童威一把扔掉手中汲满湖水的木桶。
“船火儿大哥,快跳进水里!!”
“我可是不死之身啊!!”
童猛朝着张横的船只一跃而起,用力向张横撞去。紧接着,两个人一起落入湖水当中。燃烧的湖面当中,火柱正在悄然升起。火箭的光芒覆盖了整个天空,有什么闪闪发亮的东西,遮挡住水面,一路流淌下来。其中夹杂着木炭和硫磺的气味。波浪中漂浮着无数的皮袋,一旦被火箭射中,就会立刻爆炸,同时喷涌出猛烈的火焰。就算不被火箭命中,只要皮袋撞到水面上漂浮的船只,也会自然地炸开。
遁入水中的童猛似乎在叫喊着什么。童威的头发被火烧焦了一大块。燃烧的,根本就是湖水本身。“燃烧的水”——这种事,曾经只在童猛和李俊那里听说过。
童威深深地吸了一口焦臭的空气,潜入漆黑的水中。水像沸腾一样滚动着。非常烫。
童威从水中抬头看去,水面如同血池地狱一般赤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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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这么红!!”
李逵站在小船上大声怒吼着。
“不带我一起出发,就是这个结果!!”
今晚,李逵没有得到出阵的允许。这次受命出征的,只有骑兵的部队,并且都是统率有条不紊,戒律森严的精锐部队。李逵愤怒地冲进聚义厅,发现武松和鲁智深正摆着酒桶,开心地喝着美酒。李逵在二人的劝酒声中喝得酩酊大醉,等回过神来,已经倒在坚固的岩牢之中。原来,酒中被事先下好了『笑面虎』朱富的麻药。不久,『丧门神』鲍旭和『没面目』焦挺赶来撬开了牢门。二人把迷迷糊糊的李逵搀扶到鸭嘴滩,一把扔进水里。李逵在凉水中逐渐清醒之后,被『八臂哪吒』项充和『飞天大圣』李衮拉到了小船上。
就这样,五人乘着小船,渡过了湖面。
项充凝视着越烧越旺的火焰。这时,李衮突然发出一阵怪声。他伸出食指,直指远处漂浮着的三艘小船。从风向来看,火焰并没有蔓延到那一带。小船上站满了弓箭手。他们放出的箭矢,全部迸发着炫目的火焰。弓箭手们已经完成了任务,准备向东方进发。项充的目光停留在站在船尾的男人身上。男人不是军人,而是一名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
“那是济州知府——张叔夜。”

项充拿起飞刀,但在再三思索之后,始终没有将飞到投掷而出。一旁的李逵怒吼起来。
“为什么不杀掉他?难道这个距离打不到吗?”
“不,我在考虑更正确的做法。”
“我要杀掉他!!”
李逵手持双斧,从小船探出身子。他们的船也被火焰吞没了。
“冲过去!!”
李逵带着四名头领,一齐跳进了湖里。
天空像晚霞一样燃烧着。湖面的火焰把天空映得通红。
济州知府张叔夜,站在船尾看着这一切。
「真是厉害的火焰。」

火焰竟能燃烧得如此之高,简直无法想象。
湖中流入的油,不是普通的油。那是自古以来便被人们称为“石漆”或“水肥”的,从地下涌出的石油。经过精制之后,被人们称为“猛火油”,其制作的方法,由国家的军器监保密管理。燃烧时会放出明亮而强烈的火焰,谁也无法熄灭。
将可在水面漂浮的石油倒入湖中,再投入无数装有火药的皮袋——然后发射火箭,引起爆炸。
张叔夜年轻时爱好兵法,尤其对火器特别感兴趣。但是,很少有人知道猛火油的秘密。
他接到梁山泊军出阵的战报时,正值夜半,已经是就寝以后的事了。于是他借机暗下出征。事实上,官军在事前已经预料到梁山泊军会发动奇袭,当然,这些并不是他一个人所考虑的。所有的计划和战略,全都是和闻焕章商量后二人共同决定的对策。
张叔夜在济州城内只留下保护居民的兵士,带着原本防守城门的弓兵一起,等梁山泊军离开之后,秘密潜入了南冥的边缘。
梁山泊东侧,有一处只能供一只小船出入的入湖口。梁山泊在那里建造了一所酒店,作为侦查和传令的中转地。现在,那里已经被『铁笔』王文德所压制。
正如张叔夜的奇策预想的那样,几乎所有的梁山泊军战船都被火焰包围了。
梁山泊军的水手们争先恐后地跳入燃烧的湖面,为了从烈焰中逃脱而深深地潜入水底。
『神火将军』魏定国赶到的时候,湖面已经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火海。
“这是‘石漆’——”
魏定国很快就注意到了这一点。
“石漆产生的火焰,在浇水之后只会烧得更旺——要灭火的话,必须用灰。”
魏定国捧起脚边的灰烬。但是,仅仅这一把土灰,根本无法熄灭覆盖了整个湖面的广阔火焰。
很快,烈火就会点燃南冥的森林。逆卷的热风之中,李逵挥动巨斧,砍倒了一棵大树。总算爬到了陆地,男人们的头发和衣服都已经烧焦了。
“不赶快灭掉森林的火的话……”
在李逵还是孩子的时候,山下曾经失火,那个时候,村里的大人们就是这样阻止火势蔓延的。李逵看到了站在湖畔的李云,他只是那样安静地眺望着燃烧的火湖。李逵举起了斧子。
“喂,快来帮忙!!”
