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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鳞》重置版 第八章 核子梦魇

2022-08-31 19:49 作者:落燕雨  | 我要投稿

第八章 核子梦魇

        彼时我们谁也没有想到,对和平的期望转瞬便会被变幻莫测的时势大潮击得粉碎。当夜我们和其他各部指战员就被召集到了战区指挥部,观看一段刚刚从欧洲战场前线传回的绝密战场录像,它比关于英伦战役结局的公开新闻报导足足早了五个小时传达到国内,当时指挥部里的气氛压抑得像大雷雨前低沉的郁空。

        录像画面中,两架“猎狼犬”式武装直升机从夜空中掠过,从发动机里拖出来的烟幕扩散成一道比本就阴沉的乌云底色还要深暗的尾痕,就像一道在海水里迅速扩散的鲜血。被螺旋桨搅碎的雨丝像子弹一样击打在士兵们的头盔上,通讯兵的头颅像雷达天线一样追踪着两架直升机,迅速从前方转到了背后,他眼中的夜幕在这种迅猛的视野回旋作用下,短暂失真成了一个不稳定的世界。当他试图呼叫刚刚还近在头顶一树之高的苏俄红军飞行员时,那两架直升机已经吞没在了云幕后面,它们几乎是刚一出现就消失了,来得和去得一样快。

        通讯兵懊恼地把头盔摘下来往身上一扣,即刻便被暴雨浸湿的头发像海藻一样附在前额上。准是有什么事情出错了,那两架直升机受了伤,而且飞往的是与英伦三岛完全相反的方向。他复将视野转回到前方来,鞺鞺鞳鞳的大雷雨之夜从头顶一直蔓延到天边,如果一首沉凝浊重的交响乐在演奏到最为滂沱的一刹那便突然凝固在天空中,那些凝然而成可见固态的低沉旋律便准是眼前这些墨云的样子,原本鲜红的军旗被大雨浸郁成一种凝重的暗红色,不知是受到狂风还是直升机掠起的气流吹拂,整面红旗在旗杆顶端飞速飘变着形态、不曾有丝毫止歇,仰观有如一团燃烧在半空中的烈火,一时成为了这暗蓝背景中唯一灿烂的色彩。旗下无数头盔和坦克炮塔被雨水淋过后反射着微光,宛如一群沉寂的雕像,在所有这些困惑而焦虑的面容之前,庞大的加莱军港正是一片近乎不真实的空旷,主力登陆舰队在六个小时前就已经启航了,按照战役时间表,对岸的滩头阵地早就应该已经开辟起来了,然而后续登船、拓宽进攻通道的命令却迟迟没有下达,位于另外两个进攻方向的苏俄红军和拉丁联盟的讯道乱成一团,却迟迟没有哪怕任何一条明确的军事信息传达到加莱港来。战前集结期间,从苏俄红军同志那边传来、关于“站在加莱港就可以望见海峡对岸多佛港灯光”的流言已经不攻自破,此时远方正没在一片无底无边的黑暗之中,仿佛整片欧亚大陆都在滑向世界尽头,而加莱港则是最早滑进去的那一角。

        第一艘回程的船只终于出现在海平面时,所有紧绷着的面庞才终于有了略微的松弛。一开始没有人看到船身,只见到桅杆顶上的航灯像一团鬼火一样凭空出现在海雾中央,直到她渐渐进入港汊,那微弱光晕下的巨大船影才如同一座浮城般渐渐显出轮廓来。但很快就有人从中看出了更加不安的兆头,战舰的航速太快了,而且丝毫没有减缓的势头,这样下去她会一头撞上港口海岸的!

        在震碎雷雨的绵沉巨响中,岸上等待登船的士兵们像蚁群一样哗然散开,那艘“无畏”级战列舰的船艏像刀一样在原本平直的海岸上破开一个V形切口,直到几乎把船艏撞平才轰然止住,浮城一样的船身搁浅在近港、从中腰部断裂之后向着左侧塌倒下来。离事发地点最近的通讯兵在船艏断裂前看清了侧方的舷号:她是中国人民远征军登陆舰队的旗舰“河西走廊”号。

        第一个从起火的船骸中逃出的船员,是燃着火从高耸着的侧舷翻摔下来的,通讯兵和几名战友将他身上的残火扑灭后,这名水兵已重伤得看不清面貌了。

        “发生什么事了?指战员都在哪里?”通讯兵奋力将重伤员从积水中抱起来,他看得出来,这名战友坚持不到医疗兵赶来了。

        “都牺牲了……”伤员的声音沙哑得像是随时会扯断声带,“俄国人的讯道里说,前线指挥部被攻破,战役总指挥尼切夫自杀,副官摩廿里洛夫投降……”

        火焰呼烘应和着波涛的夜雨,围住伤员的一圈人却是蜡像一样的死寂,将那战败的消息听得字字清楚。

        “哈!我就知道,只有那位将军同志才能够指挥横跨英吉利海峡这样的大战役,可共产国际却把他晾在远东喝西北风,这还打得成仗就有鬼了。”一个声音打破了死寂,语气里满是格格不入的高傲与讽意,“现在妥啦!优势兵力重点突破硬生生打成了泥巴涂墙,英国佬的三座短剑反导系统不用说是一处也没有打下来喽!”

        通讯兵很反感地循声回头,被那个蹲在坦克炮塔上的家伙一声喝堵住了嘴:“愣着做什么?加莱港会背着我们自己跑吗?敌进我退啦!传达我的调度——后队变前队,交替后撤、收缩防线!”

        远处一门车载防空炮突然对着夜空嘶吼起来,紧接着是无数门机关炮百千齐作,通讯兵顺着曳光弹在夜空中拖出的长长尾痕望过去,只觉一身血液像空中的暴雨一样凝冷下来。

        那是同盟国的“雷神”级空中炮艇群,铺得无边无际、叠得层耸错杂,像半天雷云一样沉沉压了过来,好似伦敦城的雾气弥漫着吞噬了整个英吉利海峡。

        “战役失败!全军撤退!”通讯兵转身对着电台话筒传达了第一道撤退命令,从“雷神”炮艇上降下的聚能闪电风暴像一株株怪树一般闪耀跳变,照亮了他背后的大海。

        录像画面到此戛然而止,指挥室里的所有人都沉默地面对着那毫无预兆的黑屏,仿佛还没从地球另一端的欧洲战场回过神来,人人心头压着的都是同一道比夜色还要沉重的阴影:我们居然失败了!

