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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斯」一个人的故事

2023-07-06 09:19 作者:是米九吖  | 我要投稿

*没爱过,暗恋也只是一个人的独角戏

高斯总想,他不能奢求更多了。 前段日子他去了大学的同学聚会,毕业后两年光阴把所有人磨得好圆滑,不管以往熟的不熟的,大家坐一块天南地北乱聊。后来不知谁抱怨了句天天被公司压榨,话题便渐渐拐到工作上去。 这年头找份体面点的工作不容易,选择少,要求高,更多时候简历投出去一份又一份都石沉大海,于是得到份还凑合的工作就只能委屈自己将就,在人后常常不满,又绝口不提离职,自愿被困成只拴了链的象。一波人七嘴八舌地分享完自己的故事后都静下来,默默倒杯酒敬了,咽下满腹唏嘘。 半晌有人问高斯最近怎么样,他想了想,没提太多酬劳和待遇如何,只说:“可能我运气比较好吧。” 很奇怪,大家都说他生活上有点衰,但他是真觉得自己幸运。大学时期小潮team的视频陪他走过了一个个低谷期,临毕业他便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往潮晟公司投了简历。面试时他太紧张,说了啥也想不起来,完全在靠本能回答,只记得老板的眼睛比视频上看到的还亮,一笑就有把星星洒在里面。 结果面试后没多久真等来了录用通知,从前隔着屏幕才能看到的人后来躺在他的通讯录里、社交软件里,到如今推开门就能撞见对方睡眼惺忪的模样,然后那人会捏捏他肩头,亲昵地叫他声“高子”。 这是高斯的第一份工作,而他的团队和老板都是很好的人。刚进公司的时候他什么都不懂,也找不准自己定位,大家就带着他一点点学,教他发掘自己身上的特点。他迈出的每一步都有团队里所有人的影子,而最顽固跟着的、最深而无声的,就是马浩宁。 他还记得有一回他在公司剪视频,怎样都弄不出想要的效果,烦得把指甲咬出坑坑洼洼,几乎还要去扯自己头发。马浩宁见了忙把他动作一拦,二话没说就拎着本子笔坐到他旁边,一句一句引导他整理思路,帮他梳理视频节奏,就这样耗掉大半个下午。 老板总是很忙的,高斯知道,期间对方的电话响了两回,消息提示音来得更是频繁,马浩宁只瞥了眼就把手机静音一开、丢边上去了。 他怕耽误事,忙说:“马哥你去忙你的吧,我有点想法了,可以试着再剪剪看。” 马浩宁就笑着往椅背上一靠,看不出半点急,好像刚刚那催命铃一样的提示音不是自己手机发出来的,“没事儿,我看着你剪,卡哪儿了就跟我说,现在你这边的事比较重要。” 喜欢上这人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或者说,要是不喜欢才奇怪。马浩宁太真诚了,他在意谁关心谁都是挂在嘴上的,从不介意被人知道,就像张时机正好的优惠券,里外都明明白白的。于是大家也乐得顺着他,任由他在一些小事上耍耍赖皮,但他自个儿真碰上大事了反而默不作声硬扛起来,被照顾了软弱面像被针扎了肚皮,支支吾吾的道谢还要借着玩笑说出来,总让人心软觉得亏欠他。 大概2021年底那会,是团队火起来后最难捱的一段时期。签约纰漏导致的一百多万巨债、和女友一年半感情的终结,这两件事同时砸在了马浩宁头上,压得他几乎爬不起来。过去那人很少抽烟,可那段时间高斯经常能看见阳台角落腾起烟雾——他是特意绕过去看的,那人好像只有避着大家时才肯露出脆弱,明明人正站在那,背影却颓得好像一碰就会垮下去。 但公司还要运转,视频也总得拍总得发,于是高斯主动提出接手马浩宁的视频剪辑,这是他仅能为对方做的了。 在镜头下好像更能看出一个人的变化,平时没注意到的细节被画面捕捉放大,高斯才发现这人总在不自觉皱眉。他们要给观众带来快乐,前提就是自己得玩快乐,马浩宁依旧说他的俏皮话耍他的赖皮,却在一波波高潮落下的空白处开始皱眉,这些镜头被高斯来回播放,然后剪掉,给观众们拼拼凑凑出一个真正快乐的小潮院长。 