“没有用的——”
李云摇了摇头。火焰以最有效率的方式包围了森林,在此之前,他和魏定国已经各自用尽了墨家守城术和神火将军的火计奥义,以备从南冥总攻之时,能以最有效的连锁陷阱烧灭进入森林的官军,精确地计算了地雷的配置和火药的用量,顺着风向的通道铺设了陷阱。现在,那条“火之道”已经燃遍了烈焰。
“我们当初就是这样设计的。”
已经没有停止的办法了。
燃烧的火焰,无法区分敌我。
但是,李逵还是不肯停手。在李逵的面前,被火焰笼罩的树木接连倒下。焦挺挺起强壮的后背,在一旁支撑着。甲胄被火焰点燃,皮革燃烧的气味弥漫开来。
“兄弟,已、已经不行了——”
李逵像是疯了一样,朝着湖面大叫着,随即再次跳进湖中。码头已经被烧为废墟。
“所有船都着火了!!”
李逵用双手捧水,拼命地撒上战船。被石漆浸染的船只,遇水燃烧得更厉害了。梁山泊大部分的船只,能够一次性运载一万五千人的骑兵的战船,全都在这里。那些战船,现在正一艘接一艘的沉入湖底。
“回不去了!!”
李逵大叫。

“我们已经,回不去山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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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将军』石勇正在五丈河岸边奔跑着。
他看到了身后已经被染成红色的南冥天空,但是,他只能继续前进。此时此刻,让他如此焦急的,是“预感”。或者说作为赏金猎人生存之本的“直觉”。
石勇在五丈河畔负责监视韩存保军的动向,在此期间,他看到了这一幕。南冥炮火炮轰鸣,不久,王焕与杨温率军从五丈河出发。此时,韩存保军仍然毫无动静。
但是,在那之后,官军又集结了更多的部队。是在梁山泊东北方向布阵的节度使军——『梅大郎』梅展、『千手』项元镇、『飞天虎』张开。『药师』徐京和『李风水』李从吉也已归队。顿时,五丈河畔变成了乱战的现场。
这时,石勇还不知道,童贯已经率军向五丈河奔来。他犹豫着,要不要马上把这一异常情况报告到山寨。但是,有人把石勇向与梁山泊军相反的方向——五丈河上游逼赶。终于,石勇看到了那个东西。

月光和星光照亮了湖面。
水面上激起无数波纹。巨大的生物正在缓缓游动着——看上去简直不可思议。
巨大的船队正以惊人的速度顺五丈河而下。不止一艘两艘。上游的尽头,战船几乎填满了河面。那是石勇从未见过的船只,船头像刀刃一样锋利。船头画着鸡眼,金龙旗迎风飘扬。
从石勇眼前经过的船队当中,有“小鱼”也有“大鱼”。每一艘都安装着高速旋转的外置涡轮。通常,安装在外轮处的推进用轮只有一对或两对,但这支船队却与正常情况完全不同。每艘小船配备十二个轮子,大船则是十四个。一搜搜战船用尽全力拨开水面,飞速前进着。
车轮刮动湖面发起轰鸣,震动着夜晚的空气。
大约十天前,苏州太湖的龙王向吴用传达了新的情报。
“金陵水军行动了。”
金陵水军,以江南建康府为据点,是长江水军的核心。为了防备方腊之乱而驻扎在长江的水军,听说也将此次对梁山泊的讨伐。预想到达的期限是明天——所以梁山泊军选择了今晚出征。
韩存保按兵不动,大概也是为了等待这支舰队的到来,并在此前一直守住河口。接着,石勇看到了湖对面最为巨大的战舰。巨舰全身沐浴着月光,高举着“高”字太尉大旗。
“高俅——”
童贯、高俅、闻焕章、十节度使、金陵水军——到底还有多少兵力会抵达梁山泊呢?
石勇沉默了,但这一次,并不是因为他天生沉默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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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倚在城墙上,眺望着梁山泊的方向。
左手边的方向,月亮清晰可见。那是一颗不断下沉的月亮。时间大概已经四更过半了吧。
夜色很暗,很深。
夜空中有月亮,也有星星,但梁山泊离得很远,那个方向一片漆黑。
前往南冥的关胜、孙立等人没有回来,林冲、呼延灼也没有消息。
济州城仍然被混乱的喧嚣笼罩着。但是,宋江所在的北城门一带却格外安静。被时迁等人放火的门楼已经烧成废墟,周围的济州士兵和居民纷纷逃散。只有梁山泊军的五千骑兵在这里待命。
城里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守卫州府的官军士兵大部分被杀,剩余的一小部分则跟随丘岳、周昂,跟在童贯后面逃出了城门。剩下的济州士兵们,正在为了灭火而忙碌着。
宋江一面命令朱仝和穆弘帮忙灭火,一面打开衙门的仓库,将米面、钱财、布匹分发给灾民。不久,二人也在北城门会合。
梁山泊军已经控制了济州。梁山泊军之所以在济州留下部队,是为了与前来追击童贯的呼延灼、林冲等友军会合,以此地作为返回南冥之前的据点。
宋江身旁的花荣瞥了一眼残月。
确认了月亮在西边的地平线上大幅倾斜后,花荣将视线转向北方——南冥的方向。星星散落的天空,确实泛着一丝红色。魏定国的火焰确实能做到这个程度。但是,闪烁的信号灯似乎预示着南冥发生了什么不测。
是该回南冥,还是继续留在济州,花荣犹豫了。
从刚才开始,心中就充斥着难以言说的忐忑。花荣取下了立在城墙边的爱弓“朱雁”。
“宋江——”
花荣出声的同时,城外鲸波轰鸣。很快,传令兵跑上了城墙。是布置在南门外的朱仝军派来的。
“南方有军队出现……”
“不是呼延灼他们吗?”
