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之·外传】时樾篇·回忆·药
回忆·第五界·童年
支跟随黑衣女人,走进了带尖塔的黑色房屋。
空气中弥漫着古旧腐朽的气息,一些木屑悄无声息地稀拉落下,有生物用奇怪尖细语调在低鸣。
支眼眸黝黑黯淡,僵着脸庞看着面前行走的黑色长袍。这衣袍是如此巨大,看不出质地,只觉得女人被布料完全裹住了,身形毫不显露,艰难挣扎出面部来呼吸,伸展肢体来行动。
支跟在她身后两步的距离,不紧不慢,嘴唇紧抿。
近乎笔直的长廊,比预想中长,然后在意外之处豁然开朗。厅堂也是灰暗色调,杂乱堆放着各种事物,本该宽敞,却变得难以下足。参考女人这身打扮,到也并不意外,或者说这样才正常。
支站住了,看着女人像幽灵般穿行,骤然飘向了一个架好的锅子。极淡的古怪香气,不算好闻,也不讨厌。锅底下零星火苗看着快要熄灭了。女人捡起一把汤勺,搅了搅锅中液体,又往里头望了望,颇为忧愁无措。
支瞄见离她脚边不远处,有几块干柴。默默跨越过来,在女人疑惑的注视中,伸出手指了指它们。
女人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汤勺,恍然:“哦,柴火……可是呢,它们只能用来点燃常物,这锅东西是不行的。”
她极尽无奈地看着最后一星火苗晃动一下,断然熄灭了,面上颓然尽显:“ε唉,又失败了。”
女人将注意放到支身上,忽然微笑:“但柴火还是很有用的。走吧,你该好好洗个澡,再烘干身子。希望我的储备还足够呢,小家伙。”
被女人推搡着离开厅堂时,支注意到,那个淡香仍未消散。应该不能吃吧……
抗拒了女人帮忙洗澡的好意,在久违的热水中仔细洗净,感到身体越发空乏无力,腹部已经虚弱得没什么声音了。他还是没什么表情,目光微亮地看着她。
她给他裹上了一件样式奇特的小衣服,浅浅的灰色,很软很暖和。给他穿好衣服,女人忍不住一把搂住那小小的身子,在颈窝深吸了口气,快活的墨绿色眼眸打量着支的脸庞:“干净喷香的小男孩,又乖又好看呢。”
也许是迟钝的思维终于转动起来,终于觉察到支无声淡漠的目光抗议,女人眨眨眼,从衣袍口袋掏出两管透明液体,一把拔开塞子,就往支嘴边凑:“应该是饿了吧?这是我调制的营养液,人形生物适用的,一天一管就够饱了。别看刚才那个失败了,至少基本生存物资百分百成功……如果不喝,现在我这里也没别的东西可以吃——欸?!”
支不待她说完,迅速而漠然地吞下一管,眼神询问是否能动另一管液体。
女人犹豫了一下,也递到他唇边:“半管哦!你还这么小,不可以吃太撑。”
支乖乖地留下了一半,女人眼也不眨地消灭了剩下的,也是缓过来,抱着他坐到火炉边,揉着他半干的发丝,道:“忘了介绍了,我叫芝,你呢?”
“支。”支注视着壁炉中不断跳动摇曳的火舌,轻声道。
原来还有这么温暖舒适的感觉,而且饱腹了。他感觉累极了,长期紧绷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但他还是努力强撑着,不愿完全陷入她怀里。到底他打定主意进来这屋子,是做好了被吃掉的准备的。那口毫无掩饰的大锅,那些干柴,在颈窝的呼吸……他已经不想太多了。
芝微微讶异,垂眸看了看小脸上的严肃神情,笑了:“是缘分呢。我就叫你支吧。支,你多大了?”
支毫无反抗地窝在她的怀中,陌生而温暖的怀抱,应该无大害。该信任她,在这全然陌生荒凉的世界。
“快四岁了。”
“真乖。”芝满足地轻抚支的脑袋。
她的容貌还是年轻的,说不出哪里好看,但确实让人舒适,心生亲近,到底称得上美丽吧。
支在她怀里不觉半闭眼眸,昏昏欲睡,再难警惕起来。这若是失足,便失吧。
他打算放任自己睡过去,却听见芝在叹:“怎么办,有点像在拐孩子呀。支,如果你没有别的牵挂,愿意留在这吗?你能来到这里,也是命运使然。年龄也正合适呢……”
“你要做什么?”
