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回《刺客·后篇》
晴朗的天空突然变阴了。风从布满天空的灰色云层中喷出，整个梁山泊都被染上了阴郁的色彩。不久，天空中下起了雨，雨点逐渐密集，最终变成了一场暴风雨。
吴用等人分头寻找晁盖的身影。
他们走遍了聚义厅、所有山寨、水寨和山顶的庙宇。大颗的雨滴遮挡了人们的视线。
客人的宿舍里没有上官觉和韩伯龙的身影。
不久，从雨中传来了什么人的叫声。
“快去北湾！”
人们一齐跑了起来。
在很少有人进入的山背，有一处像海角一样向湖畔伸出的断崖。有两个男人正并排站在狭窄的峭壁间——他们在战斗。
是晁盖和韩伯龙。
两人大概是在战斗中逐渐来到这里的吧。不知道已经战斗了多长时间，从二人身上涌出的鲜血与雨点结合，形成了蒸汽。
那是一场堪称死斗的战斗。
韩伯龙抓着熊爪，晁盖徒手与之对抗。吴用等人赶到的时候，回旋的利爪击中了晁盖的胸膛。晁盖的拳头打中了韩伯龙的下巴，与此同时，另一只熊爪划破了他的后背。
“晁盖殿！”
晁盖把鲜血抹到膝盖上。悬崖十分狭窄，无法靠近两人。在韩伯龙的手中，熊爪更加激烈地旋转着。
这时，李逵大叫一声，拿起斧头就冲了过去。
“老子要砍碎你的脑袋！！”
李逵挥起手中的斧头向韩伯龙砍去。韩伯龙迅速地躲过了袭来的板斧。
晁盖抬起头来。他似乎是第一次注意到一旁正急切地观望的吴用等人。晁盖在纷飞的雨点中，用坚定的眼神注视着他们。
他的眼神似乎在诉说着“不要插手”。
晁盖站了起来。熊爪飞到他的肩膀上，发出皮肉被撕裂的声音，鲜血像烟雾一样四处飞散。
但是晁盖没有动摇。他迈开脚，伸出手，徒手抓住熊爪，跳进韩伯龙的怀里，狠狠地打向他的脸。韩伯龙摔了个趔趄，同时，他的下巴前飞来了一条腿——韩伯龙的嘴里喷出了带血和牙齿的血泡。
谁也没见过晁盖那样战斗。
拳和脚，都毫不留情地向敌人的要害袭去。这是对于晁盖高大的身体来说根本无法想象的动作。韩伯龙的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也为眼前的那人这种超越人类力量的感到畏惧。他仿佛看到了拥有天神之名的男人的真实面目——『托塔天王』。
晁盖向韩伯龙的脸连续打出数拳，最后一拳头打进了他的肚子。韩伯龙的身体沉重地摔在了岩石上。
韩伯龙歪着头看向晁盖。瓢泼大雨之中，渗出了大量的鲜血。
“你就是这样杀死了史文诚吗？”
韩伯龙用嘶哑的声音说。
“就是这样杀死了史文诚吗！？”
晁盖的脸色变了。
“晁盖殿，小心！”
宋江喊道。
韩伯龙的手里又掏出了一把短剑。在宋江大叫的同时，韩伯龙使出最后的力气扑向晁盖。晁盖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天，在雨中，史文诚就这样死去了。
“晁盖殿！”
晁盖完全没有注意到已经接近胸前的短剑，只是执着地望着远方的朋友。
花荣冲了出去。但是，比花荣更早地，另一个男人在悬崖上如风一般奔驰过来。
剑鞘声响起，剑光在雷雨中闪烁。
人们屏住呼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上官觉。当大家反应过来时，上官觉的剑刃已经划破了韩伯龙的后背。鲜血喷涌而出，韩伯龙为了甩开袭击自己的男人，身体扭曲成奇怪的形状，朝着黑暗的湖水坠落下去。
水声在山间回荡。
人们沉默着，直至余音消失了。
上官觉拂去弄湿剑刃的血，收起了剑。
“那个人……一开始就是冲着晁盖殿来的吧？”
晁盖望着黑漆漆的湖面，没有回答。落在湖里的雨声，沉闷地回荡着。吴用等人跑了过来。
“说出了史文诚的名字，果然是史文恭……曾头市的实际掌权人吗？”
梁山泊上，身为寨主的晁盖遭到袭击，这是非常不简单的事情。有人提议发兵攻打曾头市。
“不好。”
晁盖摇了摇头。
“现在，什么事都没发生。”
他的胸口还在流血。
“请先帮晁盖殿包扎一下。”
“好。”
“上司觉殿——”
晁盖转头看向上官觉。
“你救了我的命，回头我再向你郑重道谢。”
上官觉轻轻点了点头。
晁盖在宋江等人的陪同下，回到了聚义厅。
吴用走在人群中，忽然停下脚步，看向一旁的石勇。也许是残留的雨水挡住了『智多星』的视线，吴用无法看清自己此时不安的面目。
吴用向石勇寻求答案。
但石勇表情暧昧，回避了吴用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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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勇站在无人的悬崖上，凝视着韩伯龙消失的湖水。