        这场席卷全球的红色革命,凭着历史上不曾有过的惊人威力,在短短数月之内就已经冲到了离成功最近的位置,我们从不曾怀疑过这场战争理所应当会取得光荣胜利,就像孕育的婴儿必将要降生、明天的太阳必将会升起。但我们的信心在现实的铁幕上撞得粉碎,战无不胜的共产国际联军,竟然在离胜利只有一部之遥的位置折戟了,那湾浅浅的英吉利海峡仿佛成为了永远不可逾越的冥河,一向被认为无坚不摧的白杨-M导弹,因英国人成功研制的“短剑”激光防空系统在战役前夕完成紧急部署,而始终未能寻找到发射机会,占据绝对优势兵力的常规部队,也在登陆攻势中随着海潮一齐撞碎在了那位盟军指挥官铸就起来的英伦壁垒之上,苏维埃力量至上的神话破灭了,全球人都听到了同盟国最后的残余在英国海岸上发出的呐喊:“我们仍然保有机会,我们必将发动反击!”

        损失了大量有生兵力的共产国际联军,将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失去对英伦三岛再次发动大规模攻势的能力,燃烧了全球的红色攻势在这一夜结束了,它彻底改变了这个时代的面貌,却又在最匪夷所思的时间点上戛然而止。这次惨败给共产国际大家庭造成的冲击是难以估量的,如果说先前存在的内部矛盾还只是浮于这一坚固同盟表面一道几不可见的细微裂痕,那这次冲击便彻底将它扩大深化到了联盟的核心,苏、中之间相互指控窃取心灵科技与破坏领土主权的争执不仅没有平息,还平添上了关于推诿英吉利战败责任的相互指责,中苏交恶已经成为了不可避免的定势。各部队有实战经验的指战员全都被调往北方,以应对来自苏联方向与日俱增的战略压力。

        在叶未零被调往北方边境的同一天,我则作为科研部队的代表飞赴鹿儿岛,新的战略危机之急迫超出预期,我们必须加快对金川工业科技成果的融合消化,用以促进“大迭代”计划的加速。

        在几次连续的大规模歼灭作战之后,日本境内的太平洋阵线反抗势力几乎销声匿迹,我军在日驻屯部队也逐步撤出各大城市,渐渐从日本社会的视野中淡出,集中驻扎在一些战略要点,负责保持对金川工业研究设施的控制。

        朱捷的部队驻扎在了鹿儿岛的大川瀑布地区,除了本地的金川工业研究基地之外,他们还负有一项重要使命,即保卫当地的地震平衡杆设施。大川瀑布的地层极度不稳定,地震平衡杆就是一座用来稳固自身附近地表、防止周围地区发生地震的建筑,长期以来,分布在各地的地震平衡杆维持着脆弱的地壳结构,帮助地震多发的日本免受灾害之苦。这座深黑色的圆柱状建筑,像一座古老的祭坛一样匍匐在鹿儿岛的秋雨之中,阴影无处不在地遮覆着朱捷的基地建设指挥部。

        在整理接收金川工业研究数据的任务间隙,朱捷告诉了我一件挺意外的事:驾驶“长剑”机甲原型机在妙心寺救走那四名科学家的所谓“特工”,其实是天草四季。他带我观看了追捕那些金川工业科学家时的现场录像,搭载科学家们的那台战斗要塞消失在超时空传送漩涡中之后,天草四季主动从机甲座舱里跳出来,带着胜利的笑容举手就缚。

        我听说天草四季还被拘禁在这座基地里,朱捷想要审问出他所掌握的关于太平洋阵线反抗势力的情报之后,再把他移交给日本司法机关。出于对这“半个熟人”的好奇,我提出想见他一面。

        “天草,你让我很费解啊,”我在审讯室里见到了天草四季,“召唤我们中国同志来支援日本驱逐太平洋阵线势力支配的斗争,这不正是你的理想吗?为什么反过头来对抗我们呢?”

        “你们不也在对抗罗曼诺夫政府吗?可你们反对的并不是列宁同志的思想,而是反对罗曼诺夫的霸权主义,我所做的事情与你们是类似的。”天草四季这样作出自白,“我对抗的不是中国同志的革命理想,而是在反对你们向日本施加的武力介入。我渴望过得到中国同志的思想和策略指导,但这跟武力控制可是两码事,你们不是怀着国际友谊前来支援日本人民的斗争,而是打着这样一个幌子来侵占日本。在东京签订了你们所谓的友好同盟协议之后,鸠山内阁释放了我们这些参与过反对太平洋阵线安保协定的学生,但在我看来,只不过是把斗争对象从太平洋阵线势力变成了你们而已,在介入日本之前,你们是我敬仰的朋友和同志,但武力介入之后,咱们之间就是敌人了。我在大学期间参与过‘长剑’机甲原型机的科研项目,你在妙心寺见过的那位博士,就是我当时的导师,得知他想要摆脱你们的控制、为同盟国效力之后,我决定帮助他实现自己的意愿,所以就从机器人庆典上偷走了那台原型机……”

        我对他辩驳:“可我们与日本之间是平等的友好同盟,我们想要团结邻国,凝聚起足以对抗同盟国和苏联霸权主义的力量。”

        “可现在日本的金川工业研究设施,还有时刻保障着日本安全的地震平衡杆,不是都被纳入了你们的武力控制之下么?”他伸起被铐住的双手,隔着墙指了指地震平衡杆所在的方位,“这与以前的美国、后来的太平洋阵线所做的又有什么区别呢?或者说,与你们一直强调自己非常仇恨的旧日本军国主义有什么区……”

        一股强烈的怒火像核子爆炸一样支配了我,当我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不受控制地扑上前去,横过右肘压住了天草四季的咽喉,把他狠狠压在了墙上。

        “苦政委!”卫兵们生怕我会扼死天草四季,“您这是违反纪律!审讯摄像头开着呢。”

        “你竟敢把我们与那些法西斯魔鬼相提并论,对自己的国家在侵略战争中施加给别人的残酷罪行难道没有半点自知吗?我与你这种日本人无话可说啊!”我克制住自己,将天草放了下来,并往后退了两步,“你可以向我们的部队控诉我违反纪律殴打被监禁者的行为,我会接受处分。”

        “我放弃控诉。我知道你刚才是作为中国人的一员,而不是作为审讯者在发脾气。”天草四季痛苦地揉着喉咙,“苦瓜脸先生,也许你说得对,你知道的,我们的历史教科书里从来没有提到过军国主义发动的扩张侵略战争,对于我们大多数人而言,那只不过是老一辈人不愿提起的迷梦,是森村诚一(森村诚一,著名推理小说家,写作过《恶魔的饱食》《新人性的证明》等作品揭露731部队的罪行)小说里的故事情节,甚或只是一些猎奇的噱头。我听说你们最近在东京博物馆举办了关于那次战争罪行的展览,我可以申请在监禁中看到那些展览内容吗?”

