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译文】《绿渊眷族》——C.霍尔 汤普森(一)

2021-12-07 01:36 作者:温蒂斯-加斯特  | 我要投稿

                     《绿渊眷族》

  (《Spawn of the Green Abyss》)
                   C.霍尔·汤普森

           (C. Hall Thompson)

前言:查尔斯·霍尔·汤普森(Charles Hall Thompson,1923-1991)以他的西部风小说而闻名,他在恐怖小说中短暂停留了一段时期,并创作了四个故事:《绿渊眷族》(1946年《Spawn of the Green Abyss》)、《克劳德·阿舒尔的意志》(1947年《The Will of Claude Ashur》)、《苍白的罪犯》(1947年《The Pale Criminal》)和《黏土》(1948年《Clay》)。 其中的前两篇故事在《诡丽幻谭》发表,他利用了神话主题,引起了奥古斯特·德雷斯的极大不满。 据罗伯特.M.普莱斯在他的《洛夫克拉夫特神话故事》一书中说:“……显然,因为汤普森在德雷斯的手下工作(而且卖的产品销量更高)。 ”

本篇《绿渊眷族》是《诡丽幻谭》1946年11月刊的封面故事,本篇可以说是很“不可名状”了(指各种口音化英语),所以我翻译起来进度缓慢,而且很难说译出了正确的意思,希望各位见谅。


译者:南·政

2021.11.30

未经译者允许,禁止无端转载

标语:By鲍里斯·多尔戈夫(BORIS DOLGOV)

一栋被诅咒的房子,一个不再属于自己的灵魂,一段来自大海的无尽厄运。

                        (1)

我写下这些不是为了保全我的性命。等我理智的用简洁明了的英语,把希斯宅邸的离奇故事写下来以后,我就把这手稿封在信封里,直到我被行刑以后才能再被打开。这样,在我的监禁和审判期间,那些被记录在案的报告也许就更容易理解了。今天,州检察官以他有力的男中音对一众陪审团说:“这个人,詹姆斯·阿克莱特医生,是一个冷血杀手,杀害了他的妻子卡珊德拉和她未出生的孩子。女士们先生们,你们已经看到了证据;你们都看到了那把沾染了被害人鲜血的枪。国家和死者灵魂的呼声都强烈要求这个凶手受到极端的惩罚。”这是一段很有力的有罪论述,我已经无力反驳他了。你知道的,我要死了。所以在法医宣布我颈部骨折而死之前,不要读这封信。如果在我活着的时候读它,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得到解脱,而是立即陷入死亡的虚无;相反的,我应该花无尽的时间,回忆在州立精神病罪犯收容所的岁月。

请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我并没有因悔恨感而促使自己去努力遗忘这段经历。万一这一切再发生——但愿不会!——我知道我也应该这么做。我毁了卡珊德拉,因为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毫无疑问,这听起来有些冷酷无情,但当我把整个可怕的故事讲完后,这似乎是一个理智的人所能得出的无法避免的结论。因为,我是理智的。在卡莱斯茅斯¹海滩那可怕的几个月里我也曾怀疑过自己的感官,但现在,我只能说我确信这是真的。我向上帝祈祷,希望其他人不要被这样的启示所诅咒。


¹:Kalesmouth


在人类所能理解的面纱之外,还有一些怪异的、古老的怪物,它们潜伏在阴影中,捕食黑暗、迷失的心灵,在伟大深渊的边缘等待着向人类宣称自己的存在。这些都是我所必须逃避的。

对于那些意识到它们存在的人来说,唯一的退路就是穿过静寂的死亡迷宫。

那些令人难忘的、半开玩笑的真相已经渗透到各种地方报纸关于审判的专题报道中。《肯尼科特审查员报》简要提到了拉撒路·希斯(Lazarus Heath)死亡时的怪异方式;一位年轻有为的记者曾在访问卡莱斯茅斯的古老希斯宅邸时,注意到了那种令人作呕的气味,它像一层膜一样悬在楼梯上方,一直通向我射杀妻子的那个房间;他还提到,在入口处的地板上有一条条痕迹,就像海水干涸了以后留下的痕迹一样,楼梯上的地毯也留下了这样的痕迹。那些不过是令人厌恶的真相表层上的轻微涟漪而已。他们没有触及那些在腐朽大厅里回荡着的笛声,催眠般的音乐;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在黑夜里,从看不到的水深处冒出的那种垂涎的、胶状的恐怖,会重新占据自己的身体。这些事只有我能说,其他目击它们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夜里,我躺在我那难以安卧的囚床上。

