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之歌
今晚,我无事可做。坐在家中,四下环顾,唯有一张桌子,一只凳子,桌子上摆着几只空盘子,一个有着昏黄照片的相框。仅有的窗子没有窗帘,黯淡的月光透进屋子,风刮到我身上,顿时觉得烦躁极了。我是一个囚犯,已经在这待了数十年,而且还要再待百万年,我想。
身体僵硬,我起不来,但短暂挣扎后,仿佛扯开锁链,手背一疼。
我的手搭在门上,下一刻就火气更大,我不知道我哪来的火气,我是说我火气很大。手握住门把,啪的一下就把门砸在门框里。我也不在乎门是否合上了,就跑下楼去。说实话,我当时真害怕丢东西。现在想起来,总觉得很滑稽的,小偷说不定都比我富有。
总之,我跑到了楼下。那是一片空地,什么也没有,连小区里常见的树木都见不着一颗,且方圆百里难以再看见一栋房屋。我站在那中间,清寒的月光毫无怜悯地洒在空空荡荡的空地上,四面什么也没有,我只能低头凝视寒冷的地面。我忽然又觉得冷极了,很想找个人谈谈话,我情绪对头就想找人说话,只要那人不是个混蛋就成。
于是我发了疯般地跑,等到我回过神来。我已经站在公园,身上的衬衫已经浸透汗水。贴在身上黏糊糊的,一万只鼻涕虫在我身上爬来爬去,就是那样。可我还是想找人说话。走到一个电话亭里,拿起话筒,银白的轮盘不断旋转时,一个个人名从我脑中流转,就像轮盘上的一个个空洞,从旋转中脱离。我在里头还是待了很久才从那玩意肚子里走出来,我的火气陡然升起。鬼知道我今晚为什么如此不对劲,活像火山。
我又到处乱跑。凭着心意乱跑,从公园延伸出去的路每条都像的要命,而且都在公园的灯光下就更像了。我不知道什么样的混蛋能分辨出它们各自通到那去。要是没有灯光,我说不定能凭着想象,我是说,那样的话路面看上去会多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起码我能骗自己每条路不一样,就可以凭着喜欢找一条。
可现在这该死的公路多胞胎,像得就像厕所里的门。我只能随便挑了一条,没理由,看着不那么令人讨厌,但也不舒服。
路面上干干净净,只有黑漆漆的碳渣,我的鞋子准会黑乎乎。而且那些好看的女人绝对不会走这,包括那些虚伪的绅士。我本来还有些丧气,我是说,我正低头瞧着一块块碳,而且捡起来一块大大的。然而恰好跟我一起走的人看见我的举动时,整个人都有种不想我靠近的气质。如果是那些假模假式的混蛋就不会这样,于是我把碳放在地上,心情轻松不少。
那人又走得离我近些,我不由得想和这人说说话。
“嘿!”我说,“这么晚,要去哪?”
他撇了我一眼,又走自己的路。压根没有要回答我的意思。我不喜欢别人这样,加快脚步走了。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丢了,反正到终点他丢了。可能是有块大煤炭被他瞪了一眼,结果滚动起来,好家伙就被碾死了。
路挺长,我不知道具体走了多久,不过多半已经有了一个小时。走到尽头时一点也不累,衣服也干了。路两旁有很多蒲公英,不知道怎么来的。一股风吹过,一下我身上沾满了白色的种子。但我不怎么讨厌,至少心情没有变糟。我还是想和人讲话。
远远的望去,这里仍然空旷,远处有一个喷泉。谁知道是怎么想的,一条长路中居然什么也没有。到了尽头也只有一个喷泉。不过,那里正有一个人。
我眼力好得很,不是自夸,从小到大我都能看到别人难以发觉的东西。例如一个人的表情变化,该死的饭盒里又是什么菜了。我往那看去,白大理石做的喷泉正源源不断地洒水,而一个穿着一身白纱的人正一只脚顶在喷泉四周,一只脚伸入喷泉。俯下身子。
