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头王传说》3卷2话4节

3卷2话4节

　拉库谷突然陷入一片忙碌。

　古罗、拉色、图拜的战士们在拉库谷外按照各自氏族分别集结，等待出动的命令。

　女人们更是忙得几乎脚不沾地。为了犒劳这些连夜驰援的盟军战士们，她们这次真的是翻箱倒柜把所有食物都拿了出来，忙不迭地烹煮分发。

　然而她们的工作还不止这些。将毒花榨取的汁液以陶罐煮沸、再将石制箭头放入其中浸泡后取出晾干、变成塞姆最强大的武器——毒箭，这也是女人们的工作。检查弓弦有没有崩断、松弛、重新上紧，还有将药草榨取的汁液装入小皮袋、分发给战士们用以驱赶诺斯菲拉斯数不胜数的毒虫、沙蛭，仍然是女人们必须做好的工作。

　另一边，战士们也有自己的工作，同样忙得不可开交。他们填饱肚子后，一个个或是把石斧的刃磨快，或是把晒干的红苔藓放入素烧陶罐熬煮成红褐色的燃料、并涂抹在脸上营造出一位可怖的战士脸庞。

　同一时间，大族长、大酋长等高层领导正聚集在拉库的族长之家里进行会晤，商讨具体的合作条款。

　对琳达和雷姆斯来说，姐弟俩和苏妮先一步来到的和平的拉库村，此时的气氛可谓判若两村。

　「我们也要帮忙。」

　琳达向苏妮打着手势表明想要帮忙，抓着石棒磨成的铲子想要搅拌正在熬煮毒液的陶壶。苏妮和拉库女人们大惊失色，一副炸弹作坊里有人要抽烟似的表情冲过来把她往后推。于是她只好牵着雷姆斯的手，缩在广场一角争取别挡人家道，百无聊赖地眺望着忙于进行战争准备的拉库村。

　天光早已放亮，诺斯菲拉斯酷热干旱的又一天降临大地。

　根据各自部族的审美观涂有不同颜色战纹的战士们，腰间挂着石斧在广场上忙忙碌碌地来回奔行，女人们也抱着陶壶、箭矢等不断奔行配送物资。

　广场两边不断有塞姆语高声互相呐喊，吃了能填肚子或嗝屁的各种劳什子烹煮的气味和柴火烧焦的气味充斥着谷底，令人鼻子发呛。

　古音窝在族长之家里忙于发布各种战略战术指令，完全不见豹影。

　勃拉基亚的伊什特万刚开始还和琳达她们坐在一起，这样也不是，那样也不是，一会儿强行尬聊，一会儿又想去调戏塞姆族的女人们，后来终于意识到自己跟小孩儿混在一起，还搞这么小孩子气的动作，会导致自己形象破产。于是他也钻到族长之家里，再也没出来。

　那种紧迫忙碌的空气影响着宽敞的拉库谷，自然而然让所有塞姆族的行动愈发加速。手持的旗帜枪尖上飘扬着皮革流苏的一队战士神色匆忙地钻进族长之家，领了命令后很快又脚不沾地飞快跑开了。

　「呐——琳达。」

　雷姆斯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带着男孩子特有的兴奋看着眼前的情形，低声向姐姐呼唤。

　「想不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啊······对吧？」

　「真的呢。」

　琳达也早已被周遭的气氛感染，茫然地应了一声。

　「说真的，在帕罗的水晶宫里，在边境的路德火葬场森林里，斯塔弗鲁士堡的牢房里——不，哪怕昨晚蜷缩在塞姆族的床上，心急如焚地等待古音他们回来的时候，也根本想不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呢！」

