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鸿·谁见幽人独往来-Chapter 22
夜晚一如既往的宁静如水。在一片漆黑中，菲特悄悄睁开了眼睛，他环顾四周，确认隔壁间的人都已经熟睡之后，轻手轻脚地爬了起来。这是他一直以来都在做的事情，这套动作已经重复了几百遍，现在他已经能熟练地像猫一样偷溜出去而不惊醒任何人。
牢房的门开了一小半，自从他和监狱方达成协议之后，狱警会在傍晚放风结束锁门的时候给他留出一个空隙。菲特依靠娇小的身形灵活地溜了出去，迅速地穿过长长的走廊，绕过牢房的大楼，向目的地跑去。
然而，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就在他离开之后不久，一个身影从暗处钻出，沿着他走过的路线偷偷跟上了他。
菲特的速度不算快，但绝对悄无声息。这条路线他大半年来已经走过了几百次，连巡逻的狱警什么时候会处在什么方位都已经烂熟于心。走了一段时间之后，他来到了办公大楼和狱警居住的宿舍，却没有直接进去。从两幢楼侧边拐过去，有一扇不起眼的小铁门，穿过门后的小巷，可以到达一个鲜少有人涉足的地方，那才是他的目的地。
菲特来到转角处，通常彩蝶就在那里等着他给他带路，但是今天拐过墙角之后，伫立在那里、沐浴在月光下的，却是意想不到的人。
海燕转过身，凝视着菲特因为惊讶而睁大的双眼，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告诉我，你这么做了多久了？”
菲特的身体因为震惊而僵在原地，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就那么愣愣地看着海燕朝他一步一步走过来，直到他面前。说没有心理准备是假的，他也曾经设想过无数次如果海燕发现了他的所作所为，他要怎么应对。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海燕……”
“彩蝶说得很对，我早就该发现的。”海燕叹了口气，“你的精神状态和其他人相比未免有些太差了，而且你在我被拖走时喊出的那句话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告诉我，你在这里做什么。”
菲特终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颤抖着缓了一口气。没什么好担心的，他告诉自己，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彩蝶也知道不是吗……但他依然感到心脏跳得很快。
“参加实验。他们说研究我们的生理结构需要长期的实验体，我就答应了他们。”
“为什么这么做？是因为我吗？”海燕直勾勾地盯着他问。
他有些心虚地避开了海燕的视线，微微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刚进来一个多月的时候。”菲特的声音细若蚊蝇，如同犯了错被家长训斥的小孩子。
一个多月。海燕第二次被关禁闭，差不多就是在那个时候。
海燕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出。唯有这么做，她才能保持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
“你知道人体实验会对身体造成多大的危害吗？我们自己都对自己的身体不甚了解，你怎么敢保证每一次受伤之后的自愈一定能恢复到原先的水准？”出乎菲特的意料，海燕并没有勃然大怒，她的声音反而变得有些哀伤。
“对我来说这是值得的。”菲特突然感到自己又有底气说出接下来的话了。他不再逃避，而是对上了海燕的视线。他坚信不疑自己作出的是正确的选择。或者不如说，他早就有想为海燕做点什么的想法了……从海燕替他痛殴了一顿那个猥/亵他的狱警开始。
他还记得那天他第一次去找彩蝶的时候，对方放下手中的文件，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减少海燕的监禁期？”
“求你了！你是能接触到狱警的人当中最有话语权的人！如果连你都没有办法，我真的不知道该找谁了！”菲特几乎跪在了地上，声泪俱下。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冷静思考的能力，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就算只有一点也好，他必须减轻海燕在那个该死的监牢里所受的痛苦。
彩蝶咬着牙，虽说表面上她在监狱里还算有点权力，但实际上她能做的事情少之又少。面对菲特破天荒的恳求，她的心也快要破裂，但是她实在没有办法……
“你在这里干什么？”
办公室门外有声音传来，两人同时扭头看去，塔兰站在门外。他是来交接彩蝶的工作的，此刻正带点惊讶地看着地上的菲特。
没等彩蝶说什么，菲特已经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猛地抱住塔兰的大腿：“求求你！让我见典狱长！让我做什么都行，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没关系！只要能把海燕的监禁期减少就行！拜托了，真的真的拜托了！”
彩蝶屏住了呼吸，生怕塔兰突然发难。但是塔兰只是低头看了他一会儿，平静地问：“做什么都行吗？”
菲特使劲地点头，心中又出现了一丝希望。
“那行吧。”塔兰抬腿把他踢到一边，把手中的文件放在彩蝶的办公桌上之后，伸手拉起了他：“跟我走。我带你去见典狱长。”