凝视着无声的黑暗,我有时会想,如果我猜到了等待着我的恐怖,去年秋天我是否会去卡莱斯茅斯。总之,我想我会的。因为,在那个时候,我一定会嘲笑那些萦绕在新泽西东北海岸一个荒凉半岛上的古老村庄里的传说。作为一名医生,而且是一名小有成就的脑外科医生,我会把它们归为那些在寒冷的壁炉边,迷信的九十多岁老人们用幽灵般的低语讲述的民间传说。还有,我和卡珊德拉在一起的短暂时光,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如果我没有去卡莱斯茅斯,我就永远也不可能遇见她。

在当时,我什么也没有察觉。那个夏天,我在工作上格外积极,由于我的工作要求极其严格,到9月底的时候,我开始感受到它给我带来的影响。要解决外科医生手指颤抖的问题,唯一的办法就是一次彻彻底底的休息。我不知道是什么促使我选择了卡莱斯茅斯;它不是一个度假胜地。但是,那时,我并不想寻求娱乐。当我看到一则广告,上面写着一间小屋,可以让我置身于一个靠近多岩海岸的偏僻海滨小镇时,它似乎十分理想。从孩提时代起,我就喜欢大西洋海水的那种清新咸味。但现在,当我想到碧绿的海浪拍打着海滩,用水的手指抓着它时,我就无法抑制一种颤栗的寒意。

卡莱斯茅斯只有一些零星的小农舍,只有一家杂货店,在这里居住的不超过五十口人。在狭长的沙石地上,零零散散的散落着一些白色的小房子,这片土地奋力地向东,直直延入大海。

卡莱斯茅斯三面环水,只有一条公路通往陆地深处。这里的人很少和陌生人交谈,从他们以阳光和海浪为伴的枯燥生活中,你可以感觉到一种伟大的古老气息。我不敢说我在这偏僻的村落里发现了任何邪恶的迹象,但是这里有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徘徊不去的陈旧气息,以及房屋和人都带着一种相似的孤独感。这片土地本身似乎干燥而贫瘠,就像旧时硕果累累的丰收之日里被抛弃遗忘的遗迹。但在经历了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走廊和正在运营的露天剧场的剧烈骚动之后,我需要的是安静和休息。当然,没有哪个城镇能比卡莱斯茅斯更好地提供这样的机会,因为它散发着维多利亚时代的气息,生活穿梭在悠闲、隐秘的途径中。我的屋子虽小,却很舒适,杂货店店主艾波·林德(Eb Linder),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帮我储备了大量的主食。在白茫茫的多岩海岸线上,我度过了漫长、带着海盐味空气的一天,到了晚上,我就开始阅读我的藏书。我很少和其他人打交道,聊过天的就更少了。

有一两次,当我们碰巧在林德的店里碰面时,我和亨利·乔伊斯·安布勒(Henry Joyce Ambler)医生聊了聊,他是卡莱斯茅斯唯一的全科医生。他是一个面色红润、满头白发的人,满嘴都是我极力想回避的行话——我担心自己可能对他太粗鲁了,因为在最初的日子里,我仍然过于紧张,需要一定的放松。然而,渐渐地,我陷入了一种轻柔的、沉思的情绪中;我对周围的环境更感兴趣了。

我无法确定我是什么时候第一次注意到这所房子的。回想起来,我应该说,不知何故,我一定从一开始就模糊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从我小小起居室的主窗往东望去,可以看到浩瀚的大西洋。我的小屋坐落在狭小的卡莱斯茅斯半岛的中心,从这里可以看到陆地像长长的手指般伸向大海。在我的小屋和陆地的尽头之间,有几幢零星的农舍杂乱无章地错落着,但是在宅邸所在的陆地边缘半英里以内,没有人居住的迹象。

