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逸话】《在春天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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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他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站在无边的雪松林里。目光所至,雪花自灰色天空降落,覆满松林,安静得仿佛能听见心跳。
他再次孤身一人,却并未惊慌失措,只是抬起手,让温热感充盈肢体的血脉。手臂依旧有力,就像他年轻时那样。
原来,真的已经到了……
不真实感涌上心头,他伫立在原地,手伸向空荡荡的前方。然后高大的男人,打了个哆嗦,在雪原上迈开步伐。
他本想抒发感叹,但马上意识到时间已经不多,就像落入命运手心的雪花那样,转瞬即逝。
「首先要找到她们……」
身影劈开无垠的道路,抖落一地雪花覆盖他的脚印。
「谁在那里!」
雪松林后方浮现出零零落落的人影,凛冽的声音回荡在耳畔。这句警告来自雪原上听觉最敏锐的种族,也许下一秒寒冰的长枪就会将他贯穿。
但他暗自一笑,反而信步向前。
「你是……?」
面前的人影渐渐清晰,他看见红色的德拉克,手中聚起烈焰,引而不发。在她身后,白色的卡特斯少女淡淡地向他审视过来,而盾卫们举起剑锋。本以为是来袭击的乌萨斯特战军人,可是他却孤身一人手无寸铁,这让雪原的战士们陷入困惑。
我是谁……吗。
男人回忆起,他不算漫长的一生里曾许多次这么追问过自己。他早已有了答案,但这并不妨碍他抖落身上的积雪,宣告说:
「啊啊,你们可以称呼我——」
「神秘人先生。」
没有人说话,空气中也透露出些许尴尬。他想,这场相遇本应更加帅气才对。
「会有神秘来客毫无防备地,在战场上穿行吗。」德拉克笑了,不是揭穿谎言的笑容,作为领袖,她一直不曾学会这种本领。她想,也许男人是一位误入战场的难民,想在他们这群战士面前强作镇静。
「会有的,塔露拉。」他说。
雪原的战士愣在原地,似乎有些震惊。但紧接着,来自身后的一束源石弹击中雪堆,他话音未落,脸孔上已经溅满积雪。
卡特斯少女匆忙将他打断。
「敌人有备而来,感染者纠察队还配备了炮火无人机。」
他对身后战火的轰鸣充耳不闻,只是注视着她美丽的灰色眼瞳,然而卡特斯一直盯着源石弹的方向,唯有冷冽的余光稍稍瞥向他。
「神秘人先生,如你所见,我们正在交战。请你安静地躲一会,现在我们无法判断你的身份。」
他慢慢拂去脸上的积雪。
「你们不知道我是谁,但那只是暂时的。事不宜迟,请把这场战斗也交给我。」
他向她们伸出手,身后是炮火轰鸣,一场危急的交锋迫在眉睫。
「最后让我正式打个招呼,很高兴再次见到你们。塔露拉,——以及,霜星。」
* * *
《大地》
他登上最后一座积雪的矮坡时,发现面前是一片开阔地。雪停了,天色已经黯淡,塔露拉的先遣队正在搭建扎营的帐篷,这让他不禁深深喘了口气。
路上,白色的卡特斯少女一直在近处同行,不时留意男人的状况。
「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字,应该也知道寒冬死神的故事。普通的源石技艺,是无法伤害我的。你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霜星说。
在与雪怪小队并肩作战时,一颗法术射弹朝着卡特斯袭来。作为指挥者的他,下意识地挡了上去。在严寒里,伤口早已停止流血和疼痛,面对少女不再凛冽的责备,他只是挠挠脖子,摆出蒙混过关的笑脸。
「塔露拉,我们回来了。」
他与卡特斯少女几乎异口同声说出这句话。营地里已经升起篝火,在黯淡的天光里宛如灯塔一样明亮。德拉克远远地迎了上来,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从他开始研判战局的一刻,塔露拉就确信面前的人不会给他们带来厄运。所有行动都精准得如同棋局,直到最后,他连巨盾的温迪戈也调动起来,埋伏在追击者的侧翼予以致命一击。他将逃亡化作了反攻,而从头至尾,面具下的爱国者一言不发。
