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一刀两断(上)【羡忘】
本章预警:羡忘,双儿设定,双洁,HE,刀预警,其他详见前言。

BGM:《愿以百年挽朝夕》——许多葵
开了春,天气渐渐回暖,随着春种农忙,从静谧到窸窣,似乎一切都在暗自滋长。
王府的小厨房,不似东厨那般人多嘈杂、火星四溅,却因着他们少夫人时常光顾而增派了两三个杂役打下手和照看。
锅气蒸腾,木柴燃烧迸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蓝湛一刀刀切着萝卜块,不熟练也不算生疏,眼睛还专注地盯着刀锋,心却早已飘远了。
那日在校场,他原是直奔擂台去的,杵在士兵堆里看领头的将士在上头比武切磋。
一招一式,颇为娴熟,临机应变,眼疾手快。他正看得痴迷,跟着一帮糙老爷们儿兴奋地拍手叫好,却听得周围三三两两闲话絮叨,有人在小声议论。
“哎,咱们李将军真是绝了啊,不说十八般武艺,就这剑术和骑射,谁能比得过!”
“李将军天资卓越,在这校场之上可从未输过。不过要说谁能比得过…咱们王爷和世子也是颇为骁勇,若他几人交手,谁胜谁负还真说不准。”
“这有什么说不准的,定然是我们王爷胜啊。这姜还是老的辣,王爷戎马半生,怎么可能输给小辈呢?”
“那也说不准,长江后浪推前浪……”
“害,这话不能乱说。你不知道,就之前姑苏那个世子,名声响得很,不也就一箭就被咱王爷射下马了?”
“对对对,我可亲眼瞧见了,咱王爷老当益壮威武的很,两支羽箭,就叫那姑苏世子爬都爬不起了,还是被他手下给拖回去的,哈哈哈哈哈,你说狼不狼狈?”
“噗,狼狈?你傻呢吧?就那姑苏世子是直接就嗝屁了!就咱王爷那箭一出,必然一击即中。还想溜?想屁呢哈哈哈哈…”
“可不是嘛哈哈哈哈!有咱王爷在,攻破王城就是迟早的事!”
“是啊,歇了这几月,我手都痒痒。也不知咱王爷怎么想,破了云萍城怎得还叫停了。就兰陵赏的那几个银子,有啥好稀罕的,等杀了那狗皇帝,不还都是咱的!”
“我听说是为了……”
“喔…啧啧啧,英雄难过美人关呐,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可别是个祸水,还辱没了咱少夫人的名头!”
“害,小点声儿。这弟兄几个就别多嘴了,王爷和殿下自有考量。”
……
明明早已知晓,如今再从旁人口中确认,他仍是宛如晴天霹雳。血气翻涌,怒、痛、悲、恨,压迫着心房。
他径直拨开人群,疯也似的逃跑。他要去找魏婴,他要去问清楚;他要去找魏长泽,他要去对质。
为什么残忍地杀害他兄长,凭什么事后还耀武扬威,谋权篡位怎可以这般理直气壮,他们又到底把他当什么。
可他又不愿细想魏婴在哪儿,只是蒙头跑,跑了大半个校场,终于有些迈不动脚,满头大汗地叉着腰喘气。
缓了片刻,似被冷风侵袭,他直起身却打了个寒颤。警觉回头,便对上一双满是敌意的眸子,拉满的弓盛满怒气,锐利的箭锋闪着寒凉光芒,好像只要那人轻轻一松手,下一刻就能将他洞穿。
他不知道如若魏婴没有及时护着他,那人会不会真的放箭,但他知道如果那人放箭,他毫无招架之力。
他不知道被迫送来这里他有什么错,但他知道这里的人只当他是个祸害。
可他明明,明明也是姑苏王尊贵的嫡二子,是他父王、兄长的心头肉,是姑苏价值连城的掌珠。
羽箭从耳边擦过的时候,他好像真的被射穿一般,浑身叫嚣着疼痛,宛如被人扼住了咽喉,久久喘不上气。
会有多痛啊,他的兄长。
他要为他的兄长报仇,他要还姑苏的荣耀。
他不该眷恋的,魏婴的怀抱。
是温暖到让他留恋,但却不是他可以握得住。
而后的那段日子,他是铁了心要下手的。
先是小心地试探,确认不会被察觉后,他特意钻研了厨艺。
是为了下手方便,却也是真心想孝顺,因着心里莫名的歉疚。
他告诉自己,是为了隐蔽,所以不用每一餐每一份茶点都掺料。
但那碗鸽子汤里,是有的。
所以当魏婴毫不设防地就往自己嘴里送,他是真的慌了神。他不知道下到多少量时,才积重难返,尽管他每回都真的只蘸取一点点的一点点。可一想到魏婴万一因此而殒命……永远地……他就好难过,好害怕。
杀他兄长的,是魏长泽;护着他的,是魏婴;他要报复的,是魏婴的父亲。那魏婴,是否也该向他寻仇?