打个赌吧,她是在洗脚。而且附近是一双白色的高跟鞋。她先洗了鞋子。我爱说打个赌,这样就不显得寂寞,仿佛有个人和我做伴。我现在想和她讲话了,而且想偷走她的高跟鞋,让她追着我。我不喜欢和女孩亲密接触,那样就和那些假模假式的绅士毫无差别,他们往往一边说敬辞,一边摸着小姐的手。你能想象的。而且这里坏蛋还拍了电影,特意挑了好看的人来演,让觉得他有多么高尚似的。多半剧情烂透。
月光轻轻的拢在这位女孩的身边,周围很暗,她闪闪发亮,雪白的肌肤上沾满水珠,她果然一心一意地在清洗自己的脚。我觉得她有一双美丽近黑的棕色眼睛。她确确实实看着年轻,我悄悄地走进喷水池。恰好从黑暗中绕到另一边,水幕遮掩了我。
从水幕透过去看,这位小姐并不超凡脱俗。这下我放心了,因为好看的人总有些怪癖,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仿佛在提醒你,他们是好看的不得了的混蛋,等你夸了他们,他们就洋洋得意。她的眼睛放在她的脚上,没有看到我。我也脱下鞋子,在水中默默清洗鞋子,乌黑的碳迹染黑了水。我手腕上的蒲公英顺着乌黑的水流到了她那。
她从水幕的一侧探出脑袋,对着我一笑。我在月光下,清凉的池水旁,手还浸在里头,居然觉得我非她不娶。我当时是这么想的,绝对,半点假都掺不了。我就像是一个混蛋,仅仅因为一瞥就想追求一个姑娘很多年,就为了结婚。
我开始幻想我是一个特工,一个贵族,失去意识。遇到了我女主。我从水幕对面一步一步地向她靠近,心突突地跳。我这辈子从未有这种体验。我一步一步地走,脚步尽可能放轻,装得像是全副心思都在鞋子上,只是因为那里水脏了,才开始挪动自己。我控制自己,脸上尽可能显得不情愿。就像是一个毫无欲望,甚至对此感到恶心的人。
水面忽高忽低,她的脚便也若隐若现。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瞧。而她恰好是那种极其聪明的女孩。将自己的足从水中拖出,亮晶晶的水流从足的两侧、前端,纤细的脚踝处留下。她的手摆在足上,轻缓地揉着,另一手负起发丝,挽到脑后,记得我说她穿着一身白,而且不是十分漂亮吗?但是当时,我觉得她就是世界上最最美丽的人,神是照着她的模样才敢在世人面前大摇大摆的。她的眼睛看着我,的的确确是褐色近黑的眼睛。闪烁着灯光,月光,水光。
“别装啦。”她笑着说,很多女孩不知道怎么笑,她是聪明的女孩,“你该不会是个。”
我干脆把湿湿的鞋子穿上,说“:那些人怎么会走这么条破路?”
“也是。”她又接着洗脚。
我很想说点什么,好让她转过头来和我说话,然而我想不出来,我情绪不对,不想说话。真是奇怪,这种聪明的女孩是适合和她说话,我又很想说话,可就是半句话也说不出。静静地看着她洗。
她身旁不是一双高跟鞋,而是便于松软的跑鞋。她的耳朵很干净,没有疤痕,或者孔洞。我想起学校里的女孩,她们都是粗俗的,满脑子只有男人,也许还有她们的耳洞和吊坠。当然也有聪明人。可惜那群坏蛋毁了她们。
很快她就洗完了,穿上跑鞋,就又往回跑。整个过程居然没有看我一下子。我当然失望透了,只能穿着湿乎乎的鞋子和她一块跑。她迈步姿势很标准,是中短跑的大跨步,强劲有力,臀部上的大块肌肉带动她往前。
跟到一半我就跟不上了,于是就又回到家里。我看着白色的身影离去,最后转过身默默回去。回去的时候我很害怕自己不知道路,可看见那些几乎一模一样的路时,我竟然从中看出了回家的路。回去的时候我仍然很想和人说话,要是之前跟我一块走的哥们在就好了。路似乎短了不少,路面很快在视线内没尽了。我走回房内,很高兴我锁上了破破烂烂的门。
