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漂泊
星尘很难料到，自己会有一日，不得不从事“邮差”这样的工作。实际上，这个职业的工作内容与她最初的愿望相差无几。但要论工作环境……
十年前星尘刚刚进入高等学校进修。在这个天色日益昏暗的年代，原本想四处旅行、饱览各地风貌的她听从了家人的建议，选择修读看上去前途无量的软件——实际上她也记不清这个专业具体是叫什么了。因为在她正准备收拾行李，前往学校开始学业时，她所在的德拉尼姆城发生了暴动。
那一天，星尘正蹲在家门口的瓷砖地板上，用手指拨弄行李箱中的衣物，最后一次逐一清点这些行李。用于参加仪式的衬衫与短裙、用于日常活动的T恤与裤装、以及各式各样的发卡和化妆品之类，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面前的箱中。她扳着手指，计算清楚未来的大约半年时间内所需的物品数量，站起身来，伸个懒腰望向窗外，轻松的表情却定格在脸上。因云层覆盖而显现出青灰色的天空，此时点缀着密密麻麻的灰黑色斑点。不远处的天空中，一股浓稠的黑烟正破空而上。
她的父亲是一名飞行员，本应在今日休假返家；她的母亲此时正在某一处房间内做着不太繁琐的文书工作。只需要再等待数个小时，一家人就可以在屋内团聚，但周围的一切似乎不能容许这种温馨的场面出现在灰暗的天空之下。随着黑烟与云层相接，爆炸的声响接踵而至。对面的窗玻璃忽然爆裂，厚重的碎块自高处一跃而下，砸向地面与路过的行人。脚下的地面开始剧烈地颤抖，头顶的吊灯发出危险的响声。星尘扶着墙壁，跌跌撞撞地挪到衣柜脚下，抱着头，蹲坐在阴影里。她听见一墙之隔的地方，有女人的尖叫和近乎失声的哭泣，随着瓷器碎裂的脆响化作双耳难以捕捉的呜咽。她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泪水已经无可避免地遮住金黄色的眸子。星尘蹲在原地，不敢大声抽泣，每当衣柜投下的影子向内移动一寸，她都要向后缩一缩自己的双腿。伴随着一声史无前例的巨响，一面墙如纸一般破开一个大洞，坚硬的石块、土块四下飞出，砸在她的手臂和腿上，留下浓重的淤青与血痕。疼痛难以避免，但好在骨头并未断裂。她紧紧捂着自己的嘴，透过眼泪看见身材高大的人从破口踏进自己的家，一侧提着比自己还要高大的闪亮的巨大物件，用缺乏亮光的贪婪眼神扫视周围。她闭上双眼，努力屏住呼吸，听见自己支离破碎的行李箱被进一步碾碎、拆开，精心包裹的饰品被取出、拿走。那些人挥舞着巨大的物件，像是一时兴起，又砸碎了一面墙，随意得像是踩死了一只匍匐在路中央因肥胖而行动不便的蟑螂。
他们离开了。良久之后，星尘才下定决心，用因恐惧而发抖的四肢，勉强挪开周围堆积的混凝土块。麻木的双腿难以移动。她用刚覆盖上沙粒的手臂抹了抹眼泪，放在眼前却看见几道快要干涸的血渍。
世界仿佛顿时失聪。不远处有火焰在安静地燃烧，平静的火舌并非向往天空，而是尝试朝着四周蔓延。灰白的天空仿佛空无一物，原先点缀其上的斑纹与黑点都已经消失无踪。星尘木然地从墙上的破洞中走出，看见原本遮挡了天际线的建筑已经变成地面上的一堆，目光可及之处再无生气。整个世界，似乎全由无机物组成。
她抽泣着，站在原处，不知所措。浓稠的空气推动着她向未知的方向走去。对未来的规划都在转瞬间破碎，今后又该何去何从？她不知道。残缺不全的地面上已经难以分辨出道路，她拖动颤抖着的、沉重的双腿，从凹凸不平的残骸上，走过，向前走……
星尘在不知何时闯入了一处飞行器的停泊点。那里尚未遭到破坏，但停放的军用飞行器已经所剩无几。留在哨亭内值班的年轻军官说，几日之前，大部分飞行员被派去处理起事的一众暴徒，而至今没有一人返航。好在驻地尚且有足够的物资补给，风尘仆仆、满面尘沙的星尘得以破例进入餐厅，勉强向嘴里塞进几天来第一顿像样的餐点。从不知何处运来的小麦粉做成坚韧的烙饼，成堆地存放在仓库之中，随时可以取用。除此之外，尚且还有形状的咸菜与清汤，成了帮助烙饼顺利从喉头滑下的唯一助手。
