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够虔诚
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还要肮脏,在这个国家这种如同从头顶掠过的麻雀一般随处可见的小餐馆每时每刻都充斥着浑浊不堪、令人窒息的呼吸过的废气,这里几乎时时刻刻都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什么流浪汉、失业者、底层工人,甚至被通缉者,你都可以在这里找到,他们高声谈论着,上至国家大事,下至平常琐事,他们的嘴没有一刻停过,这怕不是他们在见了鬼一般的困苦生活中的唯一乐趣。几个衣衫不整的女人强撑着倚在腐朽的门框上,虽说已是深秋,但她们仍旧穿着褪色严重,看不出本色的短袖上衣,薄得宛如纱一般。
没有任何色彩的街道,死灰充斥着每个角落,很多年轻人逃离了这里,原本就没有多少生气的小城,现在基本失去了运作能力,这里现在,只留下了许许多多的老人,他们大多靠着家中早已储备好的罐头为生;也有一批年轻的工人,他们不是因为家中的老人而不能离开,就是因为自己没有能力跑多远——不乏逃离这里的人被抓回来的例子,这些惊恐万分的可怜人被一一以叛国罪枪毙了,但这也只是传闻,没有一个人有真实可靠的消息,即使是在这种小道消息盛行的小酒馆,也是如此。
一个青年已经坐在这里差不多四五个小时了,他坐在靠墙的一张桌子旁,用他修长的手指不停地擦拭着那张满是油污的,早已霉烂的木桌,在旁人看来,他仿佛誓要将其擦干净。他的面容如身患绝症的病人一般憔悴,好像早已死去多时,愁苦如积云一般堆在他脸上,右眉不停地抽搐着,但他貌似对此并不自知,但这种细枝末节他绝不可能花心思去思考。一头金发失了光彩,这倒是可以归咎于他数日未能洗澡——这几天的大部分时间他都泡在这个地方。一双碧眼如同他身上那件不知是蓝是黄的衬衫掉尽了色。昏暗的灯光使一切都变得迷迷糊糊,酒馆里的一切事物都失去了边界,他的视线亦逐渐模糊,面前摆着的一个酒瓶,映入眼帘的不过是黑灰背景的一抹彩影。
坐在他前面的一个看起来穿着体面的人,他在青年来之前就在那里了,并且看起来在此处待了多时了。那个人死死盯着青年,仿佛是在青年身上找些什么,青年察觉到那道炽热的视线,感到一丝不适,他聚焦视线,希望能看清这人的面容,那人的神情极为精神,满脸没有一丝怠惰之气,这一点让这个心情沉闷的青年为之一振,但他没有注意到,这个人的面孔上隐隐约约含着一丝莫名的痛苦。青年仍旧在被打量着,但他并未做出什么反应,。那个看起来非常体面的人穿着一件皱得不成样的小西装,却穿着一条极其考究的,整洁的西式裤,这让他显得有些滑稽可笑。“这个家伙大概是个家族中道没落的穷贵族?还是一个失去官职的疯子?亦或者是一个比较幸运的流浪汉?”青年百般无聊地猜测着。
那个穿着怪异的人几欲起身,多次向那个青年表达出交谈的欲望,但青年正在饶有趣味地猜测着他的身份,并没有将那人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突然,那人如灯光下的影子一般,如鬼魅一般出现在青年的身边,他使劲拍了拍青年的肩膀,随即在青年旁边的一个木椅上坐了下来,青年大为惊愕,他可不曾看到那个滑稽的人走到他的身边,一切仿佛都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但青年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没有深究其缘故,毕竟在这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嘿!年轻的小伙子!你还如此年轻,你应该是极富活力的,没有任何愁苦能拦住你……为什么要来这种鬼地方来……喝酒呢?”那人浑身散发着浓厚的令人作呕的酒气,使青年有些抗拒那人,但青年无论如何都无法挣开那人搂在自己肩上的手,虽然那人看起来瘦弱地只剩下一把骨头,但他的力却出奇地大,青年甚至感到呼吸有些困难。
“呃呃……并不是这样的……我敢确定这一点,绝对不是那样……”青年支支吾吾地搪塞着那人的问题,甚至连青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注意到了自己脚边,有一只色彩奇异的小蟑螂在来回游荡。
“你的朋友吗?征兵官先生(不知是从哪个地区跑出来的征兵官,他又不是冲在前线和敌人拼命的炮灰,征个兵而已嘛,偶尔有点小冲突在所难免,但也不至于把一个男人给吓跑啊,真是个难懂的人,不够话说回来要是上面查下来会查到我这里来吗?呸,这一点我用脚指头都能想出来,上面那些个官老爷才不会在意这些个小事,还会查到我这个又脏又臭的小酒馆里来?简直是笑话)?”酒馆老板从里间走了出来。