　「呐——琳达。」

　「干嘛，雷姆斯。」

　「也不知道接下来的情况会发展成怎么样呢！」

　「我哪知道。顺其自然呗。」

　琳达有些烦躁，但心绪一转，又补充道：

　「不过至少我们俩，已经不是亡国流浪、无家可归、被敌人追着逃命的无依无靠的两个可怜孩子了。我说，雷姆斯！我也要和苏妮的部族一起，和蒙古战斗！」

　「但是，我们能打得赢吗？」

　雷姆斯充满怀疑地看着眼前的塞姆族们说道。琳达听了非常恼火。

　「真是的，雷姆斯！那还用说吗，我们这边可是有古音在啊！」

　「但是，敌人的数量比我们多太多了，而且他们还有马——」

　「你再跟我说一次「但是」，我把你舌头扯下来！」

　姐姐怒吼。

　「我们肯定会赢！不用怀疑！」

　「你是不是有那个预感？」

　因为雷姆斯问得战战兢兢，所以琳达一时间对这个懦弱的弟弟是不是突然胆大包天到嘲讽自己，有些拿不准主意。

　琳达完全没意识到，这位和自己相貌几乎一模一样的弟弟，性格却和自己大相径庭——极度慎重、彻底的现实主义和实证主义、无意识的疑心，都是他的人格基调。

　而这些特质，身为姐姐的琳达一样也没有。简直好像神专门做了个试验，看看同一天出生、相貌如出一辙的两人，性格到底能南辕北辙到什么地步。但是琳达没有察觉到弟弟的性格要素和自己是完全相反的，总是对他的懦弱恨铁不成钢，并暗自认为把他培养为勇者是身为姐姐的责任。

　但是（雷姆斯：这不是我说的！），琳达由于年龄太小，还没到能领悟某个真理——有时候勇气和愚蠢是同义词，而怀疑和嘲讽恰恰是为王者最理想的素质。不仅如此，由于她自己过于惊才绝艳，比常人更接近神秘乃至众神的领域，导致她对雷姆斯身上这种凡人素质，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真正的理解、包容。

　「倒也不是预感。」

　审视地盯着雷姆斯看了好几眼，确认弟弟不是在嘲讽自己，琳达的表情总算缓和了几分。

　「毕竟，我们非赢不可啊。我们已经没有后路了。如果塞姆全灭，这片远离帕罗的诺斯菲拉斯沙漠，就会成为我们人生到过的最后一个地方了。之后我们会被拴在马后，一直拖着走到陶洛斯，严刑拷打后处刑。我们的脑袋会被砍下来放在陶洛斯菜市口的门柱上示众。我倒不是怕死，只是我有种强烈的感觉，这一切绝对不会发生。帕罗陷落，斯塔弗鲁士堡毁灭，多少次命悬一线我们都幸存下来了，这一定是因为我们命中注定要复兴帕罗啊。

　而且——」

　琳达抓着弟弟的肩膀拉到自己身前，压低声音说道。

　「我说，雷姆斯——难道你没有这种感觉吗？古音......只要有古音在，一切都会顺利的！只要能和古音在一起，我就会无所畏惧，而且我还感觉到，我们的命运绝对不会在诺斯菲拉斯迎来终点。我知道——古音是特别的人！」

　「但是可惜我什么也预感不到。」

　雷姆斯心有余悸难过地说道。

　不过琳达没有在意。

　「我是《预知者》琳达。啊啊，没错——我能感觉到。古音不是普通人。不是因为他的豹头，也不是因为他是个厉害的战士。他最特别的地方是——让我感觉到他和其他人截然不同的最大原因是——对了，对了！因为命运，总是围绕着古音在运转！」

　「命运？」

　「没错。古音自己应该也和其他人一样，有着属于他自己的命运。但是他身上有更神奇的某种事物——首先不管他走到哪里，都会为那里的人带来命运的剧变，就好像他这个存在对人们来说，就是命运本身一样！这也是他和其他所有人之间最大的差别！呐，雷姆斯，你感觉不到吗？只要古音在我们身边，就没有任何人和事可以威胁到我们，甚至蒙古军也好、这片荒野也好，全部都是某个巨大的命运引导我们必须跨越的一个小小的台阶而已，我有这个强烈的预感——！」

　琳达的声音蕴含着清晰明确的狂热、激烈而坚不可摧的完全信任。在雷姆斯眼里，这样的琳达显得无比耀眼。

　「啊啊——要是我也能这么坚定的信任......要是我也有那种预感的能力就好了！」

　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羡慕甚至受挫。

　这时琳达轻捅了弟弟的侧腹一刀胳膊肘。

　「你看，古音出来了。」

　「应该是会谈结束了，准备出征了吧。」

　「一定是。」

　琳达充满期待。

　古音被塞姆各部族的首领团团围着出现在族长之家的门口，恰似一位巨大的领导者。仿佛指挥他人对他来说是与生俱来的家常便饭，他下达每一条命令时都是那么的轻描淡写、充满自信，而塞姆族们则会充满崇拜、心怀忠诚迅速执行，这一幕令琳达恍然着迷，呢喃道：

