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转生变成史莱姆这档事后传 第十八章:裂变(3)
第二天,即8月8日,在首都的露天广场,聚集着许多魔物和人类,各路高手安插其中维持秩序,人们压低声音说话,不敢冒犯场中的上位者们。
今日在此举办的是一场辩论会,双方分别是莉姆露和古月澪。虽号称辩论会,实质上应该说是公开的批斗大会,古月澪被要求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自己过去一年的所作所为作出解释。
一方的辩席上,以莉姆露为首,他的属下列座如次。
另一方的辩席上只有古月澪一人,其他位置空空荡荡。周围的这一幕幕让她想起,以前她犯了错,也是一群人围着她,责问、呵斥。但现在不一样了,只见她大爷似的坐着,翘二郎腿,一只手臂搭在椅背上。
莉姆露率先起立,朗声道:“我要宣布开始,你可有异议?”
“请便。”古月澪耸了耸肩。
“请你端正态度!”
“呵。”古月澪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不顺从的态度。
双方的魔王霸气在空中对冲,互相碾压,阳光灿烂的天空顿时暗淡下来,而在周边,许多人都脸色苍白、双腿发软。
两位魔王的威势都令人汗颜。即使是莉姆露,也没有十足把握打败这个魔素量和战斗技巧都高于自己的女人,如若开战,在他成功制止之前,时间足够让她把这座城夷平了。所以不能武斗,只能是文斗。
古月澪有的时候很疯,比如现在,简直是一头桀骜的猛兽。而莉姆露只是心里有气,也就容易束手束脚,尽量不刺激她暴走。
“我要问你一些问题,你要如实回答,好吗?”
“行。”
“自去年夏天起,王国对南方的扩张、侵略和奴役、屠杀,都由你一手策划并指挥,是吗?”
“是,但不完全是,有些惨案是下面的人自行其是,我给过警告或处罚了。”
“为什么做这些事情?”
“既然你问,那我就如实说,不顾虑其他人能否听懂。在过去的历史中,大国崛起往往伴随着血泪,但这不是诗的语言也不是对黑暗现实的控诉,而是客观经济规律的反映。国家是阶级矛盾不可调和的产物,它要获取财富,就必须向社会领域提取剩余,轻的话,如延长工时、降低或保持低水平收入、税收,重的话,如侵略、殖民,以上这些方式看似天差地别,但它们的实质都是剥削,只是程度不一样。自去年始,我所行皆是剥削,却都是为了国家,我国要更快更好地发展,就需要劳动力,再以此为基础来获取并加工更多自然资源以及制造更多的产品,用于建设、分配和商贸。而得到劳动力的最快的方法是奴役,我们不可能通过谈判来得到上百万劳动力,并且奴役手段能为国家榨取出更多的剩余价值。不要因为死伤惨重,就全面否定这一切,陷入极端主观的形而上学否定观。不要只看得见血流成河,却看不见国家蒸蒸日上。”
对于在场的许多人来说,这段话很复杂,根本听不明白,但他们都听出了古月澪的冷血、残忍、理性至极。
“在这过程中,你实行了恐吓、威胁、酷刑、屠杀,是吗?”
“是。为高效地完成任务,我采取了国家恐怖主义的手段。这保障了秩序与生产的运作,为国家创造出源源不断的财富,而在这之中,我从未谋取过哪怕一分私利,一切所得都归国家占用。”
“你可曾想过,做这些事的道德缺失和后果?”
“想过,但我判断其不足挂齿。我不顾道德进行这些事情的理由有三:一、道德目前还没有形成对广大未开化魔物的教化与约束作用;二、由于信息闭塞和思想原始,这些事难以外传,即使传出也不会引发轩然大波;三、道德不应成为国家前进的绊脚石。我们的国家必须不择手段地强大起来,这是因为,当鸠拉王国崛起于大陆中央,势必在地缘上与周边的不同种族、不同文化、不同制度的多个政治实体发生接触,未来的战争与和平 不可能由我们单方面决定,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使自己强大起来,以便在将来掌握更多的权利选择战与和,更好地保护自己,而不是受制于人,或是被卷入事不关己的战争。”古月澪突然话锋对准莉姆露,“我说的这些,你可曾想过?”
