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大瘟疫时代，肉类成为奢侈品，无中生肉有限公司与A集团旗下的吹牛美味，在人造肉市场展开竞争。A大陆的核心养殖农场忽然爆发了疫情，吹牛美味和无中生肉两个团队，开始鼓动一场全方位舆情事件。然而，当这些事情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的时候，全球各地忽然出现了一种神秘生物“围城者”，各国开始封城……而一些警力薄弱区域，暴徒们开始打劫了！农村里的众人好不容易打退了暴徒，南溺水决定进入轻禾送来的梦境体验仪……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康尽欢 | 科幻作家，代表作品《脑内小说俱乐部》等。资深媒体人，历年来为《时尚芭莎》《新周刊》《GQ》等刊物撰文超百万字，有多部作品出版。

肉与骨的先知

一百零三 从尿素到神灵

 

全文约5100字，预计阅读时间10分钟

 

一

 

鹿，好吃。

 

这是远古人类的认识。

 

鹿，是权力的象征，这是古代文人和当代政客的共识。

 

南溺水和轻禾在那个巨大的梦境森林里游走，就是在寻找一头她们也不知道到底长成什么样子的鹿。

 

轻禾这些年来一直在各种梦境中穿行，她也见过很多森林环境的梦境，森林系的环境存在，总是会融合阳光感与阴森感，那些梦境中的森林，充满了隐秘和寻找。然而，除了一些造梦者刻意制造的森林主题梦境，很少有自然人类的梦境中，始终与森林为背景。

 

也许，是因为构建森林的神秘感，需要主精神体有非常强大的想像力吧，每一棵树木之后都有精灵，每一棵树顶之上都有神明。

 

而这个来自“围城者”的巨大梦境里，森林成了最广大的背景，偶尔会有一些其他主题的小环境，即使再庞大，也不过是一棵树与另一棵树之间的距离而已。

 

南溺水和轻禾来到在一棵挂满了人面苹果的树下，树上的人面苹果都低头看着她们两个，开始问问题，或者自言自语。那些人脸似曾相识，他们的语言也不止一种语系，数百种声音一起响起，名人名言，心灵鸡汤，不是朋友不会告诉你……科学的猜想，哲学的问题，道德难题。

 

轻禾低声对南溺水说，“不要接话，不要去思考他们的问题，也许，这是某个梦境入口的触手，你一旦按照他们的规则去行动，就会融入之后无尽的逻辑链……”

 

她们绕过这颗苹果树，视线随着树干的遮蔽而旋转，视角跟着转换，完全绕过树身之后，就看到了两棵树之间的短暂几步路，把整个世界分成了两半。在前进方的左侧，是一片无尽的大海，视线之内，无穷无尽，在右侧依然是树木交错的森林。在前方，是另一棵看起来平淡无奇的树木。

 

“我们要试着渡海吗？也许可以脱离这个森林环境吧？我觉得在森林里寻找一头鹿，本身就像是一个悖论。”南溺水对森林里的虫鸣和飞虫已经感到厌烦了，虽然这个森林似乎无穷大，有着无数个内部小世界。

 

“不要，在精神领域，渡河，跨越水域，都是非常危险的行为，是一种暗示。有可能是死亡和转生的途径。坚持吧，我也是第一次在这种无法进行干预的梦境中穿行，我们除了找到那头鹿，没有别的出路。”

 

她们在不断弥漫的各种信息碎片中穿行，也不知不觉中，被外来的意识感染她们的自我。轻禾觉得自己仿佛是喝醉了，她知道喝醉了这种感觉，也知道喝醉了这个状态的概念。但是，此时，她是觉得自己有些信息过载了，作为梦境支配者，需要的并不是庞大的知识和运算量，而是自我存在的某个特有模式，仿佛是一种元素结构一样，天生如此。

 

