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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兽和天使之间:旺代二三事(XVI-iv)

2022-03-09 09:16 作者:Mlle_Ventrachoux  | 我要投稿

XVI-iv. L'église du Voeu National (国家誓言教堂)

【提要:旺代和圣心大殿和埃菲尔铁塔】

1871年的内战中,公社几天之内烧掉了城中数座壮大的古迹建筑。不过同样是公社,与两座近代新建的巴黎地标性建筑息息相关。

提到巴黎,多数人必然会联想到战神广场上那座巨型铁塔。这座铁塔的建成与巴黎城中另一座“流行景点”关系密切,就是烈士山(/蒙马特)的圣心大殿。

烈士山圣心大殿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国家誓言之教堂”(L'église du Voeu National)。这篇“国家誓言”刻在一块巨大的大理石石碑上,陈列在大殿入口处不远。其中表示,因为“已经降临和将要降临到法国的巨大不幸”,以及在罗马发生的“亵渎攻击”,被“对教会和祖国的爱”团结在一起,他们承认“受到这样的惩罚是罪有应得”,因此发誓建设一座献给基督圣心的圣所,以祈求慈悲和宽恕——考虑到第三共和国著名的反宗教倾向,能够允许传达这种信息的巨大宗教建筑物投入建设简直不可思议。

事实上,圣心大殿确实是一连串巧合的产物。

圣心大殿的“国家誓言”

这个壮大的“奇迹”始于Alexandre Legentil(1821-1889),一个虔诚的富有商人。Legentil经营着一座家族百货公司,他的雇员中有日后参与创立了马歇百货的女商人Marguerite Boucicaut。同时Legentil还热心慈善事业,义务运作着好几个教会慈善机构;他的夫人成立了一座女子美术工艺学院,并为穷困年轻女子和孩子提供免费教育。

1871年初,Legentil拜访了祖阿父志愿军在Poitiers的圣若瑟礼堂,为祖阿父军在Loigny之战中的表现深深触动,不意外Legentil会自然的想到“是什么让一些人成为英雄而另一些……‘败类,不配法国人之名’”?

作为一个虔诚的教友,Legentil认为革命以来(包括革命?)法国遭遇的一连串灾难的根源在于信仰的沦陷,以及道德秩序的丧失。1793年路易十六世被处决前夜发誓要将法国献给圣心的说法在教友间流传广泛长盛不衰,结合不久前南特主教将教区奉献给圣心的举动,Legentil立誓要在巴黎筹建一座奉献给圣心的大教堂。

尽管已获得不少地方主教的支持,Legentil的计划是否能够实现,最终决定权仍掌握在巴黎大主教的手中。时任巴黎大主教的Darboy枢机对这个提案并不看好,他的计划是先重建战争中损毁的郊区教堂。公社内战爆发前,Legentil前往巴黎试图当面说服Darboy大主教。他甚至没有得到接见的机会。Legentil并没有灰心,随后发生的内战的恐怖景象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法国已经陷入绝望境地,重新确立“道德秩序”迫在眉睫。

Darboy大主教在内战中遇难,接管巴黎主教座的是Joseph Hippolyte Guibert(1802-1886)。与他的前任不同,Guibert大主教无比热情的支持这个项目。Guibert大主教希望建起一座壮观宏大的建筑,规模至少要与一年前开工的里昂富维耶圣母院相当。

经过一番勘察,Guibert大主教亲自选定烈士山作为建设大殿的地址。这里的地理位置和象征意义都无与伦比:除了是城市的最高点,“烈士山”更得名于在此殉道的第一任巴黎大主教圣丹尼(Saint-Denis)。这里也是耶稣会的发源之地和重生之地:1534年,在巴黎进修的圣伊纳爵与六个年轻同学在此处发誓组成一个司铎团体,也就是日后的耶稣会;1791年,Picot和五个同伴同样在此处发誓组成圣心司铎会,成为日后重建法国耶稣会的基础。而法国圣心礼敬的流行始于圣女玛加利大 亚拉高(Saint Margaret Mary Alacoque, 1647-1690),与耶稣会关系密切,致使圣心礼敬一度被视为“耶稣会的礼敬”。

为避免卷入任何政治争端,Guibert大主教拒绝了在他的前任的遇难地点修建大殿的提案。但不巧的是,烈士山也是一个公社运动的重要地点。这里是公社最初起事的地方——1871年三月十八日,两个将军奉命率军收回城中火炮,在烈士山被拒绝让出火炮的看守者和一大群情绪激动的武装民众围住。当天下午,两人和另一个不幸被抓住的高级军官被又一大群情绪更激动的武装民众痛打一顿后射成了筛子。Adolphe Thiers闻讯匆匆出城,退往凡尔赛建立临时政府,召集军队执行他的"Plan B":以优势兵力的大军强攻夺城。

