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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梦醒

2020-12-29 18:33 作者:迭野君  | 我要投稿

嬴稷给李芾的生辰礼物是一匹精挑细选的矮脚黑马,毛色油亮,性情温顺,齐衡因此给芾儿请了武师傅教骑射。

由于小李芾身量未长,武师傅将他扶上马后,周围一群下人小心翼翼地看着。


李芾专心致志听师傅的教学,一张包子脸崩得严肃,时而又对身下的马感到好奇,不停拨弄着马鞍,让不远处看着他喝茶的齐衡忍俊不禁。


“咳咳。”早就从后面过来的嬴稷看着元若的目光一直落在远处的小豆丁身上,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到来,忍不住清嗓子,这才把元若的目光吸引回来。

他拂袖侧身道:“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齐衡见他不太高兴,把茶杯放下:“怎么会,稷儿来了,我求之不得呢。”

“哼。如今你这个心里只有弟弟,哪还有我啊。”嬴稷半点不停地接着道。


诶,好浓的酸味啊。齐衡反应过来,忍笑道:“稷儿,你这是吃味了?”

看着他故作冷酷的样子,都这么大个人,还真的和孩子吃醋?

再说,之前不都是他更宠芾儿吗?


齐衡低头笑。芾儿刚出生那两年,他对这个孩子并没有那么上心,甚至因为他的父亲,齐衡很是冷淡。可是随着李芾逐渐长大长开,齐衡发现芾儿简直就是他和稷儿的翻版,继承了他们所有的优点,让他看着看着,仿佛是自己和稷儿生下的孩子。

稷儿应该也发现了,对这个小了许多的幼弟如同亲子,爱屋及乌,两人宠着李芾,如同一家。


那么,孩子父亲因为母亲偏宠吃醋该怎么办?

齐元若表示,当然要直接告诉他——“你放心,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话音未落,远远地,从外院雷霆霹雳一声:“老爷回来了!”


齐衡的笑容就这么僵在脸上,黄粱梦醒。

他下意识地看向稷儿,稷儿的面色如常,这些年来,他已经学会了不露声色。

两人的视线交汇,彼此给了对方一个安定的信号。


李炳孤身归来风尘仆仆,他在和突厥的鏖战中取得了暂时性的胜利,汗王战死,王帐内乱,突厥不再来袭,他也终于可以回到家中。

想着家中妻儿,他片刻不停地带了几个亲信先行赶回,连信都没来得及送。


整整五年的边关寒苦生涯磋磨他的身体,耗干了他的底子。如今的李炳双鬓不再乌黑,皱纹爬上眼角,回到家中,本想立刻去见元若芾儿,却在洗脸后叫人烧水洗尘。

铜盆里风尘憔悴的模样可不能给娇妻幼儿见着。


洗完换好锦衣,李炳一丝不苟地束发完毕。刚要去找元若,就被一个丫头拦住。


李炳不悦,看着那个有些眼熟的丫鬟,想了一会才犹豫道:“你......你是曼陀身边的?”

丽华连忙点头:“老爷!我们夫......如夫人请您过去,有大事要说!”

“她能有什么大事?”李炳不耐烦:“走开,别挡路!”说着,身后的亲信就要上来推人。

“老爷!!求求您就去看看我们如夫人吧!”丽华见状不管不顾地跪下乞求。曼陀告诉她一定要第一时间把老爷叫去:“如夫人说这件大事和世子少爷有莫大关系!”

李炳看她神态不似作伪,又牵扯到两个儿子,勉强点头:“行,我跟你去。若是独孤曼陀无事找事,休怪我不留情面!”


到了南院,屋内暗香袅袅,皆是当年装扮。李炳见状也想起曼陀过去的尽心,神色软和些:“你有什么要的,和下人吩咐便好,故意威胁叫我来做什么?”

独孤曼陀为了这一天废了许多功夫,特意盛装环佩,穿了当年他夸赞过的衣裳。看着眼前曾和她有过夫妻恩义的男人掩不住的沧桑老态,一时间也心软了,不由地问道:“你的心里还有我吗?”

然而李炳的反应彻底断绝了她最后的柔情。

他的脸上有愕然,逃避,愧疚,唯独没有怜惜,疼爱,在意,仿佛这么多年来,曼陀都是一厢情愿。

浓浓的恨意终于彻底粉碎了她心底最后的侥幸。


准备好的大戏,继续了。


“在我心底,就只有你一个人。”独孤曼陀看着李炳,平静地说出她藏了这么多年的真心话。

可惜,李炳并无动容,甚至有些不耐烦:“你到底有什么事。”

独孤曼陀心中冷笑,看哪,这就是你爱的男人。你该看清楚了。


那么,就揭开一切,让他尝尝被背叛的滋味!