躺在床上,肚子直咕噜叫,我想起今天没吃晚饭。黑乎乎的天空好像钻进这件倒霉的房子了,糟糕的天花板下压着一整块乌云,我哭了。眼眶湿润,毫无预料地哭了出来。我是个很爱哭鼻子的,小时候我就天天哭。一有人对我指手画脚就哭,尤其是那些假模假式的老师凭空说我是个烂人。我就哭得更起劲,而且一哭起来我就脾气不好,绝对要动手打人。我才不管那个混蛋是男是女,是高是矮,它们都是混蛋。仅此而已。
现在我的心情是甘甜的忧郁,就像压在我头顶的那片云一样。我记得我瞪着眼看了很久很久,仿佛有一万个无足轻重的宇宙爆发又湮灭。最后睡着了,怎么睡着的压根不记得。
等到第二天早上,我又爬了起来。无论我多晚睡,总在一个时间醒来。因此我起来后头疼得要命,而且啥也不想干。躺在床上又黏糊糊的,难受得要命。可我不想动,怎么也不想。洗澡需要特定的心情,那种愿意干点啥的心情,我也一点也没有。
接着躺着,睡不着,又难受,盯着天花板。天花板倒是干净得很,我的意思是相对来说很干净。
很快我就想去吃点什么。我很强壮,每天要吃很多东西,这却不是我如此贫穷的原因。我没家人,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混蛋找我的茬。就是那种混蛋,头发染得乱七八糟,不出意料耳朵还打着个动,看着就傻里傻气,我是说,是那种看起来就知道不是正常人。他们身边总是有一样的女孩,或者什么兄弟。一瞧见你是个强壮的人,他们就拿那种眼神瞧着你。即便你能坐视不理,他们也有新法子整你。比如在你的凳子上放点什么,在你上厕所的时候踢你一脚。
我已经说过,我是个鲁莽的人。我一点也不怕事,因为我他妈是个该死的孤儿。看见别人都离他们远远的,我就想笑,简直笑破肚皮。就像很多人对不可笑的东西发笑,我也这样。一年下来我打了不下百次架。
所以我被开除了,之后就只能打工养活自己,有时也从那些混蛋手里抢点东西。反正他们来钱不正。
我想起来那次了,就是我被开除的那次打架。那可厉害得要命。我打赌很多人都在心里暗暗想过,我也一样。可我气疯了,流着泪。我现在也躺在床上流泪。不知不觉就流出来了。
那是一个夏天,姑娘们都穿短裙,男孩们也是。我是说短裤。总之,一堆露出着腿的人在厕所里荡。我也在里头,想洗一把脸。我很容易出汗,冬天也出很多的汗。我挤了很久很久,都快要窒息了。一万年过去后,总算**让我排到了。我刚刚捧起水,就听见背后传来碰撞声,就是人和厕所门板撞在一块。一个细弱的声音,“我就**是故意的,你要怎么样?”
擦过脸后我扭过头,发现那群软蛋居然围成了一个圈。我最讨厌这样,他们什么忙也不帮,因为人多,当事人又容易头脑发热。他们比假模假式的伪君子可恶一百倍,因该让什么如来佛祖,基督,安拉把他们打进地府,地狱。
我扭过头,人群中间是个瘦弱的小家伙,带着眼睛。他瞪着眼前的混蛋,死也不肯给那家伙道歉。而那个混蛋揪着他的衣领,他真瘦小,居然被那个混蛋拎了起来。我认识他,他是个好家伙,叫范思。他和我一块上语文课,我每次都借他的语文笔记,他不仅大方的借给我,而且还愿意问我有没有不懂的。一个打架,没人爱的孤僻犯。
他站在那里,脸上红肿,眼睛框歪了,他离厕所间的门很近,一定是撞在上面了。我大吼一声。随后把挡在前面的不该在男厕所的人拨到一边,我注意到有人真的滚进女厕了。那个女孩,我很对不起您。
我继续往前走,这是我最后悔的举动。那个混蛋居然拎着他到窗户外。
“你**道不道歉。”
“死也不。”
“道歉!”
“不!”