因为那是宅邸,所以在卡莱斯茅斯与众不同。其余的都是只有一层楼的墙板平房。在海雾笼罩的夜晚,我习惯在东边的窗边坐上几个小时,盯着它那巨大的灰色身躯。它就像来自另一个世代的东西,是过去黑夜中摇摇欲坠、腐朽不堪的遗迹。散布着大量的山墙和圆顶炮塔,它的小玻璃窗在落日的余晖中闪烁着不祥的光芒,因为它坐落在陆地的最边缘,似乎更像建在令人生厌的大海上,而非坚实的土壤上。一团不明的灵气紧紧地粘附在破旧的圆顶炮塔上,塔楼上巨大的破口表明它们在激烈的争斗后被遗弃了。我注意到海鸥警惕地围着那座古老的纪念碑盘旋;鸟儿不在残破的屋檐上筑巢。整个梦幻般的景象笼罩着一种遥远的气氛,隐隐带着恐惧和厌恶;这是一种被遗忘的邪恶,失落和被埋葬的亵渎低语。当我第一次发现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时,我笑着把这种感觉压在心底,并认为是孤旅使我的想象力发散开来。但是,这种感觉依然存在,最后,我的好奇心占了上风。在我偶尔去商店的时候,我开始问一些问题。

尽管艾波·林德惯于沉默,当我提到陆地那头的房子时,我感觉到他突然哆嗦了一下。

他继续称着我的粗切烟叶,说话时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你不会想知道希斯宅邸的,医生。这与附近的人无关.....”

阴沉的警告增强了他平静的语气。我笑了笑,但一阵寒意顺着我的脖子流下来。我看着商店对面的安布勒博士站在那里,带着白发的他正专注地盯着一本最新的杂志。他抬起头来;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平常的笑意消失了。

“拉撒路·希斯住在那里,医生。”他喃喃地说。“很像隐士。”

“这是我们的一个玩笑。”林德含糊不清地插嘴说。

安布勒点点头,继续他的阅读。

就在那时,我看到了门口那个蓬头垢面、饱经风霜的家伙。我以前见过萨利-乔在沙滩上和砂石嶙峋的荒地上游荡。我想,每个小镇上都能找到这样一个被排斥的人。他是一头迟钝、扭曲的野兽,长着一头乱蓬蓬的黄灰色头发,日夜在海岸上搜寻,漫无目的地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睡在一块凸起的高大岩石的背风处,在哪里找到食物就在哪里吃。以前,他那双忧郁的、浅蓝色的眼睛总是茫然地盯着我,但现在,当林德为他免费提供每天一瓶的牛奶时,萨利-乔正盯着我,冷漠的脸上带着一种敏锐的,仿佛理解的神情。我们没有再谈到希斯宅邸,但当我离开商店时,萨利-乔慢慢地跟了过来。他追上了我,在我身边拖着脚步,含糊地笑了一会儿才开口。

”你说的是希斯宅邸,是不是,医生?”

我点了点头;萨利-乔轻声地笑了。

“我知道你为什么问起这件事,”他狡黠地朝我挤眉弄眼。“只是你不应该那样做。拉撒路·希斯不是任何人的朋友。离那房子远点,那里发生了些怪事,那是些不好的事……”

“谁是拉撒路·希斯?”我问。

一个穷苦的男人…特别的老……他身上有一股怪味。一股死亡的味道,就像被冲到海滩上的死鱼....他以前是水手,但现在他太老了……他们有关于老拉撒路的故事。他和他的女儿……”他脸上那种淫荡的笑容又回来了。“你最好别管卡珊德拉小姐……医生,我知道你见过她;这就是为什么你要问宅子....但忘了它吧……她不是你这样的人……”