随后展开的是一系列沉痛的悲剧,然而事情的走向往往出人意料:如果Darboy大主教没有死于公社之手,圣心大殿很可能永远不会出现。即使Legentil等人最终设法说服了Darboy大主教,他们也将错过能够兴建这座教堂的唯一时机——普法战争后国内的“怀旧”情绪尤其高涨,大多数人认为新成立的第三共和国只是复辟的一个过渡期:1871年首选的国民议会中三分之一席位是正统派,另外三分之一是奥尔良派;此时两派更结成联盟,共同支持“法兰西家族”的正统继承人香波伯爵——香波伯爵颇具个人魅力,流亡期间更发展出一套完整明智的治国方案和理念,在国内拥有众多支持者,复辟的障碍一度只剩下“一块餐布”,也就是国旗的颜色——于是借这个奇妙的“过渡期”,国民议会通过了在烈士山建设一座作为“公共设施”的教堂的法案。

国内政治风向变动飞快,这段“过渡期”稍纵即逝。几年后共和派重新占据多数席位,反宗教政策再度复苏。议会中频频出现反对大殿的声音,几度有人要求废除1873年的法案,或将大殿改为“剧院”、“公园”等“公众娱乐场所”或居民区。但政府不愿贸然停工,主要考虑到这个工程的实际利益:大殿的建设为周围民众提供了大量稳定的工作机会和收入,同时带动起附近的手工行业和各种小生意,为正处于战后“大萧条”的首都带来巨大的经济效益——更加诱人的是,所有这些好处全是白捡:圣心大殿是十九世纪最大规模的“众筹”项目,从头到尾法国政府没有出过一分钱。将它改建成其它性质的建筑物意味着政府需要自掏腰包,毕竟没有“公众”会为国家建设“娱乐场所”捐钱。

与同时期兴建的大多数教堂一样,圣心大殿的建设资金主要来自各界捐款,其中八成是平信徒。这是个全法国的教会都卷入其中的宏大项目。各个堂区倡导自愿捐献尽己所能,最积极的捐献者主体是经济状况一般的普通群众,捐出的大多是小数额的零钱。然而捐献的人数和持续性都很惊人:五十年间,上千万人不间断的捐出六千多万法郎。

从1873年到1923年,圣心大殿从筹划到正式竣工经历了三位巴黎大主教的任期,跨越了整整半个世纪。大多数“国家誓言”的始发者都没有亲眼看到大殿落成,包括前后参与建设的七位工程师,其中父子两代人先后投身这个庞大工程。从事殿内彩砖拼接、彩色玻璃,雕刻塑像和绘画装潢等艺术装饰的工匠多达六十人,参与实际施工的人员更是不计其数。1930年后,大殿旁边又修建了为朝圣者们提供食宿的旅舍,由一个修女团体负责打理。

作为当时独一无二的融合了罗曼式和拜占庭式风格的建筑,大殿的建筑材料不是巴黎出产的会随时间推移而变黄的石灰石,初代总工程师特别选取了外地的洞石。因为这种石料遇水自洁,并且会因风吹日晒而愈发洁白。巴黎城中采用相同石料的建筑物只有一个,就是凯旋门。外部可见的恢宏外表之下,大殿的内部结构也让建筑师们颇费心机。建设之初,曾遇到山体因矿石开采过度容易发生塌陷,可能承受不住大殿重量的危机。之后由深打地基,扎下支撑柱体的方式解决。

圣心大殿的地基

尽管巴黎主教区不断示意圣心大殿与政治无关,也无意针对“某些团体”。不过鉴于大殿的位置和它的另一个名字,毫不意外的,自大殿始建以来,“某些群体”就对这座白色的建筑物展示出一种非比寻常的仇恨。似乎这个建筑物的存在本身就让他们如芒在背。“摧毁大殿”的呼声频频传出,“某些”“进步知识分子”更声称这座大殿是愚昧、反理性和“反革命”的符号——请设想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情况:当外地游客进入巴黎时,发现最显眼的建筑是伫立在城市最高点的一座名字里有“圣心”字样,近代新建的天主教教堂!——难道这些不是从1789年开始,革命者和他们的接班人们竭尽全力试图“灭绝”的代表愚昧、黑暗、落后的全部事物吗?……现在出现在巴黎的最高处!

1889年巴黎举办世博会,很多政界人士都想借此之机,在城中建立起一座更吸引人的标志性建筑。至少要比圣心大殿显眼。最后采纳的提案是一座三百多米高的巨型铁塔,代表“18世纪的科学革命和1789年革命”带来的“现代工程的艺术结晶”和“我们生活的世纪”。1887年,铁塔正式投入建设,只用了两年就彻底竣工。

起初巴黎市民和社会各界对铁塔的反响普遍很糟,各种各样的讽刺评论充满街头报刊。不过无论如何,这个建筑的最大目的已经达到:铁塔的惊人高度一举超越烈士山顶的圣心大殿,成为巴黎市内最高的建筑,任何初访巴黎的游人都无法忽视这个“钢铁怪物”。渐渐的,人们习惯了这个代表文明进步的高塔,这座铁塔也成为公认的巴黎乃至“现代法国”的默认象征符号(非常合适的象征符号!)。