        他的要求得到了准允。后来朱捷告诉我,他一个人缩在监禁室的墙角,对着那些记录了军国主义战争罪行的照片和口述记录痛哭。

        “那小子好像没有想象过,他理想的日本沾着那么多鲜血。”朱捷这样对我说。

 

        次日,我迟迟等不到来接我押运那些研究资料回国的军机,只好到指挥部里去询问朱捷。

        “禁飞了。”朱捷表情凝重地告诉我,“中冈俊贺驻扎在西北方向的部队刚刚报告,他们的巡逻队受到了不明身份武装势力的袭击,现在整片大川瀑布军事区都进入了戒严。”

        “是太平洋阵线势力和右翼军阀的部队吗?”我问道,“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动静了。”

        一阵螺旋桨的轰鸣打断了交谈,我朝窗外望去,看到两架苏制“猎狼犬”式武装直升机正从基地上空飞过。原来驻日部队已经优先装备了从苏联进口的武装直升机,一想到这一点,还真让我觉得有些嫉妒。

        “嚯,真是新鲜,”朱捷同样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两架直升机,“苦政委,原来你昨天到日本的时候,还从国内带来了新进口的苏式‘猎狼犬’直升机吗?”

        我用窒息了的表情瞪着他,他和我对瞪两秒之后反应了过来:“拉空袭警报!敌袭!”

        “猎狼犬”短翼下的火箭发射窠中划过无数道密集平行的火痕,集束火箭弹蜂群一样呼啸着扎下来,将营地燃烧成一片火海。借着直升机的火力掩护,从南侧隘道轰鸣着向我们扑来的,正是那碾碎了整个欧洲大陆的苏式装甲大兵团进攻队形!众多“犀牛”式主战坦克像受惊的兽群一样滚滚奔来,将沿途的一切埋葬于炮火和钢铁之下,协同进攻的“破坏神”式运兵车间杂在坦克队列的空隙中前进,不断有红军步兵从后尾舱门跳出行进中的装甲车并迅速展开成攻击队形,在更远方视距以外的位置,负责火力支援的“飞毛腿”式导弹发射车将成排的战术导弹投射到我们的基地中,在钢铁突击集群之前划出一道道燃烧着的目标线。

        “中冈同志!中冈同志!”朱捷对着无线电疾呼,“是俄国人!他们绕过了你的防区,从南方的峡谷隘道偷袭了地震平衡杆所在地,我需要支援!”

        从讯道中听来,西北方的日本驻地也情况不妙:“朱捷同志,这边同时受到了攻击,他们是有备而来!”

        苏军装甲队列转瞬间已经席卷到了营门,有一名战士冒着炮火匍匐到了扼守基地的加农炮台一侧,将牺牲的炮手从炮位上搬下来,开始修正诸元将炮口对准那些“犀牛”坦克,可他在伸手目测炮击距离时,便被一发不知从哪儿飞来的子弹射杀,那一枪打得极准,透过指挥室的窗户,我看到子弹精确打断了他目测时竖起的大拇指、然后顺着直线射进了右眼。接连有好几名战士试图爬过去接管炮位,无一例外遭到了快速射杀,甚至一辆冲上去试图掩护炮位的半履带防空车,也被精准无比地透过观察孔射杀了车舱中的驾驶员。直到枪挂式红外激光指示仪将那门加农炮台笼罩在一片红光之下,我才在一片混乱的弹道中找到了那名隐藏于林地之中的神枪手,他是拉丁同盟的战斗英雄,刺杀了杜根总统的那个南美共产主义斗士何塞.阿卡迪奥.莫拉莱斯。

        两架米格式战斗机的投影遮蔽了阳光,它们投下的激光制导航弹,在莫拉莱斯的红外标示指引之下,像昂首的毒蛇一样在半空中折过航迹,径向我们这边飞来,将指挥部吞没在一片火光、巨响与烟尘之中。

 

        多亏了朱捷亲自带领警卫部队冲上去阻击苏军,才为我争取到了足够时间,来销毁身边那些备份整理好了准备押运回国的研究资料。警卫兵们带着我从指挥部地下防空洞的通风口爬出那片被炸坍的废墟时,我看到整座基地都已经沦陷了,苏军以班组为单位搜索着战场,杀死仍在零星反抗的我军战士,他们的主力部队则涌进了一侧的金川工业基地,直接从装配车间的数据库中搜寻我们未及销毁的资料。莫拉莱斯几乎是紧贴着我和警卫兵们藏身的那道水渠,被押在他面前的是已经被俘虏的朱捷。

        一墙之隔的距离以外,我甚至能听到朱捷沉重的呼吸声,莫拉莱斯坐在一台犀牛坦克的首上装甲处,抬手攥着一只通讯对讲机伸到朱捷面前,好像是作为一个使者传达上界的声音,而从讯道里冒出来的,是将军同志的声音:“中国基地的指挥官,你们还在哪里储藏着金川工业的研究资料?”

        “嚯,我在采访报道里听过这个声音,这不是将军同志么?”朱捷被额上流下的血渍浸得睁不开眼,“您是不可战胜的力量,在整个共产国际阵营里,您是我们最信任的英雄,那么您为什么不去欧洲前线,准备组织一雪前耻的攻势拿下英国,好为英勇战死的同志们实现未竟的胜利,却要到这远东的角落来偷袭盟友的基地呢?”

