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咒(26)【花怜】
谢怜将往事大致说与了花城听。
事实上,时隔多年,谢怜也不能将所有细节都描述的清楚,甚至一些事情他自己都想不清了。但是,那个夜晚里躺在血泊中笑得安逸的少年,却让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忘怀。
“我永远忘不了那时的画面。”谢怜轻声道,“那使我最直面地感受到,自己有多无能。”
花城没说话,与谢怜相握的手紧了紧,又听谢怜道:“如果他还活着,该有多好。这样,我说不定还能做点什么补偿他。”
一语出,谢怜摇了摇头——世上哪来那么多如果。况且,自己这几年来单打独斗这么久,就没一天是舒坦的,红红儿若是还活着,也只能和自己一起受苦了。
良久,花城轻声道:“殿下,你没错。”
谢怜一怔,随即轻轻一笑:“三郎,仙乐没了,我……也不是仙乐太子了。”
花城眨眨眼,却道:“仙乐是没了,但殿下永远是殿下。”
这句话,仿佛无形间给了谢怜些许安慰与支持。谢怜胸中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尽,最后却只道:“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叫我了。”
已经很久,没人这么珍重的唤自己一声“殿下”了。
花城似在思索着什么,问道:“殿下觉得,此人完成了他的诺言吗?”
不知为何,这一问透着股小心翼翼。谢怜垂眸道:“当然,他做到了。但是……唉。”
红红儿确实做到了,用一辈子保护他,但就是因为这样,谢怜才越发痛惜。
最后,他还是道:“若是他还活着,就好了。”
花城凝视着谢怜低垂的眸子,似想说些什么,最后,只在谢怜肩侧轻轻拍了拍。
谢怜抬头,长长呼出一口气,道:“往事如烟,还是不提为好。”他迅速将脸上沉郁的表情换成平时温和的神色,转头对花城道,“那引起马匹受惊的人恐怕找了时机还要再出手,怕是会牵连到无辜的人鬼。三郎,鬼市的看守,可能要加一加。”
花城道:“哥哥,我这鬼市,是没有人看守的。”
谢怜疑惑:“没有吗?三郎就不怕这鬼市有人偷窃强取,行凶杀人吗?”
花城耸耸肩:“哥哥,我这鬼市与人间集市稍有不同。你看,它虽是热闹,但哥哥说的这些行为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偷的抢的,人人鬼鬼打闹一番,也就过去了,至于杀人,若是动静不大,也是没人管的。”
谢怜微微汗颜:“这样……真的不会出事吗?就不怕有道士和尚,或者吸血鬼猎人进来找麻烦吗?”
花城笑了笑:“我这本来就乱,但乱是乱,所有人也都是默认的,没谁有不满。若真有人不知好歹,敢上门挑衅,那就别怪我刀下不留人了。”边说着,两条修长的腿翘上一边的矮凳,轻轻晃了晃,银链叮当作响,透着些许顽皮。
谢怜会心一笑,心想也是,鬼市众鬼都不在意,别人硬要插一足,反倒显得多管闲事了。
花城道:“不过,哥哥说的也在理。人已经派下去了,一有消息就会通知我。”
谢怜道:“那现在,只能等凶手的下一步动作,我们才能借机行动了。”
花城顺势躺下,以手为枕,盯着极乐坊的梁顶,不发一言。
谢怜学着他的样子,也躺了下来。他心里有一种感觉,自己既已将往事不堪吐露与了花城,两人的关系应当是稍微亲近些了。谢怜阖上眼,良久问道:“三郎,有件事我很好奇,这鬼市,你是如何经营打理起来的?”
能让人人鬼鬼齐聚一堂,并且买卖做得如此红火,应该是要花上大力气的。如此热闹繁华的市集,即便谢怜在人界游历多年也未曾见过。况且,这鬼市中人鬼两不相争,不会因为种族矛盾而起争议——这是谢怜最为敬佩的。
花城似乎轻轻笑了一下,道:“没怎么打理,随便收了几个小鬼,就丢在那自生自灭了”
这句让谢怜越发好奇,他侧过身继续追问:“只是这样,就能让市集如此热闹吗?”
花城也顺势侧过身,看着他,道:“一开始只是遇到了几只小鬼,都是逃难的,无处可去。反正我也想开办个集市,就让他们留下来了,至于他们想卖什么,怎么卖,我管不着,也不想管。”
谢怜又换成趴着的姿势,一只手撑着下颌,仿佛在听故事,又问:“鬼市里鬼怪数量众多,三郎莫非是一一救起?”
花城道:“不是。一只鬼留在市集,就会顺着人脉把其他鬼怪叫来,久而久之,就成了现在哥哥看到的。”
谢怜点点头,看着花城散在榻上的乌黑长发,很想上手摸一摸,终是忍住了,道:“那,三郎又是如何做到让人鬼两不相争的?”
这种几百年都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外界声讨了那么久,在鬼市里却能被严格遵守,也是神奇。
花城微微一挑眉,道:“没怎的,我立过规矩,闹事的,揍一顿,然后赶出去。”
原来还是靠硬道理。谢怜不禁失笑,道:“只是如此,就能让他们这么听话吗?”
动作间,谢怜的袖子落在花城指尖,花城顺势轻轻抓住,捻了捻,道:“就是如此。他们知道人鬼一样,都怕拳头,没谁比谁高人一等,也就不起争执了。”
谢怜点点头,重新躺下,感叹道:“三郎真厉害。”
谢怜是闭着眼的,凝神间听到衣料的细细摩擦声,是花城凑近了。只听花城道:“哥哥先休息吧,有消息了我会叫醒你的。”
从坦白过往的伤心欲绝,到与花城的轻松闲聊,心情大起大悲,谢怜确实有些疲倦,轻声念了句“麻烦你了”,良久便沉沉睡了过去。
看着面前沉静如月的容颜,花城眸子暗了暗,想安慰似的揉揉他的发顶,终是没有动作。
进而,谢怜俊秀的眉微微蹙起,大概是在经历一场噩梦。
谢怜确实在做噩梦,梦到自己孤身一人在一片荒原中行走,继而突然如坠深渊。睡梦中的情景,让他躺在榻上的身躯也不禁抖了抖。
只是,在深渊中快速坠落时,却突觉自己被揽到一个熟悉的怀抱里,稳稳落了地,一颗悬着的心也渐渐落定。
花城收回在谢怜眉间轻点的一指,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