他们彼此瞪着。幸好在一切糟糕前,我已经在那混蛋身后,一拳把他揍进小便槽里头。另一只手锁住范思。结果那群软蛋这会把老师叫来了。浪费了我好一段时间,从中午说我说到下午。我又开始哭了,我又被误会了。走出办公室天已经完全黑了。
食堂已经关了门,我只能空着肚子往宿舍走。宿舍阿姨和我打了个招呼,那些难对付的刺头我常常帮她解决,不过她不可能帮我带饭。饿肚子的感觉十分糟糕,我宁可当时被那混蛋揍两拳,甚至躺在尿槽里。我饥肠辘辘,肚子直响。洗了个澡,就躺在床上睡觉。
和这会一样,我那时就已经开始难以睡眠,瞧着天花板。房门那传来敲门声。
“请进,我穿着衣服呢。”
“你还没吃饭吧?”
是范思,他推开门,把一个东西放在床下面的那个桌子上。敲门时我就觉得会是他,我总是能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是什么意思。
我翻身从床上跳下来,把他吓了一跳。他身体微微后倾而且僵硬,发出惊呼,回过神后推推眼镜。
“谢谢。这些多少钱?”我问。我善恶分明。
“不要钱,吃完帮我洗一下饭盒就行。”他说着就走了。他也是那种孤僻的人。不过他没办法搞到单独房间。宿舍阿姨也是,唉。我一下又讨厌起她来了。
那饭菜可真不错,有两只鸡腿,一个蛋,平时我大多是整个丸子就饭。狼吞虎咽,饭粒却没办法从我身边飘过。
吃完后时间已经太晚,我只能悄悄到食堂外那块那去洗,当时宿舍阿姨在女生宿舍,她在也没什么大碍。到现在,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要在那个晚上去洗那个该死的饭盒。
我在水槽下面蹲着,拧开水龙头,淋了点,再关上水龙头,使劲擦饭盒。我希望能洗得干干净净,然后送给他。男生宿舍从来没有人准时睡觉。
就在我在洗那该死的饭盒的时候。那帮该死的混蛋居然敢聚集在一起,冲进他的宿舍,他的那个室友,正是这个混蛋竟然叫他们冲进来。他们聚在一块,把他团团围住。一个劲的要他道歉,拍他的脸,还对他做了极其猥琐的事情,以至于他最后从阳台上跳下来。
夜色漆黑,我正走在食堂和宿舍之间的路上,刚刚和阿姨打了招呼。一声炸响。阿姨皱着眉,说“:哪个混小子乱扔东西。”一边说一边往楼上走。
我看不见,我可隐隐约约知晓那是什么。整栋宿舍楼是那么漆黑,我的心竟然是那么的漆黑。我往楼上冲,挤开阿姨,楼梯也是漆黑一片。我冲到那时,我们那层时,那群混蛋居然接二连三地从房间走出,只当那是一件小事。是的,他们人太多。范思也是一个可怜人,谁会为他纠结呢。我想起那饭菜,我手里还拿着饭盒呢,死死地纂在手里。他恐怕吃了好几天白饭,打算庆祝一顿,结果给了我。以前这栋学校也有这事,不过那家伙是个该死的有钱人,无数的范思才能有这么一个有钱人,她哭着找到父母。结果一群人就进了监狱,判得比杀个人还重。他们只会被退学,然后找到一个学校,继续学习。躺在地上的范思呢。
我的眼睛不受控制的开始流泪,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大吼。我像个婊子一样往前冲,一拳一拳地打在他们下巴上。一开始他们还慌张,等到三四个人不明不白地躺在地上。他们终于反应过来,也和我打了。我一面任他们打我,一面猛击他们的脑袋。他们越是打我,我就越是哭的厉害,泪水在黑夜中闪闪发光,滴拳头上。我照样揍他们,揍到塞满房门,里头的人在里面乱晃,既不敢出来对我,又不敢跳下去见范思。我不知道怎么钻进去,那该死的门。
我一眼就看见中午那个混蛋,我几乎没有反应,撞过去,撞翻好几个混蛋,发出嘹亮地叫声。我把他的衣领揪着,放到阳台上。我瞧着他,在脸上摆出一副凶样子,我装不好。他一只挠着我的手,到阳台就老实了。