“是敌人,敌人来了!!”
空中响起军鼓,传令兵接二连三地赶来。
“是节度使军!!旗帜是『千手』项元镇和『飞天虎』张开。军队共计两万!!”
面对迫近的两万敌军,在济州城留守的梁山泊军只有不到五千人。
一时间,济州城内乱作一团。济州城有东南西北四个城门。现在,北门有宋江、花荣以及三千骑兵留守,宋江决定派出其中一千士兵援助南门。
敌军是从南门赶来的。为了加强南门的防御,『轰天雷』凌振带着装在车上的三门火炮,向着南门疾驰而去。在此之前,南门由徐宁和索超率领两千士兵守卫。朱仝和穆弘分别率领五百骑兵,在西门和东门防备。
负责南门的『急先锋』索超手持巨斧,站在城墙上。
“要来就来!!”
他原是北京大名府的将领。与北京相比,济州的大小还不到北京的一半。他有十足的信心守住这座城。但是,『金枪手』徐宁却很担心。
“如果固守于此,留在城内的济州军的行动就会变得难以预测。现在南冥发生异变,林冲、呼延灼军的情况也不清楚,也就不能派遣援军。”
南冥发生了什么事,追赶童贯的林冲等人的战况又如何,想要决定进退之策,已有情报太少了。在许多间谍和“鸡狗”被杀的现在,可供使用的侦查与情报远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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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荣凝视着北方的天空。
南冥的天空,比以往增添了一抹红莲的色彩。花荣不禁为吴用不在这里而感到担忧。
城外的斥候快马赶到北门。
“节度使军兵分两路,一路向南,一路向北!!”
“糟了。”
节度使军看似准备从南门进攻,其实他们真正的目标是北门。北门的城墙已经被轰天雷的火炮破坏。很难抵挡一万节度使军的进攻。
花荣看着身旁的宋江,不禁露出带有一丝苦涩的笑容。
“那么,请告诉我,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鼓楼的鼓声从城镇的各个角落传来。很快,留守济州的士兵们发现了援军的到来。一瞬间,济州城仿佛被暴风雨所包围。
宋江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点了点头。
“撤退吧。”
宋江叫来史进和黄信,分给了他们八百骑兵。
“我们先向南冥撤退。请你们设法与林冲、呼延灼两军会合,转告他们立刻返回南冥。”
朱仝、穆弘的部队正从东西两门返回北门。途中,他们目睹了济州守军聚集在州府周围,与城外的节度使军遥相呼应的状况。
为了收集情报而分散在城内的孙新、张青夫妇还没有回来。
事态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花荣立刻派遣时迁和段景住前去传令,向南门的索超、徐宁率领的部队下达了直到宋江等人从北门逃出为止,死守南门的命令。南门一旦被攻破,位于北门的梁山泊军就会遭到官军的前后夹击。
“在大部队撤离之后,让他们杀出一条血路撤回南冥去。”
梁山泊军在北门前整理好撤退的队伍。史进、黄信率领的部队为先锋,宋江、花荣率领的部队为中军,朱仝、穆弘作为合后,防备城内官军的追击,梁山泊三千骑兵团结一致,从济州城北门出发。
前方的道路漆黑一片。史进的部队一出城门就遭到了箭雨的袭击。远处隐约可以看见『飞天虎』张开的旗帜。史进拨开箭矢,冲到阵前。黄信率领手下的骑兵紧随其后。史进纵身一跃,策马舞刀,迅速砍倒了正准备将弓箭换成长枪的敌兵。
张开军立刻和史进、黄信的部队碰撞在一起,战斗一触即发。史进和黄信率领八百骑兵,以史进为尖端,呈箭镞队形,在敌阵当中分头前进。二人已经无暇顾及身后的中军。与之相对的是,节度使军正朝着城门的方向不断推进。张开大声斥责着身边的士兵。
“不要管这些杂鱼,目标是讨伐宋江!!”
城门下摇动着“宋”字的大旗。讨取宋江的首级,以此建功——张开所考虑的,只有这一件事而已。
花荣以自己的身体作为挡箭牌,将宋江护在身后。周围的二十名骑兵,都是花荣手下的精锐银枪手。在史进等人的奋力冲杀下,官军的阵中终于被开辟出一条道路。花荣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快走!!”
花荣加快了行进速度。
“宋江,不要离开我的身边——”
宋江的坐骑是被称为“天马”的照夜玉狮子。是速度完全不会落后于花荣爱马的名贵骏马。银枪手们保持着守护宋江的圆阵,不断向前奔跑着。花荣手执弓箭,迅速射落阵前的数名官军。节度使军察觉到宋江出城的讯息,于是更加猛烈地向城门扑去。梁山泊前军已经很难再开拓前进的道路了。殿后的朱仝、穆弘等人正守在城门边上,阻挡身后涌来的济州军。
花荣懊悔不已。
「如果轰天雷在的话——」
在此之前,凌振接到敌人从南面而来的情报,带着火炮向南门进发了。正当花荣挣扎着前进的同时,殿军的朱仝也赶了过来。
“这里交给我们,你和宋江殿一起到南门去。”
“去南门?”
济州南门的城墙十分坚固,一时半会很难攻破。并且,那里还留守着索超、徐宁率领的两千大军。最重要的是,『轰天雷』凌振的火炮也在那里。一瞬间,花荣犹豫了。
“那样的话,回南冥要绕远路啊。”
如今,城外已经被一万节度使军包围。花荣没有信心带着宋江在乱战中突围。
“我明白了,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跟我来!”
