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幸存者
*搞点鳏夫。 排雷:陆沉有亡妻,但没感情。
001
我家隔壁住着一个高大、精致、优雅的男人,但我却认为他有些奇怪。 他总是早出晚归,偶尔带回一身酒气,沉默着不与任何人交流。 通过混入楼下阿姨们的聊天,我得知,这个男人叫陆沉,不到三十岁,是万甄的CEO,去年丧偶。 我撇撇嘴,不太认同。 毕竟阿姨们的八卦总是真假参半、妄加揣测。 只是陆沉确实奇怪得令人难以忽略。 他总是挂着温润却虚伪刻板笑,极力保持与邻居们的距离,不接受大家的一点好意。 阿姨们摇摇头,感叹两句这个年轻人未免有些可怜。 我点头,轻声附和。 陆沉年轻、英俊、堆金积玉,但却丧偶、孤僻、拒人千里之外。 见多了市面的阿姨们确实很难不对他产生怜爱,也连带着影响到了只是想要八卦一下的我。 即便我没有全然认同阿姨们的“小道消息”。 但是,在回家上网求证过后,一阵又一阵细密的同情迟钝地涌上心头。 原来阿姨们的八卦也不全是虚假消息。
002
其实我与陆沉有过一段短暂又浅薄的交集。 那时我尚不知道陆沉的情况,只是用略带异样的眼光在心中腹诽这位邻居。 但在发现陆沉家正上方的住户家漏水,甚至波及到了我家时,出于对邻居的基本关怀,我在业主群内告知了陆沉这一状况。 陆沉没有回复,但却在二十分钟后匆匆赶回了家。 他查看了家中的情况,又果断拒绝了楼上住户的赔偿请求,再匆匆离开。 在随后一周的维修期间内,他一次都没回来查看过。 这个家对于他来说似乎很重要,因为他每晚都会回来。这个家对他来说似乎又是可有可无,因为他根本不关心施工进程如何。 陆沉搬回来的那天,恰好遇到加班回家的我。 我们两站在电梯内,气氛诡异尴尬。 “家里已经弄好了吗?”我受不了这个氛围,于是迟疑着开口。 陆沉看了我一眼,有些惊讶。 他点点头,笑着对我说:“是的,谢谢你的关心,也谢谢你告知我情况。” 我摇了摇头,朝他摆手,“不用谢,应该的。” 随后,电梯内又再一次陷入安静。 这就是我与陆沉的第一次交流。
003
我换工作换到了万甄。 在面试的时候倒是没有多想,只是迫切地想要脱离原来那个沉闷压抑的工作环境。 但是当开员工大会的时候,我看到台上气定神闲、沉稳大方的陆沉,才迟钝地回想起几个月前和阿姨们聊过的八卦。 温润、优雅、 高高在上,但是却……年轻丧偶。 我听到身后其他部门的同事在小声讨论。 她们说,陆总在妻子去世后,就仿佛变了一个人,变得更难以接近、捉摸不透。 关于陆沉妻子去世的消息不是什么秘密,但是相关新闻报道却几乎没有。 只能从网络上零散的消息和一些员工的只言片语拼凑出来,陆沉的妻子似乎是车祸去世,就在万甄的园区门口,而陆沉目睹了全过程。 我深吸一口气,在内心唏嘘了几句这段故事,又将注意力放回台上的发言人。 陆沉只是我公司的大领导,只是我不相熟的邻居。 仅此而已。
004
和陆沉再一次的交集,让我有些猝不及防。 在某个周末晚上,我从超市购物完回家,在经过斑马线时,看到了一场极其惨烈的车祸。 不是作为目击者,而是作为幸存者。 我本想伸手拉回面前那个小孩,却在看到疾驰而来的失控车辆时,又下意识地缩回手后退。 在下一秒,我的面前就只剩下一地的鲜红,还有不绝于耳的喊叫声。 我配合完事故调查,回到家,强行伪装的冷静瞬间崩塌。我抱臂蹲在家中的角落里,放声痛哭。 随后我的精神状态就一直很差,整个人萎靡、消沉、抑郁、麻木。 我蜷缩在床上,意识到,我应该是患上了某种心理疾病。 或许是幸存者综合征,也或许是急性应激障碍。 我总是梦到事故发生时的场景,总是一边又一边地苛责当时收回手的自己。 我本来有机会能够救回那个小孩。 在请了一周的病假之后,我不认为我目前的状况能够支撑我继续完成工作,于是提交了辞呈。 在短短的几个月内,离职、入职、再离职,主管没什么意见,但人事部却似乎有些不满。 他们说,领导想跟我谈一谈。 我沉默着点头,推开小会议室的门,却出乎意料地看到了陆沉。
