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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自闭症患者的七夕节

2023-08-23 17:34 作者:飞天蜗牛狼  | 我要投稿

  这两天,我阿姨不止一次表扬我很厉害。说真的,我自己也觉得,这个七夕节,我真的很了不起。

  昨天是七夕,中国的情人节。整个吾悦广场人挤人,老人、大人、小孩、年青人,一个人闲逛的、站那儿踱着步等人的、手牵手的、两个人勾肩搭背后面追着个小孩子的、一个手里牵着孩子另一个默默跟着的、拿着手机说到哭最后发狂吼叫砸手机的,穿着长裙的、吊着背心超短裤的、涂着口红的,卷着裤腿的、夹着烟头的、纹身的,上前问价直接扫码付款的、捏着几张小额纸币左顾右盼的……

  整个广场,全是陌生人,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陌生人。我慌的,面对人群,我会害怕。我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理解我在面对人群时的慌张,常常有人不客气的批评我心理问题严重,更多的是开导我要做个乐观、勇敢的孩子,甚至有人在面对我瑟缩躲闪的目光时,毫不客气的建议我做人要光明磊落。

  所有的这一切建议,只会让我更加困惑。因为,我知道自己是一个勇敢、坚强、乐观、诚实的人,但为什么每个人都认定我怯懦、无能、悲观还是个小骗子呢?在我还没有走上社会以前,别人对我有什么看法,我是不在乎的,但当我拉着一车子花想要靠卖花生存下来的时候,我才知道,别人对我的看法,是我生存下去的前提。

  昨天,当两个叔叔开导我要如何战胜心理问题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反驳他们:“我没有心理问题,我只是患有自闭症!”

  是的,我是个阿斯伯格综合症患者,用好听点儿的话形容就是,我是高功能自闭症患者。

  不要以为高功能指的是我有特异功能或有高智商,在我的脑子被一次又一次的癫痫发作搅乱以前,我确实有过人的计算能力,和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我能随口说出某年某月某日是星期几,也能随便就告诉你两个大数加减乘除的结果,但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计算出来的。对于我翻过的经书,你说第几页第几行,我也能直接背出来,我只是不知道经文的释意是什么而已。但,所有这些,都已成过眼云烟,如今的我,计算数字靠数手指头,记忆力也远远不如普通人。

  医生说的“高功能”,其实只是指阿斯伯格综合症普遍智商都比普通的自闭症好,大多超过了70,仅此而已。实际上,2018年我做智商测试时,只有64分。并不是我有多么愚笨,只是因为我只关注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也只记得住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所以导致很多在别人眼里很简单的东西,到了我这儿,就成了学习困难。所以,在面对测智商的题目时,有好多题目,我连问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也就无从回答了。其实,如果给我时间去学习研究,我猜我能做对全部题目吧,只是答题总是限时的。

  至于“自闭”,就更不是用“心理问题”四个字就可以解释的。的确有很多人,因为在成长过程里,遇到各种问题,变得性格孤僻,甚至选择了和别人不同的生活方式,只肯呆在家里,不愿意和外界接触,我不否认这些人也会被社会用“自闭”形容,但,我不是这种情况。

  我天生活泼好动,性格外向,喜欢和别人搭话,喜欢和别人一起玩。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和别人交往,也不知道怎样和别人互动才是正确的方式。而这种不知道,也不是简单的用“学习”两个字就能解决的。

  我的问题,是天生的,刻在基因中,我只能选择后天努力学习,去控制自己的外在表现,但我无法彻底改变自己的实际反应。

  当别人已经知道哭了就有奶吃,笑了就有人逗的时候,我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当别人已经学会用呼唤换来拥抱和亲吻的时候,我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当别人满街跑背着小书包和同伴做游戏的时候,我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很多普通人可以自然习得的东西,对于我说,是需要在医疗机构里,经过长年累月的训练,才能慢慢学着去模仿的技能。至于掌握和灵活运用,虽然我已离开训练营多年,但我还在努力学习,希望有一天能做到。

  比如,我无法做到和别人眼神交流。这一点是一种致命伤,也是我不被人接纳和信任的根本原因。当我向他人求助,别人当我是骗子,当我遇到别人求助,别人把我的回答当成欺骗。看着对方眼睛说话,是坦诚的表现,我并非不坦诚,我只是无法看向对方的眼睛。

  再比如,我害怕别人的触碰。小时候,如果有成年人想给我个拥抱以示友好,他换来的只是我的尖叫。长大后,我能做到低声要求别人放手,但我依然害怕。这是一种与生俱来、刻在骨子里的恐惧,我只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反应,让自己接受合理的触碰,但我改变不了接触时带来的那种恐惧感。

  2019年我给阿姨的生日卡,就是一个日记本和一张写满10个人祝福的卡片。那10个人里,有熟悉的朋友,也有图书馆、超市和医院里的工作人员,我请他们每个人给我姨写一句祝福,在他们写完后,我还和他们握手道谢。我把这一次一次握手的过程,写在日记本里,送给阿姨做生日礼物。