轻禾促成了这个巨大梦境的生成，用无数的“肉”构建出一个既是个体又是群体的巨大生物意志，无数的神经结，复杂的生物电波结构，用一台核心电脑引导着这些活着的神经构建出一个巨大的生物梦境体验仪。

 

然而，轻禾却发现自己并不能支配这个“非人”生物的梦境，她这时才想起那本古老的科幻小说——“机器人能否梦到电子羊”，也许，自己不过是个“渺小的人类的梦境支配者”，而不是所有梦境的支配者，在这个巨大的信息宇宙中，轻禾也不过是一个迷路的人而已。

 

在寻找鹿的路上，南溺水最初还会和轻禾说话，慢慢地，两个人不再说话了，因为，她们都意识到彼此的意识开始交织了，甚至记忆碎片在拼嵌修改彼此的记忆的完整性，自我的意识中忽然多出来了难分真假的记忆。

 

一直坚信自己是唯物主义者的南溺水，看到了那些拥有神之名的存在的样子，也“想起了”很多很多规则和仪式。

 

“肉不方不食”“养之树”“巨大的乌龟托着这个世界”

 

轻禾这时也发觉自己还有自己不知道的本能安全机制，她的潜意识在不断自动地排除那些涌入的记忆碎片，只是，涌入的速度似乎快过清扫的速度，仿佛那道小学生的游泳池放水习题一样，轻禾不确定自己的自我还能保持多久。

 

她们遇到了越来越多的陷入梦境的迷路者，她们发现那些迷路者中的很多人都在失去自我，他们的形状改变了，即使是在梦境中，失去自我的定义也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南溺水猛然意识到，围城者并不像轻禾最初描述的那样，是对人类整体无害的。这个巨大的家伙，有扩张和吞噬的本能，那就是生命的本能。

 

南溺水忽然想通了，人类想象出的那个末日时钟，起点并不是第一颗原子弹爆炸的那一刻。而是当那个多事的化学家人工合成了尿素——人类第一次人工制造出有机物，从那一刻开始，无论人类粉饰上什么样的名字，人造有机物，人造肉……本质，都是在制造生命。无数的大小实验室，都仿佛是在试着用钥匙去开一扇黑色大门，大门的背后，是一个能吞噬一切的巨大生命体，大家只是在比赛，谁先把他放出来。

 

我们人类制造人造肉，是为了吃掉它。

 

它从诞生那一刻，就在准备着生成巨大的胃口，吞下它能消化的一切……

 

现在，门打开了，只不过，这块巨大的人造肉还在做梦。

 

 

 

二

 

凌晨的时候，应该天亮了，但是，在A大陆的许多区域，烟雾和雾气笼罩了天空，这个清晨是灰蒙蒙的。

 

第一实验农场的众人，迎来了第一次配额限定的早餐。

 

北浮游拿着杯子，站起来对大家说，“诸位新闻界和传播界的朋友们，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进行配额分配，所以，我们把大家聚在一起进行这次早餐。主要是想告诉大家，在配额上，我们是按照人数进行完全平均分配的，不考虑男女体能差异，不分本公司员工和外来客人，所有人的配额都是一样的。今后，如果这种封城状态会持续，我们的其他用餐时间，就不会再全部聚集在一起了，各自按照分工位置，各自用餐。”

 

众人听了北浮游的宣讲，看看自己分到的食物热量和营养还算充足，扭头望望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有些人忍不住开始长吁短叹起来。

 

第一声雷声响起的时候，天空的云层开始迅速变换，保安队长已经吃完了自己的那份配给，快步走到窗前，有点兴奋，也有点焦虑，“这是要下雨了，灰烬之雨，看来，昨夜很多地方都着火了啊……”

 

A大陆终于开始下雨了，太多地方在燃烧，灰烬漂浮，加速了云层的形成。

 

第一实验农场的火势本来就因为有防火带的设计，而燃烧的充分有限又算得上安全。大雨落下，最后那些火星都熄灭了，烟火的残留气息和雨水的气息，混合在一起，杂糅成了一种厨房的味道。

