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修类稿》明 郎瑛 （十九）

1 弘治初年，有个教书的老师彭民望，他是湖广人，有年纪、有学问可很贫困。 有回他进京见老友，不遇而回，阁老李西涯就此事写诗给他说“斫地哀歌兴未阑，归来长铗尚须弹；秋风布褐衣犹短，夜雨江湖梦亦寒。木叶下时惊岁晚，人情阅尽见交难；长安旅食淹留地，惭愧先生苜蓿盘。” 彭民望读诗后，潸然泪下，李西涯将这事也记载在他写的集中。 嘉靖末年，有位人客和成国公相交甚厚，但是成国公对他并不怎样，我的朋友俞院判见这位人客衣不蔽体，写诗说“长安车马自肥轻，独尔鹑衣冷不胜；闻说孟尝多好客，好将心事托平生。” 成国公听了这诗，急忙派人给人客送来一箧好衣服。 还有陆参政孟昭，有次送客人出门，偶然见到一个乞丐在道路旁，孟昭看了许久，于是叫人将乞丐带进家里，他对老婆说“这位是门外乞丐，他有点像似我年轻时的某个朋友。” 后来，问他姓名，果然是年轻时的好友。孟昭急忙握住他的手说“兄弟为何贫困成这样呢？” 于是忙命人带他的朋友去洗澡，然后换上好衣服，之后他和朋友一起同桌吃饭几个月，有天朋友怀着万分感谢要离去。 孟昭急忙将他带一间屋子，说“这是我为你准备的，里面一切使用都齐全。”他又叫人送来大米十石，给朋友十两白金说“这些拿去用吧，不要浪费。”这胜事，如今人们都还在赞叹。 我认为成国公是个粗人，被人一激都知道给朋友送去衣服，而李西涯身处禁院，怎么就无法扶持一下朋友呢，看来彭民望与李西涯关系一般，但他也因此事而不安。我曾见到有些宦官，他们见到自己亲属朋友贫贱，不提拔就算了，反加以耻笑，这是有多无仁义之心的人啊！唉… 2 《清溪暇笔》记载：太祖曾经问诚意伯‘当今谁的文章是第一？’刘伯温回‘宋景濂’，太祖又问‘比你好？’刘伯温回答说‘臣不是谦虚。’我个人以为本朝有三位先生文章最好，就是宋、刘、方，所以最近我将这三位先生的文章合为一册出版。” 宋、刘、方文章，在本朝初期可以这样排，但三人中刘伯温应该是头位，然后是宋，而方是正统的儒家学人，文章不及刘、宋。杨铁崖说“宋虽然富赡博雅，可担当一代大家，可是他的文章格弱语言散漫。”我觉得这话说得透徹。 刘伯温的文章写得较雄厚而且意义深远，更加上他精通术数之学，不是一般文章可朋比。 《清溪暇笔》作者不知刘伯温有十本书出版，说“他的著作不多”，又说在宋下，真是对二位都不了解。 3 以前听人讲过这么一件事，嘉兴有个焦通判，是陕西人，他的三叔有个儿子生痘，这个三叔去诚隍庙祈求救治。可是并不灵验，三叔一生气将城隍的额头击坏。 这三叔有位妹妹是王妃，也在那天忽然头痛难忍，夜里梦见城隍来告诉说“你家兄弟将我的额击坏了。”王妃说“我哥的过错，为何我来受罪？”城隍说“他太凶狠，我怕他。” 还有，盛都御史在古田时，要拆除那儿的一座土地祠，夜里梦见土地神来说“我当这土地多年，也没什么过失，为何公要把我的祠给拆了？”这一梦让盛御史更觉得这土地邪门，于是拆了此祠。 第二天夜里土地神托梦给某乡官，祈求再建一祠，这位乡官气愤的说“你怎么不去求盛公呢？”土地神说“他这人太难说话。”根据这二事，人要是有福䘵，行为虽然无礼，鬼神也会畏惧，更何况那些行得正的人，鬼神更不敢造次。比如，今年我们这下雨、晴天都不合时节，可是观察这儿的守令也没见触犯神明，难道是他私下干了什么别的？ 4 莫月鼎，元朝时期的一位世外高人，我听过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长像和他的事。