        “你们这些不驯的刺头儿,总是想要挑战苏维埃俄罗斯在共产国际的领导权威。黑枣镇的心灵科技被窃事件发生之后,我必须向罗曼诺夫总理建议彻查正在远东酝酿的一切阴谋,以免你们窃取世界革命的胜利果实。”讲到这里时,将军同志略顿了一顿,换了一种较为无奈的语气,“但是,同志,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感到很遗憾。”

        这时一个女性的声音出现在了讯道中,我们同样在采访将军同志的战地新闻报导中听到过这个熟悉的声音,她是将军同志最得力的副手,苏军情报官索菲娅少尉:“将军同志,请注意我们的战地通讯很可能处于NKVD监听之下。”

        在一瞬间,我竟从将军同志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彷徨的悲怆,此前亦有过类似的传闻:索菲娅中尉不仅是将军同志在作战指挥中最信任的副手,与将军同志搭档合作之后,她还曾多次帮助将军同志与NKVD内务部进行斡旋,据说若不是她的努力调停,将军同志很可能早就成为苏联残酷内部清洗的牺牲品了,克里姆林宫总有一撮忌惮他赫赫战功的阴谋家,盘算着罗织罪名好把他投入古拉格。在受到提醒之后,将军同志立即收起了刚才那种对这场战斗略有异议的表述,改换了一副冰冷无感情的声音说道:“你们独吞了在日本取得的战利品,想要占有金川工业研究成果来作为对抗苏联的资本,你们是国际革命队伍中的害群之马,是必须予以清除的叛徒。”

        朱捷昂起头来:“将军同志,您知道中国神话里的龙吗?龙是温和的仁兽,但却会吃掉敢于碰触它颈下那块倒长着的逆鳞之人。您侵犯了我们的领土主权、国家尊严和人民安全,这就是我们共和国的‘逆鳞’,您可不要指望在黑枣镇和这里发生的事,能以一纸外交协议收场。”

        将军同志厌倦了这种无结果的审问:“莫拉莱斯同志,如果他拒不肯交待,就处决他,我们砸开那些金川工业装配车间自己寻找数据库。”

        那个拉美人从军靴里抽出匕首来横在朱捷脖子上:“你还有60秒钟交待,否则就准备在刀尖上跳段探戈舞吧。”

        朱捷挣扎着透过血渍瞪住他:“莫拉莱斯同志,你处决我的罪名是什么?我投靠了同盟国的资本家么?我代表剥削阶级压迫了劳苦大众么?还是仅仅因为我们没有把自己的战利品与苏联人共享?如果罗曼诺夫要求你们‘共享’哈瓦那,你会怎么做?”

        趁着莫拉莱斯的注意力全在朱捷身上,我从藏身处站出来端起枪,可甚至还没来得及扣下扳机,莫拉莱斯简直像是条件反射一样回身一甩手,将那支匕首丢过来扎进了我的肩膀。他伸手去取身旁那支德拉贡诺夫狙击枪准备瞄准我时,一枚航弹炸在了附近的废墟上,透过漫天尘埃,我正好看到两架机翼上绘有八一军徽的“狐步舞”战机在低空中俯冲而过,援兵到了,我们的运输机在大川瀑布军事区上空来回穿梭,机翼和降落伞遮蔽着阳光,从附近驻地赶来的“麒麟”坦克纵队轰鸣着冲进战场,从侧面冲击停放在废墟间的“犀牛”坦克队列。

        莫拉莱斯和附近的苏军士兵纷纷散开躲避轰炸,警卫兵趁机把我和朱捷拖走了。在撤出交火区的过程中,我们看到受将军同志指挥的那些苏军部队没有出现任何混乱和迟疑,马上重新列成严整无比的步坦协同阵列,将立足未稳的大批我军空降兵分割包围,犀牛坦克列队驶过被突破的缺口并依次侧过炮塔开火,用持续不断的火力将“麒麟”坦克群阻击在射程以内。凶猛的反击攻势瞬间便被消解了一大半,吃了亏的残余部队开始改变突击方向,冒着苏军的炮火朝地震平衡杆冲去。我突然意识到了他们在干什么,这很像是武修戎将军的那种强硬作风,后方司令部准是命令同志们不惜一切代价击毁地震平衡杆,引发剧烈地震将这片土地上的敌军、我军与金川工业研究设施一齐埋葬,让大川瀑布滔滔的河水冲走一切。

        “朱捷同志!这边!”一架天蓝色迷彩的“千里马”式运输直升机绕到了战场侧面,我们看到中冈俊贺站在打开的侧舷舱门处,他的模样也很狼狈,破烂不堪的军装上布满了硝尘和弹孔,正示意我们赶快登机。直到把我们拖进机舱之后,他才注意到了地震平衡杆周围发生的一切,表情顿时可怕得像是要把我们踹回地上去:“朱捷同志,你们的部队在干什么?引发的地震会波及到鹿儿岛市的!那些研究设施里的数据库比居民们的性命更重要吗?”

        围绕着地震平衡杆上演的,是一场血腥的“沙丘之王”游戏,双方的坦克炮火交错着炸响在平衡杆周围形成各自的火力掩护网,我军的工兵从一侧冒着炮火冲上去,在平衡杆底部开展坑道爆破作业,苏军的工程兵则从另一侧顶着炮火扑上来,不断对结构受损的平衡杆进行加固。但破坏一样东西总比保护它来得更容易,地震平衡杆在一次次反复的爆破和加固之中不断坍碎倾斜,地层深处已经开始传来不祥的沉鸣了。

        像一只银翼的鸟从空中掠过,我们看到那副熟悉的动力飞行装甲从云层中钻出来,俯冲到地震平衡杆上空悬停住,友川纪夫用微型导弹和冷凝射线攻击着试图破坏这座装置的所有人,正在进行坑道掘进爆破的工兵在冷凝射线打击下冻结成一滩滩深蓝色碎雪,飞翼中发射的导弹则接连破开麒麟坦克的装甲:“苏俄的将军同志,我来助你一臂之力!不要误会,我们仍是敌人,我只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土地与同胞。在保护地震平衡杆这一点上,我们的立场是一致的。”

        “友川先生,关于中国对太平洋前线的入侵,你知道多少?”将军同志在纪夫用于发起对话的通用讯道里问道。

        “比你我想像得都要复杂!”纪夫简短地答道。

 

        等我们乘着“千里马”直升机飞抵宫崎基地,将那里的驻军带来增援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大川瀑布军事区的作战设施被苏军破坏殆尽,残败的地震平衡杆还顽强伫立着,被友川纪夫和苏军联手消灭的我军援兵遗体遍布四周,朝向着他们最终未能炸毁的目标死去,金川工业装配车间里的所有研究数据也被洗劫一空,获得了这些战果的苏联部队早已撤走,恐怕这会儿已经乘着前来接应的舰艇消失在大海上了。我们在狼藉的战场上看到了极富讽刺意味的痕迹,那是友川纪夫的“金翅鸟”动力飞行装甲坠落后又瘸拐着步行逃离的足印,沿途散布着沾有白磷烧灼痕迹的合金装甲碎片,看来将军同志与友川纪夫之间的短暂同盟,仅仅维持到保住地震平衡杆之后便迅速破裂了,苏军似乎是利用从我军基地里缴获的“哨兵”防空车击落了友川纪夫,至于在那之后是纪夫自行突围离开了战场,还是苏军出于保留一份制衡我军驻日部队的力量考虑而释放了他,我们已经不得而知,由此又引出了一个令人不安的猜想:日本左翼势力与我国之间的合作秘约,是否已经由友川纪夫透露给了苏联人呢?