他的疑虑还没有消除。
看到那三个人的时候，石勇便有了感觉。
其中有某个人——
是他认识的人。
然而，石勇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雨势变强了。石勇拂去头发上滴下的水珠，走到树荫下。他单膝跪在潮湿的树根上，打算再仔细想想。
到底在哪里见过谁呢？
石勇对自己的记忆力十分自信。只要看过一次对方的通缉令，他就有信心能从几百人中分辨出目标。
「明明没错，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
石勇咬紧嘴唇。脚边有什么东西蹭了过来，脚上传来了温暖而柔软的毛皮触感。
低头看去，原来是穆春的爱猫玉环。玉环正抬起金色的眼睛仰望石勇，用像是撒娇的声音咯咯地叫着。是来避雨的吧。石勇伸手摸了摸小猫的下巴，玉环陶醉地闭上眼睛，咽动喉咙。石勇停下抚摸的手，同时，脚边的小猫睁圆了眼睛，像催促着什么似的盯着石勇的脸。
「猫……」
忽然萌生的想法让石勇停止了行动。
「猫，猫——」
石勇突然站起身来。然后，把玉环留在树荫下，在纷飞的雨中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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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伤口包扎完毕的晁盖在自己的房间摆了一桌酒席，特意招待救了自己的上官觉。除了晁盖之外，宋江和吴用也在场。
上官觉爽快地接受了晁盖的谢意后入座。
“我看，晁盖殿的本领也不简单啊！”
宴会在和谐的气氛中进行着，不久，太阳落山，时间来到了傍晚。
这时，上官觉忽然把自己带来的酒壶放到了桌上。
“这是上官家秘制的美酒，如果大家不嫌弃的话，请尽情享用！”
他将新酒倒进了酒杯之中。
“请——”
不经意的话语之间，没有任何刻意的举止。
但吴用惊讶地抬起了头。
蜡烛晃了一下。
上官觉面前摆着四个酒杯。他将酒缓缓地倒在其中。
在默默倒酒的上官觉那双盲眼深处，有一束像剑锋一样的光芒，正安静而阴暗地闪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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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石勇正在一片漆黑的原野上奔跑。湖上有雨点坠落。雨虽然变小了，但岸边的土路却非常泥泞。
石勇像在寻找什么似的，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分开草丛前进着。不久，他在彼方的黑暗中中找到了目标。在一片漆黑之中，一个女人的身影浮现在白色的水面上。
那个女人正是白儿，手里握着船缆。在这种地方，是不可能有船的。此时，白儿正苦想着如何将船固定在岸边的松树旁。
“我来帮忙。”
石勇站在白儿的背后搭话道。
白儿瞬间停止了动作。但是，回过头来的那张脸上，洋溢着天真无邪的笑容。
“啊！”
女人盯着石勇的脸说道。
“哎呀！石勇……是吧？真是吓我一跳！”
“你在干什么？”
“在散步啊！这艘船……会不会被风吹走啊？我想把它栓起来……”
“不去吃宴吗？”
“不啦，公子大人说过，男人的座位上有女人是不雅的……”
“我来帮忙。”
石勇从白儿手里接过了船缆。然后，他伸出脚抵住船缘，一把将船推入湖中。
“你干嘛呀！”
白儿惊讶地抬头看着石勇。凝视着湖水的男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石头一样冰冷。
“心眼真坏……”
“他们都叫我『石将军』。”
“『石将军』？”
“从前，泰山上有一个姓石的男子，他拥有驱魔的力量。因此，惧怕魔物的人们在村口的街道上立了一块刻有他名字的石碑，这就是『石将军』的由来。”
“真是个有趣的故事！”
“我再给你讲一个故事。”
石勇缓缓地回头看向白儿。
“从前，有个男人，遇见了一个美丽的女人，并和她结了婚。但是，男人日益消瘦。家人们对此很是疑虑，于是偷偷地观察起房间里的女人，发现床上竟然躺着一具白骨。其实这个美丽的女人，是由白骨化成的魔物伪装的。这种妖怪被称为‘白骨精’。”
“好可怕……”
“梁山泊里可没有妖怪。”
石勇朝白儿走近一步。白儿也后退了一步。被雨淋湿的青草摇晃着，淅淅沥沥地散落出新鲜的露水。石勇步步逼近白儿，同时继续说着。
“『石将军』所在的村子里没有魔鬼，所以我绝不会让奇怪的东西混入梁山泊。”
“我……？你在说我是魔鬼吗？”