谁对,谁错?谁会亏欠谁,谁又负了谁?
来不及深究,也难以深究,他只知道比起亲眼看着魏婴中了自己下的毒,他宁愿自作自受。
可自那日后,他总觉得魏婴对他,有了疏离。
战事被提上日程,魏长泽和魏婴时常去校场操练士兵。也曾问过他是否要同去,回绝的也是他自己,偏偏在府里时常寻不到魏婴时他还是觉得被冷落。
魏婴早出晚归,累极了沾枕就能睡,不再哄诱他亲热。不愿同房怀子的是他,嫌人扰乱清梦的是他,提出分房而睡的也是他,偏偏夜里搂不到魏婴时他还是觉得冷清失落。
而今清河王的弟弟前来拜访,魏婴竟会抽出大半去校场的时间,与那双儿促膝长谈。偶有一次,他还见着紧闭的房门,二人刻意屏退了下人。坚持不要人陪嫌人碍眼的是他,对那二人举止言谈不屑一顾的是他,不喜别人唤他“少夫人”的也是他,可听到聂怀桑向他见礼称呼的那声“蓝二公子”时他还是觉得哪里都不舒坦。
他也不知自己是何时就不再下药的。
他时常回想,是自己心虚,还是真露了马脚。
为何他既害怕魏婴知晓,又盼着他能察觉。
兄长,我是不是喜欢上了一个人?
他是不是,还是杀你的罪人的儿子,是姑苏的仇人。
兄长,我是不是很不该?
我是不是做错事了,我是不是……
让你心寒了。
“嘶……”
一心不能二用,锋利的刀片还是划破了他的手指,放进嘴里轻吮的那一刻,血的腥气和萝卜的涩味冲上鼻尖,呛得他没来由地掉了两行泪。
啜泣两声,四下望了一眼,伸手自己擦了干净。
干坐到骨汤翻滚,蓝湛盛了两盅,端去书房。
“无羡,忘机最近怎得有些闷闷不乐?你又欺负他了?”
“我哪有!您又不是不知道,近日事务繁忙,我也乖乖分房睡了,哪有机会欺负他。”
“你呀…为父不是说这个!……你多关心关心吧,不管怎么说……还是我们对不住他。”
“父王放心,我自是最宝贝他的,绝对不会让他受委屈。”
“算算日子,最多一月,大军也该启程了。你可同忘机商量了?”
“这…尚未……我是想着他…前线艰苦……但留他一人在府中我又不放心……”
静静立了片刻,端着食盒的人又悄然折返。
是啊,是他们对不住他。魏长泽杀了他兄长,是夷陵害得姑苏受人掣肘。他为什么要觉得不安?他为什么要觉得愧对魏婴?杀人偿命他有什么错!
“阿湛?”魏婴一回到寝房,就见蓝湛正对着食盒发呆,“又做什么好吃的啦?特地等着我的?”
揭了盖子,正要笑劝他不必这般劳累,魏婴就瞥见了蓝湛手指上那一道新伤,急忙拉过来细细查看:“怎么回事?怎么受伤了?疼不疼?”
蓝湛看着魏婴拧紧的双眉,关切的眼神,心疼地给他轻轻呼气,停了几秒,慢慢抽回手:“小伤。”
“这口子还小啊!”