朱仝率先冲进城门。城内留守的济州军人数很少,与节度使军相比兵力相对薄弱。赶回北门的朱仝和穆弘一同驱散了留在城门周围的济州官军,然后调转马头,朝着追赶宋江而来,不断向城内逼近的节度使军驶去。
“老子可是没遮拦!!”
穆弘冲出城门,接连把五六个官军的头目从马上掀翻下来。『飞天虎』张开的军队,使用着效仿狼群的战术——包围一个强敌,趁其注意力分散于前方时,再从背后发起攻击。朱仝的朴刀越过马鬃,砍倒了从背后扑向穆弘的敌兵。

「要把宋江殿送到北门去——」
如果宋江被杀,全部梁山泊军都会完蛋。朱仝与穆弘并驾齐驱,向张开军冲去。
殿军的行列当中,杨林向着宋江拱手,微微一笑。
“战斗总会休止,我们有缘再见!”
说完,杨林扛起宋江的大旗,消失在张开军的阵列之中。很快,敌军包围了宋江的旗帜。花荣立刻猛踢马腹。
“走吧!!”
花荣带着宋江和二十骑银枪手,穿过街道,向着南门进发。途中,每次遇到前来阻拦的济州守军,花荣都会将他们一一射落,全数驱散,以摆脱官军的追击。他们全速奔跑在贯穿济州城南北的大路上。周围林立着无数的店铺和旅馆,但都没有人影。居民们大概已经四处逃散了吧。花荣率领部下,穿过城镇中央的钟楼,穿梭在昏暗的街道上。前方出现了济州军举起的火把。大概有一百多人。花荣从马鞍边取出朱雁,一边飞驰,一边射穿了正前方的官军骑兵。花荣横挪竖闪,接连射落了五六名敌军,继续全速奔跑着。失去指挥官的官军们,脸上浮现出难以抑制的恐惧。花荣拿起弓箭,高声呐喊道。
“不想送死的话,给我让开!”
阻拦的官军问声相继逃散。
南门已经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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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济州城南门布阵的梁山泊军,正默默计算着时间。
城墙外,节度使军正在拼命发动进攻。以一万敌军作为对手的梁山泊军,己方只有两千名士兵。他们的任务是尽量将敌军牵制在这里,帮助宋江从北门撤退。城外的箭矢不断射向城楼。徐宁站在城墙的阴影里,回头望向北方的夜空。
“宋江殿差不多该逃出城了吧?”
这个时候,徐宁在横贯城南北的大路上,看到了一个策马奔驰的影子。
“那不是——花荣吗!?”
徐宁迅速朝着花荣的方向飞奔而去。
“花荣,为什么到这里来了?宋江殿呢?”
与此同时,徐宁在跟随花荣的二十位银枪手之间,看到了宋江的身影。
“北门被张开军袭击,无法突破。”
花荣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明白了——”
言毕,徐宁立刻飞马赶到城门下的凌振身边。
这个时候,凌振正把三门火炮分别装在四驾马车上,炮口已经全部对准城门。很快,徐宁发出信号,凌振点燃线香,放出的炮弹瞬间炸飞了门扉,炮火在节度使军的正面应声爆裂。趁着官军慌乱的间隙,梁山泊军一齐冲出城门。
『千手』项元镇率领的部队以弓兵为主力。节度使军迅速重整部队,迎击从城门出动的梁山泊军。节度使军各自装备了射力强大的“神臂弓”,朝着迎面而来的梁山泊军毫不留情地放出重箭。
花荣猛地挥弓。
下一个瞬间,银枪手们以花荣为中心排成一列,纷纷举起弓箭。花荣的爱弓“朱雁”开如满月,一次能放出五支利箭。箭矢发出凄厉的弦音,撕裂寒风,如同光芒般一闪而过,瞬间贯穿了五名敌兵的身体。接下来,银枪手们射出的箭矢也纷纷穿过天空。一箭一人,每一根箭镞都射中了敌人的要害。位于官军后方的项元镇也亲眼目睹着花荣的神技。
“那就是『小李广』花荣的神箭!!”
对于眼前的景象,项元镇十分感动。与花荣相同,他也是被称为世间绝顶弓箭高手的男人。
“不要畏怯,回射!!”
项元镇自己亲自放出一箭。但是,在箭矢还没来得及命中目标的时候,索超已经率领着一千名精锐骑兵突入了节度使军的先锋部队当中。索超的配下是高举着飞熊旗帜的精锐骑兵,是梁山泊军中气势最凶猛的部队。一千骑兵团结一致,相继深入敌阵。这支重骑部队,全员的武器都是大斧。城门下的花荣高声呼唤起来。
“索超,开路!!”
“喔,交给我吧!!”
索超跃马向前,将映入眼帘的敌人逐个砍落。趁着首将起势的瞬间,梁山泊全军一起突击向前。徐宁护卫殿后的凌振从后方向官军开炮,同时率军从城中奔杀出来。
“轰天雷,我要吐槽你了!!”
徐宁率领着金枪班,守护着搭载凌振和火炮的马车,与剩下的梁山泊军一齐向城外推进。先发制人的索超率领手下,反复进行着激烈的冲锋,意图突破敌人的先锋。但是,官军箭雨的威力也阻挡着他们前进的步伐。神臂弓的威力相当惊人。其中发射的全部是能贯穿盔甲的重箭。项元镇军一边射出箭雨,一边派出两翼的士兵包围了索超军。与此同时,凌振火炮的炮弹在官军眼前炸裂。
“子弹还有很多呢!!”
