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与不约之约
12月23日，第二学期结业式的前夕，公休日，学校放假。
我偶然有想要的东西，一个人去了附近的大型购物中心。
店里播放着轻快的铃声，因为是元旦节前的连休，所以，带着一家人的和情侣都来了，非常热闹。
在那里，我见到了朋友阮阮。她呆呆地看着自己喜欢的商店里展示的白色大衣。
“阿阮。”
听到我的声音，阮阮的身体吃惊地微微跳了一下，然后把视线投向了我。
“啊……之禾。”
沉稳的灰色针织连衣裙很适合性格沉稳的她。长度稍长。脚上穿着长靴。脖子上围着茶色的围巾。在学校的时候扎成麻花辫的头发，今天被卸下来了。那艳丽的黑发在天花板上落下的灯光照射下，看起来就像被冠上了天使的光环。用平时不涂的粉红色唇膏点缀的嘴唇。再加上她那张有些婴儿肥的脸上浮现出的恬静微笑，让她看起来更加超脱于常人。
我强忍住想冲到她身边的冲动。她慢慢地走着，轻轻举起右手。然后这样说。
“真巧。”
“嗯，真的，很巧。”
阮阮也同样回答。
我们在这里相遇真的很偶然。因为我们并没有约定这一天在这个地方见面。
“一个人?”
“只有我一个人。之禾呢?”
“我也是一个人。”
“是吗?那我们一起去买东西吧?”
“嗯，就这么办。”
我们四目相对，窃笑起来。
——
“之禾和阮阮昨天不是一起去买东西了吗?真不错，要是能邀请我就好了。”
结业式的早上，刚一上学，朋友双双就这样对我说。双双昨天一定也和我们在同一个地方吧。虽然和她关系很好，但好像有男朋友，除了在学校，平时几乎没有见面。
“嗯，应该说是一起……只是偶尔碰到而已。并没有约好。”
“啊，是吗?”
双双似乎无法接受，发出不满的声音。
“真的。对吧，阿阮。”
我把包放在自己的桌子上，向坐在稍远处的阮阮求助。
她回过头来。麻花辫摇晃起来。红框眼镜后面的大眼睛一瞬间捕捉到了我。但是很快，视线就投向了双双。
“嗯，偶然碰到的。”
阮阮从附近的座位拉来椅子，坐了下来。然后在我的桌子上托腮。
“总觉得，两个人的情况很多吧?”
双双怄气似的说。
“什么意思?”
“说是偶然遇到的。我感觉你总是这么说。”
这句话让我心里一惊。我不由自主地看着阮阮，她已经低着头，把视线从这边移开了。
双双说得没错。我和阮阮每个月都会在校外“偶然”相遇一次。即使被认为是在暗中约定，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吧。
“我想大概我和阮阮的喜好非常相似，所以在同一个地方见面的概率很高吧。”
为了掩饰而说出的这句话，并不完全是谎言。我们的喜好真的很相似。如果只是比较两人的外表，可能不会这么想。但是，有很多共通的喜欢的东西。午饭的便当、海豚布娃娃、粉红色、总是刊登在杂志后面的少女漫画——举不胜举。
“啊，是这样吗?”
“就是这么回事，又不像城市有那么多店。”
听我这么说，双双好像终于接受了。
“嗯，这附近确实没什么店。不过，也差不多该买新衣服了，现在打折呢。”
“明天就是寒假了，让你男朋友带你去什么地方约会怎么样?”
我这么提议，她夸张地耸了耸肩。
“不行不行。男人买东西很容易腻的。买衣服还是找志同道合的朋友比较好，就像之禾和阮阮这样。”
“……是吗?”
对于双双的话，我只能含糊地回答。胸口的正中央，像被针扎了一样痛。我害怕看到阮阮的背影，在班会开始之前，只能一直低着头。
我和阮阮有个约定。那就是‘不做约定’的约定。
我知道没有约定的约定是极其矛盾的事情。尽管如此，这个约定之所以能够在我们之间顺利实现，是因为我们并没有用明确的语言交换过这个约定。
我和阮阮相遇，是在上高中半个月后的午休时间。她一个人在院子里吃便当，在教室里的我碰巧看见了她。她坐在草地上，背影与和煦的春日阳光相反，显得格外落寞。
第二天，再第二天，一到午休时间，阮阮就出现在中庭。我渐渐注意起她来。第一次见到她后的第四天，我终于带着自己的便当来到了中庭。
“那个，可以的话，一起吃便当吧?”
一搭话，她就像被弹起来似的抬起了头。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表情。湿润的眼睛和视线交汇在一起，顿时感到胸口一紧。不可思议的是，连我都眼眶发热。用手背粗暴地擦去快要流出来的眼泪。
我不等她回答，就在她旁边坐下。
“天气真好，又暖和又舒服。”
自言自语地说着，把便当摊在膝盖上。
“我很喜欢便当，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配菜，光是看着就觉得很开心。”
我拿起筷子，小声说:“我开动了。”正要把筷子伸向煎蛋时，旁边的她小声说了一句。
“……我也喜欢，便当。”
她的回答，找到了共同点，这两件事都让我很开心，我的心里充满了温暖。
“这样啊，那就一起吧。我叫之禾。”
“啊……我是阮阮。”
软软、阮阮——她的名字在我脑海里像旋转木马一样旋转着。就像在夜晚的游乐园里一样，闪闪发光。
这就是我和阮阮的相遇。
之后一起吃过好几次午饭，她偶尔会自言自语地对我说。那就是她一个人吃午饭的理由。
阮阮原本打算报考和现在上的高中不同的学校。但是，关系很好的朋友邀请她一起去同一所高中。她虽然很烦恼，但为了能和为数不多的朋友一起上学，还是同意了，换了志愿学校。但是，据说最重要的朋友当天并没有出现在考场上。
结果阮阮一个人考上了这所学校。但是阮阮既没有追问朋友，也没有拒绝进入这个原本就不是自己志愿的学校。
“为什么?”
