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加尔《上古汉语词根》读书笔记(6)(25~29章)
第二十五章 食物
粥
“饭”*bon'-s本指小麦或大麦粥(据西汉晚期的《泛胜之书》),由动词“饭”*bon'派生。这种加缀方法和“餐”*tsh'an(吃)>“粲”*tsh'an-s(食物)一样。
“粥”*t-luk和“飦”*t-kan见第八章。

肉
“肉”*nuk只指动物肉,人肉是“肌”*kreej。据东晋郭璞注《尔雅》,“肉”在长三角一带方言指“鹿肉”。
“兽”*hluk-s(动物)和“首”*hlu'有通假,应当不和“肉”同源。

菜
“菜”*s-hr'ee'-s从动词“采”*s-hr'ee'(采集)派生。
声母--原始苗语*'reeiA(蔬菜)借自汉语,声母是r。
“采”*s-hr'ee'(采集/色彩)可以分别和穑*s-reek(收获)、“色”*s-reek(色彩、面色)比较。
《尚书》有“采”通“事”*Ns-ree(')-s(职务、公务)的假借。

第二十六章 金属
铜、青铜
考古证据--中国已知最早的金属物品是一枚戒指,和坩埚一起在BC3200的辽宁红山遗址发现。兰州附近属于马家窑文化的BC3000的林家遗址发现了一把青铜刀,还有青铜冶炼的痕迹。
甘肃的齐家文化以铜器多、稷黍农业发达而出名,可能是一批操藏缅语的人群。时间和方位可能暗示冶铜和车马一同由欧洲东缘的印欧人传入中国。
约BC2500~1800的龙山文化遗址中锡的含量随时间而增加。BC2100后的三星堆文化也出现了青铜。大约同一时期青铜也扩散到泰国东北,在BC2千纪传到东南亚北部,BC1千纪末期出现在马来西亚和马来群岛。
只有中国北部能发现锡的含量渐增的现象,这支持青铜源自中国北方。
“铜”*l'ong很早就有人解释为“同”*l'ong(置于一起,混在一起),意为“合金”。“镛”*long(大青铜钟)的声符是“用”*long-s(使用),此字形似钟。
早期借词:
1.布努语long2
2.武鸣壮语lu:ng2
3.布依语lu:ng2(铜)
晚期借词:
1.原始苗瑶语*daeengA
2.原始台语do:ngA
显然苗瑶和侗台人是从汉族先民那里获得青铜的。
藏缅语有几个独特的词:原始藏缅语1.*greey、2.*kar等,以及3(1)藏语zangs(铜)、(2)景颇语jang(青铜)等。这说明藏缅先民先获得冶铜术的说法是有根据的。

铁
史证--商朝有几件用陨铁造的铁器。成规模的炼铁技术成熟不早于BC700。铁器牛耕的广泛应用大幅促进中原地区的生产力并促成秦的统一,这是写进了初中历史书的。
“铁”*hl'ik>thet似乎属于*(h)l[i]k(黑)的词族,如1.“驖”*l'ik>det、*hl'ik>thet(黑马)、2.“黛”*l'eek-s(女子画眉用的黑色颜料)、3.“黓”*leek(黑)。
外部_类型-印欧语“铁”有的也来自“黑”。如1.梵语hyyama源于“黑”。
“铁”的声符可能是tǐng“壬”*hl'eng',这可能表明*hl'ik外还有一*hl'ek形式。
1.藏语hlyak-s>lcags,2.原始苗瑶语*lhjok、3.原始台语*hlek形式上都很像,还有一些南亚语如4.Palaung语lek、5.Thavung语lěk等(均是“铁”)。因为汉语里有可能的同源词,所以这些形式可能都源自汉语。
从对音看汉语贷出的是变体*hl'ek。
越南北部的遗址出土有BC400的中国铁锄,或许可以说明借词在那之前快速地传播过了。这可能和铁制兵器在战场上的实用有关。
台湾缺乏铁矿,也没有考古有关的铁器证据,因而早期南岛人懂得冶铁的可能很小。