漂泊有段时间了,这瘦弱的身躯或许经不起折腾,留下来也无所谓,但还是要留个心眼。
芝有些朴实的慌张:“我有个想做很久的实验,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选……你放心,不会有危险的,只是需要你这个年纪的孩子而已。”
“这里没有孩子吗?”支想起巷子中那些衣衫褴褛、勉强维生的大小孩子,闭上了眼。
“啊,这里,像我一样的巫师,潜心钻研无上高深伟大的学术,大多是嫌时间不够用,温饱都敷衍过去,更无心繁衍后代。就算相互结合,诞下孩子后也会分道扬镳,没有强制教养责任,基本放任不管。资质稍微好点的自行捧着法典成长为新的巫师,差点的……唔,这么说起来,巫师的未来好像堪忧哎!”
芝皱着眉说。
支有点理解,她看到他时的心情了,惊喜非常而难以置信。偏偏他配合摆布,就这样乖巧地落入她怀里了,逃都逃不掉,当然也认为没必要逃。
不过,巫师——就是她的身份?
支瞥了一眼屋中陈设,终是在睡去之前给了答复:“我留下。”
黑暗的阁楼中,一双眼眸无声凝视。
初稿:2017年5月21日22:00
修改:2023年4月12日15:30

回忆·第五界·延命之法
女巫专心致志地炼制着药水,从沸腾的炉子搅拌完后转身拿其他的材料,猛然发觉出现在身后静坐着的少年,不禁惊叫出声:“哎呀……怎么回来了不说一声?”
少年低垂着眼眸,暮气沉沉模样,沉寂许久,还是开口了:“回来了。”
只是简单的应和,机械般的反应。
女巫微微一笑,继续手头的工作,直至空气中飘荡着一股刺激性焦糊般的味道,宣告炼制的失败。
关了火,女巫换掉异味的衣袍,走到少年身前,俯身关切:“怎么啦?饿不饿?充饥的药水还有几瓶……”
“芝,”少年微微扬起头,目光无神,灰暗空洞,平乏的语调,“我活不过十八岁了。”
“还能活十八年?”女巫似乎没有听清。
“只能活十八年。”少年再度沉默。
女巫的面容似乎变幻了几种表情,有惊讶、愉悦、哀愁等等。
陪同沉默了一会儿,她的语调依旧轻快:“还好嘛,还能活。”
她不由分说地把他拽着去换了身衣袍,还是熟悉的烟灰色,温暖的色泽,垂着头安静地站在那里,所有光芒都掩藏下去,平凡又亲切。
“支,你多大啦?”想了想,女巫还是打破了沉默。
在他还是个毛头孩子的时候就看着他,一次次离去、回来,如今已是与她一般高了。当然,她的个头在众女巫之中也是出众的,看上去就高大壮实,能够从事很长时间的炼制工作。事实上应该也是如此,但是她常常偷懒,不想干的时候可能好几天都不开火。
少年坐在台阶上,长腿纤细结实,手架在膝盖上,随意摆放也是青春肆意模样,与面容的沉重有些不符。
他没有看着她,目光仍低垂着,随着空气中的浮尘翻转,没有焦点,但是礼貌起见,还是回答了:“13岁。”
“正是稚嫩年轻的时候嘛,有无限可能。”女巫拍打了一下衣摆,似乎不经意间又沾到了灰,沉迷于工作的她已经很久没有打扫过房间了,身上的衣袍也记不清上一次的清洗时间,好在没有怪味。
少年沉默了,似乎不再准备说话,气息低沉得近乎深邃。
女巫没有什么迟疑的时间,很快招手:“来,跟我到图书室,我好像看到过某种药水的炼制方法……”
少年习惯了她的咋咋乎乎,顺从地跟着进了图书室。
图书室跟其他地方一样,或者说更加多积尘,手指触碰书架,能够瞬间把整根手指染黑。空气中还若有若无地散发着一些令人不太舒服的异味,不是腐烂味则是万幸。
像是过去无数次一样,女巫攀爬着被岁月染得分辨不出原来颜色的矮梯,在书架间摸索,少年在不远处看着,以防她摔下来,或者接住她抛下来的书本,给她打下手。
他看着她爬上爬下,气喘吁吁,身上的衣袍又被染成斑驳的颜色。他知道她不单只是突然对某种药水的制作方法感兴趣,像她这样习惯慵懒的人,不去触碰的药水往往是她不感兴趣或者过于棘手的,甚至认为无效的。一旦确定,大概率谁催促、甚至许诺大额赏金都不会再尝试炼制。
“我记得是在这边的……”女巫苦恼着,汗水淋漓,近乎暴躁地抽出书本,快速翻开,失望之余迅速塞回去,取出下一本。
少年沉默地注视着,低声叹道:“没用的。”
