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龙章先生谈【玉堂春】及金碧辉(川岛芳子)——(上)
有一次王龙章老师吊嗓子,唱了【女起解】的反二黄,唱完休息,老人拿着套着毛线套的保温杯喝了口茶,和我聊起了【玉堂春】。实话说,我是不太喜欢程派的反二黄的,一直到现在也是,觉得程派的反二黄太温了。我最喜欢的是听王老师聊天,聊梨园掌故,聊程派旧闻。话题从【玉堂春】聊起。
王老师说【玉堂春】这个戏不好唱,最考验唱功,过去旦角挂二牌的,多是单演【起解】,第二天再接演【会审】。后来旦角挑班的除了梅先生和程先生等人外,很多人都一次演全了。而梅和程,则把【起解】和【会审】各自唱到了极致,“【起解】看梅,【会审】听程”成了一些戏迷的共识。
王老师说,除了程先生的【玉堂春】,他还看过新艳秋的【新玉堂春】,和程先生一样,新艳秋的【新玉堂春】不带“起解”,从“会审”开始演,到苏三王金龙入洞房止。这个戏是王瑶卿先生给她说的,腔和程先生的大致相同,“三堂会审”和“监会装疯”有繁重的唱腔外,“店房梳妆”增加了大段的南梆子唱腔,“对菱花整青丝未改珠颜”的“花”字先翻高腔后接极俏丽的拖腔,非常悦耳动听。“洞房”一幕,则是借鉴了【赚文娟】【风流棒】里洞房的情节,插科打诨非常滑稽。为了吸引观众,新艳秋去南京演出时,还把剧名改为【苏三艳史】呢。

王老师说,民国28年的初冬他还听过程派演员郑冰如的一出【玉堂春】,从“起解”到“会审”。记得当时戏报上还写着“程砚秋老板亲传”,未知属实否。但唱词确实与一般的不同。比如一般的“起解”的反二黄唱词是“崇老伯他说是冤枉难辩”,而郑冰如唱的是“在监中只哭得泪流满面”,后边下场的四句摇板第一二句也改为“适才父女把话论,又恐路上有人听”,与众不同。郑冰如的程腔吸收了梅派的华丽明亮,听起来沉郁中不失脆亮,荡气回肠,颇得程先生神韵。
聊到了新艳秋和郑冰如,王先生大约又来兴致,他说民国28年初冬,新艳秋自缪斌被刺案后,“被迫”复出组班演出就是去上海更新舞台接替的郑冰如的“坑儿”,你知道为什么是“被迫”么?是被金碧辉(川岛芳子)胁迫的啊。听杜海泉(新艳秋的约角人,班社经理)讲,缪斌案后经金碧辉控制的新艳秋,与其他几位演员(梁雯娟等),被拘禁在金碧辉家作佣人,不许外出(金碧辉为防止她们逃跑,故意在院中放了几条狼狗,虎视眈眈),此外还压榨他们的家人定期给金府送钱,几人是苦不堪言。这种情形持续了将近半年。后来上海天津的舞台来人约角,新艳秋等苦苦哀求金碧辉,金碧辉才同意放他们出去演出,但包银必须交她保管。
新艳秋从金家出来,金碧辉先给新艳秋安排了一场演出,就是大兴县国术社成立周年庆典,让新艳秋演出了【红拂传】,因为这个国术社是金碧辉设立的,社长叫白瑾。演出完成后,新艳秋去明明照相馆照了三张照片,用作复出宣传用(下图为此次照片之一)。

而此次新艳秋复出的班底,是由杜海泉组织的,老生是管少华,武生周瑞安,小生姜妙香等。为了给自己对新艳秋等人的“压榨”行径遮遮丑,也便于控制这些她眼中价值巨大的“摇钱树”,金碧辉又拿出了收“义子义女”那一套把戏,强迫收梁雯娟、新艳秋等人为义女(金碧辉前后收了多位梨园演员为义子义女,这里省略名字不提了)。
日伪时期金碧辉依仗日本宪兵队的恶势力作威作福,欺压良善,有谁敢说半个不字呢?为此11月29日金碧辉还在东四某条的寓所里举办了一个收义女的仪式,不少社会名流和梨园人士都纷纷到会祝贺。“收完”义女,就打发她们出去给她唱戏赚钱,新艳秋去上海,梁雯娟去了天津。
