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第三章 张旭
从华山骑马去往五台山必须先渡过黄河。自昭义往新池走,能够寻得一河面狭窄处,赵留白觉得这里应该是一处渡河的好地方。于是......赵留白丢了马。
“呕......”这处河水湍急如斯,哪怕是轻功入室,内功小成的赵留白都被冲刷得晕头转向,喝下满肚子的水,那马儿被他强拉入河,本就受惊,又不耐河水冲刷,趁着赵留白被一处浪花打沉之际,挣脱缰绳,眨眼便已不知行踪。
还好师父交与他的地图被他提前放进保存宝剑的木匣内,没有被打湿。马丢了虽然可惜,但是认得路才是最重要的。赵留白不敢耽搁,辨认一下方向,便往附近较大的万荣县而去,希望能在那里买到一匹马。
可是,越往北赶路,就会看到越多的流民,他们所来的方向,竟多是赵留白要去的方向,于是赶紧向难民询问发生了什么。一个中年男子告诉他,北边在打仗......竟然也在打仗......
安禄山起兵之后,一路过关斩将,攻入洛阳,野心自然逐渐膨胀,于是洛阳称帝,以期问鼎天下。洛阳原为武周国度,余富自不必说,所以东进之军囊中满载,又求速攻潼关,瞧不起区区陕郡之财,退兵以后,陕郡百姓尚能维持日常,但是北进之军可不会遇到第二个洛阳,也无甚速战速决的军令,为求财富,开始大肆搜刮,天高三尺。
初时,赵留白遇见的难民还能勉强保留些生活所需,渐渐的,难民身上所着衣物甚至连蔽体都有些勉强,至万荣县中,只见万户闭门,难民铺地。
赵留白站在街道一头,一步也不敢迈入难民歇息的拥挤的街道里,甚至此刻,他的自上而下打量这群人的目光都令他觉得喘不过气来……他应该也蹲下。
赵留白觉得自己受到了惊吓,惶恐地后退两步,转身逃出了万荣县,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他运足了轻功往北狂奔。却见路上的难民也开始变了,他们何止衣不蔽体,他们甚至骨瘦如柴,伤痕累累,奄奄一息……而且,多为男子,其次是小孩和老人……
赵留白躲开流民过来的路线,绕道往临汾而去,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换了一条道,路上没了流民,却开始出现一具具尸体。
“呀啊啊啊!”无法压抑的愤怒化作一声嘶吼,赵留白拔/出病知剑,横剑前冲,疯了一般地发泄着。
“呦,头儿你看,那里还有一个人活着!”
正疯魔的赵留白忽然停住身形,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
两刻钟不到,赵留白已经发泄完莫名的情绪,用从某个兵士身上拔下来的布条擦拭着病知剑,随手将布条扔掉,收剑,运起轻功悄悄离开这里,他此刻没有时间和这些杀不尽的贼寇耗,与其在此空悲愤,不如早些赶到五台山,还能救下陕郡更多的人。
“五台山的云雾,怎么比师父的迷阵还厉害!”赵留白一脚踢飞路上的一颗石子,便听见“Duang!”的一声。原来在他三十步左右,竟有一口大钟,抬眼看去,自己竟不知不觉间来到了苍云寺的门口了。
“我的天呀……上天保佑,阿弥陀佛。”赵留白赶紧往苍云寺内走去……一座修筑在这云缭雾绕之处的寺庙,应该香火很少吧。
入寺没多久,一个扫地的小沙弥便发现了赵留白,赶紧扔下扫帚跑过来问道:“这位施主是来进香的还是来修行的?”
赵留白摇头道:“都不是,请问你们的主持空毋大师在吗?”
小沙弥不禁打量一眼赵留白,说道:“空毋师公……此时是在大雄宝殿处做晚课。”
赵留白一喜,催促道:“快带我去。”
小沙弥点头,走在前方为赵留白引路。
大雄宝殿中,大约二十余僧人正在一个干瘦和尚的带领下闭目诵经。
小沙弥从众僧中间穿过来到干瘦和尚身边,低头轻声说道:“师公,有客人来了。”
干瘦和尚睁开双眼,目光轻轻地落在赵留白身上,笑念道:“阿弥陀佛。”
赵留白明白,这应该就是空毋大师了,于是合手行礼,走过来,却见佛祖供桌下竟躺着一个手拿酒葫芦的白衣男人,而空毋竟是视若无睹。赵留白也不愿管他,将师父的信递给空毋,说道:“万望大师相助。”
空毋微笑接过,开封展信,阅后,又颂一声:“阿弥陀佛,救世渡人,我佛慈悲。”
赵留白一喜,从匣中取出佛陀,呈给空毋,说道:“师父愿意以此答谢。”
空毋接剑,颂一声佛号,笑道:“赵老施主可从此剑中悟出末那识?”