　「你看，雷姆斯——不管怎么看，他都是与生俱来的帝王，司令官——还有英雄！」

　雷姆斯自然也不例外，不过他同时注意到了此时从峡谷下坡口向着村子中央走来的一队、像是前来报告的塞姆族。

　「他们是怎么回事？看起来像是使者，但是慌慌张张的。」

　雷姆斯带着好奇嘟囔着，没想到突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们是侦查归来的斥候部队。」

　这是正大踏步迈过广场的古音的回答，吓了雷姆斯一跳。

　「啊啊，古音——军事会议开完了吗？」

　琳达雀跃地一骨碌站起来向古音打招呼，对方郑重点头。

　「充分休息好了吗？」

　古音一边关注着峡谷入口的方向，一边将两只蒲扇大手轻轻抚摸在双胞胎的瓢顶。

　「嗯，休息得很好！」

　「呐，古音——战争什么时候开始？」

　「快了。我说开始的时候，它就会开始。」

　古音回答。 

　「你们看，拉库的战士们陆续离开峡谷了。」

　如他说所，之前比肩接踵的拉库村中央广场上，塞姆的身影——主要是做好了出征准备的战士们迅速消失，他们组成队列在峡谷入口处集结，随后马上离开。

　「古音——我们真的能赢吗？」

　「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

　豹头战士没有直接回答雷姆斯。

　「该怎么安排你们呢？拉库、图拜、拉色的老人和孕妇、婴儿等人很快就会沿着东边的岩山翻越，前往狗头山避难。而且我给古罗下了指令，他们的非战斗人员也会加入避难队伍。毕竟这是总动员战争啊。本来我想让你们跟随这支避难队伍进山，但是如果有个万一，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但是也没办法分兵护送你们前往阿尔戈斯，毕竟我们本来人数就出于劣势——」

　「古音，为什么不让我们共同战斗呢！」

　琳达愤慨大叫。

　「我们已经决定了，再也不要离开古音的身边。等你回来的时间，比严刑拷打还难熬。给我们武器吧，我们要在古音身边战斗！」

　古音闻言摇头。（豹叔：想想里昂和碍事梨吧，我还带俩......）

　「事到如今，我好像多少也明白蒙古为什么对帕罗遗孤这么执着了。」

　他似乎自言自语般呢喃。

　「如果现在能使用当初把你们一瞬间从水晶王都送到路德森林的秘密机器——只要有它，随时能把你们送到任何安全的地方。不但如此，如果它的作用范围可以调整，能把大部队传送到任何地点，那就能随心所欲向任何国家发动偷袭了。啧——你们还真是对自己有多么恐怖，还有自己的价值一无所知啊。哪怕和你们等重的黄金，也比不上你们的价值。」