端来食物的年轻女性军官撑着下巴，坐在星尘对面，看着她用尽浑身力气，咀嚼坚硬的面饼。她告诉星尘，城际的运输通路早在事情为人所知之前就已经被破坏殆尽，勉强能够维持物资供应的运输船也时常遭到攻击——
没等她说完，警报发出刺耳的轰鸣。军官一把扣上帽子，以惊人的速度冲出餐厅。星尘愕然地叼着面饼，即刻爆发的争斗声响震耳欲聋。她咽下半口发干的唾沫，在身边萦绕数日的恐惧竟无迹可寻。她抬起脸，望向餐厅的窗外，稍远处的仓库正吐出锐利的光芒，墙体摇摇欲坠。保持着灰白色的天空没有丝毫裂隙，粗糙的表面反射不出地表应有的景象。
陷于逆境的人们在地表发生着不知所云的纷争，带来的问题远多于能够解决的数量。
星尘咬咬牙。她抓起餐盘中的几块烙饼，随手塞进衣袋，将略带咸味的清汤一饮而尽。不等尚且温热的液体从喉头流下，她再一次驱动疲惫的双腿，向门外跑去。
破坏仍旧停留在仓库附近。值守的军人虽然年轻，但仍旧足以对付缺乏组织的暴徒。星尘在心里短暂地道谢之后，直冲向停泊在空地上的军用飞行器。
一直希望成为旅行家的星尘，在幼年时期便早早地开始了解各类飞行器。要说迄今为止最大的梦想，那便是拥有一架属于自己的、可以走遍想象力所及的所有地方的飞行器。一度在年轻人之中流行的迷你单人飞碟、由早已淘汰的军用装备改装而成的庞大飞艇，亦或是驾驶难度颇高的三角翼飞机，都是她曾经考虑过的对象。而如今，飞离此地，或许是唯一能保证自己活着的出路……
餐厅周围，目所能及的地方，没有人影。距离平坦的停机坪，只有数百米的路程。
星尘下定决心，向前奔去。
偷军队的飞行器绝非什么锦囊妙计。若是在平日，还没等她碰着飞行器的外壳，值守的军官想必已经一枪崩碎了她的脑袋。只不过，如果她随时都面临着被不知何人突然袭击、失去生命的危机，那么这种或许尚有希望的策略，也并非不能考虑。
她气喘吁吁地向前跑着，从衣袋里掏出迷你控制台——虽然还没来得及踏进大学的校门，但在部分并不被大众认可的方面，她毋庸置疑地拥有一些技能。水滴形飞行器在停泊状态时，侧面伸出一排裙边似的突起，用作登船、检修时的落脚之处。星尘踩上被漆成明黄色的突起，面前的隐形舱门像是回应她，缓缓地展现边缘的轮廓，向侧方滑开。她最后一次向后张望，看见徘徊在仓库顶部的滚滚浓烟，咬住嘴唇，钻进驾驶舱，关上舱门。
星尘摸索着，启动飞行器的驾驶系统。显示屏逐一亮起，操纵杆从挡板之下探出头来。舱门外尖锐的警报声随着气压的变化渐渐淡去，仿佛在这一刻她已经升入云层。
在显示屏的角落里，她竟然看见了父亲的名字。
周围的状况没有留给她感慨或者落泪的空闲。飞行器的弹舱内空空如也，高处的警报正闪烁着刺眼的红色灯光。她手忙脚乱地启动某一组推进器。飞行器较为宽大的一头立刻开始喷出高速的气体，飞行器紧贴着地面，向前笨拙地滑行。星尘挠挠头，又是一阵鼓捣，位于底部的悬浮推进器才终于启动。剧烈的摇晃之间，飞行器迅速爬升高度，如一颗被斜向抛出的石子，划着流畅的弧线，向天空冲去。几声巨响在飞行器的周围炸开，星尘险些被剧烈的颠簸扔出座椅。她拽紧方向舵，猛推一把加速杆，以近乎垂直于地面的姿态，撞向青灰色的云壁。
终于，当飞行器的尖端划破幕布，水滴形的轮廓从云海之上一跃而出，通透的湛蓝色天空出现在头顶，一轮耀眼的苍白色太阳悬挂在远处，星尘不自觉地用手捂住眼睛。等她逐渐适应了这明亮，沾满灰尘的衣袖早已湿透。
“一直开着军用飞行器到处飞的话，还是有点太嚣张了。”星尘有点不好意思地揉揉头发，带着钴蓝色光芒的奇异发丝在指间轻柔地滑动，“我飞到米莫拉城那边，请人帮忙改装了一下……现在就不容易被逮捕了。那家人要的报酬是帮他们送一样东西到别处去。我以为是什么特别重要的宝贝，没想到是他们自己在家里做的点心。当时地面和地下的铁路都停运了，民用的航空也不敢起飞，只能靠我们这种没什么挂念的人来送啦……”
