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鸿·谁见幽人独往来-Chapter 28

菲特守在离门边最近的地方，就像之前他守在海燕的禁闭室门边那样。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从门内传来，惊喜地抬起了头。海燕和欧墨尼德一前一后地从里面出来，后者面带微笑，前者的笑容看起来却有些疲惫。菲特的心中本能地泛起不好的预感。
“鸣蝉，把他送出去吧。”海燕挥了挥手，转头对欧墨尼德看了一眼，“希望你能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
“那是自然。”欧墨尼德的笑容在菲特看来是那么的假惺惺。鸣蝉一带他走，菲特就跳了起来，冲到海燕身边：“海燕，谈判结果怎么样？他答应了吗？”
海燕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慢慢地点了点头。
周围的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一时间还有点不敢相信。但紧接着，整座监狱都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耶！！！！！！！”
他们简直激动得不能自已。十多年的黑暗生活，十多年地狱般的折磨，终于在这一天结束，这是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结局。可是海燕做到了，她达成了她当初的承诺，带着他们脱离了苦海。这一刻，已经没有什么比欢呼更重要了。每个人都激动得浑身发抖，有些人直接流出了泪水，更有甚者腿一软坐到了地上，捂着脸嚎啕大哭。他们磅礴的喜悦和极致的情感唯有用这种方式才能彻底发泄出来。
还有什么样的喜悦能比得过这一刻呢！
菲特也在疯狂地庆贺。但是他很快在欢呼雀跃的人群中发现了海燕的不对劲。她虽然也面带着微笑，但看起来却没有其他人那么开心，那表情中还蕴含着一丝淡淡的……悲伤？
他停了下来，仰头望向海燕：“海燕，你怎么了？不高兴吗？”
海燕低头看着他，她的微笑看起来很是苍白：“很抱歉，菲特，我可能以后都不能和你们一起生活了。”
菲特愣了一下，紧接着，一声尖叫划破了欢腾的空气：“你说什么？！？！”
人群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震惊地看向人群中心的他们。菲特却没有关心那么多，只是抓着海燕的手不管不顾地喊道：“你是什么意思！不能跟我们一起生活？你到底跟他约定了些什么？”
海燕深吸一口气，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抬起头，对所有人宣布：
“我和欧墨尼德局长达成的协议里，对方的条件有两个。第一，我们签订把过去发生的所有事情保密的言灵契约，这个契约是强制执行的，每个人都必须签。第二，我从监狱重建结束后开始终生禁闭。我的余生将在禁闭室里度过。”
场内一片寂静，能听到许多人纷纷倒吸凉气的声音。紧接着，鹿莎先叫嚷起来：“他凭什么这么对你！为什么你们不能换一个条件？！”
“鹿莎，条件不是我提出的，是对方提出的。”海燕深吸一口气，安抚道，“这是一场公平交易。对方的不良记录在我们手里，但我们做的事情也不光彩，何况……外面还有我们的爱人和朋友。”
她语焉不详，但很多人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们沉默下来，能看出来他们的内心也无比愤懑。不仅是对谈判条件的不满，更是对自己没能阻止这一切的不满。
“其实没什么的，要做出什么事情，怎么可能一点代价都不付出呢。反正我被关了那么多次禁闭，早就习惯啦。而且，我至少为自己争取到了被探视的权利，只要受监视就行。”海燕笑了笑，“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其实已经比我预想的要好很多了。毕竟我们都已经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做到极致了，不是吗？”
“可是，”尤特吸了吸鼻子，“你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们不必感到愧疚。”海燕说，力图让自己听起来轻松开朗一点，“别那么难过，我们还有好几个月的相处时间呢！好了，大家都回去收拾自己的行李吧，施工队大概几天以后就会来，期间我们可以借用一下狱警先生们的屋子。快点吧。”
大家犹疑不定地互相看看，但还是转身各自散开了。海燕望着他们的背影，也往自己的牢房走去。她的内心究竟如何，可能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吧。

