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嫩的魔法师】魔法师的拿破仑系列完结了,以雨果的史诗做一个小结

埃劳的墓园

我的哥哥们那时是小学生,很崇拜叔父路易,
他对他们讲述下面的战斗经历,
用最温柔的语调对我说:
“玩吧,孩子。”认为我年龄太小不能理解。
然而我仔细聆听。我叔叔讲道:
一场激战,你们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硝烟弥漫。天刚亮就起床,傍晚时便歇息,
我来给你们讲一次战斗,
是在艾劳进行的这场大仗。
记得我是上尉,佩戴十字军功章;
是的,我是上尉。总而言之,在战争中,
一个人不过是个影子,起不了什么作用,
我说的并不仅是指我。艾劳是普鲁士
的一个地区,有树木田野冰雪水溪,
到处是寒冬和蒙蒙细雨。

军队驻扎在一堵坍塌的墙壁附近,
古老的钟楼四周有些墓茔。
贝尼格森只知道一件事情:靠近和逃奔;
但皇帝鄙视这种行径。
整个平原是片白茫茫雪地。

拿破仑走来,手拿望远镜观看。
掷弹兵们说:“这是为了明天。”
年迈的老汉,赤脚的儿童,怀孕的女子
纷纷逃命;我思索着,注视那些墓地。
晚上,大家点起柴火,上校来临,
他说:“雨果呢?”“在。”“多少人?”“一百二十名。”
“好。率领你整个连队去杀伤敌军。”
“去哪里?”“去墓地。”
我回答道:“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地点。”
我带着水壶。我俩喝水,天上刮着寒风。
他说:“上尉,死亡已临近。
我热爱生命,活下去是肯定的事情。
但活得最好的人最了解死亡。
我呢,我献出心灵,但我的皮囊,我把它出卖。
光荣属于女人!咱们干杯!你们的阵地最糟糕。”
上校这样说是为了取笑。
他又说:“越过这堵墙和壕沟,
然后驻扎那里,那个地点有点受到威胁。
墓地是这场战斗的关键,要守牢。”
“一定执行。”“要准备几捆稻草。”
“这里一点没有。”“要在地上睡觉。”“能睡好。”
“你们的鼓手是否勇敢?”“像巴亚尔一般。”
“好。叫他在暗处随意地敲。
人员不多时就要虚张声势。”
我对鼓手说:“小家伙,听到了没有?”
小孩笑着说道:“听到了,上尉。”
他几乎埋在白雪严霜下面。
上校又说:“这场战斗完全是炮火连天;
我喜欢冷兵器,谴责滥发炮弹,
凶残的懦夫们才这样干;
大刀要靠勇敢,炸弹没有长眼。
但咱们听从皇帝。再见,时间紧迫。
明天坚守在这里,切勿有误。再见。
到晚上六点,你们才能后撤。”
上校离去。我说:“向右转,齐步走!”
我们进入一块狭窄的场地,
野草丛生,四面是墙,教堂位于中间,
坟墓上方的黑暗里是仁慈的上帝。
一个阴森的墓地,散布着白色石板,
令人有点想起大海。我下达口令。
我们在墙上挖了枪眼,
把救护车安放在有耶稣像的十字架下面。
我说:“开饭,然后睡觉。”雪把枯草遮盖。
我们的军大衣已经破烂,看起来颇为壮观,
但气候恶劣时就相当艰难。
我在一个坑中睡眠,
我的棉靴已无鞋底,脚已麻木;
不久,上尉和士兵横七竖八躺在坟墓,
一动不动,躺在死人上面入睡。
士兵们酣睡,既没有懊悔,
也没有恐惧怜悯,对一切概无责任,
不论沙粒烧烫,还是雪地挨冻,
都睡得很香;再说,打仗令人兴奋。
我对他们说:晚安!然后合上眼睛;
打仗时再无暇思虑其他事情。
上天真是该死,雪下个不停,
我们都入睡。我们曾收集一些农具,
燃起一堆篝火。鼓手把火拨旺,
然后到我身边休憩。
这小家伙是个了不起的战士。
十字架活像一座绞架竖立那里。
不久,火堆熄灭,雪花飘洒,
我们需要这样睡多久?
我若晓得,宁愿让魔鬼把我带走!
我们睡得香甜。睡眠是对死亡的尝试。
在战争中这是美事。我开始感觉很冷;
然后做梦,梦见一些骨骼和幽灵,
衣服上有大大的肩章;
我还没有离开睡床,
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感到太阳上升,
我的眼皮感到黑暗中的光明;
突然,凄厉的声音把我从睡梦中
惊醒,像是大炮在轰鸣;
我醒来,白色的东西遮盖眼睛;
雪花轻轻地,不用暴力,没有撞击,
悄悄为我们每人披上一件尸衣,
我站起时在上面弄了个洞,
一颗炮弹不知从哪里射来把我震醒;
我对它说:快飞往宽阔的地区!
我呼喊:鼓手,起来,发冲锋令!
一百二十个脑袋好似群岛,
这时从雪中伸出;一个中士点名,
曙光冉冉升起,绯红欢欣,
仿佛看到一张血淋淋的嘴微笑。