银
考古证据--据李学勤(1985),出土于洛阳金村周代王陵的最早的银器来自外国。
战国前“银”*ngreen阙载。《秦风·小戎》用wù“鋈”*uk(银;银色的),肯定和“沃”*'(r)awk(丰美)同源。(洗>使湿>使丰美;洗>使反光>银)
汉语和藏缅语“银”的对应却出人意料地规则。
龚煌城(1980)发现了藏语-ul和上古汉语-een的对应:
字 藏语 缅语 中古音<上古音
银 dnggul ngwe ngeen<'een
贫 dbul been<'een
分 'bul,phul pjun<een
但这不一定就是同源词的对应。
另外,藏缅语还有个mul(银),使得问题更复杂。有1.藏语口语mul、2.Tamang语mui4、3.缅语Samong方言moing和4.Megyaw方言myaing等,后面两个的l被ng规则替代。
其他例子-1.突厥语系楚瓦什语kemel(银)
2.南亚语系格木语kmuul(银)
3.原始佤语*kmeel(银)
4.Lamet语A方言kmuul
5.B方言hmuul等
和6.突厥语kümüsh(银)
7.蒙古语monggün(银)的关系都有待确定。
台语中:8.泰语ngeenA2
9.中部台语(龙州)ngeenA2
10.北部台语(剥隘)nganA2
元音不圆唇且对应不规则,当为汉语借词。
11.吐火罗语焉耆方言nkinch
12.龟兹方言nkan~te
也可能是汉语借词。参Maspero(1920),这种把鼻音加上一个塞音的模式在唐朝北方流行过。

第二十七章 运输
车
蒲立本(1996)将汉语的“车”和印欧语的“轮子”比较,其实不用那么大费周章:1.“舆”*la(车辆、轿子;抬)的“抬”义若是初始义,这样的话“车”就是名词化的派生。同词根的还有2.“誉”*la-s(称赞,言辞上的抬高)、3.“举”*k-la'(举起)。显然“车”可以是chē*k-hla和jū*k-la,前缀是使之成为可数名词的用法。这样第二个形式就是三等a的方言性前化导致的腭化。
“车”还有像“纺车”的与轮子相关的用法。借入缅语后有*khya3,还有原始苗瑶语*tsrhauA(缠线的卷轴)。

船
水路交通应当是很久远就有的事,不过黄河流域缺乏相关的考古证据,稍令人意外。
“舟”*tu(船)见于甲骨文,字形如两侧船体夹着两条横板。
“船”*m-lon可解释为“沿”*lon(顺流而下)的名词化派生。

第二十八章 商贸
买卖
老词yù“卖”*lok(卖)已见于金文,谐声系里还有“读”*l'ok(阅读)等。
这个字从土·目·贝,贝显然是义符,土目可能就是西周的dí“觌”*l'iwk(见)。
“赎”*m-lok(救赎)的前缀表示有意图的动作,借到北部台语就是剥隘的luB2(赎),B2调对应汉语去声-s。
“籴”*l'[e]wk(买入粮食)和“粜”*hl'[e]wk-s(卖出粮食)的区别是后者带-s缀表外向,声母清化无解。元音可能是裂化了的变体。
“买”由中古音meaX可拟*m'r[a]j',见于甲骨文,可以确定是个可带否定词的及物动词,后面可以带有数修饰的宾语。
字形从网从贝,不明。可能会意,“网”表示收进。
可以和藏缅语*b-ley或*(r)-ley(交易、买)比较。不过元音不太让人满意。
“卖”*m'r[a]j'-s出现得很晚,最早出现是《说文》,上出下买,会意字。如“粜”,去声缀表外向动作。
原始苗瑶语*ma:iB(买)*ma:iC(卖)显然借自汉语。

价格
jiǎ“贾”*q'ra'和“价”*q'ra'-s的词根是*k'a',同族词还有gǔ“贾”*q'a'(商人;买)。
“价”被广泛借用:
1.原始苗语*NqaC(价钱),比较(1)原始苗语*NGaB(下去)和(2)汉语“下”*(N-)g'ra(下去)
2.原始瑶语*tcaa5(价钱)-3.勉语tcia5、4.标敏瑶语ka5
因为瑶语浊声一般对应苗语鼻冠,所以瑶语的借词层次较晚。
泰语khaaB2也明显是汉语借词,但声母待解释。
藏缅语里的借词似乎只有1.白语的qa42(价钱)和2.土家语新近的tcja tchjan(价钱)。

钱
“钱”*tsan'本指铲子的金属部分,而最早的金属币形如,故称“钱”*dzan。声母、韵尾无解。
晚近时“钱”成为重量单位,是一两的十分之一(5克)。
苗瑶语借了金钱&重量单位义,王辅世、毛宗武(1995)的原始苗瑶语是*dthinA。
藏缅语-1.嘉绒语zEn、2.哈尼语tchie~31(金钱)、3.阿侬怒语i55 tchen31(重量单位)也是较晚的层次。