嘉靖中，朝廷派使者来吴，寻得他的法书和塑像，塑像是坐像，红面没什么须发，脑后系一小道冠，有很多名人题赞，最后是宋学士所写莫月鼎的传记，但并没有收入学士的集中，现在记录在此。 传记写，莫月鼎，名讳起炎，湖州月河谿人，人长得清秀俊朗，皮肤很白，双眼有光射人，读书参加科举，可三次都不中；于是决心出家，专心修学禅观，他数年胁不沾沾席，然后穿起道士服装，改名为洞乙，自号月鼎。 他到青城山拜见徐无极，要学习五雷法，半途听说南丰有个邹铁璧，他有王侍宸所著的斩勘雷书，急忙前往。他化装为童仆，当见到邹铁璧时，邹正病危（原文 病革），邹让他离开。月鼎跪拜哭泣，将此来的目的说了一遍，邹铁璧非常感慨，于是将书传给莫月鼎。从此莫月鼎能召雷雨，斩鬼魅，天人合一。他平时对世事嬉笑怒骂，身边如有神在相助于他。 宝佑戊午，浙江东部大旱，当时马廷鸾方镇守绍兴，急忙去迎请他。莫月鼎到后闭目按剑，叫“雷神役之”，一会雷声震天，大雨如注倾盆而下。穆陵听说了这事，写了一诗。 元世祖至元己丑，派遣御史中丞崔彧四处去找异人能士，他在江南找到莫月鼎，带他去见皇帝，皇帝叫近侍拿果子及酒侍候他，当时天色有爽朗，皇帝说“能听到雷声吗？”莫月鼎说“可以”，随即将一个胡桃掷到地上，天空便响起了雷声，震撼殿庭，皇帝吓得面色大变，急忙赐莫月鼎金缯，月鼎将金缯弄碎，用它来救济贫民。皇帝有意让他掌管道教，莫月鼎以年纪已老相辞，于是又回到南方，整天喝酒吃肉，没有一天不醉的，每次醉倒时都是白眼望天，这时就会有飒飒阴风在他的衣袖间。 莫月鼎平时狂妄不和人交往，但如果有人生病或遇到灾祸来求他，他会给人家黄篆符，或是摘草木叶子嘘气后给人家，病灾等没有不立刻解决的，所以人们都称他为真官。 有回莫月鼎寄宿在蕃厘观，中秋这天道观中举行宴会，没请他赴宴。当天老有一云遮蔽月亮，道士们知道这是莫月鼎在搞鬼，急忙去邀请他入席，并且道歉，月鼎便以手指云，顿时云散月亮如洗。 又有，一卖饼人家，做好的饼被偷窃而去，月鼎焚符，不一会一颗猢狲的头掉到跟前。 镇里有人高中后娶媳妇，可媳妇被白猿精摄走，莫月鼎走禹步如有举令旗状，一时狂风大作，空中飘一妇人入房中，人们急忙问妇人怎么回事，妇人回说“刚还在北边高峰上，不知怎的就到这儿了。” 岁庚申，月鼎叮嘱他的徒弟王继华说“明年正月十三，我将在你家羽化。”到了日子时，月鼎闭目而坐，继华问“还有事吗？”月鼎摇头说“没了，事情已办好了。”到了半夜，风云雷电雨交作，月鼎要了笔写了一偈，泊然而逝，寿六十九，继华奉他遗嘱将他葬在苏之长洲陈公乡，离丹霞道院三里，又有听说好像在崑山陆文量家中羽化的。 5 登州海市蜃楼，世人大多很好奇，他不知道这是可格的理，因为有人碍于孤陋寡闻，所以无法穷理。 我们来看海市蜃楼里的地跟平常一样，所看见的景物也是平常所见的模样，而且只能在春夏时见到，以上这几点分析下来就能知道个大概。古代人说“桑田变海，那就是海市蜃楼发生的地方。” 被海淹没的地方原本就是城郭山林，到了春夏之时，地气生起，那么水下积久的东西不散，被薰蒸之后就会将原来的形象呈现出来。秋冬地气寂然，又无烟无雾，所以不会发生。 我看现在一些画海市蜃楼的图，不过就是一些城郭山林而已，这有什么好怪异的呢？苏州人徐大参翊常说“我有次在陕西的郊野时，忽然大日头下起烟雾，渐渐发现有人物车骑的东西出现。” 我又听说淞江春天有雾时，也依稀能看见树木房屋的形状。在广西象州山中，每当下雨后也有大象形状出现。