“什么事呢,我能有什么事呢?”独孤曼陀故弄玄虚,矫揉造作,在李炳爆发前一秒才恍然道:“诶,对了,就是那天。”

“夫人,和你那好儿子,他们两个人在后花园亲热。”


“???!!!”李炳瞪大眼。


“丽华可是亲自看见的。”独孤曼陀不紧不慢继续道。


“胡说八道!”李炳大怒。“独孤曼陀你疯了!”


独孤曼陀面对他的怒火毫不在意,语气轻快:“我胡说?侯爷,您不知道吗?”

“夫人他从小跟世子爷,那可是青梅竹马相伴长大的。”


“他们只是同窗罢了!”


“诶唷,多少情谊都是朝夕相处得来的!同窗之间那档子事谁知道呢!空穴不来风。您在外五年,只有夫人和世子在府内,都是年纪轻轻血气方刚,尤其是夫人,啧啧啧,尝过甜头怎么耐得住寂寞?世子生性淳朴善良,怎能不被他所骗那。”


李炳不信,曼陀转念一想:“您不信我,总该信小少爷吧?”她的笑容像是罂粟:“小孩子最不会说谎。您可以悄悄问问小少爷,他母亲和大哥平日里是怎么相处的?”


李炳拂袖而去,面色阴沉。

独孤曼陀在他身后看着他匆匆离开,嘲讽地笑了。


别看李炳一副根本不信她的模样,实际上曼陀知道,她的话已经像一根刺扎进李炳心中,挑起了他的怀疑。

就让她看看这场好戏,会演成什么样吧。


李炳本能告诉他不要相信曼陀的疯话,但是转头就叫了人吩咐。


很快,下人带着李芾来见李炳。


李炳虽然在小儿子出生没多久就远征了,却打心眼里想念这个老来子,看到白白胖胖的幼子来了,满腔慈爱正要开口,李芾却先微不可见地缩了一下。

孩子的表现很真实,李炳难得的笑容也僵了。


他招手,叫人把小儿子带过来。李芾亦步亦趋,知道这就是他从未谋面的生父,抿着唇行礼。

“父亲。”


礼数不错。李炳脸色好看些,发现这个孩子粉雕玉琢的,模样像极了他的母亲,还有几分熟悉......

李炳心中闪过一丝模糊的念头,没有抓住。


李芾面对陌生严肃的生父根本不知该说什么,一片沉默里,小小的孩子有些莫名畏惧。

李炳许多年没和孩子打交道,看出孩子怕他,就主动说了几句。提到他母亲和大哥,李炳发现小儿子的情绪明显高昂起来,滔滔不绝地说起母亲和大哥时活像个小马屁精。


李炳被他这幅模样可爱到,慈爱地摸摸他的头,又想到那跗骨之疽般的疑窦,顿时复杂难言。


孩子的眼睛清澈懵懂,李炳想问的话忽然就有些问不出口。

他能问孩子,你母亲和你大哥是否有私情?


罢了。


李炳默默按下心底的阴郁,把芾儿抱起来:“芾儿长了这么大,父亲还没抱过你,今天,父亲带你去骑马好不好啊?”

“......是要去学骑射吗?”李芾听到父亲的话,顿时想到了上午才上过的骑射课程。“父亲,芾儿早上练过了。”

“哦?”李炳有些意外。“芾儿居然已经学了骑射?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芾儿前两天生辰,大哥送来一匹马,母亲就找了骑射师傅教芾儿呢。”

“哦,对对对。”李炳笑道:“芾儿前两天的生辰,父亲还未给你礼物。”他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枚玉佩要给他戴上。

结果李芾的腰间已经别了一枚:“这是大哥给芾儿的周岁生辰礼。”李炳讷讷收手,从腰间抽出随身的小匕:“那这把短匕送给芾儿......”

“可是芾儿已经有了一把......大哥在芾儿三周岁的时候给了芾儿西域来的乌金匕......”李芾懵懵的:“这把匕首是父亲要用的,父亲收着吧。”他看着李炳空了一节的腰带,懂事道。


李炳没想到在小儿子这里被大儿子堵得够呛:“你大哥倒是......跟父亲想到一块去了。”

“嗯嗯,大哥对芾儿可好啦!每次生辰都给芾儿准备礼物!而且大哥还常常回府来看芾儿,带芾儿出去玩呢!”

李炳心中一顿。“哦?你大哥......常常回府看你?”

“是啊!”李芾丝毫不觉异常,兴致勃勃:“大哥每次回来芾儿和母亲都很高兴!”