我很想就这么把他丢下去。脑子却想起电影了,那些披着风衣的帅气家伙,当他们的友人死了,没有一个不是怒发冲冠,把混蛋的脑袋往墙上撞。
于是我就把他拎回来了。
“别怂,狗玩意,不敢杀了我吗?老子敢杀那个小——”
我抓住他的脑袋,使劲撞在椅子背上,他的嘴先遭殃,血流个不停,牙齿飞得到处都是。我抓着他不断的撞。我很后悔把他就这么撞死了,而不是让他嘴唇出血而死。
这么大的事,我自然被开除了。那群混蛋家长还打算让我出医药费。能怎么办呢,一个孤儿,他们怎么抓得到?又不敢找律师和我打官司。因为我借钱去医院看了看,确实是精神疾病。
我开始打工,租了个房子。打工倒还好,勤快肯干,吃个饭不成问题。住房问题很大,因为我总是不忍,告诉房东我杀过人。他们往往先是开玩笑一般看着我,当我再次肯定后就假装思考一阵,不让我住了。我知道他们其实压根没思考,只是觉得这么着比较体面。
店里的人都不错,我们卖饮料,餐品,也做做婚宴外包。店很大,店长很不错。他是个中年人,我很喜欢他。加上我干的不过是端盘子,搬东西,于是干得卖力。
可惜今天是周日,我们休息,否则我真想和他说说话。
假日就是那样,工作时满心欢喜地期待,到了又只能躺在床上,黏糊糊的。中午我就睡着了,一觉睡到早餐。
梦里我又想起可怜的老范,梦见我是如何把那个饭盒拼了命地扔出去。
醒来后我好极了,花草香气打窗子进来,睡了这么久,我还想再睡,觉得很困。要去上班,开始穿衣服我才觉得精力充沛。穿好红色的制服,上衣上有这着一个大叔笑容,一旁写着“大叔”。打好红色的领带,在窗玻璃前,瞧着自己,活像一个假模假式的绅士。
到店里,头发灰褐色的店长满怀笑容站在门前。他身后一个穿着制服的女孩还正在把水果切块,然后倒进榨汁机变成果汁。她真的是聪明,能把几种果汁混合做出一万种味道。
“康小子,来了?”他说,笑意吟吟。
“来了。”店长说话不喜欢说再见你好之类的,很喜欢说老一代的话,我就喜欢这点,他是个老式男人。他自己也穿着制服。
“店长,有啥外卖需要跑吗?”我问。不过这完全是假模假式,早上根本不可能有外卖。
他低下头,沉思一会,才恍然大悟般回答。
“有。在梧桐区的那个别墅群。”
“行。”
店内没有打灯,因此只有早晨的光,黑色木地板软软的。李姐正在台子后面调果汁,现在已经完事,把五颜六色的饮品塞进纸袋子里。我从她手里接过袋子,顺带摸到她的手。又冰又软,我没敢看她的脸,转身就跑了。我猜那脸是红的。红着脸的聪明女孩,呵呵。
我跑在人行道上,向梧桐区而去,季节是什么倒不是很清楚,两旁的树都绿油油的。气温不热不冷,沿海地区一直这样,倒是非常适合跑步。制服质量不错,店长花了大价钱订制,轻柔的布料不断擦着身体,尽管手里握着装饮料的袋子,跑起来也很不错。
拐了四条街,我记得清清楚楚。第三条街拐时,走来的一对情侣差点笑死我。梧桐区,金色的树静静地摇曳,向门卫说明来意后放行。
按着袋子上贴在的位置,来到门前。敲门,然后等在原地。
又敲了一次。
仍然没有人来,我开始玩弄起自己的制服。老人的logo不断变化形状,一边练习电影里那种混蛋笑容。直到我玩到没兴趣了,她才来开门。
不错,正是昨晚的女孩。我当时并没有认出她,转身离开时被她拉住,仔细瞧才认出来,我还以为是哪个老朋友呢。
就是说,我现在坐在她家里,那可真是漂亮。到处都是瓷砖,天花板上吊着透明灯具。金碧辉煌,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摆放自己的身体。
“你在大叔工作?”她说,“你昨晚怎么会想到去老街跑步呢?”