针对巴黎铁塔的争议已然平息,对圣心大殿的非难从未停止。近代“某些群体”又兴起一种观点,认为大殿是镇压公社的象征。尽管巴黎主教区极力淡化圣心大殿的政治意味,“公社之友”们始终拒绝相信这座大殿没有任何针对性。“扒掉圣心(大殿)”、“铲平蒙马特”之类的呼声仍不断出现——从2014年起,巴黎市民可以在网上向市政厅发出城建项目的提案。2017年,十八区的一位女士向巴黎市政厅发起提案:“圣心(大殿)是个侮辱巴黎公社记忆的凡尔赛毒瘤。本提案建议在一个盛大的公众节日中彻底摧毁(圣心)大殿”。她认为圣心大殿“丑陋”并“比例失调”,要求城里增加更多有关公社的纪念物,用以“公正的庆贺我们的光荣”。

随后巴黎市长接受采访时表示,不会把这个提案列入待选的城建项目名单:“圣心大殿不属于巴黎城市,这是国家历史遗迹。再说我们打算多作建设,不是破坏”。

巴黎市长的讲话中有一点失误:他理所当然的认为圣心大殿属于“国家历史遗迹”,其实当时的大殿尚不属于受国家保护的文物行列。2020年,一个调查全国历史文化遗迹的地方委员会成员全体发起申请,要求根据圣心大殿的建筑和艺术价值,将其列入国家历史遗迹。这个新闻或许会让很多人震惊(包括巴黎市长?),这座每年吸引了上千万游客的巴黎地标级建筑居然未被列入“国家历史遗迹”!——也就是说,从建设到维护,一个多世纪以来法国政府从来没有为圣心大殿花过钱!——原因很快浮出水面:“某些团体”积极阻挠将大殿列入国家保护名单的申请,声称这是对“1871年三月起义的侮辱”,以及对凡尔赛军的血腥镇压的遇难者们的冒犯(就好像流血周镇压公社的是复活的丧尸巴黎大主教带领的丧尸僧兵团)……经历两年坎坷,圣心大殿将在2022年正式列入法国国家历史遗迹名单。

声称圣心大殿本身完全不具有任何政治含义无异有目如盲:刻着“国家誓言”的巨大石碑临近大殿入口,任何人都不可能对此视而不见。即使大殿的选址与公社完全无关,“圣丹尼”(Saint Denis)本身也已经成为一个“政治符号”:圣丹尼大教堂是王室礼堂,历代法国国王和王后的墓茔都在堂中,包括路易十六世和玛丽-安东尼特。

大殿穹顶的彩砖画更加令人玩味,尤其是右侧表现“国家誓言”起源的一排形象:第一组人物是1720年的马赛大瘟疫,疫病平息后市长发愿建起一座奉献给圣心的教堂;接着是路易十六世和他的家人,伸展双臂作出将法国和法兰西王室奉献给圣心的“宣誓”;他们前面是Sonis将军和手举祖阿父圣心军旗的夏雷特,紧接着是Alexandre Legentil等发起“国家誓言”的三个平信徒,最前面是参与了圣心大殿的企划、兴建和落成的三个巴黎大主教。距离中心画面最近处的依次是法国的主保大天使圣弥额尔(St. Michael),巴黎的主保圣女日南菲法(Sainte Geneviève),和寓意不言自明的圣女贞德。

圣心大殿穹顶彩砖画。右侧“国家誓言”群像(马赛大瘟疫那组没拍到)

这组群像中夹有一个有趣的细节:夏雷特身后的柱子上靠着一个“无套裤汉”装束的人物,抱臂而立表情不屑一顾。因为显而易见的理由,这个形象并没有官方解释。或许也因为它的象征意义过于明显,根本无需解释:无疑代表革命后产生的世俗化法国。这个画面是整个大殿中唯一也是最强烈的政治讯息,同时直言出一个悲伤的事实:1792年往后,“一个不可分裂”的国家已经无可挽回的分裂了她的国民,“两个法国”之间存在不可调和的永久性冲突。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人物中有两个“旺代人”的直系后裔:夏雷特自不必说。Guibert大主教过世后,接任巴黎大主教督视大殿建设的是Francois Richard de La Vergne(1819-1908)【左三跪地者】,一个土生土长的南特人。1793年,他的父亲曾在旺代保王军中作战。

“国家誓言局部细节

所以“旺代人”最终进入了巴黎。作为对1793年国民公会的“毁灭旺代”口号催生出的所有灾难、所有摧毁了他们家园的“火与剑”、所有延续至今的无妄中伤与攻击的报复,“旺代人”为巴黎带去了一座白胜雪的辉煌大殿,“夏雷特”在巴黎的最高处举起那面凝聚了“旺代人”的全部精神的旗帜——“法兰西的希望和救恩”(Espoir et Salut de la France)——无论从何种方面来看,“旺代人”都义当作为这个“国家誓言”的代表:一个薪火相传世代坚守,从而构成这片地区、乃至全法兰西的精神中一个不可分的部分的,“Utrique fidelis”的誓言。

TBC

【Montjoie!Saint-Denis!】说到圣丹尼不得不提的梗。强调不支持任何暴力行为,不过看到这个时有一瞬间想偷偷买一件……

火到美国的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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