“白骨猫。”
两人的目光在黑暗中碰撞。雨已经完全停了。
“一个只要受到委托，连天子都可以刺杀的杀手。实际上，她也曾闯入后宫杀死过贵妃。她的拿手绝技是飞刀和毒药。”
女人的眼睛微微睁大，但她的唇边依然带着微笑。
“我在十多年前就见过你了。我见过你的好几张通缉令，不过全都是不同的面孔、不同的名字，连年龄也不同。但是，就算改变脸型，掩饰年龄，骨骼终究是无法改变的。我就知道，明明是没见过的脸，为什么会有印象？因为我见过你的真面目——”
石勇将手滑入怀中，抓住了绳镖。
“不愧是你。”
白儿也伸出手从腰带中抽出了短刀。
“看穿我身份的人，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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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雨好像停了。”
宋江若无其事地说道。
晁盖的房间里充满了紧张的气氛。没有人回答宋江的话。不久，上官觉开口了。他的声音非常平稳。
“这是我家秘传的酒，已经是最后一缸了。作为友情的见证，请各位一定要品尝。”
上官觉将盛满的酒杯摆在桌上。
装在小壶里的酒，只能装满四个酒杯。
上官觉微笑着催促晁盖喝下。在玉石铸成的酒杯中，清澈的液体像在试探晁盖一样，泛起了淡淡的光芒。
“来吧！”
晁盖高兴地笑着，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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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昏暗的河边，石勇和『白骨猫』的战斗还在继续。
与她的相貌截然不同，女人拥有着令人难以想象的技艺。毫不懈怠的动作，以及百发百中的飞刀。即使是在梁山泊中身手数一数二敏捷的石勇也难免受到飞刀的伤害。衣襟破裂，皮肤间涌出了鲜血。但是，女人也感受到了石勇手中绳镖的锐利。精心妆容过的脸颊上，出现了一道伤痕。在女人感到胆怯的瞬间，绳镖的利刃毫不留情地飞向她的肩膀。
女人被泥泞绊住了脚，手掌摁进泥里，弯腰喘着粗气。石勇缓缓地靠了过去。
“快说吧，是谁派你来的？那个男人，也是你的同伴吗？”
“……”
女人低着头，用无法听清的声音嘀咕着什么。绳镖蚕食着她的肩膀，鲜血不断地涌出。石勇把脸凑了过去。
“目的，是什么？”
女人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下一个瞬间，女人把绳子拉了过来。从女人口中喷出了大量灰色的液体。石勇步履蹒跚，灰色的液体扑面而来。石勇立刻护住双眼，转过身去，同时被一股刺激性气味的气体压熏迷了眼睛。石勇失去力量，倒进了草丛中。
女人从肩上抽出绳镖，站直身体，俯视着挣扎的石勇。
“痛苦吗？”
女人歪着脑袋，妩媚地笑道。
“呐，你的玩具，还给你——”
『白骨猫』反手握住绳镖，狠狠地抵在石勇的肩膀上。
石勇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女人若无其事的离开了，湖畔再次陷入了寂静。只有海浪和虫鸣静静地回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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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盖把手伸到了上官觉面前的酒杯上。
但是，吴用在他拿到酒杯之前，用袖子拂过了桌面。酒杯翻倒，从中淌出的酒流过桌角，打湿了地板。
滴滴答答的酒声，被人们在静寂的房间中听得一清二楚。
桌上还剩下一个酒杯。
不久，上官觉伸出美丽的手指拿起了唯一剩下的那只酒杯。
“这酒我来喝吧。”
“失礼了。”
晁盖的声音响起。
上官觉的高尚人品，江湖上无人不知。他曾斩杀数个臭名昭著的恶徒。还曾为了拯救无名之人，多次冒着生命危险战斗。听说他失去视力，也是为了拯救朋友而导致的。后来在国境失踪，也是为了救出被辽国俘虏的宋国居民。
“吴用老师。”
晁盖的声音并不严厉，但却带着不容分说的沉重，在房间里回荡。
“老师好像喝醉了。”
晁盖将手伸向上官觉手中的酒杯。
「糟了……」
吴用握紧了白羽扇。但他已经想不出任何能阻止晁盖的话了。
「吴用啊，你到底怎么了？」
晁盖的手指已经碰到酒杯了。