萨利-乔慢慢地摇了摇头,难过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不,先生……她太像那个老男人了。远离像他们这样的人。他们独自生活在那里……就像我说的,他们在希斯宅邸的事情……他们的味道臭不可闻。按老拉撒路说的....大约二十年前,他遭遇了一场海难,失踪了两年,后来一艘轮船在一个岛上找到了他....他带着一个小女孩;他说她是他的女儿,而他的妻子在沉船上。只是没人能在乘客名单中找到拉撒路·希斯夫人……然后,拉撒路回到这里,买下了那栋老房子。甚至在他来之前,他们还在谈论那所宅子里的坏事……人们还在谈论,只是现在他们小声说,以防拉撒路听到....相信我的话,……医生,你最好远离漂亮的卡珊德拉……她不是为我们这样的人而准备的……”

我还记得萨利-乔的影子像猴子一样,沿着被月光冲刷过的不平沙滩拖着脚步,夜潮贪婪的舌头拍打着他破旧的白色运动鞋。即使我以前完全没有听说过卡珊德拉·希斯(Cassandra Heath)这个人,但现在既然我知道了,我的兴趣就会因为海滩拾荒者那怪异的警告声仍在我耳边嗡嗡作响而变得更加强烈。

我咯咯地笑出了声,对自己说,萨利-乔那孤独、扭曲的心灵所产生的含糊不清的幻影,很可能完全是胡说八道。但是,我的笑声回荡在潮湿的荒地上。

我想起了聪明的、受过教育的安布勒博士严肃的沉默,想起了林德的无声的警告。

尽管有这些回忆,我还是无法把卡珊德拉·希斯从我的脑海中抹去。我对自己承诺一定要见见她和她传奇般的父亲。从表面上看,这似乎很容易:我可以去拜访他们,说我是新邻居。

然而,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不止一次地尝试这么做,但都失败了。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我在干燥的半岛上漫游着,我要毅然向希斯宅邸那座被薄雾笼罩的大房子走去,但我总不能让自己坚持走完全程。那些杂乱的、长满青苔的城垛似乎是另一个世界的一部分:看着这所房子,你就会产生一种想法,你可以一直朝它走,但永远也走不到那摇摇欲坠的天井,永远也走不到那扇古老的雕刻门。很可能我根本就不应该遇见卡珊德拉·希斯。但她不是来找过我吗?

                        (2)

十月初,一场印度夏季风暴从大西洋涌来。这一天是漫长而沉闷的,笼罩在潮湿的雾中,傍晚,凶猛的雨流在隆隆的雷声中降下,覆盖了陆地。透过流着水的窗户,我几乎看不清希斯宅邸的高大外形,它在狂暴的大海上顽强地时隐时现。我点燃了一堆木柴,在安乐椅上坐下。暴风雨的低沉呼啸声,加上对²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枯燥分析,一定把我哄得睡着了。


²: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1856年5月6日—1939年9月23日),奥地利著名精神病医师、心理学家、精神分析学派创始人。


有一种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觉;我的思绪在雨点鞭打声中的夜晚的黑暗里来回跳跃。

一阵寒意掠过我的脸;一股令人作呕的湿气粘在我的脚踝上,压住了炉边火红色的温暖。

有什么东西突然咔哒响了一声,我睁开了眼睛。我以为我还在做梦。

那个女孩倚着刚关上的门站着。

余烬在她的脸上和头发上投下了变幻莫测的光影。她身材苗条,身材匀称;乌木色的头发飘到肩上,给人一种浓郁的暖意。它与那双微微凸出的非凡的双眼中平静的黑色相匹配。她的皮肤晒得黝黑。她的脸颊微微发红,丰满的嘴唇里传来急促的低语,似乎表明她的行程相当匆忙。我模模糊糊地感到奇怪,她居然是浑身干燥的,直到我意识到暴风雨已经随着夜晚的到来而消失了。过了一会儿,除屋檐上水珠的隐隐滴落声,周遭寂静无声,那双黑眼睛与我对上了视线。

“阿克莱特医生?”