莉姆露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没想过,因为你没有学习过专业的知识,没有接受过专门的培训以形成领导人的心性、态度和逻辑思维,不会有意识有目的地搜集、整合、分析那些关于政治、经济、社会等各领域的信息,否则你一定能明白我在做什么。”古月澪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桌面,身体前倾,升上一股压迫感,“莉姆露,我跟你认识5年了,一直都不想说你什么,因为你是长辈,对我也很好,可是现在,我忍无可忍,必须站在公的立场上对你说话。
你总是以自己那套朴素的价值观来看待问题,但你现在是一个国家领导人,你不是普通人了。如果我没有自己的目的,那我去年一定会阻止你外出,就算出去了也要劝你尽早回来。你与别人有重要的约定,是你个人的事,与国家相比,个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你想想,国君久不在位,若无忠臣在此,岂止洪水滔天、风雨飘摇?
你不在的这一年里,什么脏活累活我都干了,我稳定了局势,发展了经济,扩大了疆域,一切只为国家,我不谋私利、不思回报。可你是怎样对我的?
你收回权力,这理所应当,可你推翻了我过去一年的成果!经济发展势头被拦腰打断!我们失去了外国商人的信任!失去了稳定的社会局面!失去了南方的千里江山!使其处在数百万失控的魔物的占据之下。
你一天造成的破坏,我们可能要几个月时间去修复,你一个月造成的破坏,我们就可能要从头再来而且更加困难。破坏比建设容易多了!
你才回来几天,就匆忙下令做那些事,要削我的权,要解放被压迫者,可你明明还没有充分了解这个你已阔别一年的国家,你不全面了解它的政治经济体制是如何运作的,导致你做出行动的是你的平民观念、你的道德、你的偏见、你的局限、你的脆弱。
你会犯错,这很正常,但应该承认自己的不足,把我摁在这里有何用?我用一年创造了高速发展,你用一个月把国家搞乱,大可让所有人来评判谁对谁错,看看是你追我的责,还是社会追你的责。
你坐的是一把手的椅子,人们都指望你大有所为,就算困难万分,你也应该是高瞻远嘱的、慧眼如炬的,不然你凭什么坐在这个位子上,而不是另一个有能之士站出来取而代之?不要忘记,国家不是你一个人的国家,不要以为这都城永恒坚固,实则四面来风,顷刻间漫天碎片!”
古月澪把矛头指回了莉姆露,说出口的言论让观众们都不敢鼓掌附和,害怕任何的附和都会被当作对国王的冒犯。
她根本是在公然对抗王权!
过去的每一次,古月澪总能用激列的言辞、严密的逻辑、大堆的道理把莉姆露说服。
唯独这一次,在看见血迹斑驳的土地、掩埋不尽的尸骨之后,在听见鞭子的嗒嗒声、皮开肉绽的撕裂声、凄惨至极的哀嚎之后,他就明白了,有些东西不论多么合理都是罪恶的,正义是不能被弃若蔽履的,对于丧尽天良之事是不能够姑息纵容的!
他要以正义的名义、真理的名义,站出来,向世人——不论人类或魔物——证明这一切。
今天,2348年8月8日早晨,大风泱泱,太阳在莉姆露的身后普照大地,在他的衣边烧出光晕。这是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幕,为了唤醒人们的良心,为了捍卫理想和真理,莉姆露·特恩佩斯特拿起了演说这块箭石,把它奋力掷向对方。
“公民们,我有个问题要你们,请问我在一年前,是否立下了这样一份规矩。”莉姆露从怀里取出一张纸,在众人面前展示,接着说道:“是的,你们都还记得。这条规矩是'此后,鸠拉王国不得以非正当理由扩张',这是为了巩固我们已有的领土,安抚国内外各部族的情绪,将国家发展轨道从战争转向经济。这份由我起草的规矩,得到了包括古月澪在内的干部们的同意,也就是说,这张纸上有她古月澪的亲笔签字,然后,她就趁我不在的时候,无视了我们的规矩,凭强权扩张,期间完全不跟我进行任何报告,还以这样那样的手段使其他人无法告密,导致我被蒙骗了足足一年。我要说的是,古月澪过去一年的行为,是对成宪的公然违背!是对文明底线的最粗暴的践踏!