然而，吴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吴用的脑海中掠过一颗向东方陨落的流星。
忽然，有人从旁边夺走了晁盖要喝的酒。
“宋江殿？”
等到晁盖开口惑问的时候，宋江已经咿咿呀呀地把酒喝完了。
“好喝啊！”
宋江一口气喝干了酒，满面笑容地擦拭着胡须上残留的液滴。
“不愧是上官家秘传的酒！”
宋江笑眯眯地看着大家——晁盖的脸、吴用的脸，最后是上官觉的脸。
“能再来一杯吗？”
宋江将酒杯递给上官觉。
上官觉放声大笑起来。
“很遗憾，那是最后一杯。”
“那么，我们再喝些别的吧？”
宋江拿着酒壶站起身来，上官觉笑着摇了摇头。
“不，我已经吃得很饱了，差不多该告辞了。”
上官觉道过谢后，便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
晁盖什么也没说。宋江已经很醉了，不过看起来没什么大事。
吴用对自己的杞人忧天露出了苦笑。
「我大概是疯了……」
站在一旁的宋江，一个趔趄摔倒在椅子上。
“我送你回去吧。”
吴用离开晁盖的房间，把宋江带回了宿舍，并命令喽啰把宋江扶到床上。
“吴用老师——”
宋江叫住了正要离开的吴用。吴用回头看去，宋江的眼睛紧闭着。正当吴用以为是梦话的时候，宋江继续说道。
“有看到星星坠落吗？”
“星星？”
“那颗星星落在哪里了？”
吴用忐忑不安地回到床边。
“宋江殿？”
虽然喊了一声，但宋江好像又睡着了。他的胸口缓缓地浮动着。吴用站在一旁，凝视着宋江的脸。宋江的额头上冒着热汗。看起来并没睡着，连呼吸也渐渐变得急促。
吴用脸色骤变。
“宋江殿！”
吴用将手搭在宋江身上，用力地摇晃着。但宋江还是没有醒过来。脸颊和脖子都染上了不清晰的乌黑。那是与醉意明显不同、令人毛骨悚然的颜色。
“快去叫医生！！”
吴用喊道。从他的手指间，能感受到宋江得像火一样热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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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山泊顿时被战争般的喧嚣包围。
各种各样的事情同时发生。
阮氏兄弟渡过湖水，到镇上去找医生。
穆春去找玉环时，发现了倒地昏迷的石勇。石勇也遭到了毒手。
接到吴用的指示赶到客人宿舍的吕方和郭盛，发现房间里空空如也。
没有上官觉和郁保四的身影，只有和郁保四同房的段景住已经失去了意识。
“快找！！”
人们的声音在梁山泊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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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还很遥远，天空像流出墨汁一样昏暗。
“船呢？”
上官觉用略带紧张的声音向郁保四问道。本应该用来逃跑的船和负责准备的白儿的身影，并没有在约定的地方见到。
笼罩梁山泊的黑暗之中，到处弥漫着寻找他们的火把。告急的锣鼓声，伴随着人们的呼喊声。情况很危急。山路的关隘已经关闭，渡口也部署了森严的警戒。郁保四什么都不知道，他似乎还没有意识到现在的窘境。
“没用的东西！”
上官觉咂了咂嘴。
“快去偷艘船过来！”
接到命令后，郁保四无言地在黑暗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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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康正潜伏在水寨附近的阴影之中。波浪的声音从附近传来。浪涛声中夹杂着船头互相碰撞的声音。
这里是孟康管理的修船场。孟康一边聆听着水声，一边回想着长江边的往事——忽然，他将锐利的目光转回黑暗之中。在那里，并没有什么愉快的回忆。他只是喜欢水边而已。所以他去了饮马川，现在，也很喜欢梁山泊。
但孟康并不是为了倾听浪声而坐到这里的。
他对于某些事情抱有绝对的信心。
「过来啦！」
脚步声在逐渐靠近。有什么东西悄悄地走进了草丛。孟康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跟了过去。一个巨大的影子从岸边探出身子，观察着修船场的情况。是郁保四。
孟康迅速跑到他的背后。
“又见面了，『险道神』！”