“好吃吗？”赤羽立刻问道。麦麦踩了她一脚。
“闻起来很香！”星尘回答，但垂下浅色的睫毛，遮住金色的眸子，“但是他们要我去的地方，已经被摧毁了，连降落的空地都没有……”
“啊。”赤羽应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
“我就把点心扔了下去。”星尘继续说，“那里看上去是一所学校。”
“有点可惜。”赤羽小声嘟哝着，从麦麦旁边挪开了一点，“然后你就去当邮差了？”
“啊，”星尘回应说，“想来想去，还是这样比较能吃饱饭。有些时候没有报酬，就在别人家里凑合着混一顿，也还不错。”
“那你居然没来过这边？你这次降落的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赤羽耸耸肩，环视着这架庞大的飞行器，“刚刚这里才有一大堆人干了一架……”
“哎，没燃料了，没办法呀。”星尘苦笑，“刚刚在德拉尼姆城那边收集货物的时候，有个大叔正打算把包裹交给我，突然就晕过去了。他的夫人过去看，他又突然一下坐起来，抓着旁边的椅子就要打人，那包裹也砸在地上碎成一摊。我赶紧跑出门，才知道不仅仅是这一家人出了事。整条街上住着的都是这么多年下来难得活着的人，结果一下子，满街都是突然精神失常、四处找事的人，就像又回到之前那样。他们还要来砸我的飞行器，我只能立刻重新起飞。但燃料确实不够用了，我就想着就近找个地方先降落，再想办法，没想到几个地面上的人对着我的飞行器开火了，还有好几发命中。燃料就彻底不够用了，只能在这里迫降了……没砸着谁吧？”
“还得谢谢你，一帮混蛋被你吓跑了，要不然这里还得再打几架。”赤羽歪歪头，“你这种情况，收过路费就没道理。让我看看这大家伙出了什么毛病。”
“啊？你会修吗？”
“随便弄弄，能使就行。”赤羽说着，用拆下来的金属翼当做撬杆，硬生生地将飞行器从地面上撬起一个角度。麦麦眼罩之下的脸上显现出担忧的神色。虽然赤羽声称自己干得非常轻松，但粗重的喘气声绝非无中生有。星尘从飞行器上跃下，站在麦麦的旁边，目瞪口呆地看着赤羽用金属翼维持飞行器的倾斜角度，自己一下子就钻到飞行器的地步捣鼓起来。
“以前，她的那两只很大的金属骨架，还有别人的装备，都是她自己动手修的。”麦麦小声说。
“哇！”
“如果只是外壳受损，应该没有问题。但是燃料……”
“其实我最开始就来过这里，”星尘说，“毕竟这里最近嘛。但是那会儿，德拉尼姆城都没有什么动静了，吉拉德城这边似乎还在混乱当中……那会儿我降落在另一边，看见有几个人就从旁边的路上一边射击一边跑过去，可害怕了。”她笑笑，“现在想想，他们没找上我真是一个奇迹。可能我在想办法活下来这方面，拥有超乎常人的运气吧！”
麦麦垂下头，没有回答。
“啊、那个，需要帮忙吗？”
赤羽像是闻声从飞行器底部钻出来。她抹了抹沾上些许机油的头发，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没什么大问题。我得去拿点工具上来，你俩先去屋里歇着？”
“啊，我还是去找燃料……”
“不行，”赤羽不耐烦地打断，“最近到处都是惹事的，你这小身板怕是跑都来不及。我回头帮你问问去。走啦！不对，那小子啥时候跑了……”
“这多不好意思……”
没等星尘说完推脱的话，赤羽扯了扯背上卷成一团的衣物，头也不回地朝着斑驳的门洞走去。麦麦立刻跟上她的脚步，准确地在她走过的路径上向前挪动。“啊？唉，算了……”星尘有点不好意思地扁扁嘴，赶忙走上前，将飞行器的舱门锁好，朝着灰暗墙面上的破洞小跑着奔去。
“要想睡觉的话，睡上面就行。”赤羽提着三只纸袋，边说着边走进狭窄的卧室，“这地方很结实，几年前被导弹轰过，没塌。这东西，不怎么好吃，但是一块能顶一天，水在那边。”她将纸袋用力地扔在桌面上，发出响亮的碰撞声，有点刺耳，“虽然你声称自己擅长逃命，但最好不要乱跑。有的人跟人见面就是要来打架的。”
