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笙 第五幕 柳絮雪(九)

于是乎,云堤城一个安静而又祥和的早晨在这样一幅诙谐的景色中开始了:杨萱伊和沈笠坐在沙发上,聊起有关科学杂志文章的事宜;丰若英拿着拖把张牙舞爪;至于躲到房间里面的诺可,则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溜了出来打开电视机,接着看自己喜欢的电视剧。
——磨人的小妖精,你就安安静静看电视好了。
雨水打在玻璃窗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沈笠感觉屋子里面有些冷了,便打开了空调,热风扑面袭来,他感觉自己好多了。
“……所以说,在那次爆炸之后,你已经彻底恢复了过来?”
“当然了,毕竟是诺可救了我们。”杨萱伊凑到沈笠的耳边,“政府的人来找过我,和我聊了蒋春文市长的计划……诺可她现在的身份是你的女儿对吧。”
“啊……我觉得这种事情我们还是烂在肚里好了,公开谈论这种事情总感觉很奇怪;再说了,蒋春文让我告诉你,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是有人想要让你不能完成研究,对吧。”杨萱伊试探性的说道,“有人想要摧毁云堤城,借助‘源’的力量,在源源不断的大雨中,就算使得云堤城的建筑和设施能够保存下来,也会因为被动的经济封锁而从内部糜烂。”
“我就是这个意思,所以,我们还是别聊这件事情了。”
“你害怕么沈笠?”
望着杨萱伊澄澈的眸子,沈笠愣住了。
“害怕……我当然害怕了,我比任何时候都没有安全感……我不知道……”
“别害怕沈笠,你知道我会永远和你站在一起的。”
对吧——
她轻轻呢喃,声音像是吹拂过杨柳的轻风。
“呃……还是来聊聊你的那文章的事情吧,已经出版了么?我想看看你在杂志里面把我写成了什么样子。”
“还能咋样?没有阿谀奉承,也没有刻意贬低,只是单纯的将你的个人形象展露出来罢了。”杨萱伊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己的提包中拿出一本没有被拆封过的科研杂志,名字就叫《科研》,看起来真简洁,“不过我说句实话吧,对于一个科研者而言,大家都关注你的成果是啥,谁闲着没事去关注你是个怎样的人。”
“这样挺好的。”
拆开塑料封皮,自己的半身照片赫然出现在封面,封面上的沈笠左手托举着一个地球仪,右手背在后面,脸上露出奇异的微笑——看到自己第一次作为封面人物出现在一本杂志上,沈笠突然莫名其妙的发出一阵傻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啥啊?我这照片看起来好蠢,哈哈哈哈哈——”
“你别笑,在出版前为了找这张照片你知道我又多麻烦么?你去了厦门,然后我在你静师大的办公桌附近找了半天,才在桌子缝隙之间的夹层找到的。”
“嗯哼?这张照片我记得,是在上海大学拍的,那个时候我和还和仇黎、庄学民他们在一起玩,当时有人邀请我们三个去参观他们大学新设立的实验室,并且提供一些所谓的指导意见。结果你猜怎么着?庄学民那家伙,把人家的光刻机借走了,到现在都没还回去——我之前听他说好像被他丢在自己家的地下室里。”
“庄学民?庄学民他来了么?”收拾完地板的丰若英听到这三个字后,像是触电一般猛地跳起来,他冲到沈笠身边,央求着他要见对方。
“我只是聊到他罢了……话说你怎么这么激动?”
“我能不激动么?我就直接了当的和你说吧沈笠,要不是庄学民,我才懒得来你们的这个什么……云堤城拯救小分队里面。”
“你已经神志不清开始给我们封名号了么?”
“当然了,我猜你们的小团队一定缺少我这样的一位才华横溢、运算能力超群——”
铃铃铃——
“稍等,我接个电话,楚立群打来的。”
沈笠拿出手机,按下接听按钮。
“喂?沈笠,丰若英在你旁边么?今天学校没有收到天文台的观测数据,他们让我来问问那疯子是不是跑出去了。如果你知道她在哪里的话,你告诉她,学校之所以没有把她从天文台赶出去,是因为她好歹还在提供数据,如果这一点都做不……”
“滚!半截入土的死老头子、臭学阀、倚老卖老,不要在别人耀武扬威的时候打断她!”