李炳抱着李芾的手一紧:“是吗?你母亲......很高兴?”

“父亲......”李芾觉得父亲好像有点不对:“勒疼芾儿了。”

李炳松了手,将李芾放回地上:“芾儿,和父亲说说,你大哥平时去你们那,都做了什么?”

李芾看着对他和颜悦色的父亲,却感觉他好像说错了话。


.............


李炳让人带走了李芾。几乎是李芾离开后的一瞬间,李炳的脸色就彻底变了。

小李芾后面可能是被吓到了,说不出什么多余的消息,李炳放他离开,心中猜忌的漏洞越发变大。

单单稷儿和元若他们相处的十分愉快这一点就已经很奇怪。

李炳没有忘记当年他出征前,稷儿和元若之间长久的冷淡。


他坐在书房桌边,派遣自己的亲信多方去打探。

如果......如果。

李炳沉沉地闭紧眼。不。不会的。稷儿那孩子忠义厚道,绝不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但是......元若。


李炳按住心口,只觉得战时旧伤隐隐作痛。

等待的过程漫长煎熬,李炳坐在座位上,却好像在等待判决。他忍不了这样的压抑,干脆起身去了后花园。


后花园变了不少,修葺得风格雅致,看得出是元若的喜好。李炳抚摸着君子兰的枝叶,眯眼。

看来他不在的时候,元若过得不错。说起来,他上午归家,如今已经快傍晚,还没有见到元若一面。

他忙于他事,可是元若好似连一个下人都没派过来询问。


嗯?

许多李炳过去忽略的意思已经摆在了台面上。


......五年未归的丈夫,作为妻子的元若连见都不肯主动来见!


齐衡!他根本就不是冷淡自傲,而是从未将他这个夫君放在眼底!

意识到这一点,李炳勃然大怒,气血翻涌,强忍着撑坐在了假山边上。


好,好,好!

枉他这些年悉心体贴,原来都不过是白做功夫!甚至,他甚至!!!

想到更可怕的猜测,李炳握紧拳头。


“诶,小云,你看到了么?小少爷......”

“小少爷不是刚刚从老爷书房那里出来吗?”

“对啊,小少爷都去了,可老爷没让夫人去,你不明白?”

“什么意思?”

“你个笨丫头!难道不明白,老爷这是恶了夫人了!”

“什么?!怎么会呢!夫人人美心善,从未苛待过下人......”

“你傻呀,谁说是这个原因了!”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

“听说啊,这府里有个天大的秘密,我只告诉你,当年,小少爷刚会说话时叫世子爹爹,你猜怎么着?夫人就在一边,听着都没呵斥小少爷!”

“什么?!”

“我就说,老爷再是身强体壮,毕竟也不惑了,夫人却那么快有了子嗣,看来是种子不对啊!”

“天哪!原来如此!”


耳力敏锐的李炳听完,终于忍不住口吐鲜血,向前仰倒。

府里下人看到了昏迷在地的老爷,慌乱一团,连加封李炳为唐国公的圣旨都是在床上接的。


一个月后,李炳好不容易恢复,感觉身体状况每况愈下。

他抻着身子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召来世子。


嬴稷来了以后,李炳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他已经成长得有些陌生的长子,突然想起那日见到李芾时的莫名的熟悉感在哪里了。


!!!


他心脏震颤,强行咽下一口血:“明日,启程去清净山。”

清净山远在千里之外,是秦王世家的族地。嬴稷自幼跟在李炳身边,其实少有前去,除非......

嬴稷神色大变。


“你祖父殁了。”李炳疲惫道。

秦王,也就是他的泰山大人,在一月前殡天。他在归家前得了消息后一直压着,本来舍不得稷儿那么快去承爵,可如今出了这事,他恨不得立刻将人送了去,把这惊世骇俗的丑事盖死。

世子若是承爵,以后就要长留族地了。


嬴稷也心神震荡,祖父是他一直敬仰的大英雄,却不料突然离去。

“怎会如此!?祖父他......”

“事已至此,你速速启程。这些年我把你拘在身边,你祖父家族的长辈都很不满,如今泰山崩,需要你去主持。”


嬴稷回过神,心有疑虑,拱手道:“父亲如今身体有恙,儿子不敢远行。”


“不必,我这是旧伤,调养就好。”李炳控制自己的表情,做出一个毫不知情的慈父面貌来:“我这儿有你......母亲,你自去便是。”


嬴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事态紧急,他无法推脱:“是,那儿子便去了。”


李炳目送嬴稷离开。此时,之前派去城内打探的亲信回来了。看着手下呈上来的密报,李炳气的脸色越来越红。

一内一外,把持政务,好一对贤达的,同进同出的“母子”!