高斯知道他正努力避免将情绪带到录制里,事实上也做得足够好,在场甚至没人发现端倪,他只是太累了,累是控制不住的。 每天睁开眼睛就要托关系打官司,发愁资金运转,顶着重压对接官方甲方、考虑视频内容,然后就是无穷无尽的拍摄。每一样都足以把人的精力压榨干净,他也许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睡着的,或者压根没睡,第二天再拖着疲惫的身躯爬起来,靠着烟和咖啡硬撑出副老板的模样。因为他是主心骨,他不能塌。可哪怕这样了,该给员工的关注和规划还是不少,薪资红利也没拖过一次。 马浩宁实在很容易让人死心塌地跟着,很不巧,高斯也成了这“陷阱”的受害人之一。比起小傲海皇,也许他栽得更深一点,从某天来公司上班,看见累倒在办公桌上昏睡一夜的马浩宁后、心脏猛地一疼时起,他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和高中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双性恋时的慌乱相比,高斯其实更害怕这次,好像眼睁睁看着自己滑向无底深渊。他从来没有这么无能为力过,手脚冰凉地怔在门口,被晚些来的小傲拍了拍肩膀才恍过神来,匆匆回到工位里埋下脑袋。在这段注定无望的暗恋开始前,他一遍遍提醒自己:马哥没有亏待过你,他给了你机会让你能拿着高薪做喜欢的事,照顾你帮助你,让你在芸芸众生里被数百万人看见,这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啊,你不能奢求更多了。 高斯你不能奢求更多了。 思绪被聚会上突然的喧闹声打断,高斯看看四周,才意识到流程已经进入尾声了,班长正招呼着大家敬最后一杯酒。于是他也举杯站起来,碰杯时啤酒溅到手背上,冰凉冰凉的,有人喊着祝大家未来一切都好。 马浩宁的消息就是在这时候发过来的,问高斯聚会结束了没,说发个地址到时候自己会开车过去接。他看清内容时手一抖,忙把杯子里的酒灌了,噼里啪啦敲了几句话回过去,二十多分钟后就在酒店门口坐上了马浩宁的车。 车里的凉气很足,高斯边系安全带边开玩笑问了句,“马总怎么亲自过来接啊?” “因为太晚了啊,你是傻子吗。”马浩宁在倒车的间隙里瞥了眼高斯,数落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都快十二点了,马总怕你喝太多自己打车回来不安全呗。啧,果然一身酒味,回去赶紧洗个澡。” 就像这样,马浩宁用坦荡的态度关心人是高斯最招架不住的时候,哪怕他知道这人对重视的存在都这样,却依旧会丧失语言组织能力。他只含糊地应了两声把话头揭过去,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工作和生活上的琐事。 他们好像总能在一些无聊的话题里找到乐趣,马浩宁被他突然冒出的冷笑话逗得傻乐,半晌才警告似的在方向盘上敲了敲,嘴角却还压不住,“哎哟你别逗我笑,正开车呢。” 高斯也笑着应了,嘴闲下来手就爱摆弄东西,干脆把车上的小摆件一个个顺过来玩,忽然发现车载香水变成了棕瓶子,就拿起来边看边随口问了句,“马哥换香水了啊?” 明明是很正常的问话,马浩宁却结巴了一下,“啊?嗯、是,有人说这款好闻我就买了,”然后他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高子你眼力不错啊,哎,感觉它闻起来怎么样?我咋总觉得闻着没啥味儿呢?” 那股木香里夹着淡淡的、清甜的果香,高斯只闻了一下就知道不是马浩宁会买的类型,他控制着动作将瓶子放回去,没发出半点声响。 夏季半夜十二点的上海街头人们还围坐着吃烧烤,热气把熏烟和嘈杂声团到天上去,他坐在车里却只觉得冷,先前捏过香水瓶的指尖和手背上被酒溅过的位置都透透地凉下去,冻得他只想哆嗦。他听见自己用最平稳的声音开口,“嗯,是淡了点,但的确挺好闻的。” 那之后没多久,马浩宁说带大家出去吃饭,正式向他们介绍了他的女朋友。 