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来自Black Library 原作者Mike L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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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忠孝两全曼光头 校对：曼光头的表弟

垂帘听政大失败

第一章：权力制衡

莱弥亚，黎明之城——优雅之巴希斯七十年（帝国历公元前1650年）

 

       复兴大厅的黄绸屋顶在清新的海风中就像一张巨帆般泛起涟漪，屋顶上光滑的雪松木板也像大海上的商船一样发出沉吟。涅芙瑞塔苦涩地想到这比喻似乎特别恰当，因为这地方本就是由大量匆忙调集在一起的船工建造的。

       自打从卡-萨拜传来捷报的那天开始，诸王大会的筹备工作已经进行了整整三个月。各类消息如风般卷过大街小巷，青铜之城得以解放，这也标志着与篡位者势力的漫长战争终于迎来了终结。莱玛什扎国王大开国库，准备迎接他那些王者同伴们的到来。成百上千的佣人像鸟群一般带着金银财宝从宫殿里涌出，纷纷前往一户户惊讶的商人或小贩面前，之后再将各自的收获带回宫里：数百瓶红酒、成千上万桶啤酒、各类精美的金银铜器、成捆成捆的丝绸。除此之外还有王后的嫁妆——一罐罐上等香料与熏香也被搬了出来。

       而这才仅仅是开始。无数商船在变幻莫测的大海上穿行，往来于莱弥亚和东方帝国之间，带回丝绸之国所出产的最精美、最具异国情调的珍馐美味，造船厂更是被调走了全部劳力，用以在金色平原上建起一座宏伟的丝帐之城。春夏交替，似乎城中每一个身体健全的男人、女人和孩子都在狂热地工作以完成国王的宏图大愿。

       当联军终于在夏末时分抵达时，莱玛什扎亲自带领无数衣着华丽的舞女、艺术家、乐团和仆从前往金色平原的边缘迎接他们。戒指、手镯、精美的宝剑、华丽的战车，莱弥亚的厚礼如雨点般洒向军中。诸王一同穿过辽阔肥沃的平原，来到为仆人和兵士们准备的丝帐之城。和煦的微风拂面而过，无数顶帐篷仿佛化成了一整面飘扬着喜庆色彩的彩旗：赞迪里的海绿色，努玛斯的金色，莱巴拉斯的蓝色，阿斯崔的鲜红。

       各路王师疲惫而欣喜地前往各自营地，在开始正式庆祝之前先让自己休息几个小时，恢复一下精神。日落时分，莱玛什扎召集侍卫，吹响金色的号角，召集起他的王室宾客，带领凯旋的部队穿过城市街道。

       莱弥亚人欢天喜地，庆祝战争结束的活动持续了整整一周，从宫殿大厅到船坞旁的穷街陋巷，所有市民将这些远方的来客当做救世主一般盛情款待。客人们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在狂欢中偶尔休息几个小时，并确保行囊中还有足够的空间能将莱玛什扎的贵礼带回老家。

       等到了周末，国王的客人们都已筋疲力尽并浸没在莱弥亚人的财富和慷慨之中，莱玛什扎这才召集国王会议，以决定尼赫喀拉的未来。

       莱弥亚的木匠和造船师在宏伟的王家花园中建造了复兴大厅。巨大的木质结构囊括了花园本身，创造出一种议会厅被原野包围的错觉。五彩缤纷的珍禽纷飞欢鸣，其中许多都是高价引进自丝绸之国，它们悦耳的鸣叫充斥着整座大厅，喷泉则在一旁汩汩作响。仆人们沿着隐蔽的小径走来走去端来茶点，客人们围坐在花园尽头空地上一张巨大的红木圆桌旁。如此生机勃勃、惬意舒适的生活让各位沙漠统治者惊讶不已。

       涅芙瑞塔明白，整个庆典从头到尾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军事行动。它旨在引诱或恐吓各国统治者，迷惑他们，以防他们结成任何可能对莱弥亚不利的联盟。代价自然是贵得要命。国库几乎见底。他们的父王——莱玛什佩特拉——在纳迦什统治的黑暗岁月中苦心积累起的巨额财富全都被挥霍一空，王室最后的积蓄被投进了这场豪赌。来年他们还有欠款要付给东方帝国，而国库里现在剩余的黄金连欠款的四分之一都不够；如果莱玛什扎的谈判没有结果，黎明之城将大难临头。