        鹿儿岛事件震动了全国。始于黑枣镇事件的中苏交恶,经由这次武装冲突的发酵而急剧恶化,共产国际大家庭破灭了。在看到大川瀑布军事区的满地烈士遗骸后,我们才知道马克思先生为什么要强调“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因为全世界无产者的联合,从来就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

        密密层层的战争阴云凌压着边境,每一天都会有新的装甲集团军分别从南北两个方向汇入中苏之间漫长的国境防线。对于我们而言,来自北方的强大战略压力占据了哪怕是最普通人的生活,“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标语口号在战备气氛凝重的街头巷尾随处可见,无数兵工厂发疯一样高速运转着生产出了“足够用来打下一次世界大战”的海量武器,边境线上枕戈待旦的无数将士,甚至在噩梦中都要猜测苏联人究竟会在哪一天、从哪一个方向打进国界。

 

        大西北,无名村。

        这本是一座与世无争的小村子,中国这个巨人体内最迟钝的神经末梢,但现在连它也被变幻的局势震动了。村民们脸上保持了数千年的从容平淡荡然无存,每个人都张皇焦虑地在村外荒漠中挖洞,洞口挖出的沙土一次次被运走,又一次次再度堆成丘陵。

        这一切的导火索,是苏俄在外交谈判中威胁对我国使用核武器。

        我们亲眼见识过白杨M的威力,芝加哥,黑森林,那一片片万劫不复的遥远废土,始终震颤着全世界的脉搏,常备武库中的战术核弹发射井是根本无法与之抗衡的。而现在,我们曾经景仰的核武之力,我们曾经艳羡的钢铁洪流,在一夜之间顶到了自己的喉咙上。反复多日的军棋推演最终判定,面对由白杨-M导弹开路引导的苏军装甲集群,我军最大防御极限是72小时,如若两国的战争全面爆发,这是可供由北京迁都到西安的最后缓冲时间。大建半永久性的地下防核掩体设施,似乎成了我们唯一的救命稻草。

        叶未零和我,是在考察新建成的西北地下防御基地时,路过这座无名村的。徒步从村口走过,第一眼吸引我们的是那棵足有六层楼高的巨树。

        在干旱的西北能够长出这么样一棵参天高木,着实令人惊叹。怪诞的是,三五名村里的孩子围着树干,带着成年人一样严肃的表情,正用木板、瓦片等一切可能由孩子找到的工具,一抔一抔地往树根处培土。

        “小鬼们,你们在干嘛呢?”叶未零好奇地问道。

        “我们要保护这棵树。”一个小鬼头答道,“它是天底下顶好顶好的树,夏天我们在这里乘凉,冬天有鸟儿和松鼠在树干里睡觉。”

        “为什么培土就能保护它啊?”我问道。

        “我们不是在培土,我们要把它埋起来。”领头的小男孩无比庄重地说,“老毛子要打我们,大人们说如果他们把‘白杨树’丢过来,只有躲到土里去才能活命。到时候我们都钻进洞里去了,这棵树却躲不起来,我们要把它埋到土里,老毛子就炸不掉它了。”

        我们在原地沉默了很久,直到司机催促我们回到“卡玛兹”的车厢,前往考察下一处地下基地。通过后视镜,我们一直盯着巨树和孩子们,直到他们消失在地平线下。

        “不就像那棵树吗?我们的家园和祖国……”叶未零颓然说道,“为我们提供了荫护,在灾难来时我们则渴望保护她。”

        我劝解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那帮小鬼,他们永远都不可能把树埋起来,他们很快会被家长们牵走,一起去挖防核洞。但我们不能劝阻他们别再埋,不能安慰他们不用担心,因为我们没有权利给别人以错谬的希望。”

        “那……就为大家带来真实的希望吧!”叶未零把右掌伸到眼前,缓慢而有力地攥成拳。

 

        这是我军事生涯中最出色的一次情报工作,我至死都会以之为豪。因为我的努力,叶未零可以坐在新疆布尔津的地下指挥部里,一览无遗地对克麦罗沃州苏军战略打击基地进行实时监控。而这只是我们的策划中最不让人惊喜的一部分。

        那是我们第一次进入设施如此完备的大型作战指挥中心,情报员与报务兵们大片分布在巨型阶梯一样层层错开的通讯指挥前,像电报短点一样无感情的声音一刻不停地进行着通讯协调,他们的话语里夹杂着诸如方位、部队番号、数字代码等一系列极度碎散的信息,仿佛把整个指挥中心淹没在了电波的海洋之中,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巨幅作战连线指挥屏幕横亘在所有人面前,显示着克麦罗沃战略打击基地的实时侦察画面。在大战前夕的凝重气氛之中,我站在这阶梯式通讯指挥台的最顶端,向叶未零报告着最近的情报收集成果:“我们安插在克里姆林宫的内线获取到了一段通讯记录,是罗曼诺夫总理与那位将军同志之间的单线会谈,发生在苏军突袭大川瀑布之前,使用了总理府专用的内部加密线路,避开了其他苏共高层和红军将领,这也许能够帮助我们对当前形势有更加明晰的了解。”

        在我们窃取到的通讯记录中,体型胖大、穿着白色军礼服的罗曼诺夫总理最先出现在了画面上,他满脸是胜利者的笑容,似乎并没有被当时刚刚过去的英伦战役惨败所影响,面对着通讯画面另一端的将军同志欢迎道:“看看是谁来了,这不是我们最杰出的将军同志吗!迷人的索菲娅少尉是否仍然在努力不懈地争取晋升机会呢?两位同志,在所有将领与情报副官的前线组合之中,你们是我最为信任的一对,你们帮我砸开了美国佬的家门、狠狠地揪光了山姆大叔的山羊胡子!天气转凉,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乌龟都紧紧缩在自己的壳里,就像缩在英伦要塞那些怕死又没用的美国人一样!最高指挥部的那些蠢货在英伦战役期间把你派去了中国,实在是不可容忍的失误,不知道你在焦头烂额的中国朋友们的窝里有些什么发现呢?”