这声音很有教养,很有节制,就像演奏得很好的大提琴的低沉旋律,增强了我梦幻的感觉。我笨拙地站起来,书滑落到地板上。女孩笑了笑。

“我想我一定是睡着了……”

“我叫卡珊德拉·希斯,”女孩温柔地说。“我父亲病得很重,医生。你能马上跟我来吗?”

“嗯……最好找安布勒医生,希斯小姐。你知道,我不是全科医生。”

“我知道;我听说过你的工作。你是脑外科医生。这正是我父亲所需要的……”那声音带着一丝轻微的颤抖;她的眼睑暂时遮住了那双黑色眼睛。卡珊德拉·希斯的控制力令人钦佩。当她再次说话时,语气中带着一种挑衅般的骄傲。“你不必来,如果……如果你不介意……”


“不……根本不是那样……当然,我会来的,希斯小姐……”

我的思绪又回到了沙滩拾荒人的低语上,我整理了一个小工具箱,双手止不住奇怪地颤抖着。

卡珊德拉·希斯静静地站在门边。我想知道萨利-乔的故事是否不仅仅是一种过度想象的怪异传说。这姑娘的声音里充满了蔑视的意味,这说明希斯宅邸的传说不仅为这个微不足道的流浪者所了解和害怕;还害怕它会把一个陌生人吓跑。

即使没有这样一层神秘的面纱笼罩着她的生活,卡珊德拉·希斯仍会是个引人注目的人物。因为她是如此令我着迷。

我们走了一段距离,那个女孩才又开口说话。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在那轻柔的月光下,岩石反射着朦胧的光彩。海水拍打着雨水浸透的海滩,我们的脚留下了潮湿的脚印,这些脚印很快就消失了。卡珊德拉·希斯迈着优雅的大步,用平淡单一的语调说话。

“我想你一定听说过我父亲的故事。你不可能住在卡莱斯茅斯而任何时间不听说老拉撒路·希斯……"冷峻的幽默触动了她温暖的嘴唇。

"萨利-乔说了几句话。”我承认道。

"你不能相信你所听到的一切,医生。我父亲病了。他已经这样好几年了。我们宁愿自己待在希斯庄园。当人们无法与你交谈时,他们会谈论你……他们讲述关于父亲……的故事

“希斯小姐,”我冒昧地说。“你认为你父亲……”

“疯了吗?”女孩补充道。“两年前……甚至在去年,我也应该说‘不’。但现在,我不能肯定。我父亲的生活很奇怪,医生……一个紧张的人……在这里,他总是显得闷闷不乐,忽而喜怒无常,忽而沉默寡言,但这次不一样。他……他一定是害怕什么,我想……然后,还有失踪事件……”

“失踪?”

“他喜欢在夜里到处游荡……在过去的两个月里,我四处找遍了海滨,都找不到他……”

“也许,他到陆地上去了……”

“我不这样认为;有人会看到他的。不……他去的地方……在更远的地方……”

第一次,一时间,卡珊德拉·希斯的声音里带着困惑和恐惧。

    “……更远……”她似乎费了很大的劲才回过神来。“他今晚就这么做了,医生。就在暴风雨来临之前……我……后来我找到了他……一小时后……在房子后面的一个小海湾里。他以一种怪异的腔调说话和唱歌……一个有趣的小调。他现在在自己的房间里……还在自语……还在唱着那首歌……”

缟玛瑙般的光芒闪过我的眼睛;在那月光闪烁的一瞬间,我看到了所有令人怀疑的恐惧以及卡珊德拉·希斯甚至对自己都不承认的那份困惑和焦虑。我没有时间进一步问她,也没有时间把她最后几句断断续续的话联系起来,以便我能猜出其中隐藏的真正含义。卡莱斯茅斯河岸突然变窄了,现在,在我们两边,午夜的海洋像恶魔一样吞噬着这片土地。一条曲折的小路,缠绕着海中的荆棘和岩石,蜿蜒曲折地通向希斯宅邸被阴影笼罩的庭院,被风雨侵蚀的木板在陌生的脚步声下发出抗议的呻吟声。