公民们,在你们所谓国家崛起的高歌声中,我听到成百上千万魔物的声嘶力竭的哀号!他们身上的锁链,已是沉重难忍了,而你们的欢呼声又使他们的苦痛越发难熬。如果我真的忘记了,如果我不能切切牢记那些流淌着鲜血的魔物们,如果忘了他们,如果对他们的屈辱置若罔闻,如果还在此与众人一块同声鸣唱,就无异于最可耻、最耸人听闻的背叛,就会使自己的良心受尽谴责。因此,公民们,我发言的主题是关于这个万恶的奴隶制的。我要从奴隶的角度,来看今日此时,以及它对公众的意义,我身同他们,他们的屈辱就是我的屈辱。我以自己的整个心灵,毫不犹豫地声明:在我看来,在过去的一年里,这个国家的黑暗德性和罪行,显得从所未见的臭明昭著!此时此地,我站在遍体鳞伤、 鲜血淋淋的奴隶一边,以惨遭凌辱的人性之名义,以身着桎梏的自由之名义,以受到抛弃和践踏的成宪之名义,挺身而出,尽我具备的所有力量, 对一切使奴隶制——深重的罪孽、王国的耻辱——继续存在的企图发出我的抗议! 发出我的谴责!
我不会闪烁其词,我不会客套,我要用的是我最激烈的言辞, 而任何判断力不受偏见所蒙蔽的人,任何内心里不想继续奴役他们的人,都会承认我说的每句话都是正确、公道的。
今日此刻,需要的是灼热的刀剑,而非令人信服的论证。要是我能让全国都听到我的呼声,今天我就会以滚滚巨流之势发出我尖刻无情的嘲笑、粉碎一切的谴责、摧枯拉朽的讽刺、声色俱厉的训斥。因为我们需要的不是光亮,而是火焰;我们需要的不是和风细雨,而是电闪雷鸣。我们要暴雨,要飓风,要地震。国家的感情必须激励,国家的良知必须唤醒,国家的罪恶必须打破,国家的虚伪必须揭露,它犯下的罪行必须公之于众,加以迎头痛击。
难道还有人愚笨到,我须向他证明奴隶制的邪恶吗?这对你们还是个问题吗?这个问题如此困难,需要推敲其道义原则的合适性,这样深奥难解以至于要展开逻辑分析和辩论吗?莫说王国时代、同盟时代,早在村庄时期,我们就已经立下规矩:不鄙视其他种族。这规矩一直延续至今。在天底下无人不晓奴隶制是不公正的。
将其他魔物变为奴隶、剥夺他们的自由、使他们劳无所获、使他们对自己与他人的关系一无所知、对他们棍棒交加、用皮鞭抽打他们的肉体、将他们的四肢锁上铐、 让他们妻离子散、敲碎他们的牙齿、燎烙他们的皮肤、用饥饿迫使他们听话而屈从于主人……还用得着我来证明这一切都是不公正的吗?我还须证明一个血腥污臭的制度是邪恶的吗?不!我不愿。我的时间和精力要用在更值有意义的事情上,而不是用来作此求证。
那么,还剩下什么需要论证呢?要证明奴隶制不是天意吗?非人道的东西不会是天意!有谁能够以此为题做出论证?那些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也许会这样做,但我不能。现在已不是做此论证的时候了。
本人才疏学浅,无法像古月澪那样,对你们论证奴隶制在政治经济意义上的利弊。我要从大历史角度出发,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其无后乎!罪恶的阀门一旦开启,恐怕永远都不会被关上。当所有人都看见了奴隶制带来的巨大利益,就会有无数人效仿,我相信,你们当中没有人希望自己沦为奴隶,或者自己的孩子沦为奴隶。可是,当奴隶制的例子一开,所有人都会平等地遭受风险,也许今天早上你还在享用美食,明天就因为战争或别的原因沦为奴隶。有的人说,奴隶之所以是奴隶,是因为他们太弱小,只配给强大的王国做牛做马。可笑至极!如果世界堕落成了仅凭实力说话的荒蛮大地而完全不顾任何道义,你就如此自信自己就是那个可以宰割他人的强者?更何况,在这世上,你再弱也有比你弱的,你再强也有比你强的。因此,我们应该齐心协力建立起公正的秩序,让尊严、自由、和平、正义、真理、美德来到我们的身边,使我们的心灵受到涤荡,使我们的魂魄光辉灿烂。
哪怕通往正义之宫的道路艰险而漫长,在此之前,只要刀剑还在指向嗷嗷待哺的婴孩,我们就不能停步;只要凌厉的长鞭还在抽打本该拥有尊严的生灵,我们就不能停步;只要一些人仍然认为这个国家所做之一切皆为合情合理,我们就不能停步。我们不会停下脚步,直到公正似水奔流,正义如泉喷涌。