「塔露拉想招募你,成为我们的一员。不得不说,你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先前包扎伤口时,他记得霜星这么说过。计划一切顺利,如果他的行动有什么计划,作为领袖的塔露拉就是关键的一环。
「神秘的先生,我从未见过您的战术。即便是爱国者,也做不到这样的水平。」诚挚的德拉克,说话并不吝惜词语。
「您真的是感染者的朋友吗?」
是的。一直都是,无论现在还是未来——他想这么帅气地说。然而,望着远处卡特斯的背影,他只是重重地点头。
「太好了。正如您所见,我们是一支打着感染者旗帜的队伍。我正式地,邀请您加入我们。」塔露拉说。
「这也是霜星的想法。」
枕在篝火堆里的松木,发出温暖的哔剥声。他依旧沉默着。
「抱歉,我无法久留。」
毕竟他来到这里,本就时日无多,在短暂的时光里办完事,一切就结束了。
「啊,我是说,也许只有几天时间……但没关系。」看见德拉克瞳孔里的火焰黯淡了几分,他又很快地补充。「朋友终将是朋友,不论流落在这片大地的什么角落。」
「你们并不是独自在为感染者战斗。」
比如还有某个制药公司,他这样想着。话音刚落,他听见德拉克发出轻柔的笑声。
「谢谢……您可真是个神奇的人。」
「我身边的战士,霜星也好爱国者也好,还有我自己,都总爱谈论这片大地。比如‘吃人的大地’‘苦难大地’之类的事。只有一个埃拉菲亚姐妹告诉我,这片大地上也不全是坏事。现在,我更加相信了。」
「那么,我愿意加入你们。」他说。
循着答复,德拉克站起身。
「欢迎,神秘人先生。」
他见到塔露拉的机会并不多,他本想对这位领袖继续说一些关于未来和希望的话,给予某种鼓励——就像先前所计划的那样。但是那天他看见德拉克的目光里闪烁着火焰,于是忘记了所有说辞,只是将手用力握了回去。
* * *
《星空》
「你是霜星姐姐说的神秘人先生吗?」
他的思绪被打断,回过神,面前站着小小的雪怪,大大的白色披风拖在地上,乌萨斯语并不流利。
「是我。你有什么事吗?」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稍作犹豫,终于还是给孩子摸起了头。
「这个,给,给你。」一束淡蓝色的小花交到他手中,然后孩子飞快地跑开了。他反应过来白衣之下的是个女孩子,明明他刚刚还伸出手去。
他捧着花束一时失语,心想这一幕不要让霜星看见。然而下一秒,清澈的声音让他差点从坐着的圆木堆上掉下来。
「这是雪怪的心意。我和他们说了你的故事,说起你和大家一起战斗。他们想对你表示感谢。」
白色的卡特斯少女坐在他身旁。自从前日霜星为他包扎伤口后,这是第二次他与霜星拉近距离。在晴朗的夜晚,大地沉入梦乡,雪原归于寂静,唯有他的心脏悸动不已。
「我听说老顽固来找过你。抱歉,他一定在为难你吧。」
在这天黄昏,爱国者曾找到他,振动着沙哑的声带质问他到底是谁,巨大的长戟指向他的咽喉。
他不经过任何深思熟虑就回答说,我是我们,是你们,是所有人。
他告诉爱国者,这场相遇是苦难命运的赠礼,某种羁绊的证明。直到最后他也未能让爱国者完全信服,但他觉得这无所谓,过去的老温迪戈继续践行他的信念,而他要做的只是带去未来。
「没遇到什么麻烦。你的父亲十分礼貌。」他想了想,回答说。
「噗——」霜星笑了。而他注视着面前的卡特斯少女,目不转睛。
「你并不擅长撒谎。那天你向我说没有受伤时也是,就连挠脖子的手势都完全一样。我代老顽固道歉,他一直都是这样。」
「没有的事。」他把手缩回去时,才意识到刚才的自己有些腼腆。
覆雪在星空下反射着微光,远处,盾卫手执火把在营地里巡游。他不再说话,只想沉醉在此刻的安宁里,直到卡特斯少女轻声说:「你是不是要离开了?」
「很快。可能是在深夜,也可能是明天,或者第三天。」
「你认识我,可我对你几乎一无所知,我甚至不曾知道你的名字。」
悸动感变得更加强烈,他按捺住心情告诉她:「那不重要。我是感染者的朋友,你们的一员,仅此而已。」