丰若英把电话从沈笠手里抢了过来,朝着话筒另一侧骂了一句后,挂掉了电话。
“你知道么……你吓到我了。”沈笠兢兢战战的接过手机。
“亏你还这么有耐心,对待这样的家伙就得用这样的口气——嗨,你咋出现在这本书的封面上了,你这家伙还是这么不上镜哈哈哈哈哈哈哈——这猥琐的笑容就像是马戏团的小丑哈哈哈哈哈——”杂志被对方抢走了,沈笠看了看杨萱伊,对方只是摊了摊手,“我来念念看啊——‘天气控制系统,解放人类与自然关系的杀手锏,这个装置出自于天才科学家沈笠’之类……”
丰若英快速翻动着杂志,贪婪的想要在书里面找到什么东西。
“为什么没有天才科学家丰若英?为什么没有‘立体农业技术,线性解决云堤城粮食问题’之类的字眼呢?这什么破杂志。”
“我说,你想找自己的成果,好歹去农业学杂志翻看吧;这是气象学杂志。”
“哦……对……你说的有道理。”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顽劣与得意忘形,丰若英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你这家伙……我完全想象不出来你以前居然在静师大当过老师……”
“是么?但我之前的学生们还挺喜欢我的说……”
铃铃铃——
“我的老天爷,这次又是谁?这是打算在我家开派对么?”
“派对?诺可喜欢派对!”
沙发上的诺可听到门铃响后,还没等沈笠反应过来,她就已经打开了门,门外面站着四个人,分别是:穿着猫猫头情侣装的路寻南和程安易、看起来一副白痴样子的陈学林、以及撑着粉红色雨伞的仇黎——还别说,这个颜色和他挺配。
“沈笠你别笑,新海商业广场只卖这种颜色的雨伞,这太蠢了……从电车下来我就已经被路人笑了一路,我可不想被你再笑一顿。”
“有那么一点想笑——不过你们这是要干啥?”
“你昨天晚上老酒喝太多了吧。当时庄学民商量着要不要在你家举办一个派对,我本来想说要考虑实际情况,结果你这个家伙拿着白酒瓶子发疯,说什么‘举办举办’之类的话,要把所有的熟人都叫来,然后……我就这么来了。”
“你好沈笠博士,而我们三个则是被受邀过来的,因为考虑到我们三个是你为数不多认识的人,再加上下学期研三了,听说仇黎博士要负责教授我们数学,相互增进一下感情也不失一种明智之举。”陈学林说话虎头蛇尾,沈笠看着他就有一种想揍人的冲动;他的轮椅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竹竿,想必是用来做康复运动的——希望楚立群已经让这小子跑了操场,否则自己就要亲自上阵了。
“嗯?你们已经相互认识了?”