       当国王将整个国家的未来作为赌注时，涅芙瑞塔只能待在一个横跨花园后方的大阳台上俯瞰着会议厅。她的侍女们则懒洋洋地躺在丝绸垫子上，吃着糖枣，低声谈论着庆祝活动中的丑闻。一股淡淡的香雾缭绕在她们头顶上：焚香掺和着黑莲花，用来解闷。仆人们跪在房间边缘，随时准备满足王后的一切需要。当她从一扇擦得锃亮的木屏后面端详来访的统治者时，一张矮桌匆匆摆到她身边，桌上放着几张纸和一支墨笔。

       尽管莱弥亚的未来岌岌可危，但从客人们的外表来看，涅芙瑞塔觉得其他大城邦的状况要糟糕得多。在篡位者统治的非常时期，纳迦什至少在名义上重建了尼****国，他将喀穆里王后尼菲丽姆做为人质，靠着她的力量征服了其他城邦。

       各大城邦被迫用黄金和奴隶向篡位者进贡长达两个世纪，而这将他们逼到了毁灭的边缘。当喀穆里的祭司们——在玛哈拉克祭司议会的敦促下——试图暗杀纳迦什并结束他亵渎神明的统治时，篡位者发动了一个可怕的诅咒作为报复，一夜之间杀死了全尼赫喀拉三分之二的神职人员。

       正是这一恶行最终导致了众祭司王起身反抗，篡位者则用黑暗的魔法和骇人的暴行进行镇压，他摧毁了这片神佑之地，屠杀了数以万计的生命。虽然篡位者的军队最终被击败，但他的十几个不朽军官逃过了毁灭，并继续困扰这片土地长达几十年。

       祭司王们并没有时间庆祝在玛哈拉克取得的艰难胜利，他们面对的是一场漫长而折磨人的恐怖消耗战。他们要去追杀篡位者手下的每一个人，因为纳迦什的尸体从未被发现，大家担心他们中的一员可能带走了篡位者的遗体，而且——如果有机会的话——那人可能会设法复活那位可怕的死灵法师。完成这项任务花去了九十年，在经历了对青铜之城卡-萨拜的漫长围攻之后，纳迦什的最后一位不朽者终于被斩。

       多年的战争给每一位尼赫喀拉统治者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他们因劳累和贫困而憔悴不堪，就连这几日的放松也无法轻易将其抹去。很少有人在他们的礼服上佩戴珠宝或镀金饰品，就连那些精致织物本身也显得破旧不堪。即使是现在，在豪华的会议厅里，他们的表情仍然焦躁不安，仿佛在提防着每一道阴影，担心里面是否隐藏着新的恐怖。

       涅芙瑞塔清楚地记得几十年前那个夜晚，在地窖里，莱玛什扎和他的阴谋集团从战争中归来。他们只打过几场仗，而眼前这些人一辈子都在战斗。

       不过王后知道，尽管这些统治者提心吊胆、各有心事，但他们不应被低估。当大殿宫门大开，莱玛什扎的客人们排成庄严的队伍穿过花园。阿斯崔国王、莱巴拉斯国王和年轻的努玛斯女王带队，三位统治者每人手里都端着一只檀香木盒。当他们走到大会议桌旁边时，三人一起将盒子摆在微笑的莱弥亚国王面前，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猩红领主”拉门卡特和“巨兽”阿坦-赫鲁（Atan-Heru）的头颅都已用泡碱和殡葬仪式上的圣油处理过，看起来就像刚刚死去。他们苍白的皮肤被太阳晒出斑块，嘴唇后缩，好像正在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磨尖的牙齿已被人血染成了棕色。相比之下，第三个脑袋要更圆一些的，肥硕得像只乳猪，一圈厚实的眼影遮盖着圆圆的眼睛。