“听我说!这绝对不是暴论……绝对不是!这是圣贤所确定的……是哪位大人来着了,不过!这些……这些都不重要,喝酒就是为了……一定!一定就是为了解愁!比如我,绝对的!”那人仿佛没有听到酒馆老板的问话,仍旧在自顾自地说话。“这玩意可神奇啦!酒就像上帝派下人间的天使,能帮你将……将那些该死的琐事,全部忘得一干二净!难道不是吗?难道不是吗?当你喝下几杯,十几杯,几十杯时,你……你就会感受到这种感觉啦!一切都……都变得模糊且温暖,即使你躺在十二月寒冬下风雪交加的雪地里,那……那雪地都如同……那贵族洁白的鸭绒被一般暖和,没有人能反驳!有谁来反驳我?!”他接着高声呼喊着,他极富激情的呼声在这个狭小拥挤的地下室里显得格外刺耳,酒馆里的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到那个疯狂的人身上,那个人仿佛察觉到了周围的目光,他好像非常享受这种感觉,但他可没有注意到这些目光里包含的是赞同和褒奖,还是厌恶与鄙夷,他的手仍旧在空中盲目地挥动着,整个人都显得极其地亢奋,让人不由得怀疑他的精神是否正常。“……我全部的钱财,全部……全部都拿去买酒啦!一个铜板也不剩,全拿去买酒啦!即使我只能买到最最最低贱的私酿酒,但……但即使是贵族老爷喝的那什么……最高端的酒,和这酒,也没什么区别!没什么区别!”他笑得很厉害,全身都在颤抖着,身下的那张椅子发出痛苦的呻吟。他猛然抓住青年面前的酒瓶,轻轻摇了摇,里边的酒液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对着瓶口就喝了起来,浑浊的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淌了下来,滑落进他的领口。他的领口好像早已被酒液浸湿,风干之后又一次浸湿,留下了一点一点混黄的酒渍,原本洁白的领口现在变得肮脏不堪。那瓶两升的私酿酒就这样被这位疯狂的人一饮而尽,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用浑浊的双眼在此看了看这位对他不胜讶异的青年。突然,他手支着桌,将脸几乎贴在青年的鼻尖前,死死地盯着青年的双眼,他试图从青年的眼里找些什么他想找到的东西。
挂在天花板的白炽灯忽闪着,如风中残烛一般,那人如刀削般的面孔,在这样的灯光下,显得更加蜡黄憔悴,他的双眼前蒙上了一层浓墨般的阴影,如同要审判什么异端一般。
青年感到愈发地寒冷,这种寒冷前所未有,由他的脚尖向上攀爬着,灵动如墙根的野蜥蜴,它们钻入青年的皮肤,钻入肌肉,钻入骨髓,迅捷地潜入深处,最终钻入青年的心脏,使青年不由得打了一阵剧烈的寒颤。“这人究竟想干什么?讨要钱财?呸,那他可真是见了鬼了,我身上可没有多少钱,那瓶酒我可买不起单……真是够了,他很喜欢如此做吗?他又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钱财?绝对不可能。乐趣?这倒有可能,用如此眼神直视我又能有什么乐趣?看到我如此惊慌失措,想必一定很有趣,不失为酒后发泄酒气的一个良方?但我并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如何这种……我绝不理解”青年胡思乱想着,猜测着此人的各种目的,双眼躲闪着那人的目光。那人仍旧死死盯着青年,好像丝毫没有察觉身后有多少道好奇惊讶的目光,酒馆老板自他问那人问题而未得到答复后就一直伫立在原地,他貌似很好奇那位逃跑的征兵官究竟想拿那位可怜的青年干什么。“这家伙不会是想把那个可怜的青年拉到军队去吧?以此将功赎罪,重新吃国家饭……倒好像也不算是国家俸禄吧……不过即使他把那个年轻人带回去,他也不可能重新坐上那个位置,毕竟那个地方……”酒馆老板呆住了几秒,随即转身快步回到了里间。
那人好像在青年的眼里捕捉到了什么东西,那是一种极为复杂的,包含着恐惧,担忧,愤怒,悲哀等等,令人不悦的不可描述之情感,这些东西绞成一股,游走在青年布满血丝的双眼里。征兵官沉默良久,又轻轻坐了下来。
酒馆里仍旧一片嘈杂,酒馆老板又一次从里间里出来了,他倚在墙上,半闭着眼。“但愿……但愿他们今天不会来……即使来了也别查到这里啊,上帝保佑,上次他们就没有查到这里!这一点是完全没有问题的,谁会觉得一间破旧的地下室会有这么多的人呢?没有人吧,除非是绝顶的傻子才会查这里……不过话说回来要是他们查到这里,不光是这里的人会被抓,恐怕我的命也会不保!”