郁保四一惊一乍地回过头来，同时，他的脸上被狠狠地踢了一脚。这是孟康在长江时，从高丽船员那里学来的技术。孟康上升到垂直角度的脚，踢碎了郁保四的下巴。这是只有高个子的孟康才能完成的技能。孟康不停用长腿踢击，一连踢了三脚。伴随着巨汉的趔趄，孟康又朝着郁保四的后背捶出一拳。郁保四喷着鼻血，仰面朝天。他的侧肋也被孟康补了一脚。
郁保四庞大的身躯在空中翻滚着。他的从怀里掉落出一张折成小块的纸。孟康抽出来展开一看，是一张用笨拙的笔迹绘制而成的梁山泊地图。虽然并不完整，但上面记载着通往聚义厅的关门和水寨的位置。
“还知道做这种东西？”
孟康抓住郁保四的衣领，把他拉了过来。
“你的脑子可想不出这种事情，是谁指使你的？”
郁保四沉默着。孟康知道，如果这个男人不打算说话，即使用夹板这种酷刑也无法让他开口。孟康看着郁保四的脸，微微一笑。
“我知道你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但你也知道，我是个不择手段的家伙——”
孟康从怀中拔出短刀，向郁保四的胯下刺去。
“对于不想说话的家伙，就算把他杀掉，我也要让他说出话来！”
当孟康再次举起短刀时，突然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啊，是这样的！”
孟康回头看去。右肩被鲜血染红的『白骨猫』正站在那里。从女人手中飞出了一枚飞刀。
“你——”
千钧一发之际，孟康躲过了飞刀。但与此同时，他的头部受到了强烈的冲击。是郁保四——他用巨大的拳头打中了孟康的后脑。
二人连给孟康补一击的时间都没有，就这样慌忙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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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
在刘唐的连夜追赶之下，终于找到了上官觉。没能和白儿汇合，又和郁保四分手的上官觉，在岸边的小道迷路了。虽说是『黑天鹰』，但走在这种昏暗而复杂的地形也难免力不从心。
听到刘唐的声音，附近的邹渊和邹润带着手下赶了过来。谁也没有说话，男人们的眼中充满了愤怒。黑暗中闪耀着武器的光芒。所有的刀刃都指向了上官觉。
上官觉从脸颊感到一阵火烫。是火炬的光芒。仿佛在金色光芒之间，能看到男人们浮现其中的面容。上官觉微微一笑——他的笑容中并没有杀气。
邹润挥舞着朴刀冲了出去。邹渊和刘唐紧随其后。喽啰们堵住了敌人的退路。三把白刃同时挥下，但没有一把命中目标。
就在即将被利刃开膛之际，上官觉一跃而起。像一只巨大的飞鸟一样从刀刃之间跃起。他从剑鞘中拔出的利剑，像他身体的部分一样，化作翅膀，挥向天空。
喽啰们高举的火炬纷纷被利刃砍断，光芒熄灭了。
紧接着，传来了布织品和皮肉撕裂的声音。然后是风声和呻吟声。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之间。
当刘唐取来火源，再次点燃火把时，上官觉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十几个满身是血的男人倒在了夏草之上。
上官觉在众人的怒吼声中逃走了。此前的路线已经被他记入脑海。上官觉用如同动物般的敏锐直觉弥补了自己视觉上的缺陷。
他的耳边到处响彻着寻找他的人们的呼喊声。
但是，周围一片黑暗。人们只能看到火把的光芒所及之处。黑暗站在上官觉这边。
薛永、马麟、侯健率领小队，分头搜寻草丛和洞穴，但还是没能找到上官觉的身影。
“这里也没有！”
虽说是厉害的剑客，但没有人认为一个失明的男人能逃出梁山泊。
“太白，继续找吧。”
薛永拍了拍太白的后背，狗儿翘起尾巴，像离弦的利箭一样飞奔而出。
这时，解宝和解珍也在岸边进行着重点的搜查。因为要想逃离梁山泊，就必须渡过湖面。他们屏住呼吸，隐藏气息，埋伏着狡猾的猎物。
突然，解珍抬起头来。
“听——”
“咋了哥？”
“是乐和的笛子……”
“找到了吗？”
两人像猎狗一样奔跑起来。
乐和的笛声在夜空中回荡。
这里再次聚集了很多人。火把聚在一起，周围像白天一样明亮。紧握铁鞭的孙立对一旁的黄信说道。
“不要杀，要活捉。”
“如果有时间的话。”
黄信回答道。他的眼中浮现出上官觉正用剑刃紧逼孔明的脖颈的身影。
“带我到停船处去！”
上官觉的手紧紧握住了剑。孔明的脖子上流出了血。
“别这样——”
人群之中，朱仝静静地走了出来。
“『黑天鹰』为什么要使用这种肮脏的伎俩？”
上官觉的唇边浮现出一抹笑容。
“『黑天鹰』死了，我杀的，我是『枭』，即使在黑夜，也能飞翔。”
“李逵！”
孔明喊道。
“连我一起杀！！”
“好！”