        “调查结果表明,早在这次大规矩叛乱爆发之前,那座信标就已经屹立在中国境内了,这使得有关‘是叛军窃取了心灵科技并建造信标’的谎言不攻自破。”将军同志向他报告道,“中国仍然否认是他们建造了心灵信标,并且对我们在西藏的干涉表达了极度不满,我认为在远东酝酿着的潜在威胁,已经等同于甚至超过了英国的资本主义残余,但最高军事指挥部对我的调查报告并不信任,我认为有必要向您当面报告这件事。”

        罗曼诺夫的脸色看起来很差,他向将军同志询问了很多关于黑枣镇事件的细节。观看到这里时,我向叶未零说道:“这是一个疑点,我们相信黑枣镇事件从头开始就是克里姆林宫策划的阴谋,但罗曼诺夫对此事似乎并不知情。”

        叶未零若有所思:“也许罗曼诺夫同志并不比他看上去更精明,我们已经掌握到了苏军最高指挥部对他存在欺瞒不报的行为,也许黑枣镇事件是一部分激进派高层在绕过罗曼诺夫的情况之下、私自授意心灵部门策划执行的。”

        “我们需要找出背后的真相,弄清楚固执而又狡猾的中国朋友们究竟在想些什么。”罗曼诺夫明确表示,“将军同志,我任命你全权负责在远东地区的秘密军事调查行动,给予你最高的自主指挥权。我能够理解你害怕来自最高军事指挥部的敌意与掣肘,故而承诺会将我们今天的谈话内容向最高指挥部保密。”

        将军同志不失时机地进一步报告道:“请原谅我的冒昧,但我同时还想要对尤里同志最近的一系列行为表达质疑。他成功从盟军对格连吉克州的突袭之中救出了最后两台白杨-M发射车及其运载的MIDAS弹头,并转移到了克麦罗沃基地,这对我们瓦解同盟国在黑森林地区的抵抗居功至伟,但以心灵部门的权限,本来是无法了解到有关战略级别的白杨-M部署位置的绝密信息的;在中国发生的心灵科技失窃技术,似乎也很难与尤里的心灵部门撇清干系。”

        “我们很快就会知道尤里同志在这些事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索菲娅少尉,请帮我接通心灵部门的通讯,传唤尤里顾问进行当面对质。”罗曼诺夫愤怒地说,“尤里,你在吗?尤里!?”

        这段通讯记录至此结束,我说明道:“尤里在受到传唤时并未出现,很可能已经从心灵部门的总部出逃了,看来苏联内部并不如我们想象得那样稳固,”

        “既然他躲了起来,我想没有人能够找到他了。”叶未零说道,“不知道他是否会给我们的行动增加变数。”

        “很遗憾,我想我恰巧可以找到他,他可能给此次行动增加的一切变数,都将在我们的掌握之中!”我很少在叶未零面前有过如此得意的时刻,“过去尤里似乎习惯于使用绝对安全的脑电波心灵通讯与手下们进行交流,可最近由于苏共对尤里的怀疑与警惕,心灵部门在苏联境内建立的心灵波通讯节点被大量拆除,这导致尤里被迫启动了他的备用无线电通讯线路进行联络,而这条线路正好处于我们的监听之下,我想你有兴趣听听这位给我们制造麻烦的老对手在落魄之时有何打算。”

        “苦瓜脸,也许你不是一位一流的指战员,却是每一个福尔摩斯都离不开的华生!”叶未零很惊喜地赞赏道,并要求我播放已经侦听到的尤里通讯记录。

        “异教,我为你和心灵军团最近遭遇的状况而道歉。”这是尤里的声音,“我不得不离开莫斯科,谎言构成的旋风依然在克里姆林宫游荡,那位将军同志开始对我起疑,并获得了向罗曼诺夫总理表达这种质疑的机会,这使我别无选择。

        幸运的是,我认为我还有最后一张底牌,一个可以让我回到莫斯科的机会。我会向罗曼诺夫提供一张王牌,我一定会的!中国人已经在边境大规模调动部队准备有所动作,一旦双方开始交战,他们就需要第一时间摧毁最后的MIDAS弹头。你应该还记得,这两台白杨-M,是我在盟军突袭北高加索之际保护下来的。将军同志派往日本大川瀑布的部队,报告了中国的‘背叛’行为,罗曼诺夫要求立即做好发射MIDAS弹头的准备,看来他计划以此来摧毁中国的某座大城市进行报复。但苏俄并不知道,中国人已经探明了发射台的位置,他们的主力部队已经在布尔津地区集结,随时可能会穿过边境进攻克麦罗沃基地,你必须在中国人的攻势之下保护白杨-M导弹,将它们护送进北方的地下掩体里,如果能够成功,我就能以为苏俄保护战略武器的功绩回到莫斯科,与那些指控我嫌疑的人对峙。”

        “我们在布尔津的主力部队动向被他发现了?”叶未零难以捉摸地笑着,“看来在情报工作中没有不透风的墙。”

        我表达了自己的担忧:“看来异教也已经秘密进入克麦罗沃地区了,这给我们带来了更大的压力。”

        “没错。”叶未零说,“但这场战役也因此变得精彩起来了,我们终于有机会向这位阴魂不散的老对手讨教一下!”

        情报员的声音打断了我们:“指战员同志,侦测到自莫斯科最高军事指挥部发出的加密指令抵达克麦罗沃战略打击基地指挥部,正在进行解析。”

        当那段解密之后的语音指令被播放出来之后,我们都显出愕然的表情来,没有任何文字命令,那是一段经过电子调制的音乐旋律。

        “是《卡林卡》?”叶未零问道,“他们的通讯员上传了错误的声音数据吗?”

