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可以避免
冲出雾罩的舰艏像是狠狠撞上了一堵韧性十足的棉花墙，巨大的应力把整艘战舰碾了个遍，金属扭曲时发出的刺耳噪音在舰舯穿越时演变为恐怖的巨响，那一刻，就连坚固非常的船肋和龙骨也产生了肉眼可见的形变。当威廉·拉尔夫从这突如其然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他毫不吃惊，甚至有些发晕地发现自己不止是用脚底在接触地板。
他在惊愕与纷杂的警报声中抬头望去，闪着阵阵五彩斑斓干扰纹的舱壁透过了外面的景象，他立刻明白这是出了什么事——雾罩中海水的凝滞态在一瞬间让舰体的后半截像是被攥进了混凝土，类似于舰灵使自己数以吨计的舰装漂浮于海面时耍的小把戏。而雾罩之外，此前的十几小时内无法想象的猛烈风暴让大洋充满了“自由”的气息。
有什么能如此大规模地让整片海域陷入凝滞态……闻所未闻。
“没体验过新西兰的风暴，回去可别讲来过南半球。”
哈迪斯戏谑的声音从扬声器传来，那语气好像他真是个久居于此的地头蛇。阿金库尔特号的艉部就漂浮在右前方不远处，灰白色的舰体在风浪中摇摆着，航行灯高调地全部打亮，在夜幕和暴雨中勉强可以辨认。
战列舰厚重的装甲让浪群中的阿金库尔特号看起来沉稳镇定、好整以暇，而威廉真正担心的是跟随自己的两艘驱逐舰，她们的船体在自然和塞壬的力量前显得脆弱，甚至有被拦腰撕裂的风险。所幸，舰队通讯快速恢复之下，两舰状态也被确认并无大碍。
几声沉重的闷响突然从雾墙后传来，数秒后气浪紧随而至，在大片的雾墙上产生了定向破门弹般的宏伟视效。十几分钟后，雾墙再一次被气流撕开了成片的交错裂口，只是那时舰队已然驶远，只能凭光学反馈进行模糊观测了。
威廉再一次愣住，短暂的思索后突然又恍然大悟：塞壬吃了亏又不知底细，现在伊达山号算是安全了。
仅仅四十枚水雷，散布在近九公顷的海域，追击后方的则是不知其数的塞壬……这场心理上的战争博弈让哈迪斯抢到了后手。在不暴露自己深浅的情况下，哈迪斯不介意采取一点非常规措施来保证部下们的安全。
说为什么一定要保住伊达山号的话……哈迪斯只是对自己的能力范围有着清晰认识而已。
但这一切在土著中的凡夫俗子威廉·拉尔夫眼里就是另一番景象了，这场面算不上震撼，但着实十分恐怖。他站起来，却陷入了怀疑与混乱，只能勉强理解哈迪斯干了什么却搞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的于是只好怀疑是老天爷帮某些人开了挂。
几分钟后，哈迪斯在通讯中指定了一片平缓的雾罩上的两个方位，表示塞壬九成要打这俩地方往外钻。威廉看到有位老兄在胸口猛画十字。
在场的一众军官都曾在三大防线任职，履历最薄的也算是塞壬的点头之交，要是他们当年的长官哪天莫名其妙搁海图上啪地一指，说这处危险，塞壬必经于此，进而发起攻击，那多半是要被拉去看心理医生的。“进攻中塞壬的行动不可预测”是海军指挥中一条无奈而真实的准则。
但要是有人能用预控水雷达到对塞壬指导炸弹一般的效果，那多半是要被拉去见随军牧师……
哈迪斯看了眼舱壁上的挂钟，估计这时各类口径的A5式霞爆弹弹头已经完全激活，正在各舰的弹药库中安装近炸引信，并默默等待着被输单机推入炮膛。舰队根据他的部署摆出了严阵以待的架势，数十上百门火炮紧盯着超乎视距之外的两组坐标，只待一声令下。
哈迪斯等待着，终于，代表驱逐舰灵通讯链的僵死红线变为了抖动的绿色。她们就在不远处，尽责地等在他指定的位置。
“……”
思来想去，哈迪斯认为此刻正是时候。
作为驱逐舰灵部队的领队，远在千米之外的Z23同样收到了一份来源可疑的行动指南，只是详细得让人怀疑是母舰错发了剧本过来。Z23在狂风暴雨中皱皱眉头，文档的第一行注明了“Z23特供”。
她关闭文件，眼睛重新回复至平常的蓝紫色。几个归她指挥的奥德修斯驱逐舰灵围在周遭，等着她转述上峰指示。