“当然,在你忙天气控制系统的时候我也没闲着。”
“早上好沈笠博士。”路寻南和程安易打招呼,手里提着一些蔬菜和肉,“都是刚刚从雨帘路农产品批发市场那边买来的——既然是派对,自然需要食材。”
沈笠没有说话,只是一愣一愣的站在门旁,指引着四人走进房间;紧接着,他一拍脑袋,终于想起来自己好像的确有说过这样的话。都说喝酒说过的胡话都不能信,可以沈笠多年以来喝酒的经验来判断,真正喝多的人根本不会说胡话,只会倒在地上呼呼大睡——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莫名其妙将要被举办的聚会,很有可能是出自于自己的心理因素。
“哎呦,人还挺多的嘛,沈笠你家居然会来客人。”
“嗯?请问你们是。”仇黎对沙发上的两名女性问道。
“我是丰若英,你们口中的那个‘疯博士’,反正我也不知道这个外号是好是坏,姑且当做褒奖好了。”
“杨萱伊,沈笠的高中同学。”
而后的环节就是一行人相互介绍自己,在这期间,诺可见到有客人出现后,开始忙碌了起来,她先是去阳台泡了一壶茶,而后从橱柜中拿出玻璃杯为每一个人倒上——即便沈笠住着的是静师大手中为数不多的独栋别墅,可这个客厅还是有些太小了,根本不容下八个人这么挤来挤去。最后,沈笠想起自己房间有几个从来派不上用场的垫子,便全部都拿了出来供大家坐地上休息;同时他还从茶几里掏出了自己珍藏许久的限量版巧克力饼干,这盒饼干是信业区做烘焙坊的温州老板送他的,当时沈笠才去聚能生命研究所没多久,对方就提着礼物来拜访的行为让他十分感动。
在一切都打点完毕后,大家都坐在了客厅,为接下来的活动做准备,以沈笠平日从电影中学到的经验来看,这种人数级别的聚会基本上的压轴时间都是在晚上,因此吃的东西都需要花费一天的时间来做准备。只可惜,在场的所有人中,拥有做饭能力的人只有路寻南、杨萱伊两人,其他人就只能在客厅干巴巴地等着,这时间属实有些太无聊了。
“不用担心,一会学民和蒋春文也要来,有庄学民在的话,做饭的效率应该会有显著性的提升。”仇黎一边说着,一边一屁股坐到棕红色的地垫上。
“蒋春文市长也要来么?”陈学林从书包中拿出一副略带玄幻和魔法题材的桌游卡牌,名字叫做《海瀛牌》,看来应该是最近学生群体中十分流行的一种游戏;这几个月静师大周边出现了很多桌游店想必也应该和这个游戏有所联系。
“当然喽,毕竟你们也是要好的朋友,我是今天早上邀请她的,因为事情太突然,所以她需要晚点过来;至于庄学民,鬼知道他干啥去了;还有啊沈笠,一会你可得好好表现。”
“嗯?这话什么意思?”沈笠拿着自己抽到的卡牌端详,对仇黎的话表示不解。
“反正你到时候就知道了,今天的聚会你可是主角——话说我好久没有教书了,不知道自己还适不适应。”
“我相信仇黎博士一定能够给我们带来知识。”程安易的举止有些紧张,想必这是因为他的性格使然,“我和寻南在本科论文的时候,曾经引用过你的文章,可我真没想到你和沈笠博士居然是好朋友。”
“算了吧,认识这个家伙我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沈笠终于决定好了自己的主将卡,该卡的人物名字叫冯秋雨,此人在游戏设定上是个摇摆不定见风使舵的人,不过玩这个角色不需要耗费多少脑力,这一点正符合沈笠的心仪,“仇黎你抽到啥卡啊,我不擅长这种游戏,你可得让着我点。”
“李晓凤!哈哈哈,你等着吧沈笠,就凭你五秒钟之前的那句话,我第一个就把你打出局。”
“我抽到的是陈仪妍。”陈学林拿着卡牌发愣,因为他抽到的是玩起来很复杂的角色。
“我是陈思真。”程安易的眼镜片在反光,似乎他的心中已经模拟出如何用这个角色大杀四方的计划了。
“我居然是李佳琪,这都啥破角色啊——每次玩她我都没怎么赢过。”丰若英骂了一句后,准备掷骰子,同时从自己的牌库中抽取卡片。
“丰若英博士你也玩过《海瀛牌》么?”程安易试探性的问道。
“当然了,我搬到天文台之前,我可是把静师大桌游社的那群家伙杀的片甲不留,你们这些研二的毛头小子没听过我也正常;要是这把我抽到苏傲倪,你们一个二个的都吃不了兜着走。”
“没人抽到苏傲倪么?”