我不禁思念母亲;寒风似乎对我低语;
战争中往往就是如此,
太阳上升也就是死亡升起。
我沉思。我们首先暂时休息;
那两声炮击不过是个信号,
音乐往往在舞会前飞跳,
让一二音符徒劳地在空中起舞。
寒夜使我们的血在血管凝固,
但想到战斗将临就热血沸腾;
军队的确将要依靠我们;
我们防卫着战线中央,炮弹如斧头一样,
将拼命落在我们这一撮人身上;
我多么希望是在别的地点。
我让士兵们沿墙站好,排成散兵线,
每人都幻想有个靠不住的时机,
受点轻伤后得到晋级;
人们战争中舍生忘死就为了成功。
我的副官,一个来自圣西尔的孩童,
对我说:“清晨真是可爱;
灿烂的阳光多迷人!积雪成为玫瑰色彩!
上尉,一切都闪闪发光,都在欢笑!蓝天多明净!
这景色多洁白、纯洁、安宁!”
我回答道:“这一切都将变得悲惨。”
我想起莱茵河,阿迪杰河,阿尔卑斯山,
我们以前所有引以自豪的激战。
战斗突然爆发。六百门大炮
张开大口,相互喷吐火焰,
从山丘高处彼此恶狠狠地攻击,
整个平原变成烟雾腾腾的深渊,
我的鼓手使劲敲出进攻的号令。
炮轰中混杂着高傲的军乐声,
弹如雨下,落在我们的墓茔,
仿佛它们要把坟墓击毙;
乌鸦从钟楼上腾空飞起,
我忆起有发炮弹把大地炸开,
死人从棺材里出现,惊惶发呆,
仿佛人间的喧嚷把他吵醒。
后来一阵浓雾把太阳藏隐。
炮弹和炸弹发出吓人的声音。
贝尔蒂埃,帝国的亲王和副司令,
在我们右侧安置一支汉诺威军团
和三十个骑兵队,大家什么再看不见,
只见茫茫无边的大雾和闪光的炮弹;
一切战斗、一切交火都完完全全
消失在悲惨的大雾之中。
一片可恶的云降落地上越来越浓,
它由炮火喷吐的烟雾形成;
两支大军就在这烟云下开火;
雪花昨夜像羽绒一样洒落,
说真的,人们在竭力互相消灭。
大家施展浑身解数。我在瓦砾中思索,
看到我的士兵像影子来回走动;
好似船尾桨手般沿墙排列的幽灵;
这阵地使一种奇特的感觉生自心中,
地下是死尸,地上是幽灵。
茅屋在远方燃烧,村庄上火光腾空。
烟雾想方设法继续增长,越来越浓,
雾中可听到哈尔茨号角嘶鸣。
我们这时只能看见身边的墓地,
中午,我们的墙竟成为边境;
我们感到好像在深夜里
被一只黑手抓住,一切全都消失。
我们的教堂如同云海中的岩石。
雾中可看清枪炮的射击,
它们一直陪伴我们,把教堂后部的圆室
和石十字架炸毁,向我们表明
幽黑的平原并非只有我们。
我们饥肠辘辘,但没有食品,
在这种地区弄点吃的实在不易,
这时降落的子弹骤然密集。
炮火连天,令人一筹莫展。好似在下雨,
不过降落的令人困扰的东西,
是发光的谷粒,而不是水滴。
我们的眼睛好似被蒙上带子,
炮弹把一切炸塌,钟楼,
教堂,回廊;我看到四周
站立的影子的数目在下降;
不时有人倒下。“许多人阵亡。”
沉思的中士说道,好似落入陷阱的狼;
他接着又说,手指雪下的墓穴:
“为何把我们安排到布满墓穴的田野?”
我们在战斗。人和小麦的命运就是来不及看到镰刀就已被割去。
为数不多的影子仍在溟濛中游晃;
我的小鼓手继续敲个不已;
我们从几乎倒掉的墙壁射击。
我的孩子们,你们现在有座花园;
我们守卫墙壁,枪弹朝我们落下,
如同你们用喷壶浇洒鲜花。
“你们到晚上六点才能离去。”
我暗暗念叨着这句指示。
一道道闪光与天鹅羽毛交织一起,
火星在黑暗中把雪片消灭,
这就是我们能看到的一切。
中士对我说:“进攻!”我说:“谁?看不见人。”
“但可以听到。有声音说话;铜号在吹鸣。
让咱们出去。在这里死亡把我们紧逼;
我们处于枪林弹雨之下。”“咱们就留在这里。”
我说道,“我们肩负着这场战斗。
我们是这次行动的枢纽。”