「或许塔露拉喜欢这样的说法,但对我来说不是这样。」霜星打断他。「我一直记得所有的雪怪,包括那些沉睡在雪原上的孩子们。音容、笑语……如果连名字都被这片大地忘记,那是很悲伤的事。」
他转过身,发现霜星靠在身后的圆木堆上,仰望着至北的星空。
「我给许多星星都取了雪怪的名字,但我不知道你究竟是哪一颗。在那样的战场上,唐突现身,叫着我们的名字,带来胜利和喜悦,却又匆匆离去。」
「那没关系,我毕竟不是雪怪。」他说,「至少还有你们会记得——」
「告诉我,你究竟是谁。我不会再问第二次。」
霜星直视着他,灰色的眼瞳里倒映着群星。
他发现情况有些出入。要做的、要说的,即将完成,他本应默默地离开。可或许内心深处,他也希望着能在这片雪原上多停留一会。
「即便星空也并不是永恒的。人们就像天上的星星,不知会在何时就消失在夜空里,所以无需在意。」
他试着轻松地回答。他知道自己答非所问了,但是霜星说:
「如果真有那样一颗星星,我不会忘记它曾留下的光。」
「我也不会。」
相视一笑。他心想,也许这样就已经足够。
「对了,既然时机难得。」
白色的卡特斯少女,从上衣的口袋里摸出两颗包装奇异糖果,然后往自己嘴里丢了一颗。
「乌萨斯风味的糖果。神秘人先生,来尝一颗吗?」
「真是让人期待。」
他立刻接过糖果。不出所料,这颗糖辣的吓人,即便紧闭嘴唇,辣意也无法停止。熟悉的记忆也如味觉的洪泽奔涌而来。
「味道如何。」他瞥见霜星正努力地忍住笑容。
「嗯,很甜。」
他回答的时候明明满含眼泪,可让卡特斯少女困惑的是,这次他却没有再挠脖子了。
泰拉大陆普通的夜晚,历史曾经匆匆翻去的一页,此刻他抬起头,幸福地仰望着漫天星辰。
* * *
《放声歌唱》
「一起来吧。」
他没有回答,只是一直看着不远处,雪怪的孩子们围着霜星谈论着什么,而盾卫们已经布置好野味和炊具,营火旁甚至还有几瓶酒与一堆鲜红的醋栗。
「这是冬神节。」塔露拉告诉他。「某些北境萨卡兹仍保留的习俗,据说是祈祷风雪消散,严冬过去,春天来临。」
「献给冬神的节日,却祈祷春天到来,冬神难道不会发怒吗。」他心不在焉地打趣,然而塔露拉却意外地认真。
「不,这是献给我们的节日。所有的节日都是大地的子民创造的,都属于我们自己。」
起初,塔露拉自己也不擅长应对节日这样的事,不过在阿丽娜的教育下,现在她也能有板有眼地说出这样的话了。
「毕竟人类没有节日,可就活不下去呢。」
他并不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还有多少,也许下一刻他就会自雪原上消失。倘若在节日最欢乐的时刻,他却不辞而别,永远离去,似乎会破坏节日的气氛吧。
「我觉得,如果你一起来的话,霜星还有那些孩子们会开心的。毕竟神秘人大叔摆平乌萨斯纠察队的故事,正在雪怪里传唱着。」塔露拉继续说。
面前的德拉克永远都像一位领袖,但此刻她更是一位挚友和伙伴,就仿佛他从一开始就是他们的一员。
他犹豫着,最终决定朝着人群走去。即便相聚的时光注定短暂,第二天塔露拉的队伍将再次启程,而他则随时都可能离开……即便如此,他还是祈祷着,让自己再多停留一会。
那是个没有丁香和彩带的节日,在塔露拉短暂的演说后,只有微弱的歌声伴着烈酒和雪花。白色头发的少年,想要展现自己的本领,只是仍然显得紧张羞涩。不远处,另一名深蓝色头发的少年用眼神支持着他。
「请大声一些。」他唐突地说。
被病痛侵蚀的歌声并不完美,但那一定胜过后来,名为梅菲斯特的狂人所写就的悲鸣挽歌。
「梅菲斯特,你的歌声很动听。」
「梅……菲?」名白发少年疑惑地望向他,目光澄澈。他意识到,那个孩子应当永远是伊诺,那个恶魔般的名字与他并不相宜。
「不,没什么。你唱得很动听。」
「请你今后,也要永远这样歌唱下去。」
陌生的赞扬让少年涨红了脸,终于渐渐地鼓足气势。歌声依旧沙哑,却聚起了掌声,而蓝发的少年,试着为他用口琴曲伴奏。
「谢谢你。那个孩子,一直想要唱歌给大家听。」
清澈的声音来自卡特斯少女,而身旁,几位雪怪的大男孩举杯相迎,他的面前多了一幅简朴的酒杯。
唱吧。他想说。
在节日里应当放声歌唱,踏过罂粟花和醋栗果,即使雪原上依旧有悲伤和离别,我们也要放声歌唱。
在时间封冻的河流,大地至白的梦乡。