“诺,躺在这儿呢。”仇黎指了指英雄牌库里面的卡牌。
“作为在静师大读本科的人,我曾经有幸蹭过丰若英博士植物生理与生物化学的课,人家可是‘疯博士’啊程安易,小心她半夜三更抓你去做生化实验。”
“又拿那个无聊的都市传说来调侃我?好你个陈学林,等下第一个就把你打出局。”
场上的局势愈演愈烈,火药味逐渐浓厚了起来,至少目前为止,场面上已经有了两家“对子”。牌局开始了,每个人的出牌方式都咄咄逼人,似乎都想要在第一个回合拿到优势,打牌期间,诺可为一行人倒上了热腾腾的桔子水,沈笠家的后院种着一颗长久都没有打理过的金桔,想必她应该是在那里获得的金桔。
“话说回来……咱们究竟打算怎么做?”第三个回合开始的时候,丰若英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什么意思?”
“就是‘源’啊,沈笠你不是说咱们肩负着什么……拯救云堤城的使命么?”她从手中打出一张“鼎盛突袭”,破坏了程安易的一张场地卡,“结果呢,说来说去这城市里能派的上用场的就只有我、你、这个叫仇黎的、还有庄学民博士,没有研究所,没有实验室,没有资金,什么都没有;最关键的是,我们居然现在还在这里打牌,这个计划简直是烂透了。”
“实验室和研究所之类的……只能等蒋春文的消息;前期的数据处理我已经准备完毕了,我心里也有了计划——你说得对,一个气象学博士,一个天体物理学博士,一个工程学博士,一个农业学博士,这四种人怎么看都不可能是一个团队。”
“我和寻南、还有陈学林也会帮忙的……之前沈笠博士就曾经找过我们在聚能生命研究所进行数据分析,虽然最后发生了那样不幸的事情,学林兄的腿还差点没了。”
“嗨,我这不还好好的嘛,顶多再过半年我就可以又蹦又跳了。”
“所以这就是你拉着你的两个好朋友,半夜三更在雷雨天跑到楼顶冒充富兰克林的理由?”沈笠紧接着仇黎出牌,“楚教授都和我说了,他说等你腿好了要罚你跑操场。你到底怎么想的,你万一被几十万安培的电流电成烤乳猪该怎么办?”
“那不挺好,正好死了和那些伟大的科学家们待在一块玩过家家。如此一般,为科学献身的故事就又可以加上一个大名鼎鼎的陈学林了;说不定以后高考作文里面还会出现我的名字。”
“哼——沈笠你的学生跟你一样,说烂话这个习惯就是从你这里学的吧。”仇黎实在是忍不住了,调侃起师生之间的关系。
“不,我觉得某种程度上我这个毛病是在他身上发扬光大的……等一下仇黎,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我这么安静的角色,怎么就喜欢说烂话了。”
“我说你们啊——”丰若英的脸上写满了怨气,“你们要是再敢提那个教授的名字,我就把桌子给掀了。”
“好好好,咱们不提他了……”沈笠拍了拍丰若英的肩膀,试图安慰她,“我说你们之间到底什么仇什么怨?至于这么大动干戈么?”
“唉——沈笠你在静师大的时间太少了,每次你都是上完课就溜,但我却是见到了学校里面的那些明争暗斗……简直是糟透了,想到这些事情就浑身起鸡皮疙瘩。”丰若英缓缓打出手牌,仇黎被扣了两点血,“算了,反正说了你也不明白,更何况啊,我觉得这种感觉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一点才是;毕竟我感觉我们两个人的经历有些类似。”
“大概是因为我沈笠天生是个感知力很弱的奇葩吧,我没啥感觉。”沈笠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只是在强行解释,或许仇黎对自己喜欢说烂话的评价并不是空穴来风。
“嘁,你要真没点神经病,就别想着当科学家了——概念破坏!不过啊,要在做的各位真有谁把自己当科学家,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亨德尔——弥赛亚!无视你的概念破坏!”在丰若英张牙舞爪准备发动攻势的时候,陈学林很快就化解了它。
“好!我下一回合再收拾你。”她喝完杯子里的橘子水,打了一个饱嗝,“咱们要不来点奖惩机制如何,第一个出局的干啥,赢家干啥之类的。”
“嗯……第一名可以向最后一名提一个不过分的要求如何?我在社团玩游戏的时候大家都这么做,只要所有人都觉得这个要求不过分就行。”程安易说道,似乎他对于这种奖惩方式轻车熟路。“这样一来我们有还有三个人,顺着下去就是说真心话、学动物叫、唱歌之类的三选一。”
“我举双手双脚赞成!这个第一名我要定了,受死吧沈笠,单位卡王英彦发动攻击——你没血了。”
“等一下,仇黎你可别搞我啊——有没有人救我。”
“我上一个回合把治疗用掉了。”陈学林说道。
“你还有那么多血这么早用治疗干啥?”