 

北浮游打开了大厅主屏幕，接通了当地的电视频道系统，“政府开始行动了，局面也许会好转吧。”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屏幕，电视里的新闻发言人，还有着职业的笑容，四十多岁的微胖中年男子，看起来就很有安全感。

 

他说，政府得知各地的动乱情况后，已经启动了最高紧急治安危机管理法，调动军队开始镇压各地的动乱。

 

守在办公楼的众人，少有地围在一起看电视，在大家已经习惯每个人各自抱着一个手机的时代，这场景多年不见了。

 

发言人评述的时候，不断有外场画面切入，能看到很多不同区域的城镇，都有野战军车和全武装的军人在执行巡逻，那些城镇看起来还很太平，不过，仔细看，还是能看到有些街面周围，有临街商店的店门或者橱窗玻璃破碎了。

 

保安队长这时说，“最先要镇压的地方，就是机场码头和交通枢纽，A大陆空旷的区域居多，最大的好处就是不会被围城者的催眠地带完全切断交通线。然而，动乱的地方太多，官方的军队原本就不够多。”

 

“这么说来，动乱就要结束了？”孙白糖充满期望。

 

“调动军队，就是最后手段了……但是，A大陆这几年的财政状况很糟……现在进入紧急状态，又把军队放了出去……结局到底怎样，还真不好说。军队的后勤体系如果不能保证，恐怕反而会有可能变成割据势力……”北浮游从来不怕用最坏的猜测去推算别人的行动。“你们别忘了，现在为了防止围城者传播，同时还在封城啊，物资紧张的程度会越来越严重的。”

 

困在办公大楼里的人听到北浮游这样说，都皱紧了眉头，有些聪明人已经开始考虑，要把定额分配给自己的食物，偷偷藏起来一些应急了。

 

孙白糖也长叹了一口气，外面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农场内部还有感染牛，并未完全治愈……而且，如果真的外界的物资越来越紧缺，这个农场还是会被各方势力惦记啊……保安队储备的弹药，还能保护这里多久？

 

最终的关键，只能等南溺水回来了……

 

电视和网上，每隔三个小时就会公布治安镇压的成功，官方并没有公布这次动乱中，产生的伤亡与失踪人数。

 

而同时，官方网站上公布的存在着“围城者”的危险地带的区域，也没有在数量上产生增长。

 

大家就躲在办公楼里，也不敢出去，怕被那些出来镇压动乱的军队误伤。

 

那些暂时在这里避难的新闻工作者和网红们，则忙着利用各自的渠道打听归国的航班的情况。他们此刻都觉得，还是回到老家最安全。

 

 

 

三

 

有人在精神世界中寻找答案，有人在危险吧边缘战战兢兢求生存，而世界的纷乱，和资本市场的血腥相比，各有各的残忍。

 

星宿海和王巧合在紧急股东会议完成之后，坐在会议室里没有动，其他股东代表各自离开，原本忠于A集团的那些代表，更是焦急异常。

 

对于这些真正的“肉食者”来说，他们对于世界上发生的大灾难，第一反应不会是考虑自己的安危，而是马上猜测资本市场的动荡，和实体经济的商机。

 

如果这个世界动乱，就是破产重组的好机会。

 

如果这个世界繁荣，就是收购和兼并的好机会。

 

反正，只要不是大家互相扔原子弹，有了资本护体，所有的变化不过是推动赚钱机会的契机而已。大瘟疫时代的开始，更是让许多人更加确认了这个规则。

 

那些A集团的代理人，他们都知道对于A集团来说，大崩溃就要到了，吹牛美味的这次“谋反”行动，不止是本身对A集团是一种羞辱，更说明了在背后有很多力量在推动这件事。

 

现在是选择站队的时候了，是留下了为了A集团奋战？调动资本，包围其他脆弱结构的控股集团？还是趁火打劫，在大崩溃的暴风之下，给自己谋一大块肥肉！

 