中士说:“我已厌倦。”天空田野一片黑暗,
尽管身在黑夜,离黄昏仍然很远;
我不住喃喃自语:坚守到六点。
我的副官对我说:“见鬼!
我们再没有更好的机会前进。”
说到这里,一颗炮弹让他丧命。
我对打胜毫无信心;胜利其实是个娼妓。
一道暗淡的光芒在散开的雾里,
隐隐约约地照亮墓地。
远方依然什么都看不清楚,
除了人们需要我们的脑袋接收炮弹
皇帝把我们安置这里,在坟墓中间;
只有我们在这里挨炮轰,开枪还击,
我们猜不透他这样安排的目的。
我们在这场战斗中成为靶子。
必须在尽可能长的时间内坚持,
晚上六点前尽量不要丧命,
在这段时间拼杀,就是我们的责任。
我们胡乱开火,被弹药熏黑,惊惶不安,
抓紧时间给枪支装换子弹;
我们的士兵在拼搏,一言不发地倒下。
我说:“中士,看到敌人后退了吗?”
“没有。”
“你看见什么?”
“什么都没有。”
“我也是。”
“如一片洪水,但在燃烧。”
“能看清自己人吗?”
“不能。从现在射出的子弹推断,我们还有四十余人。”
一个离我不远的久历戎行的老兵说道:“还有三十人。”
四下是茫茫的白雪和黑暗,刮着砭骨寒风,
我们冻得哆嗦,看着白色雪片
无穷无尽地落入黑色深渊。
战斗的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一个王国在被一个帝国吃掉!
我们猜得出雾幛后面厮杀激烈,
好似一群猛狮在互相吞灭;
如同神话中巨人间的战争;
可以听到炮火连天的轰鸣,
好似地裂山崩;
艾劳市的郊区燃起熊熊大火;
鼓手们更加起劲地演奏的曲调令人心惊肉跳,
六百门大炮在乌云下持续吹响低音号;
人类互相屠杀,一切还未成定局;
法兰西在这里玩着她最大的赌博;
仁慈的上帝对我们是反对还是支持?
多么昏暗!我不时掏出怀表。
一声声惨叫不时打破墓地的沉寂,
可看到一个个士兵躺在雪地扭动身躯。
我们一个接一个地受到枪击,
阴森的黑暗中回荡着一片嘶哑的喘气。
国王手下的士兵如同你们的玩具。
我在头顶把战刀举起,
一面挥舞一面高呼:鼓起勇气!
我声音嘶哑,迷迷糊糊,枪炮疯狂地
一阵接一阵滔滔不断地射击;
我的手臂突然垂下,是我的右臂,
战刀从手中跌出,我看到它掉在脚底;
我一条手臂被打断,用另一条把战刀捡起,
握在左手中,我大喊:
“朋友们!我也可以让左臂再被打断!”
我开始大笑,这一招十分顶用,
因为士兵对成为残废最为心痛,
看到长官只受轻伤并不过于难受。
现在已经几点?我如今只剩一只手,
我要用它把战刀高举;
另一只手贴着我的胁部,淌满鲜血,
再不能掏出怀表。小鼓手终于停止,
“怎么回事,你害怕啦?”“我饥饿无力。”
小家伙答道。平原这时好似摇动,
四下里突然爆发一阵喊声,
这声音一直上冲惨淡的天空。
我感到疲软无力;一个伤口会让人命;
一条手臂打断,鲜血流个不止,
身体站立不住时,同他人讲话是种支持;
中士跟我说话,我只是随声附和地说:“是”。
因为我不愿昏倒在地。
战火突然停止,黑夜好似不再那么黑暗。
众人欢呼:“胜利啦!”我呼喊:“胜利啦!”
我远远看到有光芒朝我们移近。
我鲜血淋漓,用一只手两条腿苦苦支撑;
我说:“看看咱们还剩多少人。”
又说:“全体立定!”清点手下士兵。
中士说:“到!”小家伙说:“到!”
我看到上校走来,手握战刀。
“是靠谁把这一仗打胜?”
他说:“正是靠了你们。”雪地被鲜血染红。
他又说:“是你吗,雨果?是你的声音?”
“正是。”“你们还有几人活着?”“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