“我有强迫症。”
“我发现了,你们是真狠,这才第四个回合我就出局了。”
“欧耶!沈笠你待会就乖乖服从老夫的命令吧哈哈哈哈——”仇黎露出一副得意忘形的表情,还朝沈笠吐了吐舌头。
“行行行,你来云堤城就是来收拾我的——我上个厕所去。”愿赌服输,长久不和人类打交道的结果就是如此,对于大家玩的游戏沈笠就是不熟悉,这算不算是老天爷对自己的惩罚呢?这么想着的他,走到厕所准备给自己来一个痛快。
五分钟后,沈笠哼着小曲从厕所走了出来。厨房的场景和桌游开始之前没什么区别,杨萱伊、路寻南在厨房忙碌,有趣的是餐桌旁却莫名多出来了一个人——一脸阴沉做扶额状的仇黎,看到他这一幅模样,沈笠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恶念。
“哈哈哈哈哈仇黎,这就叫做报应,让你针对我,结果第二个就出局了。”
“可恶!我把奇点雷暴用早了,万万没想到丰若英手里面居然还有一张风神结界。”他缓缓起身,叹了口气,“你别笑我,鬼知道谁是第一名,我跟你说啊,现在的局势很不乐观——丰若英玩的李佳琪居然一个回合就把程安易打得只剩下了两滴血,那要是她拿了第一,我估计可有你好果子吃。”
“嗯?为什么这么说?”
“虽然我和丰若英第一次见面……但是……我总感觉她……真的有些神经病,她的行为举止实在是太不像一个女人了。”
“你想象中的女人应该是什么样子?”
“我心目中的女人啊,我想想看——”仇黎处着下巴,做思索状,“怎么着……也得是蒋春文市长那种类型的,冷静,大方而又不失优雅,远远望去就像是一个冷美人——等一下,你是不是在问我结婚没啊?”
“虽然没有这个意思,但你既然提到了,那我就问问吧。”
“那算我多嘴……不过说了也无妨。在美国的生活一开始还好,但是后来就有些不对劲了……我不知道为什么……科学这种东西不应该有国家的界限你知道么?这是我这几年的研究生涯的出来的结论……”
“但是?”沈笠知道,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后面绝对是各种意想不到的转折。
“对,但是——但是后来,我总感觉自己到哪里都被人盯着,总感觉有人在监视我,我的美国同事说我是杞人忧天。可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我不知道我到底得罪了谁,或者说是什么组织,然后我就逃跑。”
“这点你放心,你现在已经安全了;你来云堤城已经有一段时了,那群人都没有在这座城市出现过——先不管他们是谁,只要离开了危险,那就没有必要去探寻危险的起因是什么。”
“你说得对沈笠;是时候松口气、忙活于眼下的事情了——既然我都已经回了国,又和你们待在一起,我感到很开心,我想要在云堤城安定下来。”
“我的好朋友啊,你早该这么说了。收一收你脑子里面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吧——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总有人说‘沈笠你冷静一下’、‘沈笠放弃吧’、‘沈笠不要白日做梦’这些话,最近这些话几乎都没有出现在我耳边了,我想这也应该是你们给了我勇气的原因。”
“哈——没想到我居然对你还有这样的作用。”仇黎笑了笑,起身,伸懒腰,“给我再看看你的数据吧,就是‘源’和‘天气控制系统’吧。”
“你把你那些气象学的东西弄扎实了么?”