　「可是，我们也只是知道那个机器，当时也不是我们操作的啊。」

　琳达以辩解的口吻说道。

　「我们也只是被那个机器送走了而已——对了，就算水晶宫的地宫重新被我们掌握，我们关于那个机器所了解的知识也不过是皮毛而已。如果——」

　如果能为古音提供哪怕一点帮助也好啊，琳达任凭自己的满腔热血尽情宣泄，正想继续往下说。

　突然，雷姆斯抓住了她的胳膊。

　「你干嘛啦！别烦我！」

　「琳达！」 

　听到雷姆斯的声音带着责备，再顺着他的视线回头一看，琳达立即闭嘴了。

　然后那个可爱的嘴唇当即撅得老高。只见一个黑发脑袋屁滚尿流躲进了拉库的女宾会所。

　「无耻！竟然偷听——！」

　琳达愤怒地嘀咕了一声，恶狠狠瞪着那个方向。然而那个身影呲溜一下从反方向若无其事地钻了出来。

　「哟，古音！」

　那人吹着口哨，一脸无辜地打招呼。

　「还在这儿哪？猴子们早就排好了队等着盟军总司令了，赶紧过去吧！」

　「这人脸皮真厚啊，竟然假装啥事都没发生。」

　琳达跟雷姆斯低声说。伊什特万一脸灿烂，故意无视双胞胎。

　「对了，卡洛伊那帮家伙，好像一点要出现的意思都没有呢。拿军神怒瓦的火焰马车打赌，应该是指望不上他们了，我们能用的就手上现在这些兵力了。」

　「那也没办法，只能打好手上的牌了。」

　古音回答。

　「那行——不管了，咱们出发吧。」

　「我们呢？古音，我们怎么办？」

　「小鬼就和猴子家的小鬼一起看家好了。」

　伊什特万依旧嘴烂。

　「呐——你会带上我们吧！」

　琳达没搭理那烂人，忧心忡忡地大叫。

　「时间紧迫。那这样吧，孩子们，先跟我一起到峡谷入口吧。」

　「嗯！」

　「好的，古音！」

　双胞胎雀跃地跟着古音。

　此时战士们已经离开了拉库村，从峡谷入口往外那条上坡道上站满了人，等待古音出场。

　西巴带着拉库的青年战士们跑回来。

　「力阿多！」

　「好，我现在过去。」

　古音左右跟随着帕罗的双胞胎，身后跟着伊什特万和西巴等人，大跨步向着村口上坡道方向走去。

　随着他们这一行人经过，道路两侧满满当当排列着的等待出阵的拉库、古罗、图拜、拉色四氏族战士们纷纷高喊：

　「力阿多、力阿多！」

　「力阿多！」

　并齐齐将手中的旗杆、长枪杵在地上助威。

　此时留守防御村子的拉库女人们，以及即将朝反方向前进、躲进山里的老人、孕妇、孩子们，纷纷跟在最后面呼喊着古音和族长们、以及爱人、孩子的名字。

　「好厉害——塞姆族大团结了！」

　琳达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情形，向雷姆斯低语。

　「而且古音仅凭一天时间就做到了这一切——我们的古音！」

　「可是蒙古军比我们多一倍啊。」

　现实的弟弟作出了现实的回答。

　「更糟糕的是，规模仅次于拉库、比古罗更残暴更擅长战斗的卡洛伊还没参战啊。」

　「真讨厌，怎么总是泼冷水。」

　琳达很不忿。

　「你这人总是这样——对了，看见苏妮了吗？」

　雷姆斯正想回答，四处张望。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为姐姐找到苏妮。

　此时迎接古音一行、终于在统一号令下走出峡谷的塞姆盟军，队伍最前方突然爆发了巨大的嘈杂。

　「何事喧哗！」

　罗特怒喝。

　「出大事了！使者——」

　「使者？」

　族长们纷纷嚷嚷。

　此时一位年轻的拉库战士，拨拉开战士们的队列，气喘吁吁、连滚带爬跑了过来。

　「诺尔！」

　罗特惊叫。只见年轻的战士满身疮痍，头上裂了道大口子，血流如注，糊得眼睛都快看不见路了，身上更是布满了凌迟般的割伤，还能在喘气已是奇迹。

　「那是派往卡洛伊的使者之一吧。」

　「是的，力阿多。」

　「卡洛伊——」

　诺尔喘息着拿出了双手抱着的事物。塞姆族们见之纷纷惊呼。那是鲜血淋漓的两颗脑袋！

　「那是格古和路基。」

　西巴哑着嗓子说。这两位都是出使卡洛伊的拉库勇士。

　「高佬说，让我向罗特大族长传话......卡洛伊，是渡河进攻奥姆，把他们的城池烧成灰烬的勇者......就算不和胆小如鼠的褐毛仔和养史莱姆的土鳖联手，奥姆也不敢对他们出手，只会绕开他们......」

　「蠢货！」

　罗特一言蔽之。

　「来人，给诺尔疗伤！」

　「胆小如鼠——竟敢说我们胆小如鼠！？」

　悲愤的怒吼此起彼伏。

　「归根到底，还不是因为卡洛伊渡河进攻烧了奥姆的城池，才招来了奥姆的大举报复！」

　「卡洛伊是敌人！」

　怒火点燃了险恶的空气，憋闷的沉默瞬间被撕破。

　「打倒卡洛伊！」

　有人厉声怒喝。

　「哦哦——！打倒卡洛伊！」

　「伊ー阿、伊ー阿、阿伊ー！」

　怒吼转眼波及全军，塞姆族们群情激愤。

　「力阿多！」

　西巴绝望仰望古音。

　此时。 

　古音站出来了！

　「稍安勿躁！塞姆战士们，听我说！」

　豹口中发出一声震天咆哮，振聋发聩。只见他高举双手，随即开始嘴遁。

3卷2话4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