凌振拿出了下一颗炮弹。为了掩护索超军,凌振同时发动三门火炮,轮番向官军的两翼部队开炮。趁着节度使军行动迟缓的间隙,索超终于突破了项元镇军的先锋军。另一边,徐宁也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率领金枪部队继续向前推进。另一边,凌振从摇晃的马车中不断向敌阵发射炮弹。但是,混乱的战况很难瞄准。节度使军的前军与索超军激战正酣,想让己方的士兵不被炮弹击中,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就在这个时候,徐宁突然向凌振命令道。
“看我的信号,『轰天雷』!!”
与此同时,凌振从怀里掏出火箭。闪烁的火光伴随着杂乱的惨叫声飞向天空。作为回应,索超的部队突然向左急转。索超就这样率领着部下的士兵,穿过项元镇军,向东奔去。要想回到南冥,比起穿过节度使军的阵地,直接向东会更近一些。
项元镇军立刻分出数千骑兵,朝着索超军追赶而去。部队的后方,凌振用于掩护索超的三门火炮不间断地轮番施放着炮弹。装载火炮的马车周围,三百名金枪手密密麻麻地守护在旁。一瞬间,项元镇产生了强烈的直觉。
「宋江就在那里吗?」
“追过去!!”
项元镇率领殿后的三千部队,瞄准了梁山泊军的火炮和正在撤退的徐宁军,而不是前方的索超军。与此同时,徐宁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凌振,快来!!”
“我要把他们全都打飞!!!”
凌振吹动着手中的线香。就在这时,载着凌振和火炮的马车突然掀了个翻。虽然和火炮一起被甩了出去,但凌振立刻反应迅速地跑向了一旁的货车。因为绳子断裂,原本堆在一起的火炮和炮弹全部相继滚落下来。三千节度使军已经近在眼前。三百名金枪手守护在前,组成了迎击的阵型。就在这时,负责殿后的七百名骑兵也追了上来。徐宁想让凌振骑马跟上自己的步伐。
“不要管那些火炮!!”
“难道要让那些可爱的火炮落到他们手里吗?”
凌振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固定好了车上剩下的唯一一门火炮,并在其他留下的火炮装填口处钉上一根钉子。
“这样就行了!”
如果捡到火炮的官军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开炮,就会发生走火。然后,凌振再次跳上了马车。伴随着马车的再次移动,凌振用仅剩的一门火炮轰击着从后方不断逼近的节度使军。炮弹已经所剩无几。必须慎重瞄准目标。凌振观察着官军的动向,每当快被追上的时候就开炮射击,拉开距离之后就加速开动马车。节度使军一边躲避着炮火,一边执拗地追赶着,但是,隐藏在两翼的金枪班出击甩开了官军追赶的脚步。
炮击和两军的呐喊声,如同暴风雨一般喧嚣。
身在南城门的花荣,看到了索超和徐宁巧妙地引诱着项元镇的一万骑兵向东奔去的身影。
“可以前往南冥了!!”
敌军合围的同时,道路已经被打开。
“好!!”
花荣放下弓箭,重新提起钢枪。背后的宋江被银枪手们严密地守护着。
“宋江,就这样一口气突破下去吧!”
就在这时,梁山泊军的背后突然传来了一阵阵呐喊声。是从北门包抄而来的张开军赶了过来。
“宋江,不要离开我的身后!!
”花荣将宋江掩护在背后,面向势如潮水的一万张开军。
“银枪手,上前!!”
二十名骑银枪手分列花荣左右两侧。这个距离,还不能看到敌人的脸。花荣拉满朱雁,一箭射去。最前方的敌兵立刻从马上弹飞出去。张开军在瞬间的停顿之后,再次加速向着城门扑来。
“宋江在这里!!”
“戴孔雀翎、骑白马的就是宋江!!”
下一个瞬间,叫喊的士兵被花荣一箭射中咽喉,翻身落马。
「话这么多,烦死了!!」
花荣的鞍边系着十余个箭壶,每一个箭壶都装满了箭。花荣随手拔出箭矢,间不容发地连射出去。官军的士兵接连落马。然而,敌人仍然像波涛一样涌近,右边也有,左边也有。花荣瞄准不断逼近的敌人,反射性地引弓射去,已经没有瞄准敌人的余裕了。花荣不断地拔箭,拉弓,放箭。一瞬间就有几十名官兵被花荣射倒。但是,他们身后赶来的却是上百人。在那之后,花荣已经是完全无意识地拨动弓弦。

就在敌人的前锋部队距离身后只有十丈之时,二十名银枪手也一同放出箭来。张开军跨过倒下的尸体,不断向前逼近。但是,能越过这十丈距离,逼近城门的,一个人也没有。
距离还有十丈,但在花荣的眼中,敌人就处于很近的位置,如此奇妙的感觉,从来没有过。伸手取箭之时,似乎能看到对手的表情,感觉到对方的呼吸。花荣不断地拉弓射击。如果停下手来,一切都会结束。弓弦似乎愈发沉重起来。不久,花荣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没有弦,也没有箭。更没有必要瞄准。花荣感觉自己本身已经化为了一张巨大的弓,以灵魂为箭,向敌人不断射击。
一直以来,银枪手们都认为花荣的箭技是“神业”。但直到今天,他们才真正亲眼目睹了神的技法。花荣,完全是在无心而射。拉动弓弦时的表情,像是慈悲深重的微笑,又像是拒绝一切的冷酷。花荣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停在原地,视线所及之处,箭矢随意飞过。敌人接二连三地被打倒。
不久,二十名银枪手射尽了箭矢,取枪在手,向着张开军突击而去。
花荣还在继续放箭。弓弦强有力的震动,传递到花荣的全身。清醒过来的瞬间,手却抓了个空。箭壶中的箭已经用尽了。在花荣视野所及的范围内,尸横遍地,已经没有动弹的活物。张开军尽皆被神箭震慑,拼命地逃离出花荣的射程。

终于,花荣回到了自我。
“看到了吗,宋江!!”