星尘畏畏缩缩地站在高架床旁边的角落里，唯唯诺诺，连连点头。麦麦则坐在下铺的床上，有些泛黄的床单衬得她更为苍白。“好啰嗦。”她说。
“啧！”赤羽抱着手臂，很不服气地想再说几句，但突然想到，要是再说下去，就真变成啰嗦的家伙了，只好朝旁边啐了一口空气，提起身边的布包。各式工具在布包中稀里糊涂地碰撞，声音清脆。“待会儿就回来。”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
“呼……”星尘总算能畅快地呼出一口气。刚刚上楼梯时，赤羽迈着极其沉重的步伐，重重地踏在每一级楼梯上，发出震天动地的响动，像是她有常人难以理解的巨大体重；但现在，跑下楼梯时，她竟然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嗯，随便坐就行。”麦麦突然开口，打断了星尘的思绪。星尘转脸看向这个戴着眼罩的盲女子，惊愕地发现，她从不知何处摸出了一把小臂长的圆筒状金属器件，应该是一把枪。她赶紧移开视线，转而端详这间卧室的四壁，这才发现，在从窗中透出的光难以照亮的暗处，竟然悬挂着整整一排各式各样的长柄枪。“啊，啊，好，”星尘支支吾吾地回应，却不敢动弹。这么多武器，万一要是有哪一件走火，恐怕比导弹从外边飞进来还要吓人。
麦麦像是看见了星尘苍白的脸庞上复杂的表情，有点尴尬地笑了笑，将手里的枪放在一旁——这时候星尘才注意到，那其实是两把不同的枪。麦麦低声咳了咳，嗓音仍旧有些天然的沙哑。“请不要怕，我们不做无缘无故伤人的事情。你也知道，现在日子不太平，必须要有一些自保的工具。赤羽说话就那样，你也别往心里去……”
“唔唔，”星尘仍旧支吾着，不敢妄动，“她……嗯，看上去会很多东西……”
“都是为了能活到现在而已。”麦麦微笑着回答，“这架床也是她自己组装的。可能会不太好看，但放心，她的手艺还是蛮不错的。”
“嗯……你们，是一直住在一起吗？”星尘揉了揉头发，有点羡慕地看着麦麦光滑柔顺的灰白色长发，“啊，我是说，一直住在这里，呃……”
“赤羽她几年前才来这里。她打败了周围所有的混混，就在这里帮大家抵挡那些人。之前总会有人在路上抢东西的，那时候的日子确实很难过。她来了之后，把那些家伙都赶出去了。”麦麦回答。
“唔，真好啊。”星尘说。
她们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沉默。从窗口透入的模糊日光软软地铺在地面，随着时间推移悄悄改变形状。星尘盯着灰扑扑的桌角下三角形的一片，慢慢变窄，变得更灰……
“你来这里的时候，可能是……‘那个人’在的时候。”麦麦突然开口。
“……‘那个人’？”
麦麦垂下头，断断续续地开口。
“大概十年之前……从那个时候开始吧。他们说，有一个人，只有一个人……花了快两年时间，用各种武器，在城里游荡，轰碎见到的、每一个……嗯，改装者。每一个。他用破坏性很强的武器，摧毁了将近半个城……”
“啊？”星尘愣住了。
“……那时候我住在一条巷子里。我不知道……嗯，我看不见，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那样一个人。他们都说有……周围天天都是爆炸声，每天都有人离开之后没回来……有一家人愿意收留我，给我一点吃的，他们的孩子天生残疾，没有腿。……他们好不容易攒够了钱，给那个男孩装上了腿。但是……那一天，‘那个人’到了我们住的地方……”
星尘想开口，但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涩。