第二十九章 文字
甲骨文提到竹简称“册”。另外商朝已有毛笔,象形字“聿”像手执长方形物、下带三根毛的东西。
阅读
“读”*l'ok最早见于《鄘风·墙有茨》:“中冓之言,不可读也。”此处的“读”可能是“大声讲”或“重复”义。
藏语k-log(阅读)的语义晚近,但形式较古,可能是平行演化。
原始瑶语*dwok(阅读)显然是晚近的汉语借词。

写
早周是“书”*s-ta,从聿、者*ta'省声,名词本义是写出来的文本而不是材料。同声系词还有“著”*tra(')-s(记录。《左传·襄公十五年》)
“写”*s-qha'(解除负担、使放松)词义演化为“倾诉”(《邶风·泉水》)到“描绘”(《墨子》)再到“书写”,同源词“卸”*s-qha(')-s(卸载)。
AD100的《说文》在“卸”字下引“写”表书写义。
王&毛的原始苗瑶语*θjaB(书写。苗语未见)可见瑶语借了这个词的晚近形式;苗语对应的是*ngkhloiA,似乎和“读”*l'ok形近。

汉字
“字”*N-tsee(')-s指文字是到汉初才有的用法。此字本是形声兼会意的“养、爱、视为自己的孩子”,同族词还有1.“子”*tsee'(孩子)、2.“孳”*N-tsee(')-s(滋生)、3.“慈”*N-tsee(仁慈)。
“文”*meen指文字更早,见于《左传·昭公元年》《孟子》。本义是“纹理”(《尚书》),被指代甲骨文。字形像人胸前有花纹。
“名”*meng(命名;名字)指字的用法见于战国末期《周礼》《仪礼》。
只有最晚的“字”作为文字义被贷出:1.越南语chu'u'6(字)、2.泰语seeA1(字)。
缅语很有意思。缅文源于印度的婆罗米系文字,缅语表示文字、字母、文献的词是ca2,内部没有可靠的词源。实际上它来自汉语的“字”。对应如下表:
义 汉语 土家语 缅语 原始藏缅语
孩子 子*tsee' *tsa
爱 字*N-tsee'-s tshi55 ca2 *m-dza
字 字*N-tsee'-s tshi55 ca2
可见对应完全相同。而显然地,汉藏语系几种早期祖语有文字的可能性趋近于0。土家语的形式当是晚于公元的借词,这暗示上表的对应是借词。
结论--缅人在12世纪开始用缅文之前就已经对汉字熟悉了。毕竟晚唐之前缅人祖先可能一直都在云南,那里有最接近缅语的彝语支。那时云南地方政权是南诏,政府一般使用汉字。

毛笔
“聿”*(pe)-lut《说文》释:“楚谓之聿。吴谓之不律。燕谓之弗。秦谓之笔。”可见现代“笔”*p-lut本是秦方言词。
史证-秦将蒙恬在BC3世纪用竹杆兔毫取代了木杆鹿毫笔,这种新式毛笔流行开来,就以秦方言的“笔”取代了之前的“聿”。
《说文》诸例可能是同一词的方言差。这个词包含了前缀p(e)-和词根lut。
1.朝鲜语pit(刷子、毛笔。写作pus)和2.越南语but7(书写工具。早期*b-)可能是早期借词。
驳--日语的hude来自早期*pumi-ta-i>*pum-te>hude(文+手),不是汉语借词。
更晚的借词反映元音/i/,如3.朝鲜语p'il、4.日语汉音hitsu、5.藏语pir(毛笔)等。

墨
“墨”*(s)-m'eek用松木烟灰制成。字形从土,“黑”*hm'eek声。“黑”见于甲骨文,像面部、身上有黑斑的人,可能指墨刑(《尚书》)。
1.原始台语*(h)meek(墨)(只有泰语指向清音),2.缅语hmang2(墨),3.巴塘藏语me'33等等。由4.载瓦语异形词可见不同层次:mik55和mee21。
泰语和缅语的清母暗示原词带前缀s-。
缅语a对应上古汉语ee和“笔”的形式相同。

书
“册”*tsh(')rek是竹简,在现代方言只有厦门话还指“书”:tshe'32。
可能和“积”*tsek(堆积,积累)同源,r中缀表示重复的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