花荣回头向宋江看去。但是,到刚才为止,一直跟随在花荣身后的宋江不见了。
一瞬间,花荣满心欢喜的表情冻住了。花荣立刻拨转马头,向着济州城内奔驰而去。但是,哪里也没有宋江的踪影。花荣就这样一路奔跑着。战斗的喧嚣,在花荣的脑海内狂乱地回响着。花荣不禁大叫道起来。
“宋江——你在哪里!!”
花荣的呐喊声,在空虚的午夜月下回响着。
“你到哪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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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金线巷。
高雅的箫声在红灯下流淌。浮在空中的半月,也在东京夜晚的炫目中失去了光彩。
虽然已过午夜,但在不夜城东京却俨然是另一片景象。
不过,就算外面的街道再热闹,这个房间的窗户和门都关得紧紧的,相比之下,远处传来的喧嚣反而显得这里更加寂静。
燕青轻轻靠在窗边,侧耳倾听着箫声。
房间里飘散着一股香气。
吹动竹箫的,正是大宋国第一名妓——天子的情妇李师师。

安静吹箫的李师师,已经没有了上次见面时的拘束。与之相对的,是像换了个人似的高雅,甚至带着几分神秘。
燕青稍稍打开窗户,窥视着远方的道路。全副武装的士兵急匆匆地从大街上跑来跑去。就在这时,曲声突然中断了。
“燕青,你还有什么其他有趣的事吗?”
“哪里还有。”
燕青关上了窗户。
“对我而言,见到你已经是大饱眼福了。”
李师师把竹箫横放在膝上,面带笑容地看向燕青。这个时候,她又恢复了往日快活风流、唇含朱红的“天下第一美妓”的面貌。
燕青接到宋江的密令,来到了东京。这次的行动,最重要的目的是试探天子的心意。出行前,他携带了宋江的一封密信。
但是,燕青来到李师师家已经半个多月了。在此期间,天子始终没有出现。据李师师所说,这种情况,是从来没有过的。
“安静点也好。陛下一到,又是护卫,又是大臣的,那才叫烦人呢。”
李师师说得很轻松,但燕青却很为难。
起初,燕青以问候为名来到李师师家,但李师师却表示自己会在东京住很长一段时间,并劝燕青暂住在这里。事实上,李师师知道他是梁山泊的人。燕青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地方能比这里更加安心。作为天子宠姬的家,士兵们也不能擅自搜查。
但是,这个家里似乎还有别的“危险”。
李师师收起竹箫,置于内室,朝燕青举起了酒杯。
位于二层的阁楼里,只有燕青和李师师两人。燕青作为梁山泊的联络人,和乐和、戴宗一起来到东京,现在,两人都上街去收集情报了。
李师师将酒杯递给燕青。与此同时,李师师的指尖触到了燕青的手背。
“喂,小乙,你多大了?”
“二十五岁。”
“比我小两岁咯?”
李师师注视着燕青的脸。
“听说小乙背上有个很漂亮的刺青,真想看看。”
“其实我从来没有外露过。”
“不用客气,锦体社的人不也到处炫耀自己的刺青吗?”
“听说锦体社是一个以刺青为荣的组织,他们会互相展示自己的刺青,比一比谁的刺青更漂亮?”
“哎呀!”
李师师的双眼散发着如同少女一般闪亮的光芒。
“你的我也想看看——”
李师师将手挡在丰满的胸前。与此同时,燕青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算了吧,就当是我输了。”
“不要谦虚!”
虽然反复上演着相同的戏码,但燕青知道,李师师并不是真心想看自己的纹身。这或许是某种试探。
硬要说的话,二人此时的行径就像小猫竖起爪子嬉戏一样。是游戏,而不是战斗,如果厌倦的话,马上就会结束这个话题。
在李师师看来,男人不过都是些路过的猫。毛色漂亮的猫,以街道为地盘的地头猫,现在,她又喜欢着年轻的野猫。
但是,无论怎么戏弄,它都绝不会在猫尾巴后面追赶。
燕青对一向冷漠的李师师,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共鸣。总觉得她与自己,是同一类人。是一定不会真心爱谁的人。
“燕青——”
听到李师师呼唤自己的声音,燕青终于回过神来。
“你真的想接受招安吗?”
“宋江大哥的想法吗?”
“不,我在问你的。”
李师师把玉杯缓缓送到嘴边。
“我……从来没想过。”
如果是以前的燕青,无论走到哪里,都只会跟随着卢俊义的步伐。
那么,现在呢?
他只是受宋江之托而来。对于招安,卢俊义既不反对也不赞成。
“我也无所谓。”
如果梁山泊接受招安,那就接受,如果不行,那就保持现在的状态。接受招安也好,像现在这样也好,对于燕青来说,什么都不会改变。
李师师叹了口气。
“自由,是最难得的。”
“我不知道是在梁山泊自由,还是在梁山泊外自由。”
“就像故乡一样。在家的时候就想着旅行——出去旅行的话,又想回家。”
“你的家在哪里?”