她拿出袋子里的饮料,我选了最花哨的那杯。一有吃的,便不怎么觉得尴尬。
“不知道,只是想,人来情绪做一件事,怎么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说,还在揪自己的领子。因为“大叔”变形扭曲。
沙发也很软,整个人陷在里头,而且有温馨的味道。她托着脸,瞧着一块直逼人的地砖。简直比镜子还让人头疼。饮料很少,没两口就喝完了,而她还在沉思。我就只能躺在沙发上,看那个时钟,又圆又光滑,这里什么玩意都反着光,甚至让我看她不顺眼。就像那个饮料,总是卡在中间,她干嘛不一口气喝完?非得一小口一小口地抿呢?我急着回去,想和她鞠躬抱歉再见,然而她请了我喝饮料。
时钟终于摆到她喝完饮料,我站起身来,身体微微前倾,我觉得我的笑容一定像那**地砖一样耀眼。真傻。
她握住我的手,我正打算和她握手告别,她说“:你跑得很不好,应该多多锻炼,跑姿太扭扭捏捏。”
我以为昨晚并肩跑步时她脑袋晃来晃去是跑步姿势的一部分。
“不见得。”我说,想起以前对我吹嘘的那群混蛋。“我跑得挺好,没人跑得过我。”
“昨晚?”她握得该死的紧。
“我休息时间短,就这还能并肩呢。”我开始想这娘们还要握多久,真疼,就像体育老师死命握你的手,简直要握碎了。
在她握了一万年后,她盯着我,一字一句说“:今晚七点继续。”
我还在琢磨味道,竟然被她推了出来。那地板真该死的滑。回去后工作照旧,李姐忙个不停,我和老板到处送货。老板骑着他的车,我则依靠我的腿。
今天送货,我格外注意我是怎么跑的。步子全力向前迈去,跑三步呼吸一次,手按固定方向滑动。我怎么会跑步姿势不好呢?
天色渐黑。“老板再见!”打完招呼后,我回到家里,窗玻璃上审视自己。看看天色,不到六点。到楼下的面馆吃了云吞面,味道不错。吃完后吹着晚风,朝着公园走。路人在晚上,不论哪都很多。
姑娘们和她们的情郎在一块,他们的手揽着她们的腰,依靠在海边的栏杆上。微微泛蓝的天光照着他们。白色的海鸥振翅而来,落到地板上,他们瞧着它,一块笑,靠得更近。
我一边看,一边回味着刚刚打死人的味道。我很想谁来抱抱我。
走到公园时,她还没来。我就坐在长椅上,裹紧外套。我发现我还穿着工作服呢。
“嗨。”她沿着圆形道缓缓走来,一边招手,眼睛闪闪发亮,快乐的神采充盈其中。
“嗨。”我侧过身,尽量掩住红色的工作服。
“很喜欢员工服,你。”她说。
她的脸仍旧保持那种优雅,我总认为她在笑,而且是柴郡猫式。
“很帅,尤其是男人头。”我说,“快开始跑步吧。平时我可舍不得穿这身跑步。”
这是实话,可我说谎了,我老是说谎,改不了。总不会有人铐住我的手,叫我别说谎了。就算那样,我还是会说慌,哪怕要杀了我。
她点点头,我们开始跑步。紧紧鞋上的带子,并肩跑在一条空无一人的街道,两旁唯树。黑漆漆地影子像是海浪上的灯,如此可怖。她仍是中跑姿势。也是全力向前,手臂固定滑动,这和我没有区别。
可无论我如何使劲冲刺,她都能咬住我,跟在我的旁边。
两三次后,我忍不住望她,她也在瞧我,目光一对视,她便如离弦之箭。我尽力迈步,同时脑中播放着自己以前夺得各种中短跑冠军的模样。我看见了那个喷泉,她已经先我一步在那,不断垫小碎步。
黄昏晕染天幕,柔和的黄与红调和在她背后,她如蝴蝶那样停歇在喷泉边,轻轻挽起裤腿,摁压着。
我仍在奋力地跑。再也不能前进。我的身体轻飘飘的,仿佛被黄昏托起。
女孩,喷泉,黄昏渐渐消散了。桌子,椅子,空盘子,相框,空空荡荡的窗户,一切都弥漫着白色,消毒水色的柜子。以及白色的床带,我仿佛,磕在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上。短促尖锐的声音突然闯入这里。不过越来越模糊了。
最后,我看见相框,我身旁的女孩笑得灿烂,她有着黄昏一样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