“当然了,你以为我是谁啊?不就是跨界研究呗,这种事情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穿着破了一半的拖鞋朝二楼跑去,“话说我还一直没有参观过你家呢,昨天我们三个人在楼下简直要喝疯了。”
“哈——喝一顿酒三个人躺一块儿睡觉就离谱,尤其是庄学民,他的呼噜声像是电钻一样。”
静师大给沈笠配备的教师公寓是一栋两层的别墅——虽说用“公寓”来解释未免词不达意,不过按照静师大的说法,“具有突出贡献”的人才能够住这样的别墅,发明天气控制系统勉强算一个,因此沈笠就这么搬进来了。至于“公寓”的说法,是因为这方便学校进行统计,再加上害怕有人说闲话,便一直沿用了这种不实际的叫法。
“哈?有人会说闲话?这是你应得的啊沈笠,有什么付出就有什么样的回报不是么?”
“说是这么说,但我遇到这种事情也不是一两次了,偶尔在静师大,也会听到一些外地来的教室谈论,说莲花路那几栋小别墅为什么要给那些看起来很年轻的博士住,自己却只能住集合式住宅。”
别墅的二楼有两个房间,比较大的房间是沈笠的房间,房间内显得有些杂乱:没有叠起来的被子、敞开且凌乱的衣柜、墙壁上被射钉枪打得七孔八凹的靶子、以及角落里堆得能有沈笠半身的脏衣服;而另一边诺可的房间则显得格外整洁——蓝色主题的床铺一尘不染,用来学习读书的桌子上摆着的笔筒落错有致,一旁的小书也楞次分明。
房间里面有些东西原来属于自己死去的女儿,沈笠一直不舍得扔掉它们,但是又考虑到了诺可的心情,因此他最终还是丢掉了那些用品,只留下了当时她在那片海滩上捡来的贝壳,放在诺可的书架上——这样一来的话,应该诺可就不会有疏离感了。虽然沈笠弄不明白诺可心里面到底在想什么,以及自己会这么做的原因,但他总觉得自己有这么做的必要;这是为了……不让身边的人伤心。
“嘿沈笠,你这家伙的生活方式真的应该好好修改一下了,你女儿没有你这个做父亲的当榜样,也能够把房间整理得这么干净。”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人,也不是最后一个,我觉得我这样挺好的。”
“死鸭子嘴硬——罢了,让我看看你的阳台吧。”
两个房间之间有一个空隙的走廊,走廊出去就是一个小阳台,阳台上面摆着一张木桌和一把大号的遮阳伞,由于持续不断下雨的关系,阳台的角落堆满了积水,积水上方甚至还长出了青黑色的青苔,这些青苔顺着墙壁一路蔓延,有堵住排水口的趋势。也幸亏云堤城是一座海岛城市,这种幅度的降水基本不能够撼动城市的根基——城市管理委员会关于“源”会摧毁城市的说法,在沈笠眼里根本不过是无稽之谈,他们心里面根本就不关心这些,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前景和经济指标。
“这别墅看起来确实不大,满打满算的话……应该有一百一十平米,加上花园的话是一百五十平——你看看你花园乱成啥样了?怪不得身为农业学博士的丰若英会一直在那里抱怨。”仇黎冒着雨走到窗边,将半个身体依靠在栏杆上,“不过啊,这里风景确实不错——位于牡丹山半腰下,没有过高的建筑物,在二楼一眼能够看到远处的城市群。在现在的这个社会,拥有这样的住宅简直是一种奢求了。”
“你指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沈笠……有些东西……他变化得太快了你知道么?”
“得得得,又开始了,抽烟不?”沈笠明白,每次这样的场面出现时,仇黎总会需要一根烟,来表现一下自己感慨社会的心情。
“有红双喜么?”
