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万江（一）

序章

咚，咚，咚。

敲门声就在我面前四十公分的位置，干净利落，我甚至可以分辨出是在用指节敲门。

这是我家的门，和我在外面看到的一样，这层楼是我家。防盗门锈蚀的边缘，门牌号上的点点污迹，楼梯间那南方小镇的灰尘味，一切都给我熟悉的感觉，我的所有感官都在告诉我，这是我家。

这不可能，我的理智还在生效，我知道我的家在那场灾难中化成了废墟。更何况，这并非我居住的城市。在这栋每层都不同的大厦里，有一层是我曾经居住的房子，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毫无逻辑的事情。

我胆战心惊，心跳加速，我把手搭在门把手上。又开始敲门了，从里往外。我站在楼梯口，有人在我家往外敲门。

要转动把手吗？我感受到心脏的剧烈跳动，一股股血液冲击我的脑袋。

我往下看了一眼，同行的那个男人贴着墙，一只脚踩在下一级楼梯上，做出了随时要逃跑的姿势。他脸色发白，额头上有冷汗，在用眼神催促我把门打开。

要开门吗？另外两个同行的人只能上到八楼，开门之后我们该怎么办。

门里有什么？在万江，门里会有什么？

咚！咚！咚！

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吓得我一激灵，那是极其不耐烦的砸门，我赶紧把手锁了回去。

咚！咚！咚！

更加猛烈的砸门，门框哐铛作响！急躁，愤怒！

恐惧瞬间支配了我的大脑，我和同伴连滚带爬地冲下楼梯，根本不敢看身后有什么。

01 夜访

我曾经有过坐船的经历，没想到事到如今还可以再次体验到。

这辆破旧的面包车仿佛仿佛是在波涛汹涌的大洋上随着浪花起伏。实际情况也相差不远，路面上坑洼与隆起连绵不断，车轮不时地碾过越界的植物根茎，飞溅起泥土和汁液，落地时发出让人担忧的吱呀声。

我和车上的其他人一样，一言不发，经历了一天一夜的颠簸之后，出发时的激动与兴奋早已烟消云散。如果说我的脑子还有什么想法的话，那就是赶紧到目的地，在这辆车和我的身体任何一方散架之前。

“万江快到了，我认得这地方，以前经常往这边跑。”开口的中年男人坐在我正前面的位置，他的面容具现化了这个时代的艰难，黝黑而布满皱纹，要判断他的真实年龄需要一点技巧——关上车门时的力度。

他只是看向窗外，但却是在对我说话。因为这是我的目的地。“应该变化很大吧，您还记得那么清楚。”

能够回忆往昔的机会不多，中年男人沧桑的声音里有了些波动，“看到那个尖了吗？”

一个若影若现的形状从树冠的顶部冒出来，没有随着树木们后退，似乎在很远的地方。

“那是万江的中心大厦，刻意修得比其他建筑高很多。以前在万江，人们判断方位，说自己的位置，都会说自己在楼的东边、西边。”

“谢谢，那我快到了。”我坐正了，清点自己的行装，右手下意识摸在了腰间的匕首上。

一声轻轻的哎呀在我旁边响起，坐我旁边的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女士，她将一块深色的布裹在头上，脸躲藏在阴影里，自从见到她起就是这样。

“抱歉。”我理解她的防备，也同情着她。她没有因为我的道歉出声，只是摆了摆手，在空中划出的曲线很温柔。只是那双手如同我们所有人一样，粗糙，僵硬，布满小小的伤口又痊愈，变得像细密的多面体。

睡在后排那个男人翻了个身，像是睡饱了伸个懒腰，但没有起来。这辆车和汽油都很珍贵，座位要用物资来买，而他独自占了一排。

“诶。你去万江？”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他比我想得还要年轻。

“是的，我快到了。”我转过头看向后排，想要多看出些什么。

他搜了揉眼睛，然后猛得睁开，直直地与我对视。他也在观察我，犀利得可怕。

“呵呵，我听说陨石坠落那天，有人看到一颗火球落在那个方向。后来那地方没人进去过，也没人出来过。”

我没有接这个话题。默不作声地清点自己的东西。那人笑了笑，又翻了个身继续睡。

面包车走远了，我也再没见过他们。后来回想起这段经历，总会觉得越来越模糊，我对他们的判断是否准确？

那位女士是真的担惊受怕，还是不善言辞？后座的那个男人，是否真的那么神秘，又或者是我的恐惧在作祟？

我再也无从考证，甚至那份恐惧是真实存在于我记忆中的，还是现在的恐惧沿着神经爬入了我的海马体？

我记得那朦胧月光下高耸的楼，仿佛雾气中虚幻的海市。

我朝着高楼的方向前进，走入了那个夜晚。

作者：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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