卡珊德拉的手轻轻一按,笨重的红木门就无声地向里打开了。甚至在我踏进仅有微弱烛光的,昏暗的走廊之前,我就闻到了——那股萨利-乔喃喃自语的、令人作呕的、粘在身上的海洋生物腐肉的气味。它在门厅潮湿的空气中令人作呕地盘旋着,门厅就像某个被遗忘的大教堂里满是灰尘的中堂,沿着高高的镶板墙上升到远处看不见的黑暗中。一条宽阔、曲折的楼梯蜿蜒向上,通向某个更高的迷宫。我跟着卡珊德拉·希斯走上楼梯,楼梯上古朴的灰色地毯让脚步声变得轻微,几乎要被遗忘,恶臭味变得越来越浓烈,越来越难闻。

穿过梦一般的走廊,我跟着女孩手里烛台断断续续的光亮走着。另一扇门打开了,在我身后又关上了。我正站在一个房间里,它似乎是从逝去岁月的黑暗魔爪中抽出来的。巨大的橡木家具使这个瘫软地躺在高台床上的人显得如此矮小。尽管玻璃窗很小,但很宽,冰冷的海雾从窗户中飘进房间,却臭气逼人。卡珊德拉把烛台放在一个古朴的柜子上;拉撒路·希斯那消瘦的脸上闪过一丝怪异的光彩。

在我的职业生涯中,脑外科专家是被要求诊断无数可怕的病例,但它们是黑暗心灵的恐惧,或由肿瘤引起的失明。它们是医学上的东西,可以理解。但你无法诊断出一种超出医学知识范围的腐烂恶性肿瘤,它仿佛植根于古老地狱的黑土中。医学知识对拉撒路·希斯毫无帮助。

我把厌恶压下去,作了一次彻底的检查。他的身体状况,比皮包骨头好不到哪去,现在散发出一种腐烂的气味,但却没有溃疡。那湿透了的破烂衣服上缠着暗绿色的海草,上面沾着海盐。但是,是那张脸吸引了我的注意。皮肤紧绷而干燥,呈陈年玉石的颜色,上面覆盖着细小的、闪闪发光的鳞片。拉撒路·希斯凝视着烛光,那双苍白的眼睛可怕地凸出,巨大的瘦骨嶙峋的脑袋耷拉着。

我从一边到另一边断断续续地看到两道浅蓝色的条纹,大约四英寸长,沿着长满鳞片的脖子两侧,就在下巴下方。他那被盐蛰焦了的嘴唇在吸着空气,那些条纹随着他的呼吸上下起伏着。在寂静的潮湿中,水的咒语涌了起来。

“他们在呼唤……他们呼唤着拉撒路·希斯……佐斯·萨拉在为她失去的亲人而悲伤;她召我回家。你听到了吗?绿色深渊的巨人们在向我欢呼!我来了!哦,美丽的佐斯·萨拉!你失去的人儿回来了!哦,绿色虚无的泪泣女神……!”

突然爆发的力量使松弛的骨架充满活力,所以我很难把他扶到床上。拉撒路·希斯苍白的眼睛凝视着外面的世界,开裂的嘴唇扭曲着,露出可怕的微笑。然后,他突然平静下来;沉重的脑袋可怜巴巴地歪向一边,摆出一种古怪的倾听姿势。

“你听到了吗?”空洞的声音咯咯笑着说。“她在为我歌唱!”

“佐斯·萨拉之歌!”空洞的声音无力地窃笑着。

拉撒路·希斯沙哑的嗓音逐渐变成了一段令人难以忘怀的哀歌,这首歌微妙的邪恶语调时而吸引人,时而又让人反感。


“佐斯·萨拉呼唤彼之知晓绿渊之人,

水草与盐的男人皆为她的情人

致绿色漩涡之虚空女神

到佐斯·萨拉身边去吧!

去吧!”


“父亲!”