“问了只会让双方都不高兴。”
她这样回答我的问题。
“所以，我从来不邀请别人去做什么，因为一旦邀请，一切都是约好的。”
阮阮说着，露出悲伤的微笑。
她比谁都清楚毁约的残酷。我应该如何对待她?她盯着我的眼睛说明了一切。
所以，我不会和她约定。从学校一起回家的约定，去购物的约定，还有我们的关系。
“今年除夕夜去看烟花吧!”
结业式结束后，踏上归途时，我对谁都说。恰巧走在旁边的阮阮好像听到了，问道:“新年第一次参拜?”她问道。
“对，新年第一次参拜。家里有亲戚来，吵个五月。想溜出去。而且，日期一变，人就多了。”
“原来是这样。”
之后，她什么也没说。
临走时，我对她说了声“拜拜”。她也回了我一声“拜拜”，轻轻挥了挥手。没有说“明年见”。因为就连这么细微的一句话，对她来说都是约定。
今年冬天很冷。经常下雪，连续几天冻到全身。这种情况到了年末也没有改变，除夕那天早上，电视上播报:“本季最大的寒流来袭。”
到了除夕傍晚，开始下起了大颗的雪。这时，亲戚大人都已经聚在家里了，只有我一个人闲得发慌。
时不时掀开窗帘往外看。再这样下去，就要积雪了。即使待在家里，窗户那边也有冷气滚滚而来，可见外面相当冷。
天气这么冷，深夜才去参拜，感觉有点难受。光是看着窗外，脊背就会颤抖，我不由得抱住自己的身体。
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天气这么差，不去新年参拜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如果阮阮“偶然”来到寺庙呢?
我一边想着这些，一边钻进暖桌躺下。
啊，好冷。要是雪能早点停就好了。这么说来，已经有一个星期没和阮阮见面了。她过得好吗?想见你，想见你。我想见阮阮——……。
“小禾，睡在暖桌里会感冒的。”
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我被奶奶的呼唤吵醒了。在被炉里睡着时特有的那种黏糊糊的、令人讨厌的懒洋洋的感觉袭向身体。我慢慢坐起上半身，发现爷爷和几个亲戚还在饭桌上喝酒。
在有暖桌的起居室里，电视一直开着，从中传来钟声。
“啊……啊，奶奶，现在几点了?”
我慌忙问道。奶奶淡淡地回答:“快十二点了。”
再过一会儿，除夕就要结束了。
“我要出门了!”
我冲出暖桌，连衣服都没换，只披上挂在玄关的外套。
“喂，小禾，这个时间你到底要去哪里!”
奶奶对着我的后背大声说道。
“寺庙!山上的!”
我头也不回地出了家门。离开家后，去到了目的地寺庙，跑了两公里左右。柏油路上的一层薄薄的积雪，偶尔会绊到我的脚。呼吸困难。我不太擅长运动。也不是跑得快。尽管如此，我一次也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奔跑。
在跑步的过程中，我一直在心中祈祷。‘今天不要发生过分的偶然’。
我到达寺庙的时候，雪已经停了。
从朱红色的护柱通往寺庙的参道，被灯笼照成了橙色，参道旁摆着几个小摊，显得格外热闹。
“阿、阮……”
我呼吸紊乱地叫着她的名字。
阮阮依旧偶然出现在这里。低着头，背靠着护柱。戴得很深的粉红色毛线帽子。垂下的长发可能是被雪打湿了，垂在白色大衣的肩头。没有戴手套的双手指尖冻得通红。
“啊，之禾……”
阮阮注意到我，对我露出了微笑。但她的表情也有些不自然。
心脏都快崩溃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压迫感向我袭来。我清楚地知道，这种感觉并不是突然运动造成的。
对不起，我来晚了。抱歉，哪怕有那么一瞬间，我都觉得不去也没关系。阮阮，对不起，对不起——。
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向阮阮道歉。这些话似乎要脱口而出，我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绝对不能道歉。因为我们没有任何约定。
我慢慢地向阮阮走去。距离越拉越近，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站在她的正面。我感觉她的眼睛也湿润了。
我放下捂着嘴的手，握住了阮阮冰冷的双手。指尖比想象中还要冷，甚至产生了是不是碰到了雪的错觉。
阮阮的眼睛不安地晃了晃。她害怕。不是因为这个行为本身，而是因为在那之后看到的约定和丧失。
“……好巧啊，阿阮。”
“嗯，偶然。”
阮阮的视线稍稍从我身上移开，回答道。
不如就这样抱着阮阮。我这么想。但我也害怕。会伤害她。失去她。所以，结果只能甘之如饴。这种暧昧的关系。
我轻轻地放开她的手，让她身心都得到解放。
“难得，一起去参拜吧!”
我装作没注意到一切。在不短的时间里，她的指尖在冬夜的空气中变得冰冷。还有被雪打湿的长发。因为寒冷而僵硬的表情。一切。如果我注意到这些，就证明她一直在等我。
我们没有约定在这个地方见面。因为约定是不约定的约定。阮阮和我只是偶然相遇。
“是啊，两个人一起去参拜。”
听了我的话，阮阮颤抖着的肩膀慢慢放松，这样说道。
“那我们走吧!”
“……嗯，两个人去。”
我和阮阮并肩走在参道的石板路上。
之后，直到参拜完毕，在护柱前分别为止，我都没能跟她说上一句话。
如果…如果今晚交谈了，是不是又能握住她的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