李逵挥舞着两把板斧，劈头盖脸地扑向上官觉。上官觉连忙把孔明推了出去。李逵的斧头就这样朝着孔明飞去。如果不是朱仝从旁边推了一把，孔明的脑袋大概会被一击砍成两半吧。然而，李逵却毫不在意地继续朝上官觉追去。斧头和利剑擦出了火花。上官觉躲过李逵拼死的攻击，绕到对方的身后。上官觉的剑刃划破了李逵的肩膀。透过溢出的鲜血，可以看到李逵背上裸露出来的骨头。
“嘿嘿！”
板斧从李逵的手里摔到了地上。李逵双眼布满血丝，捡起板斧，继续追着上官觉，跳进了一片漆黑的草丛之中。孙立等人也跟在后面，但上官觉的脚步很轻快，很快便不见了踪影。在他眼中，道路、岩石、树木、敌人，仿佛一切都一览无余。本应成为人们前进的障碍的黑暗，反而守护着他，指引他的道路。
“那家伙不是人类——就像幽灵一样。”
朱仝命令喽啰们在继续在附近搜寻，但盲眼刺客的行踪终究没人能够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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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晁盖正一个人待在森林中的堡垒里。
他走上能够眺望整个梁山泊的高橹，探出目光追逐着在黑暗中穿行的火炬光芒。旁边燃着一根火把，正撒落着火星。火炬的光芒在晁盖的侧脸投下了黯淡的阴影。周围一片寂静。除了偶尔能听到从某个地方传来的呼唤声之外，仿佛只剩下心脏跳动的声音。晁盖在一片黑暗和沉默中抱着胳膊，正直直地盯着什么。
晁盖的动作戛然而止。附近有什么声音。有人在叫他。下一个瞬间，晁盖抓起火把，从橹上跳了下来。
从高橹上跳下的晁盖，看到了一个流血倒下的喽啰。
橹下，守护晁盖的喽啰们的尸体重叠在一起。在这座尸山的另一边，晁盖发现了一个不应该存在的男人。
“是你？”
晁盖握紧了拳头。
“你还活着？”
站在那里的男人，是本已死去的韩伯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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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逵在黑暗中迷失了道路。
“混蛋！！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在一片黑暗之中，李逵一边拨开草丛，一边向前奔跑。肠胃都沸腾着。但现在，他只想砍碎上官觉的脑袋。李逵踏上岩石，迈过绊脚的泥泞，在黑暗中拼命奔跑着。
他的耳朵里传来了战斗的气息。
「混蛋！！」
“这可是铁牛大人的地盘！！！”
李逵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冲去。他看到了微弱光芒。在微弱的火炬光芒之间，两个男人正在战斗。李逵冲了过去。黑暗之中，一个男人的身体伴随着咆哮声飞到了李逵面前。
“给老子死！！”
板斧从李逵的手中飞了出去，男人的身体摔落在地。这具脑袋被板斧砍飞的尸体，正是早就该死去的韩伯龙。李逵惊讶地看向草丛的另一边。
晁盖正伫立在熊熊燃烧的火炬之光中。
他慢慢地回过头来，看向李逵。
晁盖的脸上溅满了血。
晁盖静静地笑着，身上仿佛被金色的鬼火所包裹，李逵突然感到一阵发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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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觉继续逃跑着。他是一个既不会被人类捕捉，也不会让人类抵抗的怪物。他接连打倒追兵，继续逃跑着。他不断奔跑、躲避、舍弃，像一连串的动作一样流畅地进行着。
终于逃出黑暗的上官觉，全身已经被血淋透了。幽鬼般的嘲笑声响彻着整个夜空。
不久，他又回到了湖边。听到了船缘被水浪碰击的声音。女人呼唤自己的声音乘风传来。
上官觉笑了，继续沿着湖水奔跑下去。
周围已经没有敌人的迹象了。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上官觉一边聆听着水浪拍打的声音，一边朝着呼唤自己的声音跑去。
「再见，梁山泊——」
上官觉轻快地跑动着。他的视野中充满了自己看不见的光芒。
这时，一阵微风拂过上官觉的脸颊。同时，一种尖锐而冰冷的触感划破了他的胸膛。衣服裂开，皮肉撕裂，骨头破碎。
上官觉的身体僵住了。他睁大眼睛，嘴里发出了无法言语的呻吟。他举起手臂慢慢移动，触碰到了胸前的的伤口。上官觉歪了歪脑袋。
