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时区

当代

中心区：临伊洛。

 

“流雨鹤，逃走了。”

洛抬首，面容平静无波：“位置？”

“直奔边缘地带，意欲跨区。”

“信号稳定？”

“一分钟前，持续波动，因而上报。”

洛叹气，望向身侧：“玛姬……”

“你不可以去，洛。”玛姬调出正待洛处理的事项清单，“若是耽误，会产生多大的影响，你很清楚。”

洛沉默了，视线落回政要文件上。

玛姬对他很了解，在他按捺不住发出下一道指令前，否决了：“我也不能去，我的工作与你是一起的。她很安全，已有专员跟进处理。”

洛的眼神恢复沉着专注。

中心区内，玛姬以助手自居，允许分开行动。出了中心区，形影不离。实为督政。

以玛姬的观察，洛的关心有点过了。到底是年轻，没什么经验，尤其对于例外之事。

洛答应与之交往的场景，玛姬看在眼里，不认为这意味着某种改变。执政官的培养过程中，不存在“交往”的概念。洛应该是视为某种许可，关于不设防，开放数据获取。

两人往来的通讯信息全部经过审查，不存在违规。

理论上没有疏漏之处。接受的坚实教育，只要不动摇，足以稳步度过任期。

玛姬注视了一会儿他安定工作的姿态，离场准备下午的茶点。

 

突然有了大胆的冲动，揣着身份卡，说走就走。

交通工具完全不熟悉，实际接触倒也很好理解，精英阶层的身份可谓是一路畅通无阻，也无须支付费用。

为了方便返回，自然选择直线行进。既然都逃课了，索性去更远的地方。身份卡跟住处绑定了，定位很显眼，回去应该也不难。看见提示称即将跨区，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了这么久，我还没有旅游过呢！

望着窗外蓝天白云遐想之际，列车忽然停了下来，听到了糟糕的噪音。

我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匆匆忙忙跟着其他乘客下了车，蹲在建筑一角等待。

有人招呼我们，示意换车。我看有一部分人毫不犹豫地上去了，便也不愿继续等待。

照例检查身份卡后，上了车。

车门在我身后关上了，车厢里一片漆黑。

轻微而规律的摇晃让人昏昏欲睡。

无力的昏沉感散去时，眼前是熟悉的景象。

我毫不犹豫地踉跄着向前奔去，一把抱住他的腰身，不管不顾地呼喊：“洛！呜呜呜呜呜……”

洛的手维持在抬起示意无需防卫的姿态。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犹豫着摸了摸我的脑袋：“你——”

“对不起！我不该逃课，跑去不认识的地方，还差点回不来……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我揪住他的衣服啜泣着，郁闷地发现泪水直接从布料上滚落，毫无氛围感。但是手感很好，摸到肌肉了。啊啊，还是有点僵硬。

“我很想你。一想到要是再也见不到洛，伤心得肝肠寸断。”

于是洛命人将我带走检查了。一点也不浪漫啊这家伙！

玛姬忍俊不禁：“她没事。”

洛面不改色地回归岗位：“我知道。送回98分区。”

“你有一瞬间相信过，她是真的想逃吗？”

洛的眸光沉下来：“没有理由。”

 

以出逃闹剧为插曲，待在98分区一年半的学习时光，明媚愉快。

至于为什么卡在这个时间中止，自然是接到了洛的指令，让我回到中心区去。

每次洛把我调去新分区时，都不会说明具体要待多久，久而久之我也习惯了，说去哪就去哪，还能正常联络就行。

熟悉的繁琐的全身检查、认知测试等等，全套数据收集。

知道这些数据全部会经过洛的手，好像不是那么难熬了。来第壹时区三年，我也是努力了的——虽然再怎么努力也还是普通人的范畴。

我再度住进了中心办公区，过上每天只需吃吃喝喝的无忧无虑生活。办公时间结束后，洛都会来见我，大概那天的哭嚎给了他很大震撼，即使他没办法理解。

这样的懒散生活很不错，但好不容易培养适应了学习节奏，几天不碰书本还是很不习惯。洛回复说，之后可能转线上授课，我只能同意。

数日后，办公时间，洛领着我到了某处。办公区各处在我看来没什么区别，空旷些或拥挤些罢了。

习惯了看到洛身边跟着一群人，现在却仅仅由他引领着我，我觉察到了不对劲，但在洛一如既往的平静眼神中败下阵来，无法拒绝。

“你可以回家了。”