海皇最先反应过来,喊了声嫂子好,其他人也不嫌事大,举起酒杯一通起哄。高斯跟着喝了杯酒,感觉苦涩味从喉咙一直泛到胃里,逼得他想吐。那是个长相不算漂亮看着却很舒服的姑娘,不张扬,但被起哄了也不见羞赧,大大方方将酒敬回去,意外地很能控制场面,她说话时马浩宁就笑着看她,眼睛亮亮的。 马浩宁说他们是打台球时认识的,那姑娘做设计,平时工作也忙,两人谈了快一个月今天才都有时间出来。 再说什么高斯就没听见了,他的耳朵会选择性过滤掉他不想知道的,只机械地模仿着别人,哄笑时他也跟着笑,敬酒时他也跟着喝。他告诉自己这没什么不好的,在焦点聚集在那俩人身上、被众人包围时,他就能正大光明看马浩宁,看马浩宁看着她,灯光火一样洒下来。 所有人都喝了酒,散场后马浩宁送姑娘回家,高斯跟着小傲海皇叫了代驾回去。他草草洗完澡就把自己裹到被子里,一晚上没吃什么菜光喝酒了,现在胃里空得有些疼。他忽略掉了,只盼着能早些睡着。 在结束2022年四月那段暧昧后,马浩宁空窗了一年多,这期间正撞到上海疫情加重,团队四人就搬到一块儿生活工作。 说实话高斯最开始没想过要得到什么,他的暗恋更像他的精神支柱,撑着他背起粉丝的期待向前走;可那样共同生活的日子烟火气太重了,高斯终于放任自己在幻想中对老板逾矩了一点点。只有一点点。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段感情有多不可能见光,只是人都有太多贪念妄念,他也总后悔。他的梦时常带他回到一切开始的那天早晨,窗帘没全拉开,光只把工作间映亮半边,人影几乎淹没在黑暗里。应该要有人走上前去替马浩宁盖上毛毯,或者外套,什么都好,无论是谁都好,至少在那人独自累倒的、寒风从窗缝隙渗进来的冬天,睁开眼睛时能是热闹而温暖的。他的奢求只有这么多了。 马浩宁谈恋爱这件事真接受起来倒也不太难,高斯早见过两回了。 这人是个事业狂,谈不谈恋爱差别不算大,多数时间里他都在处理公司的事务或者忙着录制视频,高斯的工位在他斜对面,一抬眼就看得到。马浩宁认真工作时没什么表情,思考时会咬着下唇皱眉,长睫毛垂下来,一双狗狗眼里难得有点纠结的意味,却会在和熟人对上视线时倏然亮起。高斯很喜欢他眼睛亮亮的模样,好像银河倒流进去,闪着最简单直白的、快乐的光芒。 但另一个人的影子还是多起来,从马浩宁新换的微信头像背景,到偶尔送来公司的便当咖啡。马浩宁会在饭后的午休时间里跑去阳台打半小时电话,会在处理事务的空档里对着手机傻乐,也会发愁地询问他们女孩子喜欢什么,然后往家里塞一些幼稚小玩意儿。 高斯敏锐地感觉到这姑娘和马浩宁每一任前女友都不一样,她有和马浩宁比肩而立的资本,两人对事业和爱情的追求也相似,也许真能陪着他到终点。 很奇怪,意识到这点时高斯反而松一口气。在他看来马浩宁的情史实在算不上顺利,过往她们或是要大把的时间,或是要全身心的情感,马浩宁给不起。高斯早不是十七八岁冲动的小男生了,他知道大多数男性在各个年龄段需要什么,如果马浩宁注定要成家立业的话,高斯希望他能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那个。 只是夜晚偶尔会被乱七八糟的梦弄醒,工作越累的日子里高斯睡眠越浅,一醒来就很难再睡着了。他闭上眼,想起梦中那姑娘冲马浩宁笑时弯下的、好看的眉眼,昏黄色灯光洒下来,把两人定格成展览上一幅油画。而他和无数见证者站在墙外,为他们欢呼,为他们鼓掌,然后过路人般散场。 每每回忆到此就被掐断,在没有一丝光的房间里,他对自己说,你不能奢求更多了。 人和人之间的付出总是双向的,其实马浩宁也很依赖他,这人表达亲近的方式就是视线和肢体接触。真诚永远是杀招,马浩宁总说别人对自己好一分自己就会回十分,而高斯也一样,马浩宁的好被他记在心里,逮着机会就翻了倍地还回去,好像也没觉得累,只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多。 