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用的日子5
把青少年形容为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或许是借助刻板印象的模糊说辞,因为每个季节八九点的太阳都不一样啊。今早出门时,我发现了这点。
又或许这个形容有暗藏的深意,很耀眼但是并不暖和,恰好符合青少年需要关注但又有些叛逆的浮躁和浅白,有希望的亮光,没有实质的暖,被迫表里不一的冲突感。把时间赋予的内涵变成空间上的本质的话,这感觉就像大葱,葱白的味道没有葱绿的味道浓郁,此时此刻,我又走在人生大葱的哪一节呢?甜辣?辛香?
这个乍暖还寒的季节,我记忆里都统称为二八月,说是春秋都有些文邹邹,不够准确。有时候用方言和俗语来沟通,反而最能还原人与人交流的本质和意思传达。如果要实现人心与人心交汇的可能,文字就应该留有意会的余地,而意会的部分又借助表情和肢体来尽量克服误解的副作用。子非我,却知我知或不知鱼之乐。
善变的天气里最麻烦的是穿衣服,故而我叠穿了几件,好方便热了就脱,虽然看起来有些磕碜。什么是美,我的语言中枢不知道。活人的美无法统一。
为什么衣食住行里衣服是最前面?如果这四者有序列关系的话,动物性思维的我首先想到的是食物,而衣服那个超越食物的重要性自然就落到了保暖上,即满足维持人类身体恒温的需求。蔽体的功能个人认为是其次。第一功能和第二功能都作用在我身上,所以即便部分第三功能牵涉到别人,我只能勉为其难先取悦自己。
我时常在过冷或过热的天气怀念自己远古时期的一身的毛,人类进化到今天,出于被动的离弃一点都没少。脱腋毛的时候我发现人造产品的极限,我惊讶于,人类意志力倔强的程度竟比不过自己的腋毛,而自己的体毛基因甚至挨过上万年,而自认聪明的大脑企图去脱毛的时候,从未意识到在真正的持久战中,自己已经输了太多。当一个沉浸在某段过去的悲伤男子无法开始新生活的时候,他的胡茬却能很快长出新的。胡茬就像何宝荣,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但是光溜溜的身体也有好处,就是在梅雨季节没那么难受,洗澡的时候也更大的面积贴近水流的温度。我思考过为什么洗澡水的温度在40°左右时我会觉得非常舒服,最后所得能说服个人的结论是,归功于来自子宫的记忆,安心又舒适。
说起食物,我想到一部日本电影《河畔须臾》,颇有些是枝裕和的风格,等看完才去搜导演和编剧,发现都是一位名叫荻上直子的女性,难怪,不同于是枝裕和的作品,这部电影有一丝更加轻盈柔和的细腻。即便是我的反应可能辜负如此用心的电影作品,但说实在,看完电影后,我唯一的冲动是去吃一碗饭。电影里,男主角每次打开电饭煲都会深吸一口米饭的香气,然后将饭搅动松散装在碗里,仪式感可以让缥缈的幸福感落地,使人安心,因而这个男主角的仪式感,让我分外想吃一顿装在碗里的饭。
以前我从未觉得装在碗里的米饭有什么值得提的,但当我仔细回想过去的好些年,发现自己从上初中起就是住宿学校,在食堂吃和用的都是餐盘或吃面的大碗,一个人下馆子也大部分都是点单人套餐。换言之,在我过去的人生中,用碗吃饭的顿数占比远远小于用盘子。
只要吃食堂,用的都是标准且统一的餐具,只有在家里,才能吃到自己用勺子从电饭煲舀出装在碗里的米饭。世界上唯一为我量身定做的东西,就是我的家庭。
下馆子的时候,店里用的是瓷碗,碗口有个缺缺,我倍感亲切,就像在家里一样。
小时候,家里吃饭的规矩是把碗端着吃,不能把手放在桌子上。那时,如果我不小心放下碗挤挡了别人,我外婆就会停下筷子,然后握住近端,再远远伸出来打我的手。抛开规矩的强制性,我觉得它是很合理的。家里人多桌子小,通过人的肢体可以最快地划分空间的使用。那时候“挤一挤”的妥协不会带来委屈,而今食堂的座位宽敞富余,但也没有一个是真正留给我的。
若是许多人说的,把写作里的衣食住行打为物质派,吃喝拉撒又是低俗派,我估摸自己能混个地道下三流的半把刷子,我如我的日子一般,无用也无碍。
来的路上看到海棠和紫荆,它们都已经开了几天了,差不多是前后脚。
海棠花开得盛,但和梅花、紫叶李、玉兰都不一样,它是粉花青叶并攒于树。不浓烈也不寡淡,算是将将好,想来红楼梦里得红配绿也有这般见地。它的粉色和绿色是一种很假的颜色,这个“假”是一种形容,就是你能在婚庆典礼上看到的人造假花里,使用得最多得那种红绿,再加上枝高细长花繁,所以一条枝的群花挤堆成堆就更像。本身确实好看,无奈的是无可奈。
紫荆低矮些,密密的小花开满枝条,我只觉得它的紫色眼熟但又不知如何形容得当。那是一种明度和饱和度都较高的紫色,紫中带粉和玫红,很像小时候做手工的卡纸,一套里头一般有两种紫色,一种暗,一种亮。我见过的做给死人用的纸衣服和纸房子也一般会用到这亮紫。死人的美有惊人的一致和更长的周期。
不到两个星期,紫叶李的花都掉光了,一树的叶子就像刚从理发店洗过头出来,蓬松松的,摇曳在风里。颜色看起来就像是煮在汤里泡了很久的紫菜,带着点绛红。
下午的风时起时停,天是一片蓝,蓝得就像可以和某个远方的大海相连。我脱了外套,太阳暖和得整个人轻盈很多,就像是要在蓝天下浮起来,游到海里去。世界上第二好的色彩搭配美学大师是谁我不知道,但第一好的我想应该是人类的视网膜。
此时,春日正明丽,一切衰老都没有到来,连记忆都崭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