我梦想有一天,深谷弥合,高山夷平,崎路化坦途,曲径成通衢,普天下生灵共谒。
这,就是我的理想。”
这是真理对抗强权、自由对抗暴政、理想主义对抗现实主义。莉姆露抑扬顿挫的声音将他的意志传进听众的耳里直击大脑,沸腾起来,掌声雷动。
莉姆露的目光紧紧地盯住对面的古月澪,等她回击。
古月澪果然很快就还手了,一拍桌子站起来,情绪越来越激动,“莉姆露,你中了民主共和的毒啊!你中了自由平等的毒啊!我在说你的错误,你在说什么?道义?公正?那是什么能当饭吃吗?你是史莱姆你可以不吃饭可是其他许多人都要吃啊!你个人的理想怎么可以强加在国家身上?满口仁义道德,实际方案却一个都给不出来!我从没有见过哪怕一个刚刚从原始时代挣扎出来而后进入专制主义社会的国家讲究这些东西的!你说的这些东西本就不是天经地义的,而是建立在一定基础上的。你说你要工业化,好,行,我帮你搞了,代价是戕害几百万生灵。你说你想跟人类和平相处,好,也行,我对外开放请他们来做生意,代价是破坏生境、剥削劳力。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的理想背面是什么东西,理想的背面是被沉重的铁链固定在现实大地上的,斩断铁链后脱离现实的理想不过是空中楼阁,而可以被实现的理想是要付出代价的,这最最最简单的道理,为什么你不明白?!为什么!!!”
莉姆露也异常激动,“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所以我做了啊!我要废除奴隶制!我要削弱你的权力!我要改革这个不合理的国家体制!”
“你改了个什么!? 改革理论你读过吗?你的顶层设计是什么?你的底层逻辑是什么?你改革过程的抓手是什么?”
“我……”莉姆露一时语塞了。
“如果你要反对一个你认为不好的方案,就应该自己拿出来一个方案给别人看,可你连方案都拿不出来,你要改什么?乱改一通吗!国家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那我明确告诉你,我必须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扳倒你,你才是公义的头号大敌!”
古月澪突然闭嘴了,喘着气,脸庞上的肌肉轻微抽搐,渐渐的,眼睛里浮现泪水。
“我是你的敌人吗……”
没有被回答,莉姆露的态度是敬而远之。
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为国家做了这么多,你就这样对我吗?
“…对不起……”古月澪摇摇头,“我什么都不应该做的…”
她走出辩席,缓缓向广场边缘去,耷拉着肩膀,像是只脱离集群的孤狼,很疲惫。
风携来她的声音:“你有你的真理,我也有我的,可你的理想太遥远,连你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实现。在这方面你是文盲,政治经济社会都没有学过,可你又非要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也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让你掌权。”
这个时候,还没有人知道她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他们很快就知道了,就在一秒后。
古月澪打了个响指。
大地震动,成片的楼房颤抖,火光在到处燃起,无数的攻击魔法从天而降。
火光冲天中,她回眸,这是最后一次的宣言:“让我来教你这个幼稚鬼,什么是国家。”
她造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