但是该来的还是来了。街道远处传来一阵令人不悦的乐声,那是一曲极其鲜明刺耳的高调小号曲,如指甲划过粗糙的铸铁一般,时不时间隔着机械般让人提不起精神的喊话:“快加入国防军,保卫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国家全境遭到了猛烈的攻击,我们岂能坐以待毙。”杂乱的皮靴声混杂着低语,那帮宪兵队七歪八扭地在大街上行进,他们的队伍极为不整,如同一群如散步般游行的乌合之众,有几位宪兵懒散地挥动着涂着各种令人作呕的图案的旗帜,甚至不及顽童扯着丝巾奔跑有活力。宪兵肩上的长毛瑟枪的铁底枪托时不时剐蹭着石砖路,发出叮叮哐哐的响声。居民对这种“交响乐”再熟悉不过了——征兵征粮序曲。
酒馆里的人几乎在一瞬间闭上了嘴,结束了适才仍激烈的争论。店中的伙计出门往街道看了一眼,又迅速缩了回来,跑回地下室,立马将地下室的门锁死了,又拖了一张桌子顶着。“大事不好了,他们来了,恐怕这次没有这么幸运。”这位只有十六岁的小伙子恐惧地睁着双眼,气喘吁吁地向店内的人传达着这一令人不安的消息。“他们好像是朝这里走来的,真见鬼!”“算了,小伙子!”店主压低声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何必如此担心?上次不是躲过去了吗?说不定是你过于紧张看错了。那帮没长眼的禽兽,真让人摸不透。而且如果他们要是真的找了过来,你觉得一张破桌子能挡住那群怪物?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他们不会查到这里,快!快把灯和蜡烛熄灭!”店中的人手忙脚乱地按照店主说的去做,地下室内不久再次陷入浓墨般的黑暗与死一般的寂静,他们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发出恐惧的咚咚声。
一阵猛烈的叩门声划破了着令人不安的寂静,同时也打破了酒馆里所有人的希冀。“这些彻底玩完了,我们都得完蛋,我们一定会被送到前线当炮灰的!怎么办啊,呐,你们说怎么办啊!”一个中年的流浪汉绝望地大喊起来,他似癫狂一般猛烈地锤击着桌子,周围数人大惊失色,几位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慌忙地按住癫狂的流浪汉,捂住他那不安分的嘴,酒馆主人俯下身,对着酒鬼的耳朵低语,尽管主人已经在尽力压低声音,但仍旧不掩他沙哑的嗓音:“兄弟,这里都是想活下去的人,没有人想去当炮灰,也没有人愿意为了这个国家卖命,除了那帮禽兽……听着,现在我们还有机会,我们还有希望,兄弟,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希望你能停下来,停下来……”老板哀求着,他绝望地望了望面前腐朽的木门,希冀门后的怪物没有听到那几声酒鬼的嘶吼,他的眼里饱含着绝望般的希望——他好像从未希望它们没有听见,但他已然别无选择,他望着,望着……
征兵官眼神呆滞,早已失去了适才的神采飞扬,他紧紧地握着青年的手,青年感到手仿佛被一块巨石压着,骨骼互相摩擦着,放出令人烦躁的咯吱声,征兵官也死死盯着木门,盯着那个锈蚀的门栓,那些东西随着门外的叩门而轻轻地晃动着。一个令小城所有人都感到无比恐惧和厌恶的声音穿过木门,传到酒馆里的每个人的耳里:“有人吗?我想这里一定有人,而且有很多的人,在这个时候……嘿!你,过来,为什么这里这么安静?”另一个充满畏惧和奉承的声音响起:“先……先生,我想绝对没错……绝对没错!这里的人都很警觉……”“什么?你居然认为他们害怕我们?难道为我们这个伟大的国家献出自己的一切,是一件令人不悦,令所有人避之不及的事吗?嘿!你们说呢?!”