彩蝶正在照顾床上昏迷不醒的画眉。不知道是不是多次实验后遗症的原因，她从被救出来开始就没有再醒来的迹象，彩蝶他们已经尽心尽力地照顾了她很久，她却还是那样平静地躺在那里，仿佛睡着了一般。
海燕走了进来，站在床边：“她还没醒吗？”
彩蝶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转回去：“没有。”
接着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我真是……搞不懂你。”彩蝶忽然打破了沉默。
“你都知道了？消息传得还真快。”海燕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仿佛那不过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彩蝶没有说话。又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说：“我以前一直都不相信你。”
海燕没有回答，沉默地等她说完。
“我其实……我来到这里完全是个意外，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名字，我现在应该还在外面，享受逍遥自在的生活，和泰利一起约会……可是我就像个玩笑一样被送了进来。”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我……我厌恶这里的一切。我其实不想做医生。我的本职应该是杀戮，我只会消灭生命，而不会挽救生命。可是我不得不做。他们看着我的眼神……我讨厌那种眼神。”
“我刚进来的时候还总是痴心妄想，期望着有个什么小小的意外能把我送回去。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也就不抱任何希望了。我开始自暴自弃。我的人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所以我看不得别人的好。我……我一直希望你会失败，不仅仅是鸣蝉的原因。我不相信这里有什么希望，所以我也不想看到什么革故鼎新的变化，就这样按部就班地生活下去……”
“所以你和我其实是一样的。”海燕打断了她，站起身朝外走去，“我以前也有和你一样的想法，而躺在你面前的她，就是我改变想法的原因。”
彩蝶愣愣地望着她离去，又转头看向面前的画眉，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
“……对不起，画眉。”

到了时间限制的最后一天，海燕收拾了自己仅有的一点行李，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拯救过的这个监狱。重修之后监狱里灰暗沉闷的气氛已经一扫而空了，他们现在拥有了明亮的住宿大楼，宽阔的操场和翠绿的草坪，还有新鲜的阳光和空气。但是她马上要和它们说再见了。
新的狱警走过来，他们是来自陆地的江淮气旋，性格相较之前的温和许多，几乎是可以和他们做朋友的程度。他们给她扣上特制的、可以压制她实力的手铐和脚镣，带着她往禁闭室走去。禁闭室保留了原来的样子，只不过重新打扫了一遍，满是灰尘的空气经过滤之后倒是清新了一些。通往禁闭室的走廊门前挤满了人，几乎所有人都自发前来为她送行。她看着这些同伴们觉得有些好笑，但是转眼就被感动填满。
一起经历过那些事情之后，连看他们的眼神都会变得不太一样。
海燕迈着平静的步伐向走廊入口走去，没有丝毫慌乱，就仿佛是在平常不过地去串个门。在她快要走到入口的时候，远处有人冲过来，气喘吁吁地叫住了她。
海燕回过头，是彩蝶。
“画眉醒了。”她简单地说。
海燕睁大眼睛，嘴角也微微上扬了一点：“谢谢你告诉我这个好消息，彩蝶。”
“但是她什么都忘了。”彩蝶补充道，看到海燕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惊慌，“从她进监狱以来所有的事情，她全都忘了。连她在监狱里见到的所有事情，她也都忘了。我们初步判断这是她的大脑为了保护她而做出的自我防护措施。那些记忆实在太过痛苦，她不得不自我屏蔽。”
她咬了咬嘴唇：“你……”
海燕愣了愣，看到彩蝶的脸上出现了近乎于恳求的表情，就知道她的意思了。
“对不起，但是已经晚了，我没法去见她。”海燕的笑容变得无奈，“好好照顾她，让她住到最好的病房里，也别把……我的事情告诉她。那些记忆，既然已经忘了，就没必要再想起来了。就当是……我的一点私心吧。”
“再见了，各位。”
她最后对他们笑了笑，转身走向那条灰暗的长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