魏婴有些气结,转而便有些微怔。
他的阿湛,应是怕苦又怕疼,是个小娇气包。可他上一回见他掉眼泪,是什么时候了?
“别做了,以后都别做了阿湛。”
“怎么?我的手艺比你做的还难吃吗?”蓝湛托着脸,嘴巴开始上撅,又是一副佯怒的模样,“那你就别吃了,我给父王又不是做给你吃的~”
“不是,阿湛做的,当然好吃,父王也知道阿湛最孝顺最懂事了,”魏婴翻出创伤药,娴熟地将人拉到腿上圈住,小心地抹着药,“但我们都舍不得你劳累呀,你看你还受了伤,我会心疼的,会觉得……”
“会觉得愧疚对吧。”
“对啊,我说过会护好你。”
那双眸子里盛满了真心,像汹涌的潮水,要将他攒起的怨愤浇灭,蓝湛不得不挪开眼。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云萍城吗?”
“你已经知道了?”
“我想去,羡郎。”
魏婴有刹那的诧异,却没有多言,只将蓝湛那双手,紧紧包裹在掌心:
“好。”
正阳末,步入炎月,农活忙完,赶在暑气升腾前,夷陵、云梦大军又压往云萍。
旗帜飘扬的,是“清君侧”。
金光善病重,金光瑶圈禁太子,把持朝政,惑乱朝纲。狼子野心,众目昭彰。
蓝湛挨着城墙边,抚摸布满青苔的墙壁,因着遭受战乱洗礼,布满箭痕和血渍,坑洼斑驳。
这块砖,那块石,他兄长是不是都曾走过?
抬头望,垛口凹凸,是否还记得曾伫立过一个顶天立地的将领?
“阿湛阿湛,你怎么又一个人跑出来了?”
身后传来魏婴急急地呼唤,蓝湛瞥了一眼,兀自往前走。
“这里不似夷陵,两军交界,细作刺客多的很。你是双儿又不爱带随从,这样出门很危险的。你跟我说一声嘛,夫君陪你一起,护着你啊。”
依旧是不搭理人的模样,蓝湛的脚步却放缓了许多,像是将过往的一十五年重新走过。
“我…一向如此。那时,反正是在姑苏,反正兄长总会找来。”
似乎是蓝湛头一回跟他提起蓝曦臣。
魏婴从来都知道蓝氏双璧,手足情深。他初识蓝湛的那一年,就知道。那人的离开,蓝湛会有多难过,他不说,他便不敢提。毕竟,蓝曦臣到底缘何而身故,扑朔迷离,可终究,是夷陵云梦燃起的战火,牵连了姑苏,让蓝曦臣陷入危险境地。
那日聂小公子突然造访,带来了真相,带来了蓝曦臣还活着的消息,但,他却不能告知蓝湛。
也幸亏,未告知蓝湛。
原来看似远离纷争的清河王聂明玦,也一直紧盯着战事。知道蓝曦臣带领姑苏兵力前去支援,便安插了数名亲信藏匿于士卒中,只为保他平安。
那日坠马中箭,苏副将看似将人救走,实则为了毁尸灭迹。所幸那几名士卒暗中跟随,苏涉前脚将人处理了,他们后脚就将人救去了清河。
那箭伤摔伤都是小事,清理包扎后也未见感染。
只是那脉象虚浮得很,像极了病入膏肓。
原是要立刻只会蓝启仁和蓝湛的,蓝曦臣却不允。只修书于他父王,说明金光瑶的龌龊心思和肮脏手段,提醒他父王定要防范、小心。至于蓝湛……自己这副身子,想也时日无多,又何必叫他得而复失,再添苦痛。
聂明玦寻便了可信的名医,拖得数月还是落了个油尽灯枯,听闻夷陵有一毒医温情与夷陵王府交情匪浅,医术了得,思忖再三,还是向魏婴开了口。
魏婴以为,温情此去,说不定能给蓝湛带回好消息。可几日前见到赶回的人,只带回了一封书信,一声抱歉。
“反正,你还有我。”
“嗯……”
被魏婴牵住了手,蓝湛轻轻地回应了一声,尾音有些长。
自从夷陵出兵那日,蓝湛便又宿回魏婴怀中。及至抵达前线,魏婴更不会放心让他独住,即便白日也是千叮咛万嘱咐,偷得间隙便忙不迭地要看看他的心肝有没有少了什么汗毛。
干柴烈火,少不得云雨。
魏婴再克制,心上人在怀,也难逃偶有擦枪走火,情难自禁。
时隔数月再打开那白瓷瓶,蓝湛感觉那药丸好像同先前有些不一样。
头一回,他只当是自己时隔多日又吃不惯了。可这两三月里,第五六回,他越发怀疑了。虽然这药的气味依旧浓重难闻他分不清,可先前的药绝不会这般入口回甘,即便不吃枣儿也不会在舌根留下苦涩。
枯坐在案边,蓝湛皱着眉凝视着两指间的白瓷瓶。手边是仅剩的两颗魏婴为他攀摘、采买了一季终于过了时令的枇杷。
这药先前一直藏在卧房的橱里,谁会动?难道是…魏婴翻找过?那他有没有发现匣子里的青竹瓶?他这几次吃的,又会是什么?
