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报》京剧资料】论戏曲改良与群治之关系

七月念八日，上海报界同人，于张园举行立宪祝典。礼既成，海上名伶潘月樵、夏志皋等演《爱国青年》一出，盖班本中最新出者也。一时观者时而叹，时而泣，时而怒骂，时而泪涔涔下。且鼓舞、且赞叹，天戮生立稠人中，若有物焉。沈沈冥冥，而来袭心，乃使吾魂飞扬，出于九天之上，而入于九渊之下。既散会，乃有感于戏曲之关系也，著为论。论日：国之兴亡，政之理乱，由风俗生也。风俗之习惯，由匹夫匹妇一二人之心起也。一二人之心，由耳之所濡，目之所染，习而成也。习于善则善，习于恶则恶，习于正则正，习于淫则淫，习于非则非，习于是则是。浸淫既久，风俗之良窳因之，朝政之得失因之。是故欲革政治，当以易风俗为起点，欲易风俗，当以正人心为起点，欲正人心，当以改良戏曲为起点。

昔法之败于德也，议和割地，丧师辱国。议院诸人痛之，乃于巴黎起一剧场，专演德法战争之惨状，法人之如何被辱，德人之如何横暴。观斯剧者，无不痛哭流涕，誓复前仇。不数年后，而国势复振，蔚然仍为欧洲强国之一。盖演戏之效，如此其捷也。吾闻泰西诸大文豪，若谢侍辟的（莎士比亚），若苟特（歌德），玉哥（雨果），若吾邱瓦士，皆以戏曲擅名于时。率登场自演所为剧，而人亦极重，演剧者往往一曲未终，而声名已遍于全国。诚以戏曲之力，足以左右世界，其范围所及，十倍于新闻纸，百倍于演说台。盖报章演说，其力量仅及于中上社会，或有听而欲卧者。至于戏曲，则无上无下，无老无少，无尊无卑，罔不受其感动力也。且夫吾国曲界之变迁，亦至剧矣。宋以前诗与乐合，宋以后诗与乐分，诗之宫谱失，而后有词。词不能尽作者之意，而后有曲。胡元崛起，入主中华，于是始创曲本。曲本之中，又有南北之分。南曲主柔，北曲主刚。南曲多合唱，北曲多独歌。当时旧乐荡然无存，语言杂糅，而北曲四声，遂缺其一。盖自元以来，凡贤人君子，不能行其志于时者，思为移易风俗之举，舍此道末由。如马东篱、关汉卿、王实甫、高则诚之徒，皆江湖不得志之士。其心多悲凉，视世事无所可，不得不托于浮靡之文，以自见，其心至可悲。痛世人亦无有知其心者。至本朝雍正间，禁止乐籍，不许士夫蓄声伎，宫谱丧缺，而移风易俗之柄，转操于村优里倡之手。昆曲既废，俗声旋兴，于撰曲者则呼之为词人，于演剧者则视之为贱业。无感乎所演者非淫即杀，有志之士惟恐卧也。今上海诸剧场，亦稍知改良班本矣。然所演者不过十之一耳。而其曲词不必尽雅驯，其宫谱不必尽吻合。吾侪今日诚欲改良社会，宜聘深于文学者多撰南北曲，（鄙人自撰有《血泪痕》《断肠花》传奇二种尚未脱稿)宜广延知音之士，审定宫谱。宜于内地多设剧台，宜收廉价，宜多演国家受侮之悲观，宜多演各国亡国之惨状。凡一切淫靡之剧，黜勿庸。一切牛鬼蛇神迷信之剧，黜勿庸。一切曲词之不雅驯者，黜勿庸。夫如是则根本清，收效速，数年以后，国民无爱国思想者，吾不信也。吾故曰：欲革政治，当以改良戏曲为起点。【《申报》1906.9.22（清光绪三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