“呃，”浪尖上Z23打了个趔趄，她咧咧嘴，努力摆出一副有些失望的表情，“指挥官……他还在考虑，因为到现在为止我们掌握的信息有限……考虑……嗯，总之我们先原地待命就是。啊，标枪有话要说？不，我们没有被丢下，只是在等待……呃，时机……对，我们等着就是。”
几个驱逐舰灵困惑地散去了，敌暗我明时最忌分兵，对于抗压能力较弱的驱逐舰灵来说影响更甚。但既有令如此，虽然极其冒险，她们也只能做到把戒备提到最高来应对可能出现的威胁了。
Z23擦擦额头，她真的不擅长扯谎。
有什么要来了。
几乎所有拥有抬头余裕和开阔视界的舰队官兵都如此想到。隆隆闷雷滚过漆黑的夜空，远天蔓延的电网把夜幕笼罩的雾墙照出片片灰白。指挥室的半透舱壁挂满了水栅，像是一大块正在经历地震的毛玻璃。无论声呐还是重启的雷达都没有给出任何明确信号，但人类的直觉显灵，刻进这群军人DNA里的第六感让舰桥重回了无言的寂静。
声响沉闷的巨浪摇撼着每艘战舰的甲壳，隔绝了狂风暴雨的舰桥里闷热难耐。威廉捏着话筒，一下下地暗数着壁钟的滴答声，眼见着表盘上指针跨过了那条他分外注意的数字。
没有什么发生。
分针在他的注视下走过，仿佛带着千斤重负，但，之后一切如常。
那个人出错了吗？一瞬间威廉·拉尔夫心里五味杂陈，他犹豫着要不要主动通讯确认一遍。
半吊子狗头军师洛克·菲尔德认为此举不妥，他用修士般充满智慧的疲惫声调表示：毕竟再怎么宏观的条件下测不准效应也总是不会缺席。
“（年轻人啊）”洛克呆着双死鱼眼想到，“（未知和悬疑，整局和破局……看来我们会的也只是纸上谈兵）”
嗡然一响。
白金汉郡号上层一架合象式测距仪歪倒、砸落在钢铁甲板上，哐。底端熔融的断口淌着铁水，雨泊蒸发，刺啦作响。
一侧舱壁显示面因受强烈辐射而产生的干扰云纹弥漫成一块粗糙的长方形，方才横过的绝不是纸飞机。
空气突然安静，雨夜中的远方，许多红光拔亮刺眼。
“还击！”威廉·拉尔夫最先喊道，吓愣住的敌袭警报这才后知后觉地尖叫起来。原本因无敌而沉默的各式设备一瞬间嘈嘈杂杂地惊醒，探照灯的光柱破乱杂碎，飞转的螺旋桨之上遍布震荡与燃烧。以阿金库尔特号为中心的联合护盾凌空冰结般筑起，自内而外的弹雨视若无物，而同样声势浩大的光束群却狠狠撞成了漫天碎花。
鬼魅般的身影闪烁着致命的光芒，在夜色中时隐时现。受创的蓝色涟漪覆盖了联合护盾的前半球，时不时跳起的巨大水花算是断了华盛顿几个出门的念头，鱼雷！在这种糟糕的海况下，塞壬的探索者们可以轻易刺杀孤立无援的大型舰灵。
几声格外洪重的巨响蔓延开来，阿金库尔特号装备的十四门380毫米主炮骤然开火，炮口等离子体焰球鼓胀，喷吐无烟的热浪，冲击波画圆削平了所过之处的所有浪头，充满蒸汽的泡沫飞溅。弹头破空的裂帛声在暴雨雷鸣中吟唱着，弹底灼热的红色很快消失在雨幕和黑暗之中。
如果远方的天际线这时候肉眼可见的话，那看起来估计会像是一挂项链：云爆般成串成片的蓝色火球剧烈膨胀、鹤立鸡群。
以扩大打击面积的手段提升命中率， A5式霞爆弹的研制可以说是一个无奈的选择。
望着这幅天谴般的震撼景象，威廉眉头紧锁，捏着话筒的指节发白。他很明白霞爆弹虽然能够保证命中，但对于单体的打击力量着实不足，运气好的话或许能烧坏塞壬的外挂部件，但要说一击毙命……这就不是困难与否的问题了。
战舰的作用只能是辅助，对抗塞壬的精英，那完全是舰灵的任务。
几个大型舰灵缩在圈里泼着炮弹骂着娘，但根本没法有效瞄准；能和探索者打个来回的驱逐舰灵在四海里开外纹丝不动，八成正急的转圈。
反正威廉是急的转圈，护盾发生器的储热槽不是能量黑洞，总有填满的时候。现有火力又无法对塞壬造成严重伤害，再这么下去他们非被磨死不可。
一串催命似的通讯请求响彻阿金库尔特号舰桥，又是一轮重炮的咆哮震撼全舰，眀塔听了直头痛。
鬼知道长官“出去转转”是几个意思啊……
（活死人复活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