“没说要拿你试验。”女巫回头瞪了他一眼,“不试试怎么知道。突然想起来……”
她找到了想要的书,直接甩到他怀里,手脚麻利地下来,把书拿到自己手里,就要回到炉子边。
他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去路,眼神幽暗:“我的体质特殊,你知道的。你没有办法。既然可见的终点是死亡,如今活着,只是虚度等待。”
她曾经研究了很多年,却也没能弄清楚他的体质问题。以为白捡了一个很好的试验体,只是一切沦为普通。对于他的体质无可奈何,现在他的性命已定,更是毫无办法。
他不抱希望,只是想回来看看。
他知道她是最强的女巫,但是于他而言只能束手无策。
他快速瞄了一眼摊开的书页的内容,过目不忘的特质让他看得清清楚楚——延命之法:能够延寿数年……
只会被当做怪谈玩笑,不会当真的炼制法门。就是这样一本毫不严谨的书,如今被她视为挽救他的唯一方法,为此尝试,不惜损耗大量珍贵材料。
“试一试,支。”她注视着他的眼睛,天真热忱模样,宛若少女真情,“让我试一试。为了我,支,为了我。”
女巫坚持着,这样做不单只是为了他,更多的是出于她自身的探求欲和好奇心。
他没再阻拦。
他无力干涉。转身进了过去为他准备的房间,将自己封闭起来,沉沉睡去,竟是一睡不醒的势头。
女巫站在他的床前,双颊绯红,伸出手掌轻拍他的脸颊:“醒醒,支!醒一醒!试试我的药!”
他醒过来了,面容与沉睡前没有区别,沉沉的。已经过去数天了。
药还没有完全制成,需要的材料过于奇葩,这里还不够齐全。
尤为重要的是,若是要成为他的药,需要烙上他的印记——至少需要他的半身血。
他沉默着,一声不吭,没有拒绝,也没有应允的模样。
或许潜意识里还是希望存在那么一个希望,尽管荒谬着。
一个月时间里,女巫陆续给他取血,终于取够了他全身一半的血液。苍白虚弱的人儿半躺在床上,面上无过多的神情,咬牙忍痛的神色也不曾有。好几次直接要晕过去,女巫赶紧给他补上补血的药剂。竟也是坚持过来了,取出的血液被储存在特殊的地窖中,不会变质。
还需要收集材料,女巫手头上能够找到的材料非常有限,只够炼制一次。采血完毕后女巫就将自己关在炼药的房间,废寝忘食。
少年只是目光呆滞地躺在床上,等待死去,什么也不关心。
或许是还不到期限,随着时间的推移,少年体质渐渐恢复,活着,不死。
女巫给了他一瓶药,晶莹的药丸,每一颗上面遍布着血色妖娆的丝丝花纹。她说:“支,我炼制成功了。你可以选择吃,但是吃了之后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效果如何,我不知道。如果按照理论——那本书上所说,它能延长你的命,打破你的诅咒。”
她听他细说了他如何得知自己的性命期限,玄乎无法解释,不作评论,只是在他孤寂地安静坐着的时候抱了抱他,就像是他小时候一样,亲密无间地拥抱他,他的脸能够触碰到她柔软温暖的胸脯。他落入沉睡的时候,她也陪着他,在他背后抱着他,将他完全包容在怀中。
他并非没有感情。她将他视为她的孩子,或者弟弟……无条件的试验者。信任的关怀的存在。他知道她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复杂的心情。他感觉到后背的温暖和依靠,她面颊忘记擦拭的泪痕。他没有帮她擦去,这是她自己的事,她自己没打算遮掩。
还能够做些什么,在能够预见的剩余时光。这具躯体还能做些什么,消沉颓废着并无增益。于是他醒来了,接受了她的摆布,拿了药,离开了。
剩余的时光里,他要继续替她寻药,各种各样的材料,在稀奇古怪的书上甚至谈及在别的世界。她作为最强的女巫,是掌握穿越时空的能力的,但她不想这么做,而且风险很大。有着对其他世界的一些见解,她指导着他该去怎样的地方,辨识所需要的材料,然后带回来供她炼制。如果他想要活命,就必须去找药。第一次炼制的数量是远远不够的。而且多久吃一次,是否有其他作用,也还并不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