005
“请坐。”陆沉笑着指了指他对面的位置。 我坐下,一语不发地看着桌面。 “可以了解一下是什么情况吗?”陆沉翻看了一下我的离职申请,“我看到你写的离职原因是因病,是有什么克服不了的困难吗?如果时间不久,可以申请一段时间的病假。” 我摇头,“是我个人的原因,是我想尽快离职。” 陆沉摘下眼镜放在一旁,用他那双暗沉得如同血液般的眼睛直视我。 “我只是担心这样频繁的人事变动,会影响你之后就职。” 我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激动起来。 “不用你管!”我朝他大喊,随后摔门离开了会议室。 没有同事知道那天我和陆沉在会议室里谈了什么,只是之后的离职流程通过得异常快。 离职那天,我抱着只能装得半满的箱子,勉强笑着向同事们道别。 然后我就开始接受心理治疗。 在每周五,从早到晚。其实我并不想去,但朋友实在担心我的状况,硬是请了几次假陪我去。 去过几次之后,我的状态稍稍稳定,也反复保证会按时去心理医生那里报道,朋友才放下心来让我独自前往。 只是不知道是有意还是碰巧,我总会在周五晚上遇到下班回家的陆沉。 “晚上好。”他总是笑着向我打招呼,仿佛那个一开始与所有人保持距离的人不是他一般。 我扯了扯嘴角,并不搭理他,但他仍旧在每次见到我时和我打招呼。
006
“晚上好。” 在陆沉第五次和我打招呼没得到回应而准备开门进家时,我喊住了他。 “听说你的妻子也是车祸去世的。” 我望着陆沉的背影,渴望获得肯定的回答。 对于我的治疗并不顺利,我能够感觉得到,我只是在尽力将自己伪装得正常、伪装得开心。 只有这样我的家人朋友才能安心,但我已经游走在崩溃边缘。 陆沉沉默了良久,转过身来看着我,僵硬迟缓地点了点头。 我冲上前去,整个人扑进他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压抑许久的感情瞬间爆发,我缩在他怀里,任由他把我拥进家门。 我找到了一个与我同病相怜的人。 强烈的认同感所带来的抚慰,比那个蹩脚的心理医生带来的更多。 我在陆沉家的沙发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陆沉轻轻拍着我的背替我顺气,看着我发泄情绪。 我逐渐平复下来,抽抽嗒嗒地向他道歉。 “对不起……之前,我态度不好。” “没关系。”陆沉又拍拍我的背,“现在可以和我说说原因了吗?” 我擦了擦眼泪,断断续续地向他叙述那场车祸。 陆沉听完,沉默下来。 片刻之后,才听到他长长的叹气:“这不是你的错。”
007
我和陆沉开始了一段极其不正常的关系。 为了糊弄亲朋,我依旧准时去看心理医生,但在结束后去陆沉家寻求他带给我的安慰。 我们两从沙发上纠缠到卧室、到餐厅、到卫生间。 把整个家都被弄得一团乱。 然后又精疲力尽地床上昏睡上一整天。 好在我不用上班,陆沉周六一般也没有额外的工作。 躺在床上时,我偶尔会想。 我从陆沉身上获得认同、获得安抚,却理不清陆沉能够从我身上谋求什么。 按理来说资本家从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况且陆沉也与我想得截然不同。 据同事们的口述、据我在公司的观察,陆沉与他的妻子门当户对、伉俪情深。 应该是这样的。 但是陆沉的家中没有一件事物与他的亡妻有关。 他看似很爱她,但也仅仅只是看似而已。
008