       摩穆奈特——卡-萨拜的前任大祭司——谋杀了他的国王并向纳迦什效忠以换取永生，当他被拖到刽子手面前时哭得像个婴儿。摩穆奈特那油腻的脸上仍带着怯懦而恐惧的表情。

       三个人头稳稳地放在桌子中央，他们丑陋的表情正对着莱玛什扎。国王们的意思——至少对于涅芙瑞塔来说——很清楚：当你待在你的海滨城市里享福的时候，我们履行了自己的职责。现在，你要来帮我们重建家园，否则在今天结束以前，这张桌子上可能会再多一个人头。就此而言，很难说莱玛什扎的财富展示行动是动摇了他的客人们，还是反而加强了他们的决心。

       王后恼怒地咬着嘴唇。这样还不如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她想着，士兵总会有，而黄金可不是。

       会一直开到下午。在将近五个小时的时间里莱玛什扎详细询问了每一位客人的需求，并提出以货币贷款和贸易协定的形式提供援助。他们围绕着数目惊人的黄金不断讨价还价，而抄写员则在一旁匆忙起草了几份提案，这些提案将在未来几代人的时间里决定尼赫喀拉地区将以怎样的形式进行贸易流通。

       与东方帝国进行贸易将重振神佑之地的经济，并为尼赫喀拉的产品开辟一个广阔的新市场——而所有这些跨国贸易都将通过黎明之城来进行。每一位统治者都得到了发言的机会，在会议成员对各自目前的状况进行评估时，会议桌上也会出现短暂的平静。一场夏末的阵雨向海岸袭来，东方传来隆隆雷声。

       涅芙瑞塔听到身后的垫子沙沙作响，接着是熟悉的猫一样的脚步声，王后的表妹卡莉达（Khalida）走过来坐在了她身边。

       “我的天呐，终于要结束了吗？”女孩夸张地瘫倒在王后膝盖上，“我们一直被困在这里。我想在下雨之前出去骑马。”

       涅芙瑞塔笑了。卡莉达对宫里的闲言碎语或国家大事一点也不感兴趣。十五岁的她高挑苗条，精力充沛到即使是庞大的女宫也容不下她。她很像她的父亲瓦卡谢姆大人（Lord Wakhashem）。瓦卡谢姆是一位富有的贵族，也是先王莱玛什佩特拉的亲密盟友，并与涅芙瑞塔的姨妈塞穆内特（Semunet）结下了政治婚姻。两人都在卡莉达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按照传统，她被重新归为王室成员，直到找到丈夫为止。她对马术、箭术——甚至是剑术——都充满热情，但对宫廷事物完全不感兴趣。莱玛什扎一度为此感到沮丧，他觉得没有贵族会愿意娶走卡莉达，但涅芙瑞塔却暗自为她感到骄傲。

       王后俯下身抚摸着女孩的黑发。她把头发梳成几十根又紧又油的发辫，就像传闻中的努玛斯马童一样。“真正的工作才刚刚开始，小雏鹰。”涅芙瑞塔温柔地说，“到目前为止，大会只讨论了税收和贸易问题。这些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琐事。”

       卡莉达抬头看着王后。阿萨芙女神并没有像对涅芙瑞塔和大多数莱弥亚王室血统的人那样赐予她灿烂的美貌。她长着一只尖尖的鼻子，方形的小下巴，一双黑而有神的眼睛。她皱起眉头：“跟什么比起来微不足道？”

       王后笑了：“当然是与权力相比。在这里做出的决定将决定未来几个世纪内尼赫喀拉的权力平衡。坐在我们下方的每位统治者都有自己的看法，也就是应该如何才能创造这种平衡。”

       卡莉达用手指捏住她的辫子，若有所思地旋转着。“那么，谁来决定谁的主意最好呢？”

       “我们，至少现在来说。”莱玛什扎最好充分利用这个机会，涅芙瑞塔想着，拉着卡莉达的肩膀将她轻轻扶起，“暂时把注意力放在马以外的东西上吧，我会试着给你解释一下。”

       卡莉达叹了口气：“好吧，如果这能让时间过得更快一点的话。”

       王后赞许地点了点头：“首先是喀穆里。自从塞特拉大帝的时代以来，生者之城就一直是尼赫喀拉的权力中心。即使是塞特拉帝国覆灭之后，生者之城及其葬仪祭团也对整个神佑之地有着巨大的政治与经济影响力。他们的利益得到了优先保障，那就意味着权力、舒适和安全。接下来则是诸神之城玛哈拉克，然后是卡-萨拜、努玛斯、莱巴拉斯、赞迪里、莱弥亚和夸塔。”