临近年终时老板的事务多起来,每天忙前忙后,给女朋友发条消息都要见缝插针,剪视频的重任自然又只能交到高斯手里。 他的剪辑水平比不上马浩宁,尽管是团队里最能仿出对方风格的,但每一次替剪还是会被粉丝看出端倪,一小波人借此在评论区里大肆嘲讽,总把缺漏说得难堪。马浩宁怕他被这些负面评论影响心态,就借着各种由头夸他,高斯全盘收了,没提其实自己不怕这些,他只是不乐意别人因此看低马浩宁。 于是剪得更认真,他把马浩宁的各类视频盘了一遍又一遍,加上还要处理自己手头原有的工作,偷摸着加班就成了常有的事。 有一回他在自己屋里剪辑到半夜两三点,实在困得受不了了,就想去厨房里挖点东西吃,好提提精神,结果刚出门正好碰见上完厕所要回房间的小傲。 见高斯直奔冰箱开始翻找,小傲以为他饿着了,打着哈欠说要不烧水给你煮点面条,被高斯赶忙拦住了,“哎哎哎傲哥,没事儿,不用那么麻烦,我就是打算随便吃点东西提提神。” “你咋还不睡呢,明天还得上班的不是?” “快了快了,还有两段素材整理完我就睡。”高斯从冰箱里掏出瓶酸奶拧开盖子喝了口,又皱着眉去看它标的风味,“这酸奶咋一点甜味儿都没,谁买的。” “好像是上回马哥那女朋友来带的。”小傲随口一答,没注意到高斯陡然僵住的动作,他对马浩宁那边评论区的事情也知道一些,此刻苦口婆心地拍拍高斯肩膀,“高子啊,每个人剪辑习惯不一样很正常,咱也不是说你做得真不好,只是观众看惯了马哥的视频人家就能找出变化来。至于那些喷子,互联网上还少吗,闲出屁来了哪都能去插一脚,咱没必要跟他们较劲,好吧?” “我没跟他们较劲儿,”高斯捏着酸奶瓶子,不想喝但开了又不能浪费,晃荡半天才委委屈屈地灌了一口往下咽,“我只是不想马哥的努力因为我,被别人全盘否定掉。” 他站起身,三两口把酸奶强行喝完,酸而粘腻的口感糊在喉咙里,又让他开始想吐了,“好了傲哥,你早点睡吧,我先进去了啊。” 门口一关就封成独立的世界,高斯靠着门板坐下来。当他们的住所被这样日常的物品渗透时,他发现自己很难再无动于衷了。细想下来他搬到这也不过短短一年多,却已经实打实把它看作归属地了,一时间忘记、或者说刻意忽略了最后他们都是要走的。马浩宁总说小潮team是个大家庭,里面的每个成员都是家人,但只有真住一起了、每天能够约着赶往或离开同一个屋檐下时,能够为着买什么牌子的洗衣液有商有量时,高斯才真正感觉到这个词的份量。 羊头人背包小砍他们是他的同事,小傲海皇和马浩宁才是他的家人,他们的关系建立在最基础的公司层面上,又被相性、友情、家的象征连接起来。他不敢想它们被一层层扒去后会怎么样,毕竟他已经不是马浩宁单纯的兄弟了。 日子就这样不受控制地、往他最害怕的方向走下去。 第二年在马浩宁的生日直播上,那人带着自己的女朋友跟观众们见了面,自此她来公司的次数也慢慢变多。 高斯试着避过几次,他并不是很想直面那两人的互动。可一个人出现在另一个人生活方方面面里的过程像一种侵蚀,最开始小到高斯可以强装没发生,只把她当作对方手机里的影子,再后来领地一直被各式各样的物品吞噬下去,到现在他要躲时才发现身后是悬崖峭壁——他已经无路可退了。 于是他延续了最初见到那姑娘时扮演的角色,把模仿者的伪装套了起来。 高斯一直觉得自己没什么长进,本来就是个内向的人,在公司待了三年多还是做不到自如地社交。以往有不大熟的team成员或嘉宾来参与拍摄时他爱跟着马浩宁,不紧贴,只默默学着对方每一个转向,那人是他安全感的来源。但如今他总挑离那姑娘最远、也是离马浩宁最远的位置蒙头吃饭,余光瞄着小傲海皇,用同样的方式应对曾经最熟悉的避风港。他实在是没有办法。 录制游戏视频时高斯Goh依旧是和小潮院长配合最默契的那个,他们互相接梗互相搭台,哪怕要玩很多很多局也没人觉得累,那是可以不用顾忌别人的、四人组的世界。而最后剪出来的短短十几分钟能在平台上光明正大地被无数人看见,也只有这些会被看见。 如果,如果生活真能单单保留自己想要的片段就好了。看评论和弹幕时高斯偶尔会这样想,可惜总没有如果。 马浩宁说那姑娘辞职了,打算自己开一间工作室,选址就在潮晟公司附近。马浩宁说工作室的装修方案定下来了,约了人员下周来装。