        我迅速作出了判断:“是特定的发射指令信号,也许他们会事前约定好一些无意义的内容作为具有特殊含义的指令,以免遭到窃听。你大概听说过,在罗布泊试爆第一颗原子弹前夕,我们用来表示做好引爆准备的密令内容是‘邱小姐上轿了’;而印度人在他们的第一颗核弹头试爆之后,用来报告任务成功的密语则是‘佛祖笑了’。”

        看来我的猜测没有错,克麦罗沃基地在收到那段俄罗斯民谣《卡林卡》的加密声音指令之后,最后的两台白杨M导弹发射车从地下掩体中沉然驶出,宛如奏响了一段毁灭的前奏,通向发射阵地的道路两旁,苏军士兵们惕然肃立,将目光投向这两辆巨大的核子战神,代表发射指令的《卡林卡》被电子音调制成一种肃穆、沉重而悲怆的迟缓旋律,宛如两台导弹车发出的低鸣,在整个基地的通用无线电讯道里低回沉响着,如在进行一项迎接死神的仪式。而在无线电的声域之外,整座基地一片寂然,只有风声和车轮压碎积雪的脆响充斥着世界。当两台白杨-M发射车分别进入预定发射阵地时,发射指令的旋律也渐渐进入高潮,随着那三段式的吟咏一浪高过一浪,巨大的导弹发射架也随着不断升高的旋律而在车身上越仰越高、越仰越高,仿佛是被歌声从地狱中唤醒的怪物正在缓缓昂起头颅。发射阵地附近一名原本靠在雪崖边上的辐射工兵站起身来,向旁边的战车工厂走去。

        就在发射架抬升到了不上不下的四十五度角时,那名辐射工兵突然咆哮一声,将辐射炮倒掼入雪地:“友军避让!”身周的苏俄哨兵还没听懂那句汉语的呐喊,便哀号着与碎雪一同融化于核子辐射、渗入冻土。辐射工兵随即将防化服上的镰刀铁锤军徽扯掉,露出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根除者”部队的八一红五星标识。

        肃穆的仪式被打断了,两台发射车沉沉地将发射架重新降下,收起驻锄试图撤回到地下掩体,克麦罗沃基地一片大乱,不断有士兵迅速亮出那血红的八一红五星军徽,向真正的苏俄哨兵开火,数名原本伸着懒腰、假装出一副闲散模样的伪装工程师,也各自冲向身周最近的设施进行破坏。

        “阻止他们!”几名反应迅速的苏俄动员兵连忙端平突击步枪,几名中国工程师被打成筛子扑倒在染红的雪地上,但更多人成功切断了数座磁能发电站的控制线路,甚至一门重型榴弹炮台也落入了中国工程兵之手,扫动着大口径炮管向发射阵地进行轰击。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布尔津军区,我们的主力部队也开始越过中苏边境发动佯攻,这种迷惑性攻势,会让驻扎在附近的苏联军队误将布尔津判断为我们突袭克麦罗沃州的主攻方向,从而延迟对战略打击基地的救援,敌军主力被诱骗的这段时间,将是渗入基地内部的突击部队消灭白杨-M的最佳窗口期。

        “伊文,快!炸掉大桥!”卸掉了伪装的老马向一名爆破手大吼道,为了执行这次关乎祖国安全的重要行动,像他这样富有经验的老兵被从各支部队征召起来参与潜入突袭。

        “老子不叫伊文!”爆破手骂咧咧地回应道,他一直觉得自己在部队中的角色很尴尬。这全都是因为苏俄红军爆破手部队的创始人,是那个名叫伊文、戴着个标志性大眼罩的光头独眼龙,以致于在他之后,苏维埃国家中所有的爆破手都继承了那个疯癫前辈的名字作为绰号。

        在老马等人的掩护下,“伊文”迅速将烈性高爆炸药绑在了交通桥主梁上,此时正是桥面最拥挤的时候,其中一辆白杨-M正笨拙地堵在桥头进退不得,一大批苏俄部队则从对面阵地踏上大桥前来救援。在剧烈爆炸和渗透部队令人眩晕的欢呼声中,那辆死神之锤般的白杨-M随着桥面碎片和无数部队一同坠下悬崖,成了一堆毫无修复可能的废铁。而随着大桥断梁一同落下的,是由突入苏俄领空的中国运输机所投下的纷纷扬扬的空降兵。

        仅存的最后一辆白杨-M发射车,正运载着那颗致命的MIDAS弹头穿过混乱绞杀着的战场,慌不择路闯入了南方的冰雪荒原。枪炮声远近起伏,不时从附近出现并陷入激战的双方军人,像纷纷落下的雪花一样多。我军突击队紧紧咬着它留下的巨大车辙追击,但附近所有看到了白杨-M那巨大身形的苏军残兵,也以同样顽强的劲头纷纷聚集过来展开护卫,他们不惜直接暴露在追兵的火力正面上,密集地排列成一道血肉大坝,阻挡住拍击向白杨-M的各种口径弹药的怒潮。眼看白杨-M在苏联人队列那一头渐远渐小,突击部队也开始不计伤亡地排成楔形队列,往敌军火力线上开展凶狠的快速穿插突进。跟随着老马的动员兵们全都牺牲在了冲锋路上,他老练地以遍布在雪野上的死尸、弹坑和武器残骸作为掩体,每次只在掩体与掩体之间进行短时间的快速冲刺,然后便匍匐起来等待扫射这边的火力渐渐减弱,再进入下一段突击,凭着这种蛙跳式的梯次冲刺,他成功绕过苏军的散兵线,追到了白杨-M近侧。

        那辆运载车的侧门,已经在先前的伏击中被特斯拉线圈击坏了,像一件破衣服上褴褛的布条一样挂在驾驶舱外晃荡着,老马像伏食的猛兽一样跳上那一人多高的巨大车轮,攀在了破损的门框上,并躲过驾驶员伸过来的手枪、徒手将对方的脖子拧断了。

        不断收缩后退的苏军士兵们纷纷躁动起来,他们惊恐地发现,原本已经远离了交战区的白杨-M,竟然又掉头碾回来了。在执行这次战役之前的特种演习过程中,参与突袭的战士们全都专门接受了同类型的大吨位多轴运载车驾驶训练,老马难以凭借手边孱弱的轻步兵火力摧毁这台庞然巨物,便决定驾驶它回到己方突击部队的射程之内,让战友们用威力更强大的武器消灭它。躲闪不及的苏军士兵被卷进重轮之下碾成一道血辙,剩下的人纷纷四散躲避,宛如被巨舰推开的海浪,随着白杨-M离突击部队越来越近,击中它的火力变得越来越密集、弹药口径也越来越大,在粗重的导弹外壳上磕划开无数道破损杂乱的漆皮。