我猛然抬头：“什么——”

他仍注视着我，毫不掩饰的直白目光，什么意味也不带，仅仅看着，和看周遭的冰冷仪器没有任何区别。

这是什么地方？

我伸手想去触碰他，却撞到了屏障。

“洛！为什么……”

声音变得模糊，但仍清楚语意。

“比我预想的耗时更长，但总算是完成了。”他打量着困住我的空间，“理论上说，它能诱导你，以你来的方式，回到原本的地方。”

我的呼吸不觉急促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什么意思？你在说什么？”

“分析显示，你的状态已调整至最佳，很适合进行实验——也只有你，能够进行尝试，因为你是官方记载中唯一一个成功穿越并且存活的个体。”

渐渐有很多人出现，围在了洛身边，七嘴八舌地向我解释。

似乎是负责该项目的研究员。对批准项目进行的洛也极尽爱戴。

于我而言，感到荒谬之余，听不进去什么。

而我在意的那个人沉默着，离我越来越远。

“各位辛苦了。”

人们似乎如此欢庆着。

我却快要感到窒息。

“你需要保持清醒，流雨鹤。”

洛的声音清晰传来，亦或者是此时的我只希望不错过他的声音。

即使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你需要回去。”

“你同意和我交往，只是为了这一天？”

“是。”

“你成功了。”我笑了，双腿无力而瘫坐，“我很好哄。我会安分待着的。为什么非这么做不可呢？”

“换作我是你，不会容许待在错误的地方。”理所当然，且坚信不疑的观念。

“谢谢你提醒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没什么错，弥补疏漏，让世界回归原本。错误闯入的是我。

一开始就清楚，却心怀侥幸，还妄想干涉执政官，得到包容眷顾，以此抹消不好的事。

擅自在意的是我，背负罪责的也该是我。

回到过去。

回到过去。

回到过去。

如果是你所期望的。

那么我需要那么做。

无法理解。

无须理解。

 

肩头的沉重感，拉扯得身体失衡，下意识地用手撑住。

手按住的是温暖的事物。

身旁死党发出惊呼，连忙扯过我，点头哈腰道歉：“老师对不起，她不是故意的撞你的，就是没睡醒站不稳，哈哈哈哈哈……”

年轻男老师的声音清朗温柔：“没关系。现在醒了吗？快上课了。”

“醒了醒了！这就回座位！”

我跌跌撞撞，被半推着按到了座位上，耳朵继续遭受轰鸣：“啊啊啊！刚才那个就是！你看到了吗，多帅！手感怎么样，有腹肌吗？”

揉揉耳朵，我回过神来，脱口而出：“我不是被雷劈了吗？”

试卷卷成筒状，狠狠敲了我的额头：“帅哥都不感兴趣，真被劈了也说不定。”

记忆出现了错位。

按死党的说法，雷暴雨那天，我平安回来了，落汤鸡模样被笑了很久。

没什么特别的，没有奇遇，没有帅哥，只有我自己。

做了漫长真实的梦吗？

再怎么帅，以老师身份站在面前，也还是提不起精神，哈欠连连，甚至因为哈欠声太大，引得全班哄笑了。

于是我被叫到办公室谈话了。

绝对会是毫不愉快的经历。

“洛，你去哪里？”焦急的女声。

我正要走进办公室，一个男孩倏然冲出来，险些把我撞倒。

顾不上搞清楚这是什么状况，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一把拉住他的手臂。

冲劲反震，背狠狠地磕到门框上，好在是抓住了。

男孩扭头，望着我。

女老师跑出来，很快理解了情况，按住他的肩膀：“给姐姐道歉。”

我松开了手：“他叫什么名字？”

“林一洛。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发脾气跑了，还好你抓住了他。”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座位。为自己听到一个小孩子的名字而如此大反应，深深地感到可笑。