       “努玛斯比莱巴拉斯更强大？”卡莉达喊到，“他们只是农民，至少大部分是。可莱巴拉斯有天船！”

       “努玛斯是尼赫喀拉人的粮仓。你又不能吃天船，小雏鹰。”

       “大概不能吧，”小姑娘说，“可是我们呢？为什么我们的排名那么低？”

       涅芙瑞塔叹了口气：“首先，因为我们离喀穆里很远。赞迪里离它更近一些，而且因为奴隶贸易也更富有一些。其次，与其他城邦不同的是，我们更喜欢保持独立。”

       “但纳迦什改变了这一切。”

       “没错。现在的喀穆里只是一片废墟，玛哈拉克也一样，其他大多数城邦也因篡位者而遭受了极大的损失。现在战争结束了，一切都在变化。”

       就在这时，莱玛什扎抬高音量，以便让自己的话穿透大厅内模糊的讨论声：“柯普拉国王，我可敬的朋友，你要向议会讲话吗？”

       沉重的木椅嘎吱作响，莱巴拉斯祭司王缓缓起身。科普拉——赫卡门努柯普之子——与他的英雄父亲十分相像：高高瘦瘦、肩膀很窄、下巴方正而面部修长。不过与他父亲不同的是，科普拉的手臂和肩膀肌肉发达，面部和手上遍布着无数场战斗留下的伤疤。

       就像莱巴拉斯先代列王一样，柯普拉戴着一条精致的金项链，上面挂有各种各样镶着金、银、铜丝边的玻璃镜片，令人眼花缭乱。这条项链是另一个时代的遗产，一个更繁荣、更和平的时代，当时的莱巴拉斯工程师和祭司们以学识之神塔赫齐之名精心制作了无数巧夺天工的发明。

       国王向莱玛什扎点点头：“伟大的国王，我谨代表在座的各位感谢你的慷慨解囊。很高兴我们大家今天能聚在一起，探讨如何能让各大城邦——乃至全尼赫喀拉再度繁荣昌盛。这无疑是一个可喜的开端，但还有一项重要的议题需要我们关注。”

       涅芙瑞塔眯起眼睛：“开始了。小雏鹰，你观察观察桌边的人，他们对莱巴拉斯国王的话有何反应？”

       小姑娘皱起眉头，但还是照她说的做了。“嗯……我觉得他们看上去都很好奇。或者至少是出于礼貌而表现的很感兴趣。”她停顿了一下，头微微歪向一边。“除了阿斯崔国王。”

       “哦？”王后微微一笑。

       “他甚至连看都没看科普拉一眼。他假装在喝酒，其实是在盯着其他人。”

       涅芙瑞塔满意地点了点头：“现在你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发言人了。科普拉国王是在按照阿斯崔的要求发表讲话，与此同时，谢普瑞特国王则可以专注于观察其他人的反应。”

       阿斯崔与莱巴拉斯已在战争期间结为亲密的盟友，并且自始至终都是联军的主力。无论阿斯崔现在想要什么，谢普瑞特国王都可以确信莱巴拉斯一定会鼎力相助。她曾试图警告莱玛什扎，让他想办法在两位国王之间挑拨离间：如果他不这样做，其他国王将毫不犹豫地抓住机会。

       涅芙瑞塔转向身旁的桌子，拿起笔刷，匆匆写下一串东方帝国那凌厉的象形文字：离间阿斯崔和莱巴拉斯，否则将被二者合取！

       她停了一下，用毛笔末端轻敲下唇，突然想到一个主意：科普拉国王的儿子需要一位妻子。也许可以是卡莉达？

       她从墨水瓶旁边的一只小盒子里取出一撮细细的沙子，又将它撒在字上好让墨水凝固。随后她把那一页纸递给仆人，让仆人带下楼呈给国王。

       莱巴拉斯国王继续说道：“虽然我们现在已经制定了能够确保各国得到稳定重建的计划，但目前仍有三座城邦荒废无主。我们不能坐视不管，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化为废墟。”