“……他什么都没有做。……我从地上捡了一把枪，但那时候我根本不会用……我还是对准了那个人。他走了过来，走……我当时听到了上膛的声音，一定有……但没有人开枪……他走了。走了……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们说那个人只有半张脸，长得和他的行为一样恐怖……但我不知道……”
星尘闭上眼睛。随着麦麦讲述的结束，房间内又一次陷入沉默。在此之前，星尘曾听闻吉拉德城内的惨状。奇形怪状的故事经过口耳相传，已经演变成恶鬼钻出地面，惩罚曾经得罪它的普通百姓。如今真的听见这些讲述，即使没有任何细致的描述，那种惨状也自然地叠加在城市的残垣之上。她抹抹眼睛。即使是对于健全的居民，这样的故事也过于残忍，更遑论一个盲眼的孤独女子。星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论怎样的安慰话语，在事实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或许可以转换话题，聊一聊破坏发生之前的生活？勉强想出这个主意的星尘小声清清嗓子，想要将其付诸实践，转头却看见麦麦静静地侧躺在床单上，已经陷入了熟睡。
星尘只好耸耸肩，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被称为“桌子”的石墩前，端详那几只据说可以吃的纸袋。
“我去酒馆里面问过了。那帮家伙没人搞这个。顶多就是屯了点枪支用的电池，那种东西肯定不能用来喂发动机。真是没办法，我记得以前靠近那帮上流人住的那边有个倒腾燃料的，好像还靠这玩意儿骗了不少钱。哎算了，反正我们这边多半是找不着了，我得想办法到别处问问。”
“别处？我们不太清楚外面的情况啊……”
“哎我不是说出城。就其他那些地方。除了咱这块地儿总归还是有别的家伙住下的。实在不行可以去找昨天那个臭小子问问。我看他装模作样的，可能还真能有点路子。”
星尘躺在上铺的床上，迷迷糊糊地听见床下两人争论。她翻了个身，朝向有光的方向，恰巧可以透过护栏的间隙看见赤羽。赤羽背对着窗口，一如既往地抄着手，尽可能地压低声音嘟囔。麦麦大概还坐在下铺的床上。
“别去找他。”麦麦忽然说，声音有点颤抖。
“啊？为什么？”赤羽抓了抓自己的短发，“我没见过这家伙。他应该是住在别处的，说不定还真知道点什么。”
“……”麦麦没有立刻回答。她伸出一只手，拽住赤羽用作衣袖的破布一角，苍白色的皮肤像一盏微弱的夜灯，在浅红色的布料上映出几丝亮光。“……我有点怕他。”她最后说。
“哎呀没事的，我跟他打过一架了，”赤羽捏着麦麦的手，笑着安慰，不自觉地提高了一点声音，“那小子是蛮行的，但肯定干不过我。再说了，他用的都是我以前用过的招式，我最清楚怎么对付他了。他装得确实还挺带劲儿的，要来真的，那还得再练几年。放心吧，你看我啥时候被打趴下过了！”
“……嗯。”麦麦轻轻地回应一声，没有放手。“但是……”
“哎好啦好啦，别担心啦，”赤羽用力搓着麦麦苍白的手指，“要被揍死的话我早没了。我不是也还挺能跑路的吗？你就别担心啦！等我回来啊，叫上面那位别乱跑。”
星尘听见她们谈论自己，立刻心虚地闭上眼睛装睡。不过那二人更像是随口一提，之后再也没说过关于自己的话。她们压低声音，又交谈了几句，屋子里又一次安静下来。屏息静气良久之后，星尘眯着眼睛，透过床边的缝隙看向周围。赤羽已经离开，她原先站立的地方重新被天光照亮。一只庞大的布口袋瘫在地上，里面各式各样的工具在布料表面撑起凹凸不平的轮廓。深灰的阴影蔓延在布口袋的表面，形成奇异的纹路。
除此之外，在靠近窄窗的墙体上，还少了两支长柄的枪。
星尘“噌”地一下坐起身来，连滚带爬地翻身下床。果然，下铺的麦麦也早已离开了，有些陈旧的床单平平整整地铺在床上，像是无人来过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