“是谁……？”
上官觉重新握住了剑。
没有任何迹象。上官觉的身边似乎没有任何生命的存在。
尽管如此，他的胸口却一直在流血。
他甚至能感受到潜藏在草丛中的蛇的气息，捕捉到在空中飞翔的虫翼的振动。可是，他却感受不到任何有关于砍伤自己的事物的迹象。此时此刻，他在身边感受不到任何活物的气息。
“谁？是谁！”
上官觉一边疯狂地吼叫，一边用力挥舞着手中的利剑。黑暗之中，只有风声回响。
不久，上官觉弯下膝盖，倒在草丛之中。
上官觉终究还是看不到，那个在星光之下浮现出的影子。
“怪物……”
上官觉抓起身边的青草，喃喃说道。
“和我一样……怪物……”
他终究没能得到回答。
站在一旁的青白色身影的话，他已经听不到了。
“怪物……？”
杨雄喃喃自语，抬头望向漆黑的天空。突然，杨雄笑了。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一直在森林和湖水之中回荡。
已经断气的刺客的双眸，仿佛想要看清杀害自己之人的相貌一般，睁得老大。但他的眼里，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即使看到了，他也一定不知道杀死自己的，到底是人类还是幽鬼。
『病关索』杨雄垂下被鲜血浸湿的剑，像游荡的亡灵一样，消失在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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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骨猫』和郁保四，在湖面上漂浮的小船上，亲眼目睹了同伴的倒下。
“枭！”
白儿尖叫着拔出飞刀。但是，距离太遥远了。
“把船靠过去！救救枭！”
郁保四没有回答，只是无言地把船划向湖中。
“快靠过去啊！”
白骨猫举起短剑向郁保四砍去，巨汉却意外地将女子抱到头顶，向船底扔去。女人的头撞在船缘上，就此昏了过去。
郁保四一把握住了船桨。
“他说如果失败了就逃走。”
小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漆黑的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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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女人和郁保四逃走了。”
宋江的病房里，朱仝和雷横前来报告。房间里弥漫着沉闷的气氛，晁盖、吴用、花荣等主要的头领聚集在一起。
“宋江殿怎么样了？”
雷横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
阮氏兄弟坐船到对岸去找医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梁山泊没有医生。因此，只能到附近的城镇去找，但几乎又没有医生愿意来，所以，每次找医生都要花上很长的时间。
至少，山上还有对草药知识十分了解的朱贵和朱富。
精通解麻药和解毒的兄弟俩，一看到病床上的宋江，脸色就变得阴沉起来。朱贵穿过人墙，站到宋江身前。
“我带来了巴豆的汁液，先让他把残留在胃里的毒药吐出来。”
朱贵用煮过的巴豆熬成汁，为宋江催吐，直到胃空为止。此后，为了弄清宋江中的究竟是什么毒，兄弟俩先后为宋江把脉、翻眼皮、闻口腔，最后还试探着扭了扭宋江的脖子。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毒。富，你呢？”
“不知道。这跟我做酒时用的任何毒药都不一样……”
“附子、野葛、斑猫、鸡冠石……都不是。难道是尸毒？”
“不，如果是尸毒的话，当场就会毙命，和这个明显不同。”
兄弟俩面面相觑。
“总之，先尽我所能吧。”
朱贵从带来的药箱里拿出了几种具有解毒功效的药草。
“疾梨子、人参、牛蒡子、甘草、樱皮……虽然只有一些常见的东西，反正先从扁豆开始试试吧？”
“哥哥，最好先放血。”
兄弟俩熟练地为宋江进行了解毒的程序。
房间里虽然聚集了很多人，但大家都像被临头泼了水一样安静。每个人都沉默着，凝视着朱贵兄弟俩的动作。不久，花荣开口了。
“有救吗？”
朱贵手里端着盛满从宋江身体中抽出的鲜血的盆子，没有与任何人对视地答道。
“这要看宋江殿的福运如何了。”
房间里充满了煎熬草药的苦涩热气。
“可恶，宋江大哥！！”