       “作为一位刚刚花了四年时间将其中一座搞得满目疮痍的人，这话从您口中说出来可真是显得无比高尚。”莱玛什扎的回答倒是显得十分自然。其他统治者为这个温和的嘲讽轻轻发笑，但柯普拉国王显然没有料到大家会是这个反应。他尴尬地顿了一会儿，不知该如何回应。

       “就目前而言，我想我们不需要优先考虑卡-萨拜的问题。”谢普瑞特平静的说道。他精干而健壮，宽阔的肩膀恰似他故去的父亲——传奇般的拉卡-阿蒙-霍特普国王，但与矮壮好斗的拉卡-阿蒙-霍特普不同，谢普瑞特看上去更有贵族气质。

       虽然他才一百多岁，刚刚步入到中年，但一头浓密的黑发中已露出几缕白发，绿色的眼睛炯炯有神，目光像切割过的绿宝石一样锐利。“生者之城已经荒废了将近一个世纪。”他放下酒杯，直直地盯着莱玛什扎。“现在战争结束了，我们必须收复那座城市，让一切重新回到正轨。”

       会议桌上的人们激动地窃窃私语。卡莉达咧嘴一笑，“莱玛什扎让谢普瑞特亲口说出了自己的意图。”她斜眼瞥了一眼涅芙瑞塔，“是这样的对吧？”

       涅芙瑞塔叹了口气：“有时候很难说莱玛什扎是不是有意为之，但也许这次是的。”

       “可是为什么阿斯崔国王要关心重建生者之城呢？那些蜥蜴怪物还不够他操心的吗？”

       王后用赞赏的目光打量着自己年轻的表妹。很显然，卡莉达并不像她表面上那样对国家大事毫无兴趣。阿斯崔是最小的主要城邦，但由于位置靠近致命的南部丛林以及其中的蜥人部落，阿斯崔军队的战斗力在尼赫喀拉向来首屈一指。但对抗篡位者的战争令阿斯崔血本无归，如今，它正为生存而战，奋力抵御蜥人军团越来越频繁的进犯。

       涅芙瑞塔仔细考虑着这个问题。“这并不完全出乎意料。阿斯崔在几百年前本是一处喀穆里殖民地。所以当谢普瑞特说喀穆里的王座上必须要有一位国王时，他指的是自己的儿子。他们与古老的喀穆里王室有直系血缘关系，因而也就拥有不容置疑的继承权。这将使阿斯崔在西方拥有一位强大的盟友，继而将其影响力散布到尼赫喀拉全域。”

       在会议桌旁，莱玛什扎清了清嗓子，大家都安静了下来，“这是一个非常崇高的目标，我可敬的朋友，”国王说道，“但它也是一个艰巨的目标。喀穆里已是一座空城。只有豺狼和不安的鬼魂在城市的街道上游荡。”

       谢普瑞特国王点点头。他年轻时曾随先父的军队一同前往喀穆里，亲眼目睹了那些被沙土堵塞的街道。“据我所知，很多喀穆里人都逃到了贝尔•阿里德，想要在那里开始新的生活。”他耸耸肩，“他们也许会在适当的激励下重新回到喀穆里定居。”

       卡莉达哼了一声：“他的意思是适当的逼迫。”

       涅芙瑞塔意识到小女孩说的完全正确。她快速转身，又拿起毛笔，匆匆写下一行字：他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给他喀穆里。一名仆人急忙跑来，从王后手中接过了信。

       卡莉达看着仆人离去：“国王真的会听从你的建议吗？”

       “一向如此。”

       “那多年前他与纳迦什作战时，真的是你在统治这座城市吗？”

       这个问题让涅芙瑞塔吃了一惊：“谁告诉你的？”

       “哦，”卡莉达突然很不安，“没人告诉我啊。大家都知道，至少在女宫里。”

       “好吧，但不需要让外界也知道这些，”王后警告说，“其他城市对待王后的方式可能有所不同，但在莱弥亚，那样的事情本不该发生。”她顿了一下，不知该透露多少。“我只能说那是一段艰难的时期，我们当时正处于与东方帝国谈判的微妙阶段。国王不在的时候，我……在一些重要事务上为大维齐尔乌拜德提供了建议，仅此而已。”