一阵机械般没有任何感情的呼声在门外响起,又如断了电的机器一般戛然而止,那位宪兵队长却貌似没有听出来:“非常好!你看,这就是我们保卫祖国的决心!一切不忠者皆是叛国!”“是是……”“士兵,把门给我撞开!”
扬起的尘土,飞扬的木屑,伴随着微弱的月光和火把闪动的火光涌入了地下室士兵簇拥着一位高大的,看上去颇为俊秀的上尉,冲入了地下室,地下室的黑暗被一扫而光,那些黏附在酒馆里的每个人死灰般的面孔上的黑暗。酒馆老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倒在了桌上。征兵官死死地盯着那位上尉,他从那帮宪兵冲进来时就一直咬着下唇,鲜血顺着嘴角留了下来。青年仍旧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就仅仅是看着,他瘫坐在椅子上,靠着他背后的那堵他之前一直非常嫌弃的肮脏的满是污渍的墙,他盯着一个宪兵的在火光下闪闪发光的钢盔,上边用着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去死吧!滚回你们家,找你们的母亲!“什么貌似还画着什么图案……”青年仿佛对眼前的一切漠不关心,一切好像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亦或者他早已妥协,毕竟反抗也不会有什么用处,那样只会更早地断送掉自己一直视若珍宝的生命,在战争爆发后他对此有了更为深刻的体会,一次敌人的航弹落在了母亲家附近的一个藏匿大量军火的民居里,爆炸巨大的冲击波把家中的玻璃全震碎了,青年很幸运,没被爆炸声震聋了耳,但他一直对此心有余悸——因为一片锋利的玻璃碎片差点划破了他的颈动脉。
“败类!”那位俊秀的上尉声音不大,但极其地奸细刺耳,有些配不上他那副看上去有些书生气的面孔。“你们难道认为把灯全灭了,我就不知道这里有人了?说来也是运气好!能找到这么多的男人,全体——”上尉先生正要执行他的那一套“正规”的工作流程,征兵官冲角落里冲了出来,几个宪兵迅速反应过来,意图拦住这位不知从哪冲过来的疯子,但被一一撞倒,那位征兵官朝着正在讲话的上尉冲了过去——“朋友……”青年甚至已经将这位征兵官当作了朋友。“能冷静一定点吗?你过去肯定会死的,这一点毫无疑问……”“我的生命早已失去了意义,临死前能再带上那个恶魔,我乐意之至!”青年急忙用双手抱着了征兵官,但那个疯狂的人轻松甩开了青年的束缚,用一股超脱寻常地、惊人的速度,像一匹优秀的猎犬一般死盯着上尉的方向冲了过去——上尉猝不提防,被征兵官撞倒在地,酒馆内一阵骚动。宪兵急忙将枪口对向那位不知从哪个角落冲出来的人,但上尉和那人扭打在一起,宪兵们怕不长眼的子弹误伤到那位高贵的上尉。上尉先生可不知到自己究竟如何惹到了这条疯狗,但是在挨了几拳后让他很快意识但自己现在的处境,他摸出腰间的手枪,用枪柄狠狠地朝着来犯者的太阳穴砸去。
“拖出去!”上尉在宪兵的搀扶下站起来身“这种事我还是……还是头回见,但无伤大雅……放心,我会原谅他的,绝对!我们绝不会将枪口对向有……苦衷的同胞……我们并不了解情况……”他使劲拍了拍满身的尘土,他突然注意到自己军官长袍上黏着一只令人作呕的蟑螂尸体,他轻轻皱了皱眉,刚抬起的手滞在空中,但很快又放了下来,他示意他身边的一个宪兵,宪兵很快用店中的小扫帚将那玩意扫了下来,但长袍上仍旧留下了一块醒目的污渍,上尉嘴里嘀咕着什么,脸上的表情极速地变换着……
青年对那段时间的记忆早已消失殆尽,但他仍旧对那句话记忆犹新——“发军装,把他们都带走!”