之后上课、测验、考试、升学，一切合乎常理，非常自然。

死党一如既往地喜欢观察男人。公共课小组，不知怎么抓来了隔壁班的男生，只见过没几面，看起来却相处得很熟了。

我捧着课本，努力在人群中瞄到死党的身影。要坐她身边，不得不跨过好几个座位。

麻烦别人起身让我往里走的时候，不慎撞到了路过的谁的手臂。

“对不起！”

我立即道歉，然后迅速落座，不料他坐到了我身边。

死党也向他挥手，看来是被抓来的男生之一。

点名时，发觉又是令我心惊肉跳的名字。仔细看的话，容貌也莫名相似。

命运的捉弄吗？

不过实际接触起来，是很好相处的人，小组作业也顺利地合力完成了。

一起讨论小组作业的缘故，渐渐关系变得还不错，作业以外的聚头也很寻常。慢慢放下奇怪的成见，参与聚餐、逛街等日常活动，变得能够自然地谈笑了。

就像一直在这里一样。

 

就像一直生活在这里。

看着年幼的自己自然地融入当地的生活，和同龄人聊天说笑、放学回家、游戏竞技，逐渐长大，成为他人眼中的可靠存在。

对脑袋里存在有关另一个世界的记忆不知所措。

想要干涉或呐喊，才发觉无能为力。想要把自己扔掉，却会被不明所以但善意的手拉住。

这才是真实的吗？那么站在这里的我，又是什么？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见到了不该存在于此的人。

是谁不该存在呢？自己吗？

世界是什么模样，在不断的信息冲击之下，记不清了。

 

玛姬闻讯赶来，却看到两具躺下的躯体。

信息库中，关于洛的成长记录，隐藏了一段——5岁时，被精英阶层的家庭收养。此前记录不明。

准确而言，像突然到来的流雨鹤一样，被捏造出只有极少数人能够阅览的过往，从此拥有正常身份。

两人的相遇，也是很凑巧了。

身体还在这里，实验应该是失败了。监测到他们还活着，脑电彼此呼应着。

也许是离开时强烈的执念，牵动着不自知的洛也一并被影响。

无论多少种解释，只能停留在理论层面上。实际能够操作的，只有他们两个。

 

前人书写的一类特殊存在，能够自由往来于各个时空，独立拥有记忆，事件也并不发生交汇，为理论意义的时之住民。他们的老家仅有时间，而无空间，客观实体必然且仅存在于一个时空之中，时间也随之相对流动。

由于实际上并未有官方认可的记录存在，有兴趣也只能视为笑谈。

流雨鹤的出现，显得尤为可贵。尤其是直接出现在中心区，可以记录到最初的状况。

流雨鹤时常处于一种解离状态，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身体处于这个世界，意识却游离不定，怀着“回到过去”的侥幸。他们习惯于解离，这也是典型的时之住民的特点，能较好地保护稳定认知。

理论而言，时间可以往前而不能回溯。那要如何解释洛的情况？他看见自己身处于“别的”时空，仿佛本来就在那里生活，想要加以控制时却发觉无能为力，同样是一种解离。实际上，他们仍待在第壹时区。

观察结果可见，洛的能力是不如流雨鹤的，他无法自如控制前往的地方。流雨鹤能将他的意识带走，却也仅此而已。

意识享有跨时空的自由，而躯体不能。所以将时之住民视为一般人，也完全行得通。他们的能力除了影响自己及潜在同伴，什么也做不到。可以断定为，安全，无害。

“什么时候能醒来？”玛姬担忧地问。

“意识到是梦，梦醒之时。”

 

……

……

……

欢迎来到第壹时区。

现在是华历7013年。

很遗憾，你睡得太久了，世界毁灭在即，好在还不算太晚。

是否确认醒来？

好的。

——【七之·壹】完结

记于公元2023年9月11日

作者的碎碎念时间

肝得太厉害了，emo了。不快点写完就要被现实殴打了。

勉强算是写完了，接近我理想中的第一篇章，走向毫不意外，但是情感流露的戏码被我删了，太累赘了。于是控制在了三万字上下，还算不错。

我真是没有写科幻的天赋，所以归类为玄幻。如果有大瑕疵之后有空再改，大概率就这样。

第二篇章？大纲都没拟，我是天赋型选手，随想随写了啦，不烂尾就很好了。

总而言之就这样，本体先消失一段时间，望阅读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