李逵用布包裹着被砍断的肩膀。虽然在不断渗血，但他此时只有愤怒，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一定是曾头市的人干的，我要把他们全都杀了！！”
晁盖没有回答。他带着苦涩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看着宋江的脸。
“晁盖大哥！”
“绝对不许擅自行动。”
晁盖缓缓回头，凝视着李逵布满血丝的眼睛，像是在提醒所有人一样开口说道。
“等着吧——这一次，我将亲自带兵攻打曾头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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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逵愤然地走在山路上。左手握着一把板斧，原本应该由受伤的右手持拿的斧头则插在了腰间。离开聚义厅后，李逵迅速下山，来到刘唐和穆弘把守的关口前。梁山泊全山仍处于森严的警戒之中，关隘的大门紧闭。但是李逵突然挥起斧头，试图敲开大门。虽然有站岗的士兵看守，但他们一看到李逵挥斧过来，就像撒网的蜘蛛一样逃走了。正当李逵砸门之时，背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是穆弘。
“铁牛啊，要去哪里？”
李逵没有回头，继续挥斧砍在门上。穆弘缓缓走到他的背后。
“你要去哪里？”
“去散散步！”
“这样啊，小心点。”
话还没说完，穆弘就举起手中的棍棒狠狠地打向李逵的后脑勺。伴随着一声巨响，李逵翻了个白眼，倒了下去。
“受伤的人，不要拖后腿。”
关口的门被打开，张横从中探出脸来。
“没遮拦！”
“嗯？”
“准备好了。”
穆弘看着眼前的李逵，微微一笑。
“抱歉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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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宋江的状态虽然稳定了下来，但朱贵兄弟俩也不知道这是解毒的作用，还是中毒之后的缓慢效果。宋江一直酣睡着，直到天亮才微微睁开眼睛。他的眼前，是晁盖的面容。
“宋江殿，感觉如何？”
“水……”
晁盖立刻从水瓶里倒水给宋江喝。宋江躺在床上，缓慢地咽了两口。
“宋江殿，我……”
晁盖还没说完，宋江就笑了起来。
“幸亏不是你……”
即将熄灭的烛光在宋江的眼中晃动着。
“不是你……真的……太好了……”
晁盖紧紧握住宋江的手。
宋江总是笑着说没关系。
这次，轮到晁盖对宋江说了。
“没关系的，宋江殿。山里的事，交给我就好，你先好好调理……”
宋江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点了点头，随后便再次陷入了深深的睡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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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吴用和裴宣去拜访了刚刚离开宋江房间、一夜未睡的晁盖。
“穆弘他们趁着夜色，带着手下出山了。好像是去了曾头市。”
裴宣从怀里拿出便条，念了起来。
“其中的头领有穆弘、张横、阮氏三兄弟、欧鹏、燕顺、邓飞……”
这些人没有经过任何人的同意。
晁盖深吸了一口气。
“那帮人真难办。”
吴用提议把他们找回来。但晁盖却摇了摇头。
“吴用老师。”
晁盖把大手稳稳地搭在吴用的肩膀上。
晁盖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容。他的笑容，给予所人力量、希望和决心，以前吴用还是教书先生的时候，就是这个笑容，让他从一个书呆子回归了原本的生活。
“剩下的事，就拜托你了。”
晁盖的手温暖而沉重。
「我——」
吴用想起了为抢夺生辰纲而离开故乡时，那种发自内心的激动。从那天起，他就一直相信着自己和晁盖。
「这个人的话，不会有问题的。」
不管发生什么事，如果晁盖在的话，一定没问题。
就像从梦中醒来一样，吴用内心深处的不安也随之融化
吴用抬头看着晁盖的脸，露出了笑容。
这一天，梁山泊寨主『托塔天王』晁盖宣布，自己将亲自率领五千大军，出征曾头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