卡珊德拉的声音不过是一声心烦意乱的喘息,但一听到这声音,那可憎的、催眠般的微笑便冻结在拉撒路·希斯那张羊皮纸般苍白的脸上,然后,慢慢地分解成一张病态的,恐怖扭曲的面具。这是第一次有一种理智的恐惧渗透进那双奇怪凸出的眼睛里。

“卡希!卡珊德拉!”希斯发疯似地望着四周,像一个在黑暗中迷路的孩子;他又一次试图把自己的身子支起来,但我还没来得及制止他,他就栽倒在地,陷入了无声的昏迷。

半小时后,我站在破败庭院的阴影里,向东望着月光照耀下宛如沙漠的大西洋,我告诉卡珊德拉,她父亲的精神没有任何问题。也许我应该更理智地说:“医学不能治愈任何东西。”

但是,当我感觉到这个女孩的身体和大脑里洋溢着自由、充满活力的生命力时,我无法让自己告诉她,我认为拉撒路·希斯疯了。同样,我对自己的诊断结果也不太确定。

我告诉卡珊德拉,我需要一段时间来更仔细地观察她父亲,得知我会考虑老人的病情,她似乎大大松了一口气。对我自己来说,我承认我不可能不这样做。尽管某种邪恶的阴影笼罩在希斯宅邸上,使它成为永恒的神秘谜团,尽管我知道我需要一次又一次的回来;不仅因为我对老拉撒路·希斯那种朦胧的疯狂所伴随的某些奇异方面好奇,还因为那天晚上我离开时,卡珊德拉伸出了她的手,而我也握住了她。这是一个简单而友好的手势,我们都笑了。从那一刻起,我彻底地、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卡珊德拉·希斯。

回首往事,在我看来,我们短暂的幸福时刻就像一个小小的奇迹,它穿过一股令人窒息的邪恶瘴气升起来,触摸到一个只有恋人才知道的洁净的、阳光灿烂的世界,哪怕只是一瞬间。

不管怎样,我们成功胜过了拉撒路·希斯病史中无处不在的幽灵。的确,老人在他痛苦生命的最后两个星期里恢复了正常,卡珊德拉一时间也忘记了她父亲那些疯狂的胡言乱语和那些突如其来的、无法解释的失踪。然而,作为一名医生,我从未真正忘记。在最后的两个星期里,我经常和拉撒路·希斯交谈;他平静地接受了我的询问。至于他那特殊的皮肤状况和他喉咙两侧奇怪的条纹,他声称一无所知,当我有一两次提到佐斯·萨拉时,他闷闷不乐地对我沉默不语。他说这个名字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像拉撒路·希斯那样,如此明显地被某种亵渎神灵的、折磨人心的秘密压得喘不过气来。他吃的东西很少,日日夜夜都瘫坐在一张奇形怪状的椅子上,凝视着希斯宅邸外小海湾上的蓝色薄雾。

卡珊德拉需要遗忘;我尽我所能,把她从陆地尽头那座老宅的忧郁孤独中解放出来。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变得放松下来了,变得妩媚了,这是她天性中的一面,我想,就连她自己也可能对它感到陌生。因为在拉撒路·希斯归来之后,那些肮脏的传说已经切断了他女儿的友谊,也切断了这个外向的人所享受的清晰、纯洁的快乐。

我们一起在海滩上度过了漫长的阳光明媚的日子;卡珊德拉就像一个被囚禁的仙女突然被释放了。她像水中出生的人一样优雅地游泳,像孩子一样轻盈地在干燥的沙滩上奔跑,她那美丽的头发在海风中疯狂地飘动着。一个人不可能看到这样的青春与美丽而无动于衷。我的卡珊德拉不仅有这些;她身上也有一种沉静的智慧的气息,但不知怎的却带着怅惘和悲伤。她学识渊博,告诉我是她父亲教会了她。有时她会说起漫长而孤独的童年岁月,那时她只活在拉撒路·希斯书房无数书籍的书页中。

我曾见过那间堆满了书的小房间,还有发霉的厚装帧;老人在那里呆了很长时间。真奇怪,一个角落怎么会如此舒适。实际上如此普通的地方这么多年来却隐藏着这样一个卑鄙,不人道的秘密。如果我早点知道这个秘密,卡珊德拉今天就能活着。

(未完待续)

【译文】《绿渊眷族》——C.霍尔 汤普森(一)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