       卡莉达缓缓点了点头，又转身看了看会场，若有所思。“谢普瑞特那时应该和我现在差不多大，”她呢喃着，“他现在看起来真的好老。可你和莱玛什扎一直好像只有三十多岁一样。”

       涅芙瑞塔僵住了。你比我预想的更有观察力，小雏鹰。

       在过去九十年中，莱玛什扎和他的小团体一直在努力破译纳迦什之书，试图再造生命灵药。在最初的几年里，国王经常向她请教，尽管她心存疑虑但还是帮忙解释了有关制作药剂和使用咒语方面的基本方法。将城市控制权还给莱玛什扎这件事比她先前预想的更加令人难以承受；研究纳迦什的书至少让她有事可做。在女宫里过一辈子安静而与世隔绝的生活似乎是比死亡更糟糕的命运。

       他们花了四年的时间反复试验，最终成功研制出一种效果很弱的灵药。此后，莱玛什扎便不再召她出宫。她每个月都会收到一小瓶这种药剂，它能减缓衰老，但也仅此而已。据她所知，莱玛什扎和他的贵族们仍在宫殿的一角继续着他们的实验。她也不知道黑色阿克汉最后怎么样了，那位国王的不朽囚犯。

       “我哥哥和我都很幸运，”涅芙瑞塔尽可能装作漫不经心地样子回答到，“阿萨芙的祝福总是偏爱王室血统。”

       卡莉达咯咯地笑了：“我希望自己在一百岁的时候能有你俩一半的幸运就不错了。”

       “时间会证明一切，”王后急于改变话题，“提瑞姆恩国王（Teremun）刚才说什么？”

       小女孩眨了眨眼：“啊……我想他在问谢普瑞特重归正轨是什么意思。”

       当涅芙瑞塔考虑这个问题时，谢普瑞特转向赞迪里国王：“在长达一个世纪的战争中，我们人民的意志已被动摇。我们现在需要发出一个明确的信号，告诉他们纳迦什的时代已经过去。塞特拉的宝座上需要一位新国王，而他身边会需要另一位太阳之女。”

       涅芙瑞塔倒吸一口冷气。聪明的一手，谢普瑞特，王后思量着，非常聪明。

       这一提议几乎肯定会为他赢得莱弥亚的支持。从塞特拉大帝的时代起，喀穆里祭司王便会娶莱弥亚王室的长女为妻。莱弥亚国王的长女被称为太阳之女，因为她定是众神与福土之民所立圣约的化身。这桩婚姻旨在将塞特拉的世俗权力与神权合二为一，从那以后，两国的婚约就一直是喀穆里的权力基石之一。

       很显然，阿斯崔国王是在提议与莱弥亚结盟，从理论上讲这将使两座城邦都能从中受益。但这也是其他大城邦所不愿看到的。

       就在这时，努玛斯的阿姆奈特女王（Amunet）转身面对谢普瑞特。她是塞赫布——努玛斯双子国王之一——的女儿，也是那对双胞胎猝死后王室内手足相残的唯一幸存者。她的眼睛黑如玛瑙，笑容像一只饥饿的鬣狗。

       “您想的有点太远了，谢普瑞特国王。”努玛斯女王干瘪地说道，“莱玛什扎和他的王后得先生个孩子才能助您梦想成真。”

       会上的其他成员都以略显尴尬的笑声作为回应——除了夸塔国王纳伊姆（Naeem），他将颤抖的双手放在桌上，站了起来。纳伊姆和其他国王年龄相仿，但他曾经作为一名年轻的侍僧被派往玛哈拉克，之后则在那里经历了纳迦什对诸神之城长达四年的围攻，他从未真正从那段苦难中恢复过来。国王的身体极度憔悴，秃顶且双颊凹陷，说话时声音轻如耳语，但他那阴郁的眼睛里却燃烧着坚定的信念。