        “为了祖国母亲!”一名装甲兵咆哮着将他的“猛虎”式装甲车开过来,横身拦在了巨大的白杨-M正前方,笨重的车身来不及转向,将“猛虎”的车体绞进了底盘之下,但被装甲残片卡住的轮轴也因此失去动力滞在了原地。离得最近的一名苏俄动员兵当即如法炮制,攀上同一扇破损的车门闯进驾驶舱,与老马搏杀作一处。老马身上还穿着伪装用的苏式动员兵军装,与他的对手扭打在一起难分彼此,就好像镜面内外的一对倒影在相互厮杀。占得上风的老马扼住对方的喉咙,将敌人压在了驾驶舱里,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老孙正扛着辐射炮赶过来。

        “老孙!射击它的导弹发射架!”老马一边大声呼喊,一边腾出手来打掉了苏军动员兵试图从腰间拔出来的刺刀,并把扼住对方喉咙的大手掐得更紧了。

        “辐射器充能完毕!”孙猴子大吼一声击发了辐射炮。老马瞪大了眼睛,看着那道辐射线正冲着自己射来,在感到疼痛之前,他便觉得右半边身子一空——那道辐射线在他的右肋部烧出了一眼熔融的贯穿伤。

        通过前线记录仪紧张关注着战斗现场的我差点把指挥台砸了:“老孙!老孙你疯了!?”

        而老孙的无线电讯道那边,只有梦呓一样的声音在反复念叨着:“尤里是主人,尤里是主人......”

        老叶伸手把我摁了回来:“他受到了心灵控制,那位异教加入战斗了!”

        白杨-M车舱里那名死里逃生的苏军动员兵,把重伤的老马摔下雪地,抚着脖子接过了驾驶权:“列兵彼什卡报告,我正在尝试驾驶白杨-M远离敌人,请求专业的运载车司机支援!”

        我们侦听到无线电讯道里一个冷冷的声音回答道:“彼什卡同志,我是心灵部门的指挥官,专业的运载车司机全都死了,你必须凭自己的力量把她开回北部的备用掩体,我会全力支援并为你提供指引。”

        “见鬼,您这是开玩笑,我以前只摸过一次这种大型车!” 彼什卡抗议道。

        “彼什卡同志!我们的心灵专家已经利用脑电波搜索过了,你是附近唯一具有驾驶经验的战士!”异教的声音灼灼地逼迫着他,“你热爱自己的祖国吗?”

        “好吧,我明白了!” 彼什卡寻摸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动力阀,“为了祖国母亲!”

        我们找不到控制了孙猴子的那名心灵专家究竟躲在哪里,只能眼看着他用那门辐射炮射杀了试图靠近白杨-M的战友们,并护卫着运载车再次向北方缓缓退去。希望变得越来越渺茫,我们的渗透部队已经在犬牙交错的战场上变得太过分散了,即使有零星部队捕捉到运载车的方位,也大都在突袭路上死于护卫的苏军火力之下。运载车通过了一座被苏军死守的郊外村庄,并获得了维修无人机的修理,工程部队在峡谷上紧急架起了一座工程车桥连通北部基地,俄国人变得越来越有恃无恐了。

        一小批战士已经绕过主战场,提前截杀到了北方那座地下掩体的隧道入口处,正与保卫掩体的苏联人激战。看到巨大的白杨-M碾过工程桥向这边驶来,老猪催促道:“它已经过来了!‘伊文’你好了没有?”

        “伊文”从隐藏着地下掩体的雪山上一路滑下:“老子不叫伊文!”

        在战友们的火力掩护下,“伊文”捧着炸药包向桥头冲去,试图赶在白杨-M过桥之前将工程桥炸毁:“生日快乐!”

        就在他往工程桥架上固定塑性炸药时,老孙的辐射波穿透了他的胸腔,爆破手的惨叫被剧烈的爆炸声掩盖,他在殉爆中炸裂成了无数碎肉。

        “全完了……”我死死扣着牙关,却对此无能为力,残存的小队被白杨-M的随行卫兵和看守地下掩体的哨兵夹击杀散,运载车已经一头扎进了隧道口。指挥中心里是死一样的沉寂。

        但绝望地看向叶未零时,我的心脏却开始狂跳不已,他在笑!他的嘴角咧成一个狡黠的角度,我强烈地预感到他有后手!“拜托,拜托,”我在心里狂喊,试图在虚空中抓住那不真实的希望,“拜托你真的有反败为胜之法,只能靠你了!”

        火光和碎石从涵洞口喷出,那条看似坚固的隧道,像一只惨遭踩碾而吐出满腹肉汁的蠕虫,在内部爆炸的震颤下坍堵成一片碎石,原来这就是“伊文”滑下雪山之前所进行的炸药埋设作业。受到重创的运载车竟还试图凭借着强大的动力往外拱,这时又接连发生了第二次爆破,在受到全面监听的敌方通讯线路中,我们听到那名驾车的动员兵彼什卡发出了临死前最后一声绝望的呐喊:“妈妈!”

        导弹动力部的火箭发射燃料发生泄漏并剧烈殉爆,将堵满隧道口的山石都掀翻了,受到第三次毁灭性重击的山体整个塌陷下去,阴阴郁郁地埋葬了苏维埃俄罗斯最后的战略打击核武库。

 

        布尔津指挥部内,我们在看到隧道爆炸的那一刻陷入死寂。我不知道那段沉默持续了多久,当我从震动中回过神来时,指挥部已经引爆起一片狂热的欢呼。最致命的威胁解除了!苏联再也不能对我们实施肆无忌惮的核讹诈了!从参谋、情报员到指挥室外的警卫,所有人都在疯跳、拥抱或是向叶未零欢呼,他则像一名大获成功的演员,站在自己那方小小的指挥舞台上,向见证了这场关键战役的观众们频频致意,脸上是醉酒般的满足。

        叶未零指挥突击队事先在隧道中埋设好了炸药——异教拼尽全力想要达成的目标,是早就已经埋伏好的毁灭陷阱,他的指挥越有力、达成目标越迅速,离自己的挫败也就越近了一步。叶未零设计了一个完美无比的死局,他从咆哮的巨熊口中,拔下了那两颗最锋利的犬齿,在离毁灭最接近的核子梦魇中,我们赢得了胜利!


《逆鳞》重置版 第八章 核子梦魇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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