对世界而言,这不是一场梦。而他多么希望,这一切对他来说也不仅是一场梦。
* * *
《我们》
他回忆起梦的源头。
「博士。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面对着复杂的仪器群组,曾是整合运动领袖的德拉克不禁想要问他。
感染者事件已经过去许久,他也早已功成名就。然而除了罗德岛的同伴们,没有人知道博士数十年的潜心研究。此刻研究完成,熟悉的人们,将他簇拥。
「我时常想起过去。」名为博士的人,目光朝向远方。「那时我觉得,我能救下我们所有人。即便有着不同的身份、披着不同的外衣,感染者依旧能成为朋友。」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而面前的德拉克,带着敬意注视着他。
「直到现在,我也从未改变这个想法。」
他笑了,带着几分释然。
眼前的德拉克低下头,他也扭过身子,看向床边红着眼眶的菲林。
「我已时日不多。在我衰竭到失去意识时,请将我连接在这台仪器上。就在那意识微茫的时刻,我才得以进入泰拉之海,回溯整个世界的记忆。」
「但是,博士,即便研究取得了进展,眼下对泰拉之海的深处的性质仍然一无所知……虽然凯尔希医生并没有反对……」
「这有点像时间旅行。只不过是我的意识漂流到时间的源头……如果顺利的话,那将形成一个崭新的未来,就像开辟不同的支流和航路。」他尽量避开复杂的理论。
「如果是这样的话,博士,请你代我向那只傻兔子问好。」
「没有必要,煌。因为我们终将重逢,所有人一起。」
即使,我无法亲眼看见那个未来。
* * *
《约定》
「还能再见面吗。」
新一天的黎明,冬日的晨光将冻土照耀,而他的身影几乎要融化在光芒里。面前,名为霜星的卡特斯少女追问着他。
在童年灰烬漫天的矿场上,祖母曾和她说起彗星的故事。那颗拖着长长尾迹的星星,会给她带来幸运和奇迹,而若干年后,它又会像约定好的一样,重新出现在面前。
现在,她想问这颗没有名字的彗星。
在某个时空下,他濒死的心脏还在奋力搏动,维系着泰拉之海彼岸他的这副意识。可现在已经是时候了,他做了他应做的,说了所有要说的话。他用渐渐变得迟缓的思绪确认着,没有留下遗憾。
但当他直视卡特斯少女期待的目光,看见身后列队的雪原战士时,内心深处仍然感到刺痛无比。如果可以,他想一直陪伴他们沐浴在这片晨光中。
「会的。我和你约定。」他说。
在一个灿烂的、金色的未来。
没有离别,也没有悲伤。
源石碎片化的痕迹出现在他的身躯上。所有泰拉的孩子,最终都会回归泰拉之海,与源石联结甚密的他自然是明白的。作为时间的偷渡者,他唯有感谢泰拉之海的慈悲。
未来的我啊,请代我守候她们。尽管遗憾,他仍在内心深处深深地祈祷。
「我的名字,叫做博士。我来自罗德岛。」
等到重逢的时刻
要在大地和星空的怀抱里
再一次放声歌唱
身体就要消失,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最后,他脱下外套重重地抛出去。
他看着外套慢慢地落在地上,就像与大地永远结合在一起,外套背面,画着一座白色的灯塔......
「再见。」
面对茫然失措的卡特斯少女,他笑着挥挥手。
我们约定了
在春天之前
* * *
《在春天之前》
他的病房里,此刻挤满了熟悉的人们。复杂的仪器仍在运作,所有人也都没有移开目光。
即使屏幕上的波形已经归于沉寂,即便病床上那个身影,永远也不会醒来。
「阿米娅……你觉得,博士他……」
白发的菲林,小声询问着身边啜泣的卡特斯。在曾与那个身影并肩的岁月里,迷迭香早已明白什么是喜悦和悲伤。但为什么,明明是在生命的最后,那个人的脸上却洋溢着笑容。
「我想,博士已经实现了他的愿望。」
棕色的卡特斯,抹去自己和菲林脸上的泪水。
「谢谢你。」
在病床前,红色的德拉克深深低下头去。
屏幕上的波形早已不再变化。但他们依旧注视着,在那条无限延伸的直线上,仿佛那个身影仍在奔跑,在时间的彼岸世界的源头,奔向一个辉煌的春天。
(完)

全文共6103字
Hr-Endymion
2021.8.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