“想抽自己去楼下小卖部掏钱买,我这儿只有玉溪。”
仇黎接过香烟,缓缓点燃,索性有遮阳伞,木桌和椅子也不算潮湿,他们便坐在椅子上聊起来。
“你想想看啊——我、你还有庄学民我们三个人在大陆的那段时间,过得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科研者?那算个屁啊?说白了就是科研民工,总有一群虚头巴脑的家伙踩在我们的脑袋上拉屎,所以后来才有了那个基金会。”
“你还是说一说当初为什么要离开我们吧。”沈笠也为自己点了一根烟,“我知道把你的性格,你绝对不会因为这么一件事情就离开自己朋友的,你当时一声不吭的离开,后来了无音讯,除了在几本杂志上见过你的名字外,我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时基金会有人贪污……那个男的……你知道他当时和我说了什么吗?”仇黎挺直身子,双眼放光,“他说了‘我们这些人,凭借着学识和才华就能够轻而易举的攀上高峰,但是他这样子的人需要付出很多才能够达到我的起点,所以我好不容易有了飞黄腾达的机会,就必须要牢牢把握住’这样的话。”
“贪污腐败还成正当理由了?狗屁不通的道理。”沈笠如是评价道。
“自然是狗屁不通……但是沈笠……我当时其实也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这群搞科研的……是不是因为一直长期以来都在做同样的一件事情,根本没有闲暇的目光去注意身边发生的事情,所以才导致这样的结果?”
“每个人都必须各司其职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这是我的人生哲理。”
“说得对……可……我去了美国……才意识到,那就是我所做的这些……都好像……一时间没有意义了你知道么?”
“没有意义?”沈笠很惊讶,因为他完全不敢相信仇黎居然会说自己的发明和学术之路没有意义。“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从那一刻开始……我不是‘人’了。”
“你把我绕晕了你知道吗。”
“沈笠你想想看,历史上那些伟大的科学家们——特斯拉、拉瓦锡、柯西、熊庆来、你们气象学的祖师爷竺可桢……他们……在死后确实被追封了荣誉的名号,可是身为人类的我们,却总是会忘记了他们人类的身份。人们会把我们神话,神话科学家都是特别厉害的人……我觉得这样发展下去,只会变得越来越坏。”
“把问题归咎于时代,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但是我不把问题归咎于时代,我该归咎于谁呢?我在美国,在厦门……在那些城市的街道上,看到的都是各种各样充斥着消费字眼的广告——闰德宇,那个曾经被我们资助过的孩子现在陷在这样的泥潭中浑然不知。即使享乐是现在社会的主流,没有人愿意搞科研了。”
“但是还有像是陈学林、程安易和路寻南这样的孩子啊,你也别这么悲观。”
“我不是悲观沈笠,而是因为我眼中看到的事实就是这个样子,唉——你和这个社会的接触太少了,有些事情一时半会弄不明白,我只能慢慢的和你说。”仇黎的烟抽了一半,他指了指远处的海面,“你知道为什么想在云堤城安定下来么?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开始有些理解你们云堤人为什么会有十分热烈的排外情绪了。”
“云堤城这辈子是和排外过不去了么?还有啊,如果你真想在这里定居,就不要用‘你们云堤人’这样的字眼。”
“抱歉……我的问题;我真正想要说的是,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某些歪风邪气暂时还刮不到这里——为了防止那样的事情出现,我感觉自己好无力。你知道么沈笠,如果那天……我没有在无人超市遇到你,我可能真的会选择回去找那群人自杀。”沈笠不敢说话,他生怕下一秒仇黎就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但是我现在不害怕了,我知道了世界上还有云堤城这样的一个地方,所以我,一定要帮助你完成拯救云堤城的任务。”
虽然弄不明白这个社会究竟是除了什么毛病,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样的结果,也不知道未来的路究竟应该如何走下去,但是在这一秒钟,沈笠重新拾得了自己失去很久的东西——就算搞科研没有意义,好歹也要为了眼下的事情去挪动一下身子,谁让自己的屁股已经坐在这样的椅子上了呢?
烟抽完了,二人准备返回一楼客厅,但似乎牌局还是十分激烈,所以沈笠破例允许仇黎查看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上面的内容,就是沈笠花了许久所设想出来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