是不是新艳秋离开了北平,就摆脱了金碧辉的压榨呢?没有。王老师讲,民国29年1月14日新艳秋到上海演出,17日金碧辉的电报就打过来了,询问新艳秋的演出上座和收入情况,实施遥控监视。金碧辉对新艳秋她们的控制非常苛刻,甚至连新艳秋的扮戏化妆,都得按她的要求去做——新艳秋以前化妆是两手拍粉,这次改为用粉刷代替,一打听,才知道是金碧辉要求的。金碧辉偶然化妆用粉刷,说效果好,就让新艳秋她们扮戏也用此法,新艳秋她们不敢不听,只能改变以前的习惯做法,改用金碧辉要求的方法扮戏了。
到4月10日,在上海演出三个月的新艳秋在更新舞台经理董兆斌的陪同下回到北平。据杜海泉讲,董把新安全送回北平后,毕竟从金si令手下接走的人,如今平安送回,也就放了心了——新艳秋此次上海演出一期,包银颇丰,可是不出预料的,又几乎都进了金碧辉的腰包,新艳秋又气又恨,却敢怒不敢言。
王老师说,金碧辉特别热衷于过寿,好借机敛钱,敲诈勒索梨园行。民国29年4月21日她要过寿,为此提前于15日当天在安福楼举行宴会,“邀请”在北平的梨园行的很多著名演员参加,商量为她庆寿演出剧目安排,祝寿当日更是在新新和吉祥两个戏院安排了隆重的庆寿演出,当时北平很多名角都参演了,连在上海演出的新艳秋都被要求赶回参与筹备及演出。——没人敢不去,否则金不高兴了,明天可能就被投进日本人的监狱。此时正炙手可热的金si令,都惹不起啊。后来抗战胜利后公审金碧辉时,此事被作为金碧辉迫害艺人的罪名之一,冀高法顺带审查梨园行演员与金碧辉的关系,新艳秋和金少山、白瑾等一起被要求到庭作证,法官拿着为金碧辉庆寿演出后的合影问白瑾等人与金的关系。后经审查新等系被金碧辉所胁迫。
王老师见我听得津津有味,喝了口茶,说你知道金碧辉被审的时候的情形吗?我说当然不知道啊,于是老人家又接着聊了起来。他说,那些为虎作伥欺压同胞的汉奸,最终也不会有好下场的。金碧辉的所作所为 ,不但为国人所不齿,后期连日本侵略者为了顾及舆论也不得不丢弃了她。在华北的侵华日军换了司令后,新司令弃之如敝履,勒令金碧辉于三日内离开北平。不可一世的金si令惶惶如丧家之犬。
抗战胜利后的1945年10月10日金碧辉被北平警局侦讯股长沈德柯和调查股长何焕声设计逮捕,清算她在日伪时期依仗日本侵略者的势力残害同胞的罪行。在第一次预备开庭审理她时因旁听市民太多,拥挤至法庭门窗玻璃都挤破了,不得不延期。后来再审时从监狱提她到法庭,金碧辉又上演了一出活脱脱的【女起解】闹剧。当时押送金碧辉和宪兵队电务员卢某等人的大卡车从街道上驶过,百姓纷纷驻足观看这个昔日不可一世的金si令“起解”。到了法庭上,百姓纷纷围观对她指指点点,金碧辉依然是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态,高喊“北平的老百姓,你们都好吗?今年麦季收成很好,大家可以安定了!”下边有百姓骂到,“若不是你们这些臭东西,我们百姓何至于受这些罪!”听了这些话,金碧辉才不再吱声了。
——听老先生们聊梨园掌故,非常有意思。这些年,常常看到在一些新艳秋先生的视频下 ,总有人提金碧辉(川岛芳子),对新老此段经历说三道四,真是无知者无畏。今将老先生所聊发出来,供大家了解一下实际情况。事实上金碧辉对梨园人的迫害,简直罄竹难书,在当时的情况下,哪个敢反抗?从她祝寿演出演员阵容上就能看出梨园行那时的情状,在她的淫威下,比新艳秋更有影响的其他一些名演员都不得不违心的附和她讨好她,何况是胆小懦弱的新艳秋?为什么有些人就紧盯新老不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