马浩宁说工作室开得很顺利,现在两人离得近,都方便,他计划搬出去和那姑娘一块住。马浩宁……马浩宁走了。 三个人的合居生活其实差别也不太大,毕竟他们大多数时间都聚在公司里,高斯剪视频时往斜对面一瞥,就能看见马浩宁处理工作的模样。那人思考时依旧会咬着下唇皱眉,长睫毛垂下来,一双狗狗眼里难得有点纠结的意味,好像什么都没变;某天来上班时换了发型,一刷新微博,见那人发了张自拍,配文:“女朋友给我剪的,怎么样,还不错吧?”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但高斯知道变了的其实是他自己,被困在那段充满烟火气的、马浩宁就只有马浩宁的光阴里的人也还是他自己。 马浩宁从没有变过,那人对重视的存在永远坦荡,愿意用十分来抵一分真心,也依旧爱和他有肢体接触,总给他起一些奇奇怪怪的称呼。追根究底,只是他们对彼此的付出太珍重。高斯意识到自己很长时间没有梦到过那个昏暗的、马浩宁独自累倒的早晨,因为有人陪他走过冬天了,高斯的奢求也落到结尾。反而是那幅定格的油画总出现,上边的笔触色彩永远清晰,永远明亮。 装若无其事很累。高斯问过自己为什么还不肯离职呢,然后脑子里会蹦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比如工作待遇好啊,新工作难找啊,舍不得同事和粉丝啊,不想让马哥为难啊,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其实说白了还是想见到马浩宁,那是他靠自己一路接近的精神支柱。于是他总提醒自己,你不能奢求更多了。 再后来……小傲也搬出去了,但房子还租着没换,他们在拍某些节目时会重新聚到这儿来,其余时间里就剩高斯和海皇还住着。只有一回,马浩宁电话打来得很突然,大半夜说待会要过来住一晚。 那夜雨下得很大,马浩宁推门进来时浑身都淋透了,带着一身颓然的烟酒气,高斯忙从自己柜子里翻出套干净衣服让他快去洗澡,别着凉了。小傲不在,剩下俩人的做饭水平都属于勉强饿不死自己那种,也没什么好争的,猜拳完赢的去厨房熬点白粥弄点蜂蜜水,输的就去以前的老板屋里收拾床铺。高斯正要去铺床,转身时被海皇拉住了,压低声音问他,“马哥咋啦?” “不知道。”他只能说不知道,“电话里也啥都没提,就突然说要过来住一晚。” 他很久没见过这种状态的马浩宁了,上回还是2021年末那会,他想起后来那人给他发的道谢语音,说话时嗓音是带着哭腔的沙哑,他只觉得心疼,恨不得能替对方把所有事都包揽过来。于是每年生日他许的第一个愿望就是祝马浩宁万事顺遂,想着早提到的也许会更灵些。而后来的日子也像他们所期待的那样稳步向上,始终没碰到什么大挫折。这回是怎么了? 但马浩宁没给他们询问的机会,草草洗完澡后就想往沙发上躺,好像疲惫得连动弹都不愿意了。他被高斯海皇拽起来强迫着吹了头发,又灌下去半杯蜂蜜水,最后抱着枕头闭眼靠在沙发旁,长睫毛湿漉漉地盖下来,一言不发。 他们拿他没办法,只好劝他回房间床上睡,好半天他才挤出个带着鼻音的“嗯”,然后又说“我头好疼”,一下就让高斯心揪成一团还酸涩得闷痛,和海皇一块儿把他小心扶到床上,舍不得再吵他。 第二天是工作日,高斯和海皇要去上班时马浩宁还在睡,快中午时才给他们发了条消息,说自己先回去了,昨天和女朋友有点分歧,不是什么大事,让他们别担心。 具体因为什么马浩宁没提,高斯忽然意识到他不再是先前那副送礼物还要征求一帮人意见的青涩模样了,这场恋爱持续了近四年,而有人在他心里的重要性也已经赶上了他视之如命的工作。 高斯感觉自己好像永远是这样,能做的不多,所以要拼命做好。他远不够强大,在马浩宁遇到麻烦时始终只能分担边角,总要等着那人自己想方设法处理掉。偶尔他会幻想自己是战场上冲锋的将军,替马浩宁开阔疆土;但现实里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员工,不得不承认,其实他也没那么重要。 