然后事情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塔兰替他争取到了以长期参加人体实验为代价换取了海燕每次禁闭时长只有一周的结果。他第一次知道，在监狱的这个不起眼的隐秘角落，竟然隐藏着一个如此精巧的实验室。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实验室的主人，一个被典狱长称为“博士”的男人。他把实验室建在监狱旁边，就是为了方便使用囚犯进行研究。菲特的狱友们大部分都至少参加过一次他的实验。那个男人看起来温文尔雅，浑身散发着知性的气息，眼睛深处却隐藏着极度纯粹的偏执和疯狂。面对躺在实验床上动弹不得的他的时候，那种疯狂就从眼神里渗透出来，进而扩散到全身。实验的过程当然不舒服，甚至可以说极度痛苦，相当于变着花样折磨人，但是菲特觉得相比起在外面拼命干活，他可能更喜欢在这间洁白而宁静的实验室里的感觉。至少在他痛苦嚎叫的时候，还有一点心灵寄托，他可以安慰自己，这样海燕就可以过得舒服点了。
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就这样在永无止境的各种实验中度过。菲特能看到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在实验室里忙碌地穿梭，频繁地进出他所在的房间的隔壁。他偶尔也会怀疑，那个躺在他隔壁的、工作人员口中的“0000”号实验体，到底是谁？
他动摇过，崩溃过，但是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决定。他想，海燕既然自愿为他们付出，那么自己，当然也可以这么做。
时间回到现在，当菲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海燕微微瞪大了眼睛，好像也明白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她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背过身去，抬起双手捂住了脸。
菲特以为她哭了，心里一慌，几步跑上前去，却见海燕抬起一只手制止了他。
“别过来。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菲特只好站在原地，看着海燕再一次深呼吸，然后闭着眼睛，慢慢仰起头。如水的月光倾泻而下，如银色的轻纱般笼罩在她的面颊、她的长发上。她的五官在月光雕刻下显得愈发立体，棕色的长发泛着镀银般的光泽。那一瞬间，菲特突然觉得她离自己、离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无比遥远。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短短几分钟，海燕转回身，表情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走吧，我们去实验室。”
“你也去？”菲特难以置信。
“你瞒了我这么久，不该带我好好参观一下吗？”海燕轻描淡写，“放心，你就按原来的方式过去就行，我自己也有办法进去的。彩蝶已经帮我打点好了。”（彩蝶：合着我就一工具人是吧？）
菲特长吐一口气，突然感到浑身脱力。搞了半天，海燕不仅发现了他的秘密，还早就给自己留了后手。现在怎么感觉他才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呢？
“那……那我走了。”
菲特和海燕道别以后，平复了一下情绪就推开了铁门。彩蝶在里面等着他，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看出彼此早已对事情了然于心。彩蝶照例带着他去了实验室，过了一会儿，海燕从阴影中走出来，轻巧地穿过小巷。趁彩蝶和警卫交谈的时候，海燕随便套了件白大褂披上，拿着彩蝶帮她拿到的身份识别证明通过验证，走进了实验室的门。
实验室里寂静得仿佛另一个世界，尽管有细细簌簌的翻阅纸张的声音、笔尖在纸上写字的沙沙声和工作人员低声交谈的声音，然而那种弥漫在封闭室内的死寂却压抑着走进这里的每一个人，仿佛不自觉地就会放轻脚步，避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打破这里的宁静。
菲特走进了专门为他准备的那个实验室。在门口迎接他的是一个相貌和身材都十分普通的男人。海燕躲在不远处的墙角后面，凭借优异的视力看到了男人胸口别着的金属名牌。Doc.，这大概就是菲特所说的博士了吧，她心想。
就在此时，一旁有声音传来，海燕猛地回头，两名工作人员正一边交谈一边向她这个墙角走来。海燕急忙踮着脚尖，像猫一样以几乎没有声音的脚步快速窜到了另一个房间旁边。虽然她尽量掩盖了自己的身份，但如果一交谈就会露出破绽，所以她必须谨慎小心，确保自己不被这里的工作人员发现。
海燕放轻脚步，尽量蹑手蹑脚地转过身边的那个墙角。然而下一幕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她几乎彻底失去了冷静自持的能力，她目眦欲裂，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动用全身的意志力才控制住自己不大声叫出来。即使如此，那个未被喊出口的名字依旧在她脑海里久久盘旋不愿散去。
“画眉？！？！”
