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历史与《袭击面包店》（上）

《袭击面包店》

日本近现代由黑船事件开启，1853年美国以炮舰威逼日本打开国门。因为民众对幕府的极端失望，天皇重新掌握权柄。幕府时代的开启是以天皇放弃权柄为始的，而近现代的开启却是以天皇重新掌握权柄为始。这样独特的历史从未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存在过。不得不说这与先前所诉说的地理结构有着脱不开的干系。小范围早期平原地区的统治者随着人口居住地的扩张而丧失统治能力，但神道教和儒家已经在民众的心中流传开来。当必须依赖残酷的手段才可获得统一的实权政府在面对外部灾难的时候毫无抵抗之力时，对于残酷统治的畏惧自然瓦解。而神道教深受儒家王道论，君臣等级论等中国入世哲学的影响，天皇重新掌握权柄也并非意外。甚至可以说，尽管天皇上位之后极力排除儒家思想的影响，学习西方的科技制度，天皇上位的根本却是儒家思想作用的结果。很难说，这一个瞬间是否决定了之后天皇的掌权是昙花一现，他将会随着资本的发展，而逐步放弃权柄，重新回到宗教的位置上。某种意义上来说，相较于考虑神话性极强的天皇，江户幕府时代的日本执政形态是完全排除外界干扰的最终形态。

日本的领土不小，但大多为山地，稀少而稠密的平原，决定了它的权力中心和政治中心，必定集中在东部为数不多的平原上。像中国随着南方的开发而政治经济中心南迁，日本是随着关东平原的开发而实际执政中心东迁，但不像中国幅度那么大。日本幕府时代真正的执政中心从临近东京的镰仓到京都又回到现行东京的江户，执政中心从京都到最东的东京总共距离在300多公里。名义上京都维持首都的地位有一千多年，因为天皇在明治三年之前一直住在京都。然而它并不始终是执政意义上的首都。幕府作为一个后出现的概念，它的命名以它的实际执政中心为基准。但凡能控制整个日本的首都都势必在东京附近，而能够控制部分日本的都势必在京都。幕府时期的开创者的出生地也在这两者之间，镰仓幕府开创者源赖朝出生在爱知县名古屋，德川家康出生在爱知县冈崎市。只能控制部分日本的室町幕府开创者出生在京都。这些地点的集中说明日本有条件发展的地段相当有限，这些地点压倒性地集中了全国的资源，为必然的统一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如果日本的历史进程始终没有被外界打断，它应该会停留在黑船事件发生之前的江户时代。德川家康作为江户时代的开创者，他采用一种极为严酷的管理手段对待家臣、亲属和朝廷。为社会划分严格的等级以及主从关系，这带来了长达260年的和平，自然也限制了人的发展。他将社会划分了士农工商几个等级，看似与中国相似，效仿儒家，实则却比中国要严苛太多。中国汉代以后，即使是皇宫贵族，在法律上也并不具备杀死奴隶的权力。然而江户时代的平民如果走路碰到武士，可以被视作一种不尊重，而武士可以杀死不尊重他的人而不受惩罚。江户时代的无论平民还是武士，吃穿用度都根据阶层有着各自的限制。因为过于严苛的制度，在长达260年的时间里，人口都没有大幅度的增长，这与明治维新时期的人口增长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这种残酷的统治，有效的抑制了叛乱，让战国时代的混乱不再出现，可是也使社会发展停滞于此。如果黑船事件不曾发生，任何聪明的统治者都会学习德川家康，他的得胜与他对于领地的治理有脱不开的关系。

某种意义上讲，日本的终极形态一定是统一的，且势必是以残暴为代价的统一，残暴可能是日本人的共同记忆。残暴的管理别人并不能抵消被残暴管理的恐惧。强烈的危机感就如同湖水下的火山。看似一时平静，却随时可能会以某种方式发泄出来。

村上春树写过一个十分有趣的短篇《袭击面包店》，湖水面下火山的比喻出自这里。他曾经还是学生的年轻时光里，极端的饥肠辘辘之时想要去面包店抢一块面包。然而，他对业务并不熟练，又因为饥饿而神经衰弱，老太太选面包的速度慢到令人崩溃，好不容易按捺住说“宰了她”的同伴，等交钱离开之后。他终于可以抢面包了。他刚刚说到“肚子很饿，没有钱”的时候，马克思主义的老板表示他早知道，“肚子饿吃面包就好了，随便拿，不要钱。”可主人公表示“我们正冲着恶狂奔呢，不能接受恩惠。”老板十分敷衍的表示会诅咒他们，主角的同伴却“不想被诅咒，干脆宰掉他算了。”于是老板讨价还价地让他们听瓦格纳的音乐作为惩罚，因为他们不想听。

许多年之后，主角成为了收入稳定的成年人。在某天晚上他感受到了饥饿，因为饥饿，他向妻子讲述了袭击面包店的故事，他的妻子却将之定义为特殊的饥饿。“不应该让瓦格纳出面”。这样的饥饿“因为不是通过劳动而得来的”，所以必须用劳动，用同样的方式去另一家面包店抢来面包。

他的妻子，拿好了枪，蒙好了面，满东京的找面包店，结果却只找到了麦当劳，他们跑去麦当劳抢到了三十个巨无霸，店员十分配合，万分不解，做三十个巨无霸的过程加大了他们的风险，他们也吃不了三十个巨无霸，为什么要三十个巨无霸呢？妻子表示，他们只要面包，没有面包所以只能是巨无霸。她甚至付钱买了两杯可乐。结局中，他们吃到十个巨无霸的时候，饥饿感就消失了，还剩下了二十个。

那天晚上特殊的饥饿被影像化为如下场景：1.我坐着小船漂浮在宁静的海面上。2.俯视下方，水中能看见海底火山的顶峰。3.海面和那顶峰之间似乎没有多少距离，但并不清楚确切的情况。4.原因在于谁太透明，所以距离感难以捉摸。

当特殊的饥饿结束时的描写，“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从小船上探出身子，窥探海底。然而那里已经看不见火山的身影了。水面静静的影映照出湛蓝的天空，细浪犹如随风摇曳的丝绸睡衣，轻柔地拍打着小船的船舷。”

书中有被重点标住的话：“我们有必要采取实际上没作任何选择的立场。”在他们刚在半夜里饿醒的时候说的。

作为一名读者，在面对如此精湛的短篇之时，我理应只是缩略地讲述这篇短篇的精彩部分，让各位自行解读，然而很遗憾，因为文化差异等原因，它不太容易被读懂。所以，我不得已进行非常大不敬的解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