这三个地方所见的，难道都是鬼怪吗？ 那是因为陕西是古代、现代的战场，人和马在那儿死了很多，根本无法数过来。而象州山中有很多大象，在那死去的大象也是多得无法计数，或许骨骸在地下积久了，或许是结气在空中，刚好天地阴阳二气作用（原文 絪缊），而后随阴阳二气而得以让人见到。所以，人们应该知道在淞江出现的不是什么古代的山林房屋啊。如果你在古战场之地，夜里见到磷火，还有声音让你听到，这些都是积气造成的，不必太在意。 6 杭州从嘉靖戊申年来，生有一种金鲫鱼，人称火鱼，因为颜色鲜红的缘故。 大多数人认为这鱼吉利，家家都要蓄养几条，后来人们开始炒鱼赚钱，市场一度非常火爆，到了壬子时，一条鱼竟卖到十几两金子。 我见到这情况，心中非常担忧，对我的朋友说“洪范五行传中有说‘鱼，属于阴类，是下人之象。鳞，是甲兵之象。’现在这鱼是红色的，是火之象，而且又称为火鱼，我认为应该是兵火的预兆。” 这句说完的第二年，倭冦四起，侵犯台州、宁波、绍兴 、杭州、嘉兴，一直发展到南方沿海一带，倭寇所到之处，杀官掠地，很多人不幸遭到屠杀，房屋倭寇烧了，甚为惨烈。朝廷虽然派遣重臣武将来剿倭寇，但胜负各半。难道火鱼是一种预兆？ 倭寇事件后来被平息了，这种火鱼在市面上就不再出现了，看来气数预兆灾祸，是真有这回事。 7 奇蓝香出自占城（现在越南中南部）等国，志书都写奇南二字。《星槎胜览》写棋楠二字，我问其他人，都说不知道。昨天见到潘希的书，他曾出使安南（越南古称），得到安南国囯王所赐的书藉，他录于稿中的乃是写奇蓝二字，个人认为志书等书应该是因名传写讹误。 8 天顺年间，征士吴与弼来京城，英宗退朝后在英华殿召他来见，吴与弼到后，英宗怎么问他都默然无应，只是说“容臣在明朝上疏。”众人感觉骇异。皇上非常不乐意，起驾走了。 吴与弼走到左顺门，将帽子摘下，发现有只蝎子在他脑门上，已经把吴与弼脑袋齧了个皮肉红肿，人们才知道他刚才为何不回答皇上的问话，原来是在忍痛。 宋朝淳熙间，史寺丞轮到对读之职，刚好谈到高宗的某些事，史寺丞忽然流泪，皇上问道（原文 玉音）“怎么回事？” 史寺丞回答说“因为感念先帝的旧恩。”这句把孝宗也说哭了。 第二天，孝宗亲自批史寺丞为侍郎。其实当时史寺丞脑门有只蜈蚣在齧他，因此疼得流泪。 哎呀，都是被恶虫齧脑门，忍痛尊敬皇上的人，皇上不高兴；不能忍痛的欺骗皇上，皇上卻很受用。难道这都是命？ 9 万物紧随天地之气生起衰败，这是变化的大道。比如春夏之气飞扬，所以青虫变为蝴蝶，水虫变为蜻蜓。而秋冬之气降潜，所以雀入水化为蛤，雉入水化为蜃。举这些例子，是要让人了解，人要养生需要顺天地之气来。 10 杨梅被咬碎，必定是分成八块，一百个中只有一二个数目不同。 夏天的蚊虫，在同一地方，这家有，那家没有，即便在一个屋子，也是左边有右边没有。 将栗子上的毛在眉毛上抹一下，然后下火煨，绝对不会爆。 如果怕蜡烛散心，可以将线紧绑住下段，这样就不会散。 白鹭与班鸠也可以驯养，但在白露那天必然飞走。 蚺蛇的胆跟着太阳转，所以上午在靠近头的地方，中午在心脏处，晚在在尾巴。 熊的胆也是分四季在不同的地方，春季在头，夏季在腹部，秋季在左足，冬季在右足。一般的动物都是肝的旁边是胆，就这二种不同。《埤雅》等书没说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圣人不希望说与人知吗？真的不可以理推导，凿凿深入探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