  所以,你们明白,我的确是一个勇敢的人了吧?我的勇敢不仅仅是我能独自一人带着帐篷骑着自行车走长途,而在于,在面对自己的弱点时,我会迎难而上,直面恐惧。即使我无法做到让自己不再害怕,但我会努力学会控制害怕的情绪,并迎着恐惧向前冲。

  也正因如此,我昨晚才能面对那么复杂的陌生人群,还能控制得那么好,让自己一直站在摊子面前,招呼着每一个过往的顾客,保证阿姨可以留在桌子后面,不受干扰的专心包花束。

  每当有陌生人放慢脚步,我就主动上前和他们打招呼,给他们介绍花名、花价、花语,引导他们扫码,付现金的给他们找零钱,搬椅子请他们坐下耐心等我姨包花束。我一丝不苟的完成了2023年七夕节的夜里,一个花摊子前,招待客人的繁杂任务。

  也有人看出我有问题的,他们停下脚步只为盯着我看,我也挺直腰杆大大方方让他盯个够。也有人过来买下花后和我姨打听我的情况,我阿姨则耐心地给他们解释我的自闭症。

  其实,我并非一整晚都表现那么好。昨晚很多人都很兴奋,好几个客人都拍了拍我的肩膀,有个喝了酒的叔叔甚至还扯着我的小臂好大一会才松开手去接我递过去的花束。整个晚上,我的神经一直都崩得很紧。

  到李叔叔和小陆阿姨去看我时,李叔叔也拍了下我的肩膀,那一瞬间,我整个蹦起来,尖叫着吼“不要碰我”,回头才发现,来人是李叔叔。也幸好是李叔叔,他赶紧放开了我,我才松一口气重新稳定情绪。

  其实,李叔叔和小陆阿姨是这9年里看着我长大的人,在我跟着阿姨卖花前,大部分夜里我都在李叔叔家度过。他们和我一起散步、陪我看图画书、找来小朋友和我一起玩玩具、看电视、聊天,还常常塞我好吃的。偶尔李叔叔拍拍我,或者大家一起挤在长沙发上看电视时互相接触到,我都能接受的。

  但昨晚李叔叔的最后一拍,却成了我的最后一根稻草。幸好,我最终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在广场上连续失控的尖叫,所以仅仅引来当时4个客人的注目礼,没有引来更多人的围观。

  那之后,每次我觉得快崩溃时,我就用手表倒计时30秒。我让自己坐在花摊子前的椅子上,陷入自己熟悉的那个被医生称为“自闭”的状态,眼前所有东西似乎都不见了踪影,耳边吵杂的声音也终于消失,我整个人又轻松下来。直到30秒后,手腕处手表不停的震动,把我拉回到现实中。

  于是,我站起来,又一次迎向新的客人,脸上挂着交流训练中学来的微笑,一句一句回答对方的问题。只不过,一旦有人耐下心来和我多聊几句,聊天内容偏离了我在学习研究的方向,他就会发现,我像一张空白纸似的无知得可怕。

  的确,我在交流训练中学习过,多人聊天时,为了礼貌,看见别人点头就跟着点头,但如果只有两个人聊天,没有任何参照物,我的困惑就暴露无疑了。因为,我既理解不了谈话内容,也理解不了别人的表情和肢体语言。

  看见对方抬手,我会后退,看见对方靠近一步,我会后退,听见对方声音提高,我会后退,但只要听见对方叫我的名字,无论是高声叫还是低声呼唤,我都要上前举手应到。

  我不能从别人的语气、表情、音调、肢体语言中,分辨对方是兴奋,还是威胁,我只是本能反应似的重复着日复一日训练出来的各种应对一般规则的动作。也正因如此,昨天夜里,我才好几次都条件反射的迸出一句“早上好”,这是我在交流训练中学习的第一句和陌生人问好的语言。

  但,总体上来说,我昨晚真的做得好好,阿姨昨晚一直表扬我,今天也不止一次表扬我,我也觉得自己昨晚真的好了不起。

  4.30那天,我骑了300多公里路自行车,到了淮安清江闸上,却因为游客太多,心里太慌张,我选择了逃跑,连清江闸都没有好好看一看就离开了。

  到了昨天8.22夜里,我已经可以独自应付那么复杂的人群了。我的进步真的好大,我对自己的训练,没有白费,我真的进步了。

  我说过,只要是我想要解决的问题,我总能找到办法去解决的。我猜,虽然我还没有完全学会如何正确的和别人交谈,但,我至少学会在和别人交谈时,做到控制好自己的情绪,避免引起对方产生想要忽略我,或伤害我的想法了。

  离国庆还有40天,希望在钱塘江、西湖、太湖、长荡湖之行开始前,在学习和陌生人交流上,我能再进一步,因为,这次我要在节日期间,骑着自行车到景区去。我将要去独自面对更大、更复杂的人群。

  昨晚的七夕,我成功了,期待国庆,我也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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