赵留白一愣,疑惑道:“何为末那识?”
空毋低眉问道:“赵小施主不曾听赵老施主提起?”
“从未。”赵留白打量了一眼佛陀剑,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是铁块,巴掌那么宽,巴掌那么厚,大约三尺四寸长,方方正正,也不曾开锋,听空毋言中之意,莫非这剑上还有什么可参悟的东西?
“甚是可惜。”空毋笑道,“老衲不日前,自觉触摸到末那识之境,若是赵老施主有所悟,老衲还想与他论道一场,不过,有佛陀剑在,老衲应该也会轻松些,看来老衲还需当面谢过赵老施主。”
赵留白只觉得老和尚说的东西高端无比,也不敢接口,只道:“师父也期待与大师论道。”
空毋点头说道:“今明两日,施主还请在寺中住下,待寺内准备好了所需,便与施主一同去往陕郡。”
“求之不得。”连续奔波四日,赵留白也感觉有些顶不住,能休息两天,自然是极好的,他这才把目光投向了那个酒醉在供桌底下的男人,不禁好奇地问道,“空毋大师,这位是?”
空毋淡然一笑说道:“飞墨落纸皆意画,醉酒林中叶叶书。”
赵留白:“?”别打哑谜啊大师。
空毋吐露道:“吴中四士之一,张旭,张伯高。”
“是他!”赵留白俯身看去,这可是自家师傅念叨了好些年的人物啊,不曾想,竟是见到真人了,“师父曾在他的字中悟出了剑法,实在匪夷所思,空毋大师,真有人能把剑法藏在字里?”
空毋大师未答,却听得:“字中本无意,尽待有心人。”
原来是那白衣男人醒了,醉眼迷离地看着赵留白,笑道:“你师父悟出了怎样的剑法?可能给我耍耍看?”
可能是受师父影响,赵留白对张旭也甚是敬重,于是答道:“当然可以,前辈看好了。”赵留白拿起病知剑往宝殿外走去。
张旭踉踉跄跄地跟来,一屁股瘫在殿外台阶上,笑道:“来,耍耍,嗝儿……”
赵留白一行礼,剑意忽然迸体而出,起剑舞,开壮其招,合升其势,招招渐厉,势比势高,不过二十来招,竟有大山崔嵬横压之的气势。
“好!哈哈哈哈,这是黄山二十四字,哈哈哈,漂亮啊,小子,你师父可真是我的知音啊,哈哈哈哈。”张旭没笑几声,戛然而止,再看去,竟是已经呼呼大睡了起来。
“这位前辈可真是……额……洒脱。”赵留白尴尬一笑,收剑。
空毋点头道:“若以境界论,张施主便是末那识之境。”
“哦?”赵留白问道,“张前辈武功很高?”
空毋摇头笑道:“非也。”
赵留白不甚理解,“那这末那识到底是什么?”
空毋颂了一声佛号道:“不可说。”转而开始吩咐僧人为赵留白收拾客房。
一句不可说自然是不会让赵留白满意的。他看向被空毋堂而皇之地摆在大雄宝殿中的佛陀剑,情不自禁地走过去看了起来,空毋也不打扰,给僧人们嘱咐完注意之事后,便开始在大雄宝殿内诵经。
恍然夜深,空毋诵毕,见赵留白依旧盘坐在佛陀剑前,开口问道:“可有所悟?”
赵留白懊恼摇头说道:“无所悟。”
空毋点头道:“好事,避乎参事而以目视,若得悟,斯魔道近矣。”
赵留白一愣,“嘎?悟这个还会入魔?”
空毋点头道:“仅一步之遥。”
赵留白赶紧起身,摇头说道:“那我还是不参了,哈哈,也许师父有所得,大师你不可说,我就回去问师父。”
空毋笑着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