外人看,不明就里,李炳身居高位,怎么看不出稷儿这般扶持铺路,完全是将人当做他的“贤内助”!


前往京都探听旧事的探子也递上了密报。

李炳这次探查十分彻底,他终于知道当年的京都学堂里,他的稷儿和好夫人是怎么一对秘密的欢喜冤家。


李炳气的浑身发抖,直接下令立马将夫人幽禁府庙。

那还是当年齐衡顺产,李炳感念菩萨恩德在附近兴建的小庙,如今用来关押它当年保佑的人。


府庙落锁,回禀世子行程的侍卫面见侯爷:“侯爷,世子殿下已经在路上了。”

“派人盯着,不许他回头。”李炳冷冷道。

“是。”


“老爷,府庙已经落锁,非您吩咐,无人可以出入。”这是家丁。

“好。”


“老爷,老爷,小少爷哭闹不止!吵着要母亲呢!”这是院里的管事嬷嬷。

“......”

听到李芾的消息,仿若雕塑的李炳微动。李芾出生的时候,他是真的欣喜,这些年出征,他也一直思念这个老来子。

可是李炳只要一想到这个孩子可能是他的孙子,就憋闷膈应得无以复加。

勉强压下去的腥甜有点上涌,李炳红着眼挥手:“你们是死的吗!小少爷都哄不好!”


管事嬷嬷很无奈。过去夫人安排的给小少爷配的丫鬟婆子全被老爷换成了自己的手下,小少爷当然会不安。

家仆们被呵斥,静静地跪着。


李炳怒气翻涌得不到宣泄,气势汹汹地起身。

他要去找到那个霍乱他陇西侯府的罪魁祸首,狠狠地教训!!!


齐衡在身形灵敏不似常人的侍卫进主院请他时,便有种果然来了的宿命感。

他被带到那座新建的小庙,静静听着落锁的声音,然后虔诚地跪在蒲团上祈祷,默默地找些事做。


所以李炳到来时,看见的齐衡仪容不乱,面色如常,平静安宁地剪烛。

哪怕是面对怒发冲冠的李炳,他也没有一点畏惧。


以前,李炳爱他这般冷静自持,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如今,过去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


“齐衡!你这不知廉耻的贱人!霍乱我家宅的妖精......”李炳提起一口气要骂,被直直盯着他的齐衡目光给卡住脖子。

齐衡那身气派,愣是让李炳觉得对齐衡爆粗口,羞辱的不是他,是李炳自己。


李炳看他,想到家里正哭闹的小李芾,又想到远赴千里之外的稷儿,深呼吸。


“好好好。既然你如此不知悔改,那就日日呆在这里抄经祈福,祝愿我们陇西郡公府日益昌盛!”

“如果你让我开心了,我会放你出去晒晒太阳,不然的话,你就老死在这间房间里!”李炳越说越激动,可是就连幽禁一生的威胁都没让齐衡变色。


李炳怒极反笑。

“哦对,你还在想稷儿吧,我安排他去了清净山,何止千里之遥啊!想让他救你?”

提到稷儿,齐衡终于蹙了蹙眉,很细微,却是他难得的表露。

原来是清净山吗,难怪稷儿如此紧急,恐怕秦王已经......想着想着,齐衡安定许多。

稷儿是安全的。


李炳犹在癫狂:“我如胶似漆的好宝贝,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齐衡瞥了一眼李炳后沉默,不再有反应。


李炳觉得自己的怒火全部放空了,喝喝吸气,像个风烛残年的老灯箱。


“芾儿......”李炳想到什么,声音拖得长长的,沙哑不堪。“也是你们的孽种吧......”


齐衡心里一突。这话说的不对,李炳如今气的失了理智,万一误会......


“他是你的孩子!”齐衡抬头。明明是实话,可在李炳听起来,不过是苍白的辩驳。


“我的?”李炳嗤笑:“那他为何早产两月?!真的是早产吗?!齐衡,到底是谁的,你心知肚明!”


“你!!!你想做什么?!虎毒不食子!”齐衡气急起身,他没料到李炳居然会这么狠,一时有些慌乱。那个软糯乖巧的孩子,完全不像他父亲的孩子,难道会......“你若是对芾儿下手......一定会后悔的!”


然而,齐衡这般急切,反倒让李炳坐实了猜测。他预想中的齐衡,绝不会如此维护他的孩子。

看来......


李炳深深看了齐衡一眼,拂袖而去。


无论如何,这也是他的血脉。骨子里看重传承子嗣的他不可能下手做什么,就像他也没能对稷儿如何一般。

只是,再也不能像原先那样,毫无芥蒂地宠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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