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泳趣事（2）

多年以前的夏天，老家瓦屋檐上的青背蜘蛛每天都要花一些时间编织出一张网，而我每天都要花一些时间在水里游泳，蜘蛛不会在下雨天织网，我也不会在下雨天游泳，所以和蜘蛛织网相似，游泳就像是我的本能。那时候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像一群鲦鱼一样，一刻都不想离开水，但和鲦鱼不一样的是，它们有一个白色的肚皮，而我们的脊背和肚皮都被太阳均匀的晒黑了，像是和土地打了很久交道的老农民。那时候大家的营养都不怎么好，肚上里肋骨就像钢琴的黑白琴键一样，错落有致，凹凸不平，深呼一口气的话，我们的腹部会和一条胖头鱼差不多厚。唯一占空间的是我们的肺，当它充满气的时候肚子就像变得胀鼓鼓的，放到水里很不容易沉下去。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乐器的音色与乐器产生的环境相称，像琵琶之于大漠，古筝之于孤城，提琴之于教堂，生活在赣西这样一个水域繁杂又优美的地方，如果不学习水里面的鱼，该学习什么呢？

端午节后，随着天气变热，我的心会情不自禁的悸动，而且经常梦见自己变成泥鳅，渴望在泥巴里面游来游去。沉睡的种子能感受到苏醒的信号，我也感觉到应该是时候游泳了（我们老家那里管游泳叫“洗冷水澡”），但是不能心急，最好能听到有人已经下水游泳的风言。种子如果提前发芽可能会被冻死，在节气过早情况下游泳的话会着凉肚子疼。我像《灯下漫笔》里的鲁迅先生揣着现钞想换银元一样不确定和很着急，又像《阿Q正传》里的闲逛阿Q一样仿佛在等待和找寻什么东西。看着水沟里面的小鱼和稻田里面的禾苗，嗅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再听着河里面的田鸡呼唤同伴的啾啾声，我总想像它们一样自由自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夏天那么短暂，一寸光阴一寸金，有一天没游泳就等于浪费了一天的光阴。终于等到大一点的孩子在河里扑腾起水花的时候，我们很自然地，回家放书包后，然后加入他们。

炎热的夏天里，我们不顾一切的去游泳：在平静的湖水和小河中游，在浑浊的水塘和大河里游；在流势平缓平静的水域中游，在水流湍急有大漩涡的水域中游；在小而浅的河坑里游，在一眼望不到边深不见底的水库里面游；在烈日晴天里游，在刮风下暴雨的天气游；哆嗦着在寒冷的水域里游，抽着筋在温暖和半冷半热的水域里游；在泥浆子里面游，在发洪水的河流里面游；吃完早饭太阳刚出来我们就去游，太阳下了山我们还在游；顶着激流游，顶着家人的骂声和威胁游。在青山和朋友的陪伴下，我们像那个说出“我来、我见、我征服”的凯撒一样，敢于也乐于在任何地方任何情况下游泳。山水之间的欧阳修在《醉翁亭记》中说“山间之四时不同，其乐亦无穷”，不同情形下的游泳对于我们来说也是一样其乐无穷。

我们一边游一边摸索岸堤岩洞里的螺蛳，或者用脚揣摩池塘淤泥里的池蚌，在粘稠的泥浆子里摸鱼和老泥鳅，然后带回家做菜吃；一边游一边欣赏水滴击打水面时溅起的涟漪和水花，谈论最近发生的奇闻趣事和今后的人生打算；一边游一边呛水和咕噜咕噜的喝水。我认为自己可以一直这样游下去，游到70岁再和朋友去横渡长江，像王小波二十一岁时以为自己可以一直生猛下去一样坚定，像王勃“酌贪泉而觉爽，处涸泽以犹欢”一样乐观，再不济可以像鲁迅先生“躲进小屋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一样淡然。感谢故乡的水，带给我那么多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