“如果有的话——我就不会在这种地方了。”
李师师微笑着回答。
“能打动陛下的人,不久就会来到这里。”
李师师一本正经地看着燕青。
“你能不能见到陛下,就看那个人了。”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马匹停顿的动静,好像有人走上了楼梯。玉帘轻微摇晃着,同时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被李大姐叫过来,简直比见到仙女还要难得,真是荣幸之至。”
“王都尉殿下——”

李师师站起身,深深地低下头,迎接着门外的男人。带着随从抵达于此的,是天子的义兄,也是他最好的好友王都尉。
然后,李师师把燕青引荐给了王都尉。如果说眼前的男人梁山泊的人,王都尉一点也不惊讶。燕青见过各种各样的“贵人”。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他的气质却和柴进、以及以前的卢俊义十分相似。
“有什么事吗,李大姐?”
“我有话想对陛下说,所以一定要请您过来。”
李师师的身后,燕青无言地伫立着。
“王都尉殿下——”
听说王都尉是宿元景等清流派真正的幕后主使。如果他是知道梁山泊的人在这里,才跑过来的,那么所有事情都有了线索。
“这里有一封宋首领的信。”
王都尉不耐烦地看了一眼。这种事,就算不说他也完全猜的到。
“讨伐军已经出动。无论梁山泊军获胜,还是官军获胜,都很难招安啊。”
“可是,如果有敕命的话……”
“负责写敕书的人,应该是蔡京才对。”
王都尉摆弄着桌上的竹箫。王都尉的回答,令燕青一时语塞。对于燕青来说,王都尉是个难得的棘手的对手。比卢俊义的心绪更复杂,比柴进的城府更深。
但是,人总会有什么弱点。
就在燕青准备开口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上楼的动静。是乐和和戴宗回来了。
“燕青,我听到一个有趣的传闻!”
戴宗兴奋地打开了门。
“这可能决定着,梁山泊到底是吉是凶!”
与此同时,一旁的乐和捅了捅戴宗的后腰。戴宗抬起头,发现房间里站着一位素不相识的贵人,连忙闭上了嘴。另一边,王都尉看见熟悉的面孔,也不禁大吃一惊。
“好久不见,鹤乐仙。”

王都尉与乐和曾在营救卢俊义的大名府战役时,在翠云楼相遇。那个时候,乐和化装成歌手“鹤乐仙”,潜入了王都尉等官员参加的宴会。后来,翠云楼起火,为梁山泊攻进大名府创造了契机。
“那时的约定,什么时候才能兑现呢?”
乐和轻轻低下了头。那个时候,乐和的化装被王都尉识破,作为交换,乐和与王都尉约定要再次为其放声歌唱。王都尉将视线转向一旁的戴宗。
“那么,有什么有趣的传闻吗?”
戴宗瞥了燕青一眼。取而代之的是乐和的回答。
“听说田虎和王庆向东京派兵了。”
燕青吃了一惊。但是,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现在,十三万官军集中在梁山泊。那意味着宋国各地的防备变得薄弱。田虎和王庆如果趁机调兵遣将也不足为奇。不过,其中一方的兵力并不足以袭击东京。二者极有可能已经结盟。
王都尉轻轻吹奏起竹箫。
“听说大臣们都说,是因为梁山泊,国家才会如此混乱。”
乐和出声问道。
“你呢?是怎么想的?”
“国家早就乱了。”
王都尉笑着放下了手中的竹箫。
“我可以接受你们的请求。”
乐和轻轻地叹了口气。
看来,这次又要借王都尉的人情了。说不定哪天真的要遵守“约定”。但是,王都尉什么也没说,只是无言地站了起来。
“看来朝廷也必须加紧行动了。”
王都尉端端正正地站在那里,一瞬间,绢帐、家具、玉石和象牙的装饰品,似乎全都失去了原本的光芒。
游手好闲只是假象——燕青终于发现,这才是这个男人真正的样子。
王都尉立刻恢复了一贯轻飘飘的态度。但是,他刚才说的都是真心话。
“当然——如果来得及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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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之中,战斗还在继续。
天空因繁星而变得明亮起来。深秋的夜晚,空气格外清新,连细小的星星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但是,地面上却一片黑暗。
四周是一望无际的草地。在无数马背的覆盖下,杂草在骑兵的猛烈攻击当中,像波浪一样哗啦哗啦地摇晃着。
其中一方是『豹子头』林冲和『青面兽』杨志率领的部队。大约有五千骑,其中不少人已经负伤。对手是节度使军——『老风流』王焕以及『拦路虎』杨温率领的两万骑兵。
林冲和杨志的军队准备埋伏从济州逃跑的童贯,却被节度使军与童贯军队形成夹击之势袭击。王焕与林冲已经交战百余回合。杨志也与杨温激战数十回合,仍未一决雌雄。呼延灼军为了与友军会合,正从后方向童贯军发起进攻。
正在激战的隘路两侧,是被秋草覆盖的丘陵。那片原野已经完全变成战场。战斗的中心是童贯率领的御林军。御林部队盘踞在隘路的正中央,进行着彻底的防御。位于人墙中央的,是童贯的轿子。飞虎将军毕胜紧紧依偎在旁。如果说官军只想保护童贯一个人,那么梁山泊的目标也只有童贯一个人。王焕、杨温率领的节度使军,执拗地阻挡着梁山泊军的道路。
终于,韩滔、彭玘在官军中开辟了道路。呼延灼也不断向童贯的轿子逼近着。但是,童贯的轿子却被数十支的御林军队守护着。
呼延灼的双鞭已经沾满了敌兵的鲜血。然而,无论打败多少敌人,讨取童贯还是遥遥无期。
「无论如何都要把童贯——」
呼延灼一脚蹬向踢雪乌骓的马腹。即使越过无数敌兵,也要挥动钢鞭在童贯头上一击而下。
与此同时,西方出现了新的旗帜。是从五丈河本阵赶来的『药师』徐京、『李风水』李从吉的援军。由于援军的到来,官军士气大增,童贯的轿子也再次移动起来。
呼延灼想要追赶上去。他冲散所有挡在面前的官军,想要和童贯的近卫展开肉搏。林冲也策马跃动起来。
“小毛孩,目光不要放在远处啊!!”