青年被扣上了一顶钢盔,被拉上了一辆装满着从各地拉来的男人,卡车颠簸着,颠簸着,青年看着卡车走过的路,路边好像什么都没有,一切仿佛都被摧毁了,但青年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没有一个人,或者那些残骸里仍旧幸存着一些不幸的人,但他没有时间去探究,他的大脑仿佛在此时早已停转,他仅仅是机械地观察着路边的一切,远处的黑烟,时不时传来的爆炸声,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又好像是有炸弹落在了路边,但卡车仍旧在行进着,满满一车的人仿佛都早已死去,他们都低垂着头,钢盔在灰蒙蒙的天空下黯然失色——这本澄净的天空貌似早已被战争的污烟玷污,在极遥远的过去,青年好像看过,看过属于这个国家的天空,那时的天空像大海一般深邃湛蓝,欢快的鸟儿掠过他的头顶,他急忙去寻找它们的尾迹,但只有一片虚空,再回头,阳光被乌云抹杀,这些令人憎恶的乌云积压在这个国家的上空。
人们仍旧低垂着头,车顶上面的旗帜迎着狂风猎猎作响,在着灰蒙的天空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鲜明显目。炮声愈来愈刺耳,空气的硝烟味愈来愈浓烈,云被染成了暗红色。
卡车停了下来,车外的长官吼道:“快点!快点!前线马上顶不住了!”
青年被拉下了车,被挤到了一个队列中,青年整个人仍旧停留在那个肮脏的,但温暖的小酒馆里,他观察了一下周围的人,都是一些陌生的面孔,他被宪兵塞了一把栓动步枪,但他完全不知道这玩意该如何使用。这时,他听到了一句简明的语句:“把他们拉到前线。”
青年机械地跟着队伍,他们被拉到了阵地中,坑道中散落着无数的残肢断体,和他同行的“士兵”无不惊恐,但是他们仍旧向前拥挤着,哭喊声,怒吼声,哀求声交织在一起,青年感到厌烦,他一直在机械地行进着,提着他那把枪,在坑道内行进着。一颗炮弹落在了他身后的人群中,人们尖叫着,痛哭着,有些人直接爬出了坑道,刚想在逃跑,但脚下的焦土,混合着血水,泥泞着他们的双脚,他们有些直接被敌人的子弹击穿了他们炽热的胸膛;有些慌不择路,一头冲入了敌人的铁丝网,被铁丝网划破了肚子,鲜血喷涌在焦土上,铁丝网的刀片闪耀着寒光;有些直接被自己身后的督战队枪毙,他们不容许有一个逃兵出现在自己眼前——与其这么说,倒不如说他们以此为乐,他们貌似非常享受这一切——但非常戏剧性的是,那颗炸弹从始至终都没有一点点要爆炸的迹象。青年用双眼,目睹了这一切,猛烈的爆炸声早已摧毁了他的双耳,鲜红的血从他破裂的鼓膜里流下来,但他无视着,虽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至于清楚什么东西,没有人能说上来,他思考着,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思考什么,他观察这,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观察什么,飞溅的鲜血染红了他的绿色军衣,自己的血和别人的血染透了自己的全身。
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从远处传来,青年爬出了坑道,战场炽热的风吹拂着他的面孔,抚去了他脸上的尘土,尽管这风里掺杂着浓浓的鲜血味。“你疯了吗?快下来,小伙子,快下来!你会死的,快点……”一个士兵朝着青年大喊着,但是青年好像并没有听到,因为他根本听不到。
天边闪过一丝亮光,青年感到胸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冲击了一下,他身体一颤,向前跨了一步,灼热的疼痛仿佛正在撕裂着他的胸膛,他的身体摇摇晃晃,但但并没有呻吟,并没有呐喊,他猛地向那无尽的乌云张开双臂,又紧紧地抱住胸膛,身体前倾着,像要跳跃,沉重僵硬的躯体倒在了地上,那双碧色的双眼凝视着无际的战场,永远定格于此。
口袋里有一被血染得暗红的布条,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