       “谢普瑞特国王说要恢复正常秩序，但他将重点放错了地方。篡位者最大的罪行是违背了人神之间的神圣契约。几千年来支撑着我们的福祉正在悄然逝去。沙漠年年在向我们的城市蔓延，收成也随之越来越少。我们的人民开始遭受病痛的折磨且情况愈发严重，人们的寿命渐渐开始不比祖先。除非我们能找到方法让自己再度被诸神垂青，否则百年之内尼赫喀拉必将化为一片死者的国度。”

       卡莉达瞪大了眼睛：“这是真的吗？”

       涅芙瑞塔恼怒地抿起嘴唇：“最近我还没时间去测量我们的耕地面积，这听起来确实很不吉利。而且要记住，在纳伊姆在成为国王之前已经当了很久的祭司，因此他的说法可能不只是无足轻重的臆想。”

       小女孩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耐心，听着。”

       在下面的会议桌上，莱玛什扎开口了：“那么，您想要我们怎么办呢？”

       从纳伊姆脸上的表情看，答案似乎很明显。“怎么办？民众必须回想起他们对诸神还负有责任！我们必须不遗余力地重建玛哈拉克，并恢复祭司议会在尼赫喀拉社会中的原本地位。”

       “现在我们到了问题的核心，”王后对卡莉达说，“看来纳伊姆是听从了那群栖息在他宫里的老秃鹰们的建议。”

       纵观尼赫喀拉历史，祭司议会一直将自己看做是诸神的代言人，并依此来发号施令，干涉各国事务。每座城市中都建有神庙，每处朝堂上都有宗教顾问，因而他们的财富和影响力无与伦比。他们对尼赫喀拉社会的控制最终被篡位者所破，自从玛哈拉克被毁后，祭司议会的残余分子跑到了夸塔避难，他们十分怀念旧日的生活方式并不断危言耸听。但就涅芙瑞塔所知，尼赫喀拉的统治者们似乎再也不愿听取他们长篇大论了。他们的神圣力量已经消失，他们荣耀的神圣战士乌沙比特如今不过是一段远去的记忆。他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莱玛什扎抬起一只手以示安抚。“您的虔诚值得赞许，纳伊姆国王，”他平静地说，“我相信与会的朋友们也都这样想，大家都希望有一天能重建玛哈拉克议会。不过我想并不需要我来提醒您，尤其是对于在座的各位来说，我们的国家在这场漫长的战争中已经遭受了怎样的磨难——”

       “要不是祭司议会，我们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了！”纳伊姆在义愤中怒目圆睁，“是他们促成了阿斯崔和莱巴拉斯的伟大联盟！是他们资助了军队和战争的运转！我们欠他们的——”

       “在座各位没人会反对您，”莱玛什扎回答，他的声音带着钢铁般的锋芒，“就像在座各位没人拥有足以重建喀穆里的资源一样。”

       涅芙瑞塔坐直了身子。别傻了哥哥，她想到，你眼前摆着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要浪费它！

       “一个世纪以来，这里的每个人都为大义做出了诸多贡献，”莱玛什扎继续说着，他有意忽略了这样一个事实：今天坐在桌边的半数城邦直到玛哈拉克决战之前都曾是纳迦什的支持者。“我想，如果我们现在集中精力蹈光养晦，哪怕只是一小段时间，诸神应该会原谅我们的。所以在我看来，任何有关大规模复建的提议都有些为时过早。有异议吗？”

       夸塔国王瞪向诸位统治者，但就连谢普瑞特也回靠在椅子上，默默盯着手中的酒杯。涅芙瑞塔沮丧地握紧拳头。

       “那就是大家都同意了。但我还是要感谢纳伊姆国王和谢普瑞特国王让我们了解到二位所担忧的问题。我相信当时机成熟时，我们还有机会重新审议这些建议并给予适当的考虑。”莱弥亚国王微笑着站了起来，“不过现在，我建议在晚宴之前先休息一下，吃点东西怎么样？”

       纳伊姆看起来似乎想表示反对，但却被阿姆奈特女王和年轻的赞迪里国王提瑞姆恩抢先一步，后者二话不说便起身离席。仆人和抄写员们也都站了起来，夸塔国王别无选择，只好召集他的侍从，挽尊离去。

       “感谢阿萨芙，”卡莉达叹了口气，“纳伊姆国王似乎准备要辩论一整晚。”她转向涅芙瑞塔，脸上带着希望的表情，“我们现在回女宫去好吗？”