王焕在一旁怒吼道。
如果错过这个机会,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杨志单手执枪,拔出吹毛剑,砍向杨温。剑刃无比锋利。杨温试图举枪抵挡,枪柄却像糖杆一样断成两半。
下一个瞬间,呼延灼、林冲、杨志一齐奔向童贯的轿子。
就在这时,他们看到了魏定国放出的信号灯。
天空瞬间被染成红色。巨大的火球弹向北方的天空,战场上的人们全部停止了动作。
信号灯再次亮起。林冲看向身旁的杨志。
“应该撤退。”

“可是,童贯呢?”
杨志不愿意放弃这样的机会。
“就差一点——”
“一定还有机会。”
吴用在他们出征时,曾下达死命。
“南冥若有变故,立刻返回。”
如有变故,立刻回到南冥巩固防守——这是从一开始就定下的战略。
吴用所担心的事情,远比其他人更多。
林冲立刻把马头转向北方。济州周边的地理已经完全记在了脑子里。战场的四周是杂草覆盖的丘陵,一直延伸到远方的地平线。在这片广阔的草原上,梁山泊军开始向济州城发起撤退。王焕、杨温率领节度使军,立即转入道路进行追击,其余官军留守童贯身旁,再次向五丈河进发。
梁山泊军前方的夜空之中,闪烁着耀眼的星光。信号灯如同巨大的星星一般闪烁着。那是最后一盏信号灯。
节度使军的追击非常顽强。
闻焕章已经制定了在这条隘路上葬送梁山泊全部骑兵的方案。他预测梁山泊军会分兵,于是将一方歼灭于济州城,另一方歼灭于此地。由四万节度使军、童贯直属的御林军、以及张叔夜的济南军——被五万余官军围剿拼死登陆的梁山泊军,本应全军覆没,连盔甲碎片都不剩。
王焕痛快地笑了。
“小毛孩的决策可真果断!”
王焕在宛如黑海的草原上一马当先。体内青春的热血再次沸腾起来。与梁山泊军一战,老将军又找回了令人怀念的太行山上的“王风流”的感觉。杨温策马冲向王焕。
“老头子,听没听说过‘一死贼伏于旷野’的道理,在这样的草原上,不知道哪里会有伏兵。”
“应该没时间做那样的准备。”
王焕继续向前奔驰着。夜风把还没完全脱离战斗状态的身体吹得很舒服。
杨志回头望去。星夜的微光下,敌人的盔甲闪闪发光。位于后方的部队终于被王焕军赶了上来。受伤的士兵们的动作要相对迟缓一些。林冲和杨志迅速扭过马头。
后方的战斗再度展开。梁山泊军的行动异常迟缓。因为从半夜便开始战斗,人马都已经疲惫不堪。林冲和杨志一起跳入了追击的官军阵列当中。
夜幕悄然降临,杂草丛生的原野上敌我难辨。杨志紧握长枪。汗水和血浆在手掌间滑动。他不断打飞敌人的利刃,同时抬头仰望着北方的天空。彼时的天空,已然一片红莲之色。
呼延灼一心想要杀出一条血路。不知是鲜血飞溅,还是汗水溅得眼睛发花。双鞭似乎比以往更加沉重。乌骓的动作也很沉重。离开东京几经风霜,他和乌骓马都在不知不觉间衰老着。
梁山泊离这里还很远。恐怕连南冥都到达不了。想到这里的同时,呼延灼的眼里闪现出从北方山坡上出现的火把的光芒。
“是新军吗?”
因为距离太远,呼延灼无法看清对方的旗帜。事实上,那支军队并没有挂旗。与之相对映入眼帘的,是领头男人的脸。火光的照耀下,映照出一张年轻的脸。
“喔,是九纹龙!!”

从北方丘陵涌入战场的,是从济州急行而来的『九纹龙』史进、『镇三山』黄信的军队。战场间草丛茂密,能见度很低。但是,黄信在丘陵上看到了月光下起伏的草丛,便率军冲进了战斗最为激烈的地方。虽然只有八百骑兵的援军,但战况却瞬间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特别是『九纹龙』史进,活跃的格外令人瞩目。史进策马驱驰,接连砍倒五六个敌军,同时向追兵的阵中冲杀过去。
草原上响起了官军的铜锣。节度使军纷纷混入草原撤退。一瞬间,夜空恢复了寂静。黄信立刻飞奔到呼延灼的身边。
“济州城陷落。宋江殿传令,全军立刻返回南冥。”
“宋首领平安无事吗?”
“不清楚,不过有花荣在身边,应该没问题吧。”
林冲望着北方,计算着从这里到南冥的距离。
“要绕过济州城。”
杨志挥掉了枪上的鲜血。
“没办法。”
他握住缰绳,缓缓向北而去。天空越来越红了。
“总之,快点吧!!”
梁山泊军立刻开始进军。沿着这片草原向东迂回北上,总会到达南冥鹏森的东头。
“去南冥!!”
黎明已近。
男人们一齐猛踢马腹。呼延灼、林冲、杨志、史进、黄信以及共计一万名梁山泊骑兵。他们借着即将消失的星光,一路向西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