A集团的交叉持股体系，无比复杂，吹牛美味在争取脱离A集团的时候，也放出了不同领域的其他股权作为交换，对吹牛美味的股权结构比较熟悉的几个代理人，已经猜测到，接下来有哪几个公司可能会跟着叛乱了……

 

现代经济的股权制度，是一种非常奇特的数学模型，即有心理学的盲从心理和从众趋向导致的权力与财富比例不对等，也在数学结构上造就了很多“危险建筑”。所以，一旦在某个经济节点上，发生了一些让人需要认真核算的危机，就好像摩天大楼的某一块砖忽然消失了，崩溃规模会越来越大。

 

也许，当有一天早餐，一只猫从厨房偷走了一块鸡排，就导致了某份套餐没有办法按计划完成，某个顾客积累的压力爆发开始投诉，某个店长为了推卸责任，决定给这个顾客一张优惠券，而这张优惠券导致超发……于是，小小的危机不断放大，就导致了世界发生了经济危机，

 

这会怨那只猫吗？

 

两个人在会议室里好像无声无息地坐了好久，会议室外的脚步声都慢慢消失了，会议室变得异常安静。

 

会议室外的工作人员都是服务行业的人精，他们知道，此刻不该去打扰胜利者的回味时刻。

 

就像吃了好东西之后，有的人会忍不住写一篇美食感想，而有人会坐在那里放空，不需要表达，不需要分享，只需要安静地回味。

 

终于，王巧合说了第一句话，“我们做到了？”

 

“是的，我们在铁幕上撕开了一个口子。现在，这一个小时之内，上万亿的资金都在开始流动，债权交易，股权交易都在进行，世界就是这样残酷，明天收盘的时候，A集团就会变成一个巨大的但是千疮百孔的……肥肉。顺风局的时候，有太多取巧和霸道的操作了，现在，一旦大家发觉他们失去了凝聚力和掌控力，就会群起撕咬他。”星宿海斟酌了一下，才说出了这个比喻的定论。

 

王巧合笑了起来，觉得肩膀忽然轻松了好多，“妈的，压抑了这么多年，忽然有种重新看到了天空的感觉……”忽然之间，王巧合心中灵光一闪，想通了一个关键问题。

 

王巧合马上追问星宿海，“如果真的放倒了A集团，你自己的队伍内部会不会出现问题？”

 

“什么意思？”星宿海听出了王巧合话里有话。

 

王巧合用拳头锤了一下桌子，“真是糟糕的巧合，你还记得现在外界是什么局势吗？”

 

“围城者……你是说，如果现在，A集团垮掉，这个超级跨国公司的巨大动员能力也会消失，在对抗这场灾难的时候，整体力量会消弱？”星宿海转念极快。

 

“不过，这也是那些新生的独立公司崛起的机会吧，也许会形成新的一些有竞争关系的产业联盟……”

 

“不仅仅是这个问题，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围城者会在这时出现，或者说被放出来……你们要肢解A集团的行动，南方一定是知道的，而南方这个组织就是为了对抗A集团的生物商业集群才诞生的，如果他们分析出这个肢解行动的可行性，南方组织肯定会分裂的……其中的激进派也许就是推动围城者研究的幕后力量。A集团如果分裂，看起来最获利的是吹牛美味这个食品集团，但是，同时也意味着A集团名下的众多实验室的分裂，科技集群力量的分散……”

 

星宿海也是一点就通的人，忽然意识到了王巧合到底想说什么，他用手掌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

 

“你是意思是，我们自己分裂出来以后，还要发表声明和开始行动，支持A集团来防止A集团被分裂？来对抗南方组织的激进派？”星宿海尽量压低了声音说，脸都气歪了。

 

王巧合耸耸肩，“我想，我们应该找南溺水和北浮游来商量一下了，我觉得可能真的只能去维系A集团，至少维系A集团的科技集群产业……”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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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俘虏国度》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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