这个分歧是马浩宁和她仅有的、最大的矛盾,他们用了一个星期去处理,最后两人回到了先前亲密无间的模样。而在他们在一起的第四个周年纪念日,马浩宁向她求婚了。 高斯想了想,感觉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婚礼筹备阶段每个人都很忙,他也不急,反正多少年都熬过来了,再添几个月也没差别,一直等到婚礼结束的一个月后才提交离职申请。他想,这会儿马浩宁所有事都落下尘埃,有时间好好考虑团队后边的走向了,也许就不会因为他的离开更焦头烂额。 结果没多久他就被人叫过去,马浩宁捏着那张薄薄单子的手在抖,一双眼睛也不亮了,卡壳好半天只问出句为什么。 高斯压根受不了马浩宁这样看他,死死掐着手掌心,用最平铺直叙的语气把申请书上准备了好久的说辞重复了一遍,大致意思是说自己父母年纪大了,上海和贵州离得又太远,最近他们常常挂念他,想让他回老家那边发展。 “我,我可以给你批假,前段时间我这边实在忙得没办法……你想回去多久,一星期够不够?”马浩宁丢下申请书,慌乱地又去翻找请假审批表,没给高斯回答的机会,只自顾自往下说,“或者你可以考虑考虑把爸妈接到上海来住,租房什么的也不算负担,公司这边都会有补贴,还是觉得待遇不行?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 “好了马哥,好了。”高斯想打断他,忽然卡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他意识到整整六年的感情下来,马浩宁是彻底把自己当家人看的,这人多好啊,愿意替自己排除万难来换一个他不走。 可他真有非走不可的理由。 “马浩宁。”高斯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语调保持正常,没开玩笑地叫他马总或者老板,也没像平常一样叫他马哥,而是叫他马浩宁,“其实我不是完完全全的异性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然后他看见马浩宁的动作猛地顿住了,很慢很慢地直起身,好像沉默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才再开口,“……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谁知道呢,你可以当做是昨天。”高斯苦笑了一声,背在身后的手怎么掐都不住地抖,他不敢抬头,怕眼泪就这样滑出来,“马哥,我想你不会乐意知道的。” 他们做了太久的兄弟,过去那五年只要掺杂上半点不一样的情感就变味了,而高斯希望在马浩宁的记忆里,自己永远是那个需要人照顾的、爱耍点小聪明的小孩,是让他一提起就会忍不住笑起来的吉祥物。这样就够了。 离职很快被批准,他们四人录了最后一期游戏视频,高斯在结尾处和大家道歉,说自己要走了,用的是离职申请书上写的理由。 他对谁都这样说,也没人像马浩宁那样非要求个无法拒绝的答案。 后来他自己租了间房,把住所里属于自己的东西全搬了过去。他说过他们家人的关系建立在最基础的公司层面上,又被相性、友情、家的象征连接起来,本来还以为有机会一层层剖离掉,可那样太慢也太痛了,干脆就被他从根基处斩断了。 要离开公司的那天一帮人围着送他,除了马浩宁,临出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忽然就想起五年前某个冬天他进门时看见的马浩宁,明明背着黑暗独自趴在那里,又好像压不倒般强大。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害怕了,原来早在看那一眼起,他就料到了最后会分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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