       “去吧，”涅芙瑞塔对她说，“带上女仆。我马上就来。”

       卡莉达瞪大了眼睛。“我——我觉得……我不认为那很明智——”

       “我必须和莱玛什扎谈谈，”王后的声音里涌出怒气，“私下里。照我说的做，小雏鹰。”

       年轻的姑娘猛地站起，好像被什么东西蜇了似的。不一会儿，她就带着那些困惑的女仆们走了出去。她们一走，涅芙瑞塔就从一位神情紧张的仆人手中夺过面具，像一阵风暴般冲下楼梯，前往楼下。

       她在会议厅外一条蜿蜒曲折的花园小径上找到了莱玛什扎。国王身旁围绕着许多高级文士，他们正在将各个贸易协定的草案呈交国王批准。莱玛什扎抬起头看到王后正向他走来，满脸得意的笑容瞬间消失。

       “我必须跟你谈谈，”涅芙瑞塔冷冷地说，“就现在。”

       国王愤怒地眯起眼睛，但涅芙瑞塔毫不畏缩地与他四目相对。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莱玛什扎才挥挥手把抄写员们打发到一旁——他们几乎是火速逃离。

       “这么多年过去，我开始觉得也许当初沃索伦（W'soran）说得对，”他对她低吼着，“妹妹，你似乎对自己的地位有什么误解。”

       涅芙瑞塔走近他，抬起带着面具的脸。“我写的东西你看了哪怕一个字吗，哥哥？我已经尽量把话说得很简单了，”她的声音之激动甚至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但她实在太沮丧了，无法克制，“把，喀穆里，给，谢普瑞特。这几个字你看不懂？”

       “可是以诸神之名我为什么要那么做！”莱玛什扎咆哮到，“把喀穆里交给阿斯崔？荒缪！”

       “这是一次绝佳的机会，可以削弱我们最危险的对手！”涅芙瑞塔反驳的声音在面具内回荡，她用尽全部的自制力才没有把这该死的东西扯下来扔到莱玛什扎洋洋得意的脸上，“你不明白吗？阿斯崔根本无力在重建喀穆里的同时抵挡蜥蜴人！谢普瑞特的贪婪将为他带来毁灭。我们要做的仅仅坐下来祝他一路走好！”

       “陷害一位重要的贸易伙伴？你疯了吗？”国王厉声说道，“你是不是吸了太多的黑莲花才变得这般愚钝？这些贸易协定足以让我们偿还对东方帝国的债务，并巩固莱弥亚作为尼赫喀拉权力中心的地位。”

       “你当真吗？”王后回答说，“能切实遵守那些协议已经是我对你那些可敬的朋友们抱有的最高期待了。一旦他们国力恢复，军队重整，他们定会组成联盟，迫使我们就更符合他们意愿的条款进行谈判。你从对抗纳迦什的战争中什么都没学到吗？”

       国王一下伸出手出来，以惊人的力量捏住了涅芙瑞塔的下巴。“不要对你一无所知的事情妄加评论。当初我不在的时候就不该让你给乌拜德做参谋。现在你脑子里有了太多危险的想法。”他粗暴地将她推开，“要是你还知道好歹，就该去关心那些适合你身份的事情，比如给我生一个继承人。还是说你宁愿以后不再每月收到一瓶灵药？反正等你老死了我还可以娶卡莉达。”

       莱玛什扎的话像利刃一样刺穿了涅芙瑞塔。这不是一句空洞的威胁，她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真相。她早已掉进陷阱。他可以随时停药，然后等她死去。

       花园小径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涅芙瑞塔转过身，看到一队王室卫兵正在赶来，他们显然是被这里激烈的争吵所吸引。莱玛什扎简短地点了点头，向他们致意。

       “今天发生的事让王后有些过于激动了。立刻将她带回女宫，告诉她的女仆她需要喝点药，以帮助她好好休息。”

       莱玛什扎拽着王后的手臂将她交给卫兵，就像她只是个孩子。涅芙瑞塔恍惚着，仿佛在梦里，被士兵们带回了她那金碧辉煌的囚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