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ainax和Trigger动画标题里的那些小说(3)

星之继承者

蓝宝石之谜(ふしぎの海のナディア,1990)是 Gainax 的首部 TV 动画剧集,故事讲述了1889年巴黎世博会上,爱好发明的少年约翰与马戏团出身神秘少女娜迪亚相遇,二人因为少女佩戴的蓝宝石而遭到宝石猎人的追捕,在逃离后又踏上了寻找娜迪亚故乡的旅途……
不同于日后显得阴沉晦涩的 EVA,蓝宝石之谜的剧情基调相当乐观明快,富有童真童趣。并且此片曾于1992年引进大陆,与 EVA 一样,构成了许多人的童年动画回忆。虽然豆瓣上注明本片改编自儒勒·凡尔纳的小说《海底两万里》和《神秘岛》,并且片中也出现了明显的引用,但剧情后期出现的古文明超展开很明显超出了凡尔纳小说的范畴。其实,蓝宝石之谜的剧情架构,以及洋溢着的科技乐观精神,很大程度上是源于一部1977年的英国科幻小说——《星之继承者》。

蓝宝石之谜的最终话标题是《星を継ぐ者…》,即“星之继承者”的日文翻译。《星之继承者》(Inherit the Stars),是英国作家 James P. Hogan 于1977年出版的科幻小说,是《巨人系列》的第一本。据说灵感来自观看电影《2001太空漫游》的体验。可以从上图看到,书的封面写着阿西莫夫的评语:“纯正的科幻小说……连亚瑟·克拉克都要让点位置!”这本书有什么出彩之处,让三巨头之一的阿西莫夫都不吝赞赏?其实光从这本书的剧情梗概,我们就能略知一二:
2027年,联合国太空部在月球的一个洞穴内发现了一具穿着太空服的人类尸体,科学家们把他命名为查理。我们无从知道查理是谁,从哪儿来,又是谁杀了他。不如说,他不属于月球上的任何一个基地,不属于世界上已知的任何一个国家,事实上,完全无法断定他来自地球。唯一确定的是——查理死于五万年前。

拥有高科技的古代人,这种点子在科幻小说中可算不上惊奇,但倘若用推理小说的角度来切入——五万年前的死者——这便成了一个惊人的谜题。事实上,《星之继承者》就是这样一部硬核的科幻推理小说。在运回查理的遗体后,全世界的科学家们投入到了对查理的研究中:人类学家判断查理只可能是人类,生物学家希望从查理的新陈代谢中反推出他所处的环境,密码学家投入到对查理日志的破译工作中,物理学家和数学家从查理的日历中演算他所来自的星球的轨道,地质学家从月球矿物中发现了月之暗面的秘密……不同于推理小说中单枪匹马的优雅侦探,本作中参与推理的是作为人类理性代表的科学家群体,一处蛛丝马迹会在跨学科的联合推演下迸发出越来越惊人的大胆图景。因此阅读本作的过程中很能体会到科学之美,还有一种发自人类理性的宏大推动力。
知名游戏制作人小岛秀夫在《我所爱着的MEME们》一书中这样评价《星之继承者》:
《星之继承者》不仅仅是拥有超凡未来观的优质科幻小说,而且是一种全新的“为什么这里会有尸体?”类型的本格推理小说。而且关于人类起源的激烈的科学讨论场景又有着不输于法庭辩论剧一般的紧张感。
(知乎的“The扫肉”译)
本作中科学家们在会议上针锋相对的辩论确实让我马上联想到了游戏《逆转裁判》,二者连辩论的目的都如出一辙:辩论不是为了决定两方谁输谁赢,而是为了通过辩论合力抵达真相。
当然这小说的缺点也非常明显:很大程度上抛弃了叙事性,推进剧情跟推导公式一样直截了当,从已知到结论、归纳结论提出猜想、验证或推翻猜想,继而往复……这么写初看之下比那些叽叽歪歪的抒情文体爽快很多,但也很容易让人精神疲劳,并且对故事的点子要求很高。
故事的最后,主人公们把目光从异星人查理转回到人类自己,并意识到正是人类继承了星辰(Inherit the Stars),人类通过理性和毫不屈服的斗争精神,定能开拓宇宙的未知——蓝宝石之谜便继承了本作的科技乐观精神和剧情最后的谜题设计。

《星之继承者》为 James P. Hogan 赢下了1978年的轨迹奖,更重要的是,赢得了1981年日本星云奖最佳外国小说,这使得本作在日本颇具影响力,影响了一代的日本科幻作家。高达系列在2005年的重置剧场版中就使用“星之继承者”作为副标题,而2001年著名漫画家星野之宣还改编了漫画版(包含《巨人系列》前三本的内容)。
但奇怪的是,这本连阿西莫夫都盛赞的名作并没有简体译本,网上流传有系列前三部的台版译本,可以一看。
无尽长河的尽头