出神之间,窗边一道黑影闪过,蓝湛慌忙将瓶子藏进袖口,打开门四下张望,未见到来人,脚边踢到一个小小的竹筒——
两军交战在即,孟王恐夷陵会以他为质,不愿在蓝曦臣忌日前后,再见到他受苦为难,也担心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保不了他全身而退,特来相助,请他提前回到兰陵,也好让蓝启仁安心。
筒中还有一枚小小的信号弹,若他寻得机会,可放出信号往观音庙方向去,孟王已派人乔装在那处接应。
“蓝忘机?”
蓝湛甫一出门,便差点与江澄撞了个满怀。
“你从哪儿来?刚刚可看见什么人没有?”
“什么人?没见到什么人啊……我…我刚从房间出来……”
“奇怪。”
江澄又警惕地四下扫了扫,他刚刚明明看见一个士卒模样的人出现在这离大营最近,特意为蓝湛临时征用的驿馆附近,鬼鬼祟祟,很是可疑,怎么跟到此处竟凭空消失了?
又打量了蓝湛一眼,收了狐疑的神色:“许是我眼花了。你这是…去找魏无羡?”
“…嗯。”蓝湛点点头,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向后躲了躲,攥住了衣角。
“正好我也要去大营,那便一道吧。”
是去大营的方向,却不是他熟悉的那条最近的路。
蓝湛怔怔地跟在江澄身后,手心有些冒汗。
“王爷,王爷饶命啊王爷!”
忽然传来痛心疾首的嘶喊,蓝湛抬眼望过去,一个伤痕累累的人被五花大绑跪在刑台,磕头如捣蒜。
“夷陵和云梦,绝不留吃里扒外,背信弃义之徒。”
一声令下,刽子手握住大刀高高挥起。蓝湛的心蹦到嗓子口,想要偏头回避,却像僵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下一秒,双眼被温热的手心覆上,熟悉的柑橘雪松香气从背后传来。
“别看。”
被人轻松转了个圈揽在怀中轻抚,再被打横抱起稳稳贴在胸膛,蓝湛下意识地攥紧了魏婴的领口,手指不住地颤抖。
“你带他来刑场干什么?”
将蓝湛在他的营帐内安顿好,又软言安抚了许久,魏婴一把拽出江澄,语气愠怒。
“我干什么?他要找你,我就带他来咯。”
“找我何需绕去刑场?”
“我以为你和我父王、魏叔叔他们在一处。”
“江澄!”魏婴沉了脸,音量陡然提了几分。
“吼什么?他若安安分分心中没鬼,有什么看不得的?我就是要提醒提醒他,记住自己的身份。”
江澄也来了脾气,比谁嗓门大一般,又或是就要叫里头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他不会。”
“你当然觉得他不会,”魏婴的眼神那般笃信,江澄嗤笑了一声,也懒得再与他辩驳,“大战一触即发,万不可节外生枝。你应该知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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