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摊牌……?
“嗯……所以,您就这么把她的灵魂数据给放走啦?”
“可不是?那姑娘还挺讲礼貌的,而且后续的残局还得拜托他们收拾,咱还是客气点为好。”
“也对,那您俩谈出啥结果没有?”
“双方意见高度不一致,也算预料之内。不过我往观察者的灵魂数据里夹带了封‘口信’,她上司看到之后应该会暂时放弃对大洋洲的干涉。作为首次接触的成果,还不错。”
“您是说我们现在有了一片稳定的行动基地?不错嘛,看来这次暴露出的实力没白费掉。”
“这意味着有不少新工作可以加入日程了,希望你有做好热身,明塔。不过在收拾我们的新家之前……”
哈迪斯走到舰长室的门前,却完全没有要伸手去拧门把手的意思。这其实也好理解,毕竟一扇断成两截、从门框和铰链上完全脱落碎在地上的木门实在是没有去触碰的必要。他透过被撕裂的门框探头望向室内,不禁吹了个低沉的口哨。
尽管没有像主舰桥一样被塞壬的炮火直射撕成碎片,舰长室内的情形也只能说仅比工地略胜一筹。带着水沫的海风从被震碎的舷窗不断地灌进来,柚木地板上积水横流,各类家具由于是固定在地板和墙面上的故而还算完整,但放在里面的东西可就没那么好运了,高温和强震显然没给它们什么好脸色看,碎玻璃、木屑和烧焦的纸张书本湿漉漉地铺了一地,想踩进一脚去都困难。
“……还是先收拾收拾这里吧,一会还得见客呢。”
“躯体再造——和上一次时隔还不到十天,得恭喜你打破净化者两百零五年前创下的记录,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建议你躲着点她走。”
感官灵敏度随着硬件器官的重建愈发回升,观察者在朦胧间听到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记忆、思维和网络接入协议如冰水般灌入新的容器,让这团刚刚走下生产线的富金属有机聚合物组成的头脑冷却至能够容纳灵魂的温度。她的一只眼睛抖动着睁开,映入眼帘的是装配室那熟悉的暗色天花板,明晃晃的灯光倾泻而下,闪得观察者有些眼花。
“咳……呃……”
观察者从胸腔中挤出一团干燥而灼热的空气,努力抬起另一片眼皮。终于,她看清了装配台旁那个声音主人的脸——那在塞壬中独一无二的红眼实在太好分辨了。
“恩普雷斯,你……算了,随你怎么说吧。”观察者捂着额头撑起身体,脑袋里嘈杂的噪音迫使她打消了狠狠瞪眼前人一眼的想法,“头怎么这么疼?嘶……零在哪?我还以为她会急着见我呢。”
恩普雷斯优雅地伸出一只手臂,帮装配台上矮自己两个头的小同僚坐稳身体:
“在你的灵魂数据通过主防火墙的时候,主机发现里面多了个有意思的小玩意。哈哈,瞧瞧你紧张的样子,放心吧,那东西只是安安静静地放在那里而已,而现在也已经剥离出去了。当然出于安全考虑,我们在提取时用的手段可能有些……严格,超出平均水平的排异反应只是安全的副产物,我想很快就会消失的。至于零,她还在样本库等你,从你身上发现的东西,自然要请教你的看法。应该可以下地了,请吧。”
观察者站起身来,松开恩普雷斯搀扶的手,活动了一下还有些僵硬的双腿。走到门前时她又转过头来。
“你不一起去吗?”