不知道是陆沉的原因,还是那个心理医生确实有点水平,我感到我的状态好了很多。 就连医生也说,之后随访就好。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家人朋友,大家祝贺的消息纷至沓来。 我哼着曲回家,准备开门的时候却望向了陆沉的家门。 这个消息,也该告知他一声。 陆沉向往常那样,看到我的到访,露出温和的笑。 这一次,我却只是站在门口,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陆沉……”我迟疑着开口,“医生说我之后不用再过去了。” 陆沉的笑顿时凝在脸上。 他大步上前,扣住我的手腕,将我抵在门板上。 往常的陆沉一直是绅士的、克制的、温柔的,而这一次,我却感到害怕起来。 他俯下身来,迫切地、渴求地、用力地亲吻我的唇瓣。 我开始胡乱地挣扎,然后被他用更大的力气摁住。 慌乱间,我们碰掉了身旁柜子上的相框。 那个一直反扣着的相框落到地上,玻璃碎了一地,里面的照片也随之落了出来。 原来还是有的,整个家中唯一一件相关的事物——陆沉亡妻的照片。
009
我们两个同时冷静下来,但或许只是表面上看起来。 因为下一秒,陆沉就将那张照片捡起,撕碎扔在垃圾桶里。 我喘着气震惊地看着他,他却端起了和平常一样优雅得体的笑。 他拉着我坐在沙发上,强迫我跨坐在他身上,不得不与他对视。 “你比我善良得多。”陆沉搂着我的腰,亲昵地蹭了蹭我的颈窝。 “我也曾目睹过一场车祸,车内坐着我的联姻对象。我也曾有机会将她救出来,只是在那一刻,我迟疑了。” 他将头埋进我的脖颈间,深深叹了口气。 我又听到他接着说。 “当摸到她逐渐冰凉的手时,我只感受到了解脱,既为自己,也为她。” “没有什么会责怪我,旁人不会,我的良心也不会,是我自己仍旧自欺欺人地、自作主张地演出一副深情戏码。” 陆沉冷笑一声。 “然而事实只是,你为陌生人流泪,我却不曾为我的妻子哀悼。” “我许久再有波澜的良心居然因此开始跳动,可悲又可耻地感受到了批判与救赎。” “这样的谴责与煎熬将我折磨得夜不能寐,将我折磨得几近窒息,可我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于是我贪婪地渴求更多。” 陆沉将我拥得更紧,紧到我仿佛能够体会他口中的窒息感。 “所以我乞求你不要将这一切收回,即便我卑劣、荒瘠、不知满足。” 他说完这些,便沉默下来。我能感受到他一下又一下急促的呼吸铺洒在我胸口,激起些微痒意。 于是我的指尖颤了颤,抚上他扣在我腰间的手。 “陆沉。”我轻轻开口,感到有些好笑,“我只是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的。” 陆沉微微一愣,呼吸凝滞。片刻后,他抬起头,看着我低声笑了起来。 我看着骤然失笑的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或许,我的病永远也不会好了。
010
我看着联姻对象的身体逐渐冰凉,内心深处诡异地升起满足与解脱。 这个可怜的、短命的、精致的……工具。 我大概只为她哀悼了一瞬,短促到连自己都感受不到。 但我仍旧将自己伪装得悲痛,以此来榨干她最后一丝利益。 毕竟我这样的人不懂爱情、不需要爱情、不配拥有爱情。 直到那个邻居的出现。 我曾自私地将她的善良称为愚蠢,嘲笑她多管闲事。 只是听到她在隔壁的痛哭声时,我荒凉贫瘠的内心也放佛被她的泪水灌溉,开出一朵脆弱易折的玫瑰。 如果她能够为他人痛哭,那又是否能够对我垂怜。 于是我身体力行地做了唯一一件不计回报的事情。 或许也不是不计回报,起码和她在一起时,能够获得片刻欢愉和满足。 只是在面对她的目光时,我总是有种阴暗的卑劣感。 她说她有病,而我病得一点也不比她轻。 所以我不停地企盼,企盼这件事永远不要被发现。 但她的病好得比我想象中快得多。 于是我仓皇地、胡乱地、口不择言地向她解释,即渴望获得宽恕,又颤抖着害怕原谅。 这样矛盾纠结地心情几乎要将我溺死。 然而,她的反应令人出乎意料。 我放声笑起来,笑她原来也早已和我一样,病入膏肓。
En mi tierra desierta eres laúltima ros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