飞跃巅峰是Gainax在1988年制作的六集OVA,在G社因为王立宇宙军而亏到奄奄一息之际,为了补上巨额债务,庵野秀明担起执导这部动画的大任。为了迎合观众好赚钱,什么美少女、体操服、巨大机器人的元素被硬生生地搭在一起,然而G社还是那个G社,再怎么胡来的设定也盖不过浓浓的科幻浪漫,最后两集更是成为一代经典,当然债务的洞是不仅没有填上,反而越挖越大了……

最后一集的标题是“果てし無き、流れのはてに…”,出自科幻作家小松左京的《无尽长河的尽头》。小松左京,1931年生人,与星新一和筒井康隆并称日本科幻御三家,在世界科幻界也享有一席之地。他知识渊博、笔力稳健,代表作有《日本沉没》、《首都消失》等。
《无尽长河的尽头》于1966年完成,故事从一个奇妙的沙漏开始:尽管沙子在流动,但两室的沙量却没有任何改变,并且此物还出土于白垩纪的地层!物理研究所的野野村一行人前往发掘现场一探究竟,期间教授遇害,野野村也神秘失踪,整件事有始无终。此后叙述在不同时间,甚至不同宇宙间跳转:未来的超科学研究所发生了卫星爆炸事件;某个宇宙的地球面临太阳磁暴的威胁,神秘的外星人带走了部分人类;残片般的故事背后隐藏着反叛者与监管者间超过十亿年时空的壮阔战斗……

小说的中段剧情非常凌乱复杂,不同时空的事件如碎片般穿插在一起,常常在没有上下文的情况下径自展开,读起来颇为费劲。再加上小松左京考究细致的物件描述,晦涩艰深的行文,还有磕磕绊绊的中文翻译,使阅读举步维艰。但读者仍然可以体会到作者激情澎湃的感情,人究竟是什么?意识、时间,还有宇宙又是如何相互作用的?人该往何处去?作者在字里行间不断抛出东方式的叩问,不顾语言的藩篱,用笨拙坚硬的方式将自己的思考描绘出来。
另外小说的开头与结尾形成了环形结构:野野村的爱人默默等待着他的归来,日月流转,物是人非,仅有青山依旧,一日老太在檐廊休憩,此时一位熟悉的老人走了过来……显然,飞跃巅峰著名的“一万年后的欢迎回家”与这个结尾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你一生的故事

Gainax二十周年纪念作,集结全社之力的飞跃巅峰续篇,仍是6集OVA的形式。主角换成了超能力者拉尔克和少女诺诺,二人乘坐机器人与宇宙怪兽进行战斗,故事看似发生在前代之后,但一些细节却表明了隐藏的真相……以2003年的眼光来看,这部动画的作画简直强无敌,偶尔有钱的G社做起动画来简直不计成本。导演变更为鹤卷和哉,庵野秀明作为监修,剧本变为榎戸洋司,因此看起来有点Flcl的感觉。
最后一集的标题是“あなたの人生の物語”,即你一生的故事,来自美国科幻作家特德·蒋(Ted Chiang)的同名科幻小说。

特德·蒋可以算是一位非常传奇的科幻小说家:他是美籍华裔,从事软件行业,至今只出版过十四篇小说,却屡获星云奖、雨果奖、轨迹奖等科幻大奖。作品的点子精彩至极,具有很强的哲理性。而《你一生的故事》(Story of Your Life)即是他最负盛名的作品。
这部小说其实讲了一个并不复杂的故事:语言学家露易丝通过研究外星人的语言,逐渐改变了自己看待世界与人生的方式。这篇小说的写作非常漂亮,科幻内涵丰富,涉及对语言学、物理学、因果论,乃至自由意志的讨论,但内容却并不故作高深;小说结构上,现在与未来并行,在最后交织与一点;而文字也是娓娓道来,柔和舒缓。能读到这样的科幻作品实在是一种享受。

在设定上,作者借用几何光学中的费马定理,即光取行进时间为极值的路径,进而推论出世界可能还有一种目的论式的解释方式。但如果我们用更本质的量子力学的视角去分析,会发现光先得知结果,再进行行动的这一说法是站不住脚的。作者也在后记中表示,这种推论只是对经典光学的奇思妙想。更多的讨论可以见于知乎的相关问题。虽然科学要素可能并不严谨,甚至过于大胆,但能引起读者对科学的思考,便是对一篇科幻小说最大的褒奖。
另外这篇小说还在2017年改编为电影《降临》,电影的重点移到了人类与外星人的交流和冲突上,而大幅删减了关于家庭生活的部分。个人觉得这是典型的二流改编。个人强烈推荐他的短篇集,几乎每篇都精彩,另外后记还会简述写作上的灵感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