“我没有必要过多参与实验机关的事务。”恩普雷斯付以狡黠一笑,“况且,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做,比如……给净化者她们准备准备维修仓之类的。”
在这座称得上庞然大物的塞壬设施中,超空间廊桥链接着几乎每一处关键舱室。不多时观察者已经来到了所谓的样本库,但她最终却是在隔壁的检样室找到了织梦者,也就是零。显然,恩普雷斯口中这“无害的小玩意”还没能让所有人都完全放下戒心。
往常因频繁的物资出入而显得凌乱不堪的样检实验室显然经过了一次紧急大扫除,至少原本堆放在各处的包裹和乱七八糟的器械这时候是一个也见不到了,就连门禁系统都被转移到了一个临时开辟的局域网络中,由此带来的直接后果是观察者在门外茫然无措地等了半天才被想起这茬的零慌慌张张地接进了门。
“新身体感觉怎样?”在尴尬地道了歉后,织梦者又回到了平日里冷淡的状态,但那轻飘飘的嗓音中也不乏关切。
“除了开颅手术后的偏头痛以外还好吧。”观察者晃了晃仍然隐隐作痛的脑袋,看向房间中央一张圆形的工作台,那个“东西”正静静地被摆放在那里,瞬间吸引住了观察者的目光。围绕它漂浮着为数众多的自律探针和全息显示屏,正向在场的两人实时汇报着监视对象的当前状态。
可以这么说:那是一座地球仪。
蓝绿相间的球体不过拳头大小,其细节却出奇地精致,甚至可以轻易看出阳光下流动的云层和夜半球绵延闪烁如蛛网的灯光。这奇妙的小物件被镶嵌在一间淡黑色的透明立方体中,以斜四十五度姿态缓缓旋转。
“主机在你的灵魂数据中提取出了一段异常资料集,它很显眼,而且有可执行的边际熔断架构,所以我们很容易就把它弄出来了。”织梦者细小的声音平静地陈述着这一切,观察者眨了眨眼,没有出声插话,“但之后的事情就有些……出乎预料,它,有某些病毒的特征。唔,别紧张,它在某一时刻突然表现出了极高的活性,把自己转移到了最近的一台物质打印设备上,然后用一簇微晶板扫描火花级别的能量打印出了这个。嗯,再之后它就没有动静了。”
“我把一类危险品带进来了?是那家伙干的?”
“暂时,它没有表现出更大的危险性。是的,它是‘黑幕’的作品。我们希望的是停战与交流,但,似乎得到的是某种示威。”
“你看过我的记忆记录了吧,他显然拥有阻断灵魂上传的能力,但他还是把我放了回来。我不好说他真正的态度如何,但我们确实该多有点耐心。”
“或许……”沉吟片刻,织梦者眯起眼睛,缓缓走向那尊小巧的地球仪,“他想让我们付出的,可能不止是一点耐心这么简单。”
观察者一起走上前,定眼望去,很快明白过来了零的意思。
在那精密细致到可称之为一件艺术品的地球仪下方,赤道以南的广袤半球上,一片由弯弯曲曲的灰黑色边际线围绕出的圆形覆盖了整片大洋洲和周边的大片海域。一颗黑白相间的纹章刻印在这片区域中央,代表的含义不言自明。
金边黑底的盾型作为外框,两支荆棘交叉成半环托于下方,在其环绕之间则是一丛线条简约而挺拔的水仙花束,而在花束的顶端,盛开的却不是黄白色的水仙花,而是一片由十颗大小不一的四芒星所组成的星座,一支尖锐的双股叉穿越水仙和星辰的簇拥,直直指向上方遥不可及的天空。在纹章的最下部分,两条写有铭文的布带则是其组成的最后元素。
观察者很确定她从未见过此种语言,甚至于这颗徽标都是她从未所见过和想象的,但她依然能从心底轻易理解那两行文字的内容,乃至于情不自禁地将其轻读出口。
“晦夜如冥,冥不知明。”
老哈把他祖传的公章盖上去了。
“把大洋洲驻防舰队撤回来吧。”半晌,织梦者出声打破了这片静默,“无论我们是否愿意,一个新的庇护者已经降临在那片大地上了。”
观察者自然听出了零的话外之意:“你是说,他的出现已经可以排除是‘飓风’作祟了?而且——不是质疑你的决定的意思——纯银方舟系统(SAS)会允许我们这么大规模的部队调动吗?这一步的风险是不是太大了?”
“‘黑幕’的档案需要一次推到重来的改写。”织梦者仰起脸来点了点头,“他不可能是新的‘风眼’,对风暴而言‘风眼’应该微小、和谐而宁静,而不是狂暴到可能把整片天空撕得粉碎。至于SAS那边,我提交了最近几次接触的完整档案。”
“哈?!!”
“不得已而为之,不过我想,现在SAS也对他的出现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了。鉴于这几次武力冲突最终的惨痛失败,它对我们撤离部队的决定表现出相当的宽容。当然,这个地球仪我没有交出去,它不知道我们实际上是在做出妥协。”
观察者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古怪了起来:“不这么来一回我都快忘了,纯银方舟其实是个挺通情达理的家伙来着,要不是……”
“停下。”
织梦者的声音很轻,却让观察者闻言立即噤声。她紧张地四处张望一圈发现并无异样后,松了一口气。
“抱歉,换个话题。”
“抱歉,地方还有些脏乱,茶具也消失了,倒是还剩下瓶杜松子酒,还好这瓶子厚……哦,23你也在,算了吧。”哈迪斯把酒瓶放回柜子里,冲办公桌前的两人歉意地耸肩一笑。
Z23感动地差点流下热泪:“其实不用这样照顾我的……”
经过一番短暂的收拾,原本像是座垃圾间的船长室终于算是有个片能好好坐下来的地方。而在办公桌前落座的两人,一是知道哈迪斯部分底细的Z23,另一个则是舰队的副司令华盛顿。不得不说,脱离了战场环境的华盛顿与之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不能说秀外慧中吧至少也算得上落落大方,当她翘着腿坐在椅子上观察房间时哈迪斯也在暗暗观察她——神情自然、动作轻松,但又不乏精明干练,看来已经做足了来见面的准备。
哈迪斯来到自己的座位上,向来很有眼力见的明塔飘过来为三人各上了一杯咖啡。华盛顿先是不掩惊奇地称赞了明塔这一手隔空取物的绝活,然后一撩大腿啪地站起身来,向哈迪斯鞠了一躬。
“不管如何,首先要感谢您在这场战争中所做出的众多努力。如果没有您在最后关头的仁慈之举,我们中的很多姐妹和我们背后的大洋洲人民不知道将面临多大的牺牲和磨难。我谨代表个人及奥德修斯舰灵部队,向您表示感谢。”
“好一手先发制人啊。得,这下长官您想翻脸都难了。”明塔在私人频道中乐呵呵地说道。
“本来我也没这打算。”哈迪斯在精神海中回复道,同时,脸上面不改色,依然是一副招牌式的和煦微笑。过了半分钟,他才示意华盛顿坐下,开口出声道:“我想大家也没忘记,我现在的身份仍然是奥德修斯基地的代理司令,至少现在,我还不想放下这份责任。”
坐回椅子上的华盛顿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在她最坏的设想中,哈迪斯会因为身份暴露而选择离开,而让这么一个恐怖的存在隐入人群之中——即使他此前一直表现得富有理性和善意——绝不是她所希望看到的。
“Z23小姐为我们大致解释了您的身份,希望您不要介意。但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还是希望能得到您的,呃……”
“供词?某种证明我不会危及人类的辩护吗?”哈迪斯眯着眼睛戏谑一笑,这一插嘴让眼前的姑娘立即紧张了起来。
“不不,我们只是希望彼此之间能够加深相互的了解,这样才能让我们将来的合作更加顺利,不是吗?长官?”
“按照您的要求,我只和大家说了您指定的那部分经历。”Z23在精神链接中报告道。哈迪斯听出了姑娘语气里的闷闷不乐,其中有部分显然是因为没能蹭到那瓶95年的杜松子,而更多的则肯定是因为伙同外星恐怖分子忽悠老战友们所带来的歉意了。
“谢谢,这对大家都好,做的不错。”哈迪斯对此也不吝于称赞。他冲华盛顿抬了抬眉毛,“当然,当然。到这一步也没什么隐藏的必要了,我这把老骨头最会干的活也就是给孩子们讲讲故事,这回可能有些长,准备好了吗?”
华盛顿赶紧点点头。于是哈迪斯喝下一口温热的咖啡,仰起头来似乎想从那裂纹纵横的天花板上寻找些许曾经岁月留下的信标,或是自己漫长生命中值得一提的所思所行。最终他的目光回到与华盛顿齐平的高度,神情已然一变。
他的目光变得平静而缥缈,他高大的身躯仿佛压迫般前倾,显示出古城墙般的深沉气质,他的喉咙里呼出的仿佛是来自亘古荒原上那凛冽的寒风,亦或是古老墓穴中干冷阴寒的空气,让两位舰娘为之一凛。
“在你们眼中,三千年前的古希腊世界恐怕是片只存在于史书和遗物中的,一片陌生而熟悉的大地……”
Z23 咬着牙,